电梯升至二十九楼, 霍一白站在家门口反复咀嚼她的回答“好的,我知道了”。

    所以是好,还是不好呢?

    屋内没有开灯, 靠墙的玻璃展示柜里摆着一个银光奖杯, 金麦绕顶,繁雕缠杯, 窗外折进的微亮照在奖杯上,闪闪发光。

    空气凝固了一般,他伫立在暗色里,望着奖杯出神,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八年前。

    八年前, 芬兰山地赛场。

    作为WRC的分站赛场, 芬兰赛道以路况复杂风景绝美闻名。连续起伏的路段与转道形成盲弯, 坡前坡后截然不同的走向时刻考验车手和领航员的预判及车身把控。

    就连路旁的密林也暗藏玄机,时不时蹦出飞鸟走兽给车手“惊喜”。正是这种险象环生的刺激感, 完美展现了汽车拉力赛「飞行于地表」的极致魅力, 每年都有大批车迷来到这里领略飞车跳跃的惊险现场。

    芬兰分站赛场的平均时速达120公里, 以这样的速度连续飞跳穿梭于密林砂路之间, 对车手的驾驶技术和承压能力是个巨大挑战,但若能赢得这一分站的冠军足以给车手生涯添上浓墨一笔。

    拉力赛比的是谁用时最少,以间隔发车的形式, 每台车单独计时。哨声一响, 赛车的对手便是时间与未知。

    轰隆悦耳的引擎声响起。

    一台极致改装过的红白赛车在险弯路段进入观众视野, 这是来自个人车队的参赛车辆。

    “入5档左弯,飞跳, 行70米, 6档右弯, 加速……”

    领航员寇淮坐在副驾驶,握紧路书给身旁车手传达路况信息。长时间的高强度赛程,车手不可能记下所有路况,比赛规则要求每台参赛车辆配备一个车手和一个领航员。

    驾驶座的车手霍一白目视前方,靠着领航员实时提供的路况判断出最佳行进方式,手点刹车锁死后轮,直接旋转车身横甩进弯。

    完成最小角度入弯后,紧接要做的是最大出弯速度,待车身对上出弯点的刹那给足油门,奔驰去下一个弯道。

    漂亮!

    拉力赛的观众几乎都是汽车驾驶的超级粉丝,观赛传统是围在惊险弯道路旁,看车手们跳跃飞弯,车手成功过弯时观众会身临其境地欢呼鼓掌,车手不幸翻车时观众也会极有参与感地冲上前去帮忙抬车。

    在目睹两位年仅17岁的华国车手利落的出弯瞬间后,现场观众响起欢呼热浪,多么令人血脉喷张的观赏体验。

    这时赛场里飘落绵绵细雪,车窗外视野一片白雾茫茫。红白赛车以180码高速飞跳下坡,汽车悬挂架稳稳托住车身,轮胎溅起半米高的砂土烟雾,车身打直急冲向前。

    密林中突然跑跳一只斑点小狗,白毛黑点与飘落的白雪几乎融为一体,寇淮发现状况还未喊出预警时,霍一白已经做出判断打偏方向盘,放弃直向,侧绕略过小狗。

    车身经过这一偏移,无疑在用时上多了几秒。

    但好险!

    斑点小狗若无其事地席地挠头,蹦蹦跳跳跑回林中。

    拉力赛常常被爱好者们调侃成「刹车拆掉油门焊死的对决」,车手们绞尽脑汁地漂移、跳跃、急转,争夺的也不过是几秒时间。

    几秒钟,足以拉开两个车手的榜上排名。

    是什么时候爱上这种竞争严酷的运动呢?

    大抵要从五岁那年说起。

    五岁的他看了一部名叫《四驱兄弟》的动画片,被动画片里热血飞驰的极速感震撼,他在房间墙上、玩具篮里堆满四驱车的模型周边。

    好动的小孩怎么可能满足于置身事外的欣赏呢,他央求妈妈带他玩卡丁车。

    小小个的霍一白戴上头盔,绑好关节保护垫,爬进儿童卡丁车里,认真听完指导员的说明后,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歪歪扭扭地跑了起来。

    上道后他很快就适应了卡丁车的机械运作,在限定的儿童赛道里一圈又一圈的疾驰,那是他第一次体验到速度的魅力。

    就此一发不可收拾,他很快从游乐场转战到专业卡丁车基地,接受系统化的赛车训练,也是这时交到了好朋友寇淮。国内缺乏培养赛车手的条件,两位母亲一拍即合就带着两个小孩飞往汽车文化发达的欧洲练习,按照国际赛车手的标准路线成长,他们很快拿到赛照,从低级别赛事开始积累比赛经验。

    如同上天眷顾般,一切是那样顺利,这项需要投入大量金钱且讲究天赋的爱好,他们何其幸运两者兼有。

    赛场上,红白赛车一路飞沙走石历尽艰辛,最终抵达终点,拿到自己的赛程时间。

    终点观众热情地围在赛车旁,车手与领航员走下车来,听取计时结果。这是两位少年第一次参加顶级赛事,听到报幕的一瞬,他们激动地握紧对方的手,兴奋之情难以自抑。

    计时数据显示,这是非常好的成绩!

    他们成了分站赛场最强黑马,两个寂寂无名的异国少年,一举拿下分站比赛的个人冠军。

    颁奖台上,耀眼的奖杯、喷洒的香槟、意气风发的年轻赛车手,在阳光下绘成一幅前途坦荡的光景。

    他们手握奖杯,期待着下一站。

    可惜,一通不合时宜的电话打碎了刚刚降临的喜悦。

    回到休息区,车队成员们洋溢在无尽的欢喜之中,满头是汗的寇淮翻箱找饮料,瞥见背包里的手机震动,递给霍一白。

    是霍应许来电。

    霍一白在英国留学,这次比赛是他妈妈瞒着家人悄悄安排的。随着霍一白的年龄增长,霍老爷子看出孙子「玩车」不是爱好那么简单。见他一次次地参加拉力赛,太过危险太过刺激,越看越不同意。

    看清来电名字,霍一白怔了怔,随即接起电话:“爸爸。”

    电话那头是霍应许冷硬的语调:“老爷子看到比赛直播了,你立刻终止比赛回国。”

    “不行,我刚拿到冠军要和车队复盘练习准备下一场。”

    “停掉资金支持,你以为还有下一场吗?马上回国没得商量!”

    电话僵持着,霍一白始终不愿听从霍应许的命令,但要想比赛下去,就得有大量的资金运作,车辆维修、轮胎及零部件更换,每一样都花费不菲。

    挂掉电话,他拨通妈妈的号码,为了瞒住家里人,妈妈已经很久没陪他过来比赛了。

    “妈妈,我拿到冠军了。”他带着一丝希望给妈妈报喜。

    “我看到了,恭喜我们家白白。”

    “可惜我们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

    霍一白的妈妈翁绮莉说话声音很轻很柔。

    “白白,妈妈不能再给你安排钱了。”

    赛区的雪花越落越密,覆盖掉刚要燃起的希望之火。他突然发现,芬兰的秋天好冷。

    休息区里各国车手往来寒暄好不热闹,唯有霍一白捏着手机,垂头坐在椅子上,他从未面临过这样无助的时刻,

    17岁的他以为人生是直线上升的征途,只要足够努力就能登顶。

    所以一次次的训练,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的进步,他都怀着无限憧憬,不曾想会在抵达高峰的瞬间,釜底抽薪坠落谷底。

    不知是谁,用音响放起芬兰颂。

    那是芬兰第二国歌,它用管弦乐器向世界宣告着一个边缘小国为求领土独立所经受的孤立无援与斗争决心。

    他想起在历史读物上看到过,发生在此地的冬季战争,那时的芬兰受制于苏联与德国双方。面对苏联入侵,芬兰人曾以游击肉搏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方式抵抗苏联入侵。即使敌众我寡,即使胜利无望,芬兰捍卫领土的决心也未动摇。

    是啊,哪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只允许自己失落一会儿,霍一白很快整理好思绪,和寇淮一起算出资金缺口,他们要去找赞助。

    赛场上很多大车队都是知名车厂的直系车队,那是职业赛车手向往的席位,除此以外就是俱乐部车队及个人车队,每个车队背后也都有一笔不小的资金支持。

    只要跑完赛季,拿到完整的个人成绩,他们就可以有很多选择。

    两站赛程间隔的时间不长,车辆维修复盘的需求迫在眉睫,霍一白和寇淮的车队小团体滞留在芬兰寻找机会。整理好资料说明,霍一白将企划书发给所有有可能的品牌商,以及国内能找到联系方式的企业。

    芬兰的雪越下越大,黑夜越来越长,他们在租来的公寓里焦灼等待着回音,同时不停尝试各种方式。

    第一个传来的消息是,不知何故寇家同样冻结了资金。

    第二个消息是,国内对拉力赛的热情不足以让企业为新人车手买单赞助。

    没关系,还有国际品牌方可以期待,霍一白自我安慰,他甚至向国际汽联主席发了请求邮件。

    可惜,他们没有等到好消息。

    或许是运气用光,或许只是时间仓促,顶着新鲜出炉的分站冠军头衔,也只拉回几个轮胎赞助。

    他们甚至没有足够的钱支付车队成员工资。

    望着窗外的皑皑白雪,两个十七岁的少年清楚看到了结局。金钱游戏的入场券,被施予者抽走,他们用尽最大努力去挣扎,仍是敌不过无形大手的操控。

    “就这样结束了吗?”

    寇淮在雾蒙蒙的玻璃窗边,声音显得有些茫然,面对家中突然反悔的决定,深感无力,手指重复在玻璃上画着大大的叉形。

    两人谁也说不出安慰对方的话。

    霍一白望着刺眼雪景发了很久的呆,天色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进入黑夜,他眼眸中的光亮也渐渐暗淡。

    是结束了,但只是这次结束而已。

    他抬手抹掉玻璃窗上的叉形,玻璃窗上淌出一片透明视野,能看到夜空中闪烁的点点星光。即使很微弱,不足以照亮大地,但仍是存在的。

    “回学校吧,等我们攒够资本再重来。”

    他想得很清楚,对于被抽掉资金这件事,没有什么可抱怨的,那本来就是霍家的不是他个人的。看似含着金汤匙长大,可以轻易获得金钱等价物,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必须要符合家中主人的喜好。

    只要经济被控制着,连妈妈那样的大人也没有自主权,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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