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咸齑大汤黄鱼
因着明日一早去海湾, 阿夏很早便睡了,第二日时起来气色很好。
想着要出门见人,总不能再糊弄, 挽发插簪,特意盘了个很小的花苞似的小揪。换了身之前新做的缠枝纹锦春衫,浅浅描个眉。
十五六岁正是颜色好的时候,无需过分敷脂粉, 她连口脂都没有用。
将将作罢,底下方母已经在唤了, “阿夏, 船快到了,你快些下来我跟你一道去。”
阿夏把东西拿上, 才赶紧和方母一道出门去。她们家里其他人都忙着, 也没有功夫特意跑到海湾去吃顿饭, 只有她们母女俩同行。
盛母叫来的船比乌篷船要大上很多, 是双层的, 两排的划桨,游得比小船要快上不少。
阿夏才刚看到这艘船, 二楼船顶上晓椿就眼尖地瞧见她,招招手, “阿夏, 快点上来, 就等你了。”
方母让她自己上去, 自己和一楼船舱的盛母说话去了。她小心地沿着船上的木梯上去, 船顶很开阔, 有点微拱, 晓椿几个站在栏杆边上, 正在说话。
小阿七的手肘抵在栏杆上,他慢悠悠地道:“在海上风吹日晒的,只怕浔哥他们这脸都要被晒得黢黑。”
“那我觉得不会,两个人本来也白不到哪里去,再黑一点不会很奇怪。”
山桃最厉害的就是她这张嘴,一视同仁无差别对待。阿夏不由自主地赞同,不过想起盛浔的那张脸,觉得黑一点白一点人家都那么俊,也没什么好比较的。
于是把话给岔开,“我听伯母说,他们去山亭这一趟,还给我们带了东西来。”
说起这个山南立马接话,“山亭我知道,那地方听说嗜辣,人人都能吃辣,把花椒什么当做菜似的,大把大把地撒下去。吃一口满脸通红,我倒是想尝尝这个味。”
只要好吃,他什么都想尝一尝。
“辣?那还是算了吧,我吃不来。”
晓椿摇摇头,陇水镇爱吃辣的人很少,以至于花椒辣椒都不怎么卖,大家自然也养了一副吃不了辣的舌头。
阿夏倒是挺感兴趣,辣菜莫名有种向往,不过只想了想,便作罢了,怕自己吃的脸上都是小疙瘩。
大家在船顶上吹着风,底下的桨划得飞快,从明月河的桥洞游过,于水道上七拐八拐,水路越来越开阔。
河道也在渐渐加宽,清亮的河水慢慢也变了颜色。阿夏鼻尖闻到一股咸湿味,抬头向远处眺望,海面是青蓝色,平静无波,偶有几只雪白的海鸟从浮云边上盘旋之下,在海面低飞而过。
海湾的码头很大,一道长而宽阔的石堤,上头扎石柱,柱子上悬着高大的海船,长长的桅杆,旗帆烈烈作响。
住在码头旁的人家,房子都是青石砌的,垒得又宽又高,檐下瓦背上晾晒的竹匾上全是海物,靠海自然要吃海货。路边小贩敞开的袋口里也全是又大又好的鱼干。
此时人不算很多,要是三五更天或是天刚亮时来,那个时辰海物才刚运来,各镇的村民划船赶来,码头上都挤满了,还要的就站在石堤上,拿根桶往下吊。
所以当阿夏站到海湾的青石路上,鼻尖充斥的全是海腥味。路上所见的人也跟陇水镇不太一样,他们大多拿头巾包住脸,或是带着斗笠,毕竟海湾的咸湿气不养人,脸上有裂口,沾着风也作痛。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海湾,只是当时跟着大伯来时年岁还小,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来过,感觉海湾变了个样子。
她站在路上试图找出自己熟悉的地方,抬起头左右瞧瞧 。前面有家酒楼,二楼的窗被支起来,从里面探出一张脸,皮肤黑,浓眉大眼。
看见阿夏时,他有点惊讶,紧接着将手凑到嘴边大喊:“阿夏!”
阿夏有些不想认,闭了闭眼,还真让山桃给说中了,晒成跟黑炭似的,一张嘴只有牙齿是白的。不过才走两三个月而已。
不过她很快摒除这种情绪,招了招手,话语也很热情,“三青哥。”
“哎,”三青笑得跟朵花似的,让人不忍直视,他往旁边喊了声,“盛浔,快点过来,小阿夏他们来了。”
旁边的盛浔沉默地走到窗子前,微弯下身子低头去看。
阿夏本来以为会出现另外一张黢黑的脸,却没有想到盛浔反而白了一些,眼睫长而浓密,粗眉高鼻梁,褪去了水乡男子的清秀,眉目深阔。
她本想招手的,没想到转眼人就消失在二楼的窗户上,正纳闷着呢。盛浔从酒楼敞开的大门走出来,宽肩高个子,体态匀称。
人到眼前,阿夏却没有喊,她只觉得大家怎么都在背着她偷偷长高,盛浔走之前才比她高一个头的,现下她居然只到他的胸前。
再过些时日可怎么得了。
“怎么了?这么长时日不见,看见我不高兴?”盛浔伸出手拍拍她的头发,声线清朗略带点沙哑。
见阿夏没理,弯下腰看她的脸,“阿夏,你好像瘦了点。”
以前圆圆的下巴都尖了一些,盛浔觉得有点可惜,圆圆的才好看。
“少来,一点也没瘦,你不过是太久没看到我罢了,”阿夏捧住自己的脸抬起头看他,回了句,“反倒我看哥你好像白了不少,还有你怎么又长高了?”
“唔,这是个好问题,”盛浔回答不出来,他又拍拍阿夏今日特意梳的小苞。
惹得阿夏拂开他的手,抱怨道:“好好说话,别动我的头发,你要拍去拍山桃的。”
正巧山桃走过来,她今日的发型跟阿夏类似,凑近来喊了声,“盛浔哥,一路过来累不累,还有刚才叫我做什么?”
“路上还好,不累,没什么事情,”盛浔收回手,而后双手放到背后,模样很沉稳,也做足了当大哥的姿态。
阿夏撇撇嘴,瞧他这副样子没说话。
“啊呀,浔哥你居然没黑,”小阿七一从船上落地就惊讶地喊道。
“我看你倒黑了不少,”盛浔瞟了他一眼,声音不轻不重地回了句。
小阿七不信,“哪里有?”
“好啦好啦,我们别在这里闲聊,赶紧进去先,这里的风比镇上的还大。别等会儿一个个被吹冻着了。”
盛母看他们一堆人聚在路上,赶紧走过来像是赶小羊一般把大家都轰到里头去,全部上了二楼后,几个大人见面就过去坐到一旁寒暄,几个小的单独坐到一桌。
他们是一道长大的,男女大防自然有,不过家里聚聚吃个饭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打个照面的功夫,山桃就笑得差点没趴在桌上,一边笑一边道:“三青哥,你怎么这么黑了?”
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大家本来不想笑的,结果山桃这一笑笑得停不下来,有人憋不住笑了,紧接着众人都乐不可支。
只有三青摸着自己的脸,茫然地问,“有那么黑吗?”
“确实有点。”
阿夏笑停后一本正经地回他。
盛浔半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道:“山亭日头大,他天天跑外头,不黑才奇怪。”
“谁跟他一样,谈完买卖就不出门,”三青有老多想要说他的地方,被盛浔转过来头轻飘飘的一眼给弄得泄了气。
他懒得与盛浔一般见识,咳了声,“我去外头也不是白转悠的,这不是给你们每人都带了东西。再说我黑,东西我就不给了。”
几个小的连忙噤声,脸上的笑意也全都收起来,再怎么说,东西是要看看的。
三青很满意,从旁边的地方拿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挨个拿出来,“山亭的铜镜磨得好,照得很是清楚,我买了几个,到时候阿夏你们仨一人一个,还有方姨、赵姨什么的我都买了,人人有份。你们看看,照得多清楚。”
他把铜镜翻到自己这面时,被自己黑亮的模样给吓到,调整了下神态,感觉把这镜子倒扣着推远一点。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拿,“还有山南爱庖厨,给你买了把大铁刀,砍菜很好使。小阿七,不好挑哇,那边的剑不错,给你拿了把。那里的织物也成,最要紧的是便宜,…”
说了一大堆,每个人都有份,阿夏收到礼很高兴,不过她想起盛母的话,侧过身问坐在她旁边的盛浔,“哥,伯母还说你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东西,是什么呀?”
“现在就想看?”
“当然。”
盛浔摇摇头,“没带,在船上,到时候等吃完饭再带你们去看。”
“好吧,”阿夏点点头,转身凑到晓椿旁边看她的发巾,对三青的目光还是有点认同的,至少搭起来并不难看。
“说到吃饭,”三青手撑在桌子上,脸色难以言喻,“你们不知道,山亭的菜我是真吃不惯,太辣了,就没吃过这么辣的菜,吃一口菜,喝一碗水。到后面,菜没吃多少,只混个水饱。”
他指了指一旁的盛浔,语气更加不可置信,“他觉得味道还成,跑去问能不能跟老师傅学一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老师傅真的教了几道菜。我原本是想笑他的,没想到老盛只看了几次,一上手就烧得像模像样,我是自愧不如。”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想他自个儿烧出来那种鬼样子,狗都不吃。
“啧,浔哥,什么时候给我们露一手呗?”
小阿七有点不太相信,因为他从来没有见盛浔烧过菜。
山南也附和,“我也想尝尝浔哥的手艺。”
他是真心想吃,并且也觉得盛浔肯定能烧得很好吃,已经在那里馋了。
“真的呀,浔哥还会烧饭,真是陇水镇的奇闻,”阿夏觉得不太可能,语气有点质疑,“我也要尝尝。”
盛浔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拒绝,“明日吧,到时候来我家给你们做一顿。”
“真的?”阿夏反问。
“嗯,”盛浔忍不住屈起手指弹了她头上的小苞一下,自然地将手臂搭在阿夏的椅凳后面。
“你要是再动我头发,”阿夏瞪了他一眼,“我就跟你拼命。”
“舍命奉陪。”
盛浔笑了声,不过见阿夏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也就不逗她了,免得到时候真气出个好歹来。
“到时候让你弹回来。”
阿夏板起脸,“不能反悔。”
“不反悔。”
她这才满意,准备到时候狠狠地弹回来。大家都说盛浔很有当大哥的样子,阿夏却觉得他有时候很幼稚,明明她大哥那样的才是好哥哥。
别过脸,暂时不打算搭理他,此时外头跑堂开始上菜了,阿夏移移身子坐好,盛浔手握拳抵在嘴边,实则在笑她像只馋猫。
海湾靠海自然最多的是海物,第一道上的菜是咸齑大汤黄鱼,乳白色鱼盏里盛放一条完整背脊有刀花的大黄鱼,汤汁颜色呈嫩黄色,切碎的咸齑摆落其间。
咸齑也就是咸菜,但它是特指用雪里蕻腌出来的腌菜,年年到了采摘雪里蕻的时候,家家户户会把大缸腾出来埋到土里,晒好后的菜放到缸里,底部撒盐,码放整齐后放一层撒一次盐,要踩还得拿石块去压,将汁水全给压出来。
这样放一个月后的咸菜变得干瘪,颜色黄绿,捞出洗净,切碎用熟猪油炒,再放黄鱼一起煎,继而焖煮。阿夏只要闻着味都能知道,是这道菜跑不了。
黄鱼本来鱼肉就细腻,哪怕不放什么光清蒸味道也好,更何况用咸齑加熟猪油吊出来的汤头,比鲜更多了一分值得细品的滋味。
阿夏吃了两筷子后,跑堂紧接着又上了一份醉泥螺,这是海湾才有的菜。他们这里有一大片的滩涂,每年三月时的最好,又逢桃花盛开,还有桃花泥螺的美名。
虽说颜色暗沉,与桃花属实是搭不上任何关系,但用酒糟腌制过的泥螺是一绝,酒气不算太过浓重,夹一粒塞到嘴里,这时候泥螺的壳很软,吐出来壳,里面的螺肉咬起很是鲜美。
一大盆的泥螺,被大家你夹一点,我夹一点全给吃得精光,边上摞起一堆泥螺壳。
等到后面再上来旁的菜,阿夏被弄得嘴里全是泥螺味,吃旁的菜总觉得没什么吃头,每一道菜都略微夹了点尝过味就算了,拿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
“不好吃?”
盛浔瞟了一眼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碗,微微侧过身问她。
“挺好的,嘴里全是酒糟的味道,尝着别的菜感觉也有点。”
阿夏放下筷子如实说。
“你等等,”盛浔轻轻地推开椅子,站起来问道:“我去底下要杯茶,要得多我拿一壶来。”
“我要,”小阿七连忙表态,后面也陆陆续续有人说要,他跑楼下拿了一壶温茶,和一篮子茶盏上来。
倒了一杯茶水,把铫子推给别人,那杯茶他放到了阿夏的面前,“喝点茶压压味。”
“你现在有点我大哥的影子了。”
阿夏啜着茶,暗戳戳地夸奖道。
“那你还不快喊大哥。”
盛浔没瞧她,语气有点调侃,也没等阿夏回话,指着边上一道炒鳝丝道:“这鳝丝炒的还可以,味道不重,尝一点试试。”
她嘴里味道淡了不少,夹了一筷子试试,确实还不错,就着又吃了不少饭。盛浔才没有那么卖力地说哪道菜味道好。
酒足饭饱以后,才刚到午后,另外一桌盛母拿出帕子擦擦嘴巴,站起来喊道:“阿浔,你起来带着我们开船去海上转一圈。”
方母拉住她,摇摇头,“才刚吃完饭呢,让孩子歇一歇。”
“成,那就去船上歇一歇,小芹你还没有看过这艘船吧,可高了。”
盛母说着就哄他们去船上看一看,这船是租的,外头海商手里海船多的是,只要给得起租金,随便租用多久。
一大帮人从楼上下来,盛家租用的海船停靠在码头最东边,船很长,一条顶三四条乌篷船了,只有一层,但船舱有大大小小好些个。
等大人进了别的船舱后,盛浔看向旁边最大的主舱,也是掌舵的地方,他率先打开门往里头走,“你们进来,我给你们带的东西全在这里。”
大家陆陆续续进去,阿夏环视了一圈,这里的窗户开在顶上,和前舱,船底还开了个小孔,一根木棍带把手穿过,连接着底下的开孔舵。
她有点惊叹,“这就是舵吗?”
盛浔抽空瞟了眼,告诉她,“这是舵,等会开船后你可以试试,我教你。”
阿夏往后头走,不确信地问,“这个我能试吗,到时候可别把这个给弄坏了。”
“可以试,有盛浔给你兜底呢,”三青走过来,边走边继续说:“他掌舵可在行了,还能边看航海罗盘边航行,我爹说他以后能当火长。”
小阿七惊讶,“火长,那得管一海船的人了,想想就威风。”
“没影的事,少听他胡诌,”盛浔懒得搭理三青那张嘴,从墙角拎出两只笼子来,里头是两只鹦鹉,红馥馥的毛,两翼发青,只可惜不会说话。
“这山亭那边的人称为鹦鹉,听他们说只要好好□□,能开口学人说话,我没听到过,也不晓得真假。山桃和晓椿自个儿挑一只吧。”
盛浔说完将笼子放到旁边,让她们两个去挑。
山桃和晓椿还挺喜欢这种红艳艳的鸟,不过两人对视一眼,晓椿问道:“那阿夏呢?”
“啊?”阿夏正半弯腰透过布袋子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呢,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看见地上两只鸟,有点犹疑。
她不是很爱养鸟,早先养过一只,挂到屋前的窗户底下,一大早就开始叫唤,还啄窗。打开窗户飞到屋里就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着实叫人心烦。
“她,”盛浔也想起这档子事来,摇摇头,“我给备了其他的。”
先把山南几个的拿出来,两个大缸子,山南和小阿七凑过去,脸色瞬间从欣喜到一丝笑意也没有,缸子里的是两只老大的绿头龟。
三青把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语气得意,“这玩意不错吧,我叫盛浔买的。就你们两个这么糙,是不是得买点糙的给你们养。千年王八万年龟,哎,你不管它们都能活。”
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山桃扒着缸子不厚道地笑了声,“三青哥说得没错,这玩意你们要是能养死,才算是一种本事。”
阿夏看到这乌龟,笑得要打跌,而后想到什么,笑容戛然而止,一脸严肃,“浔哥,你不会给我的也是这种东西吧?”
“那你不得埋怨死我。”
盛浔环抱手臂,抬抬头,“那是给你的,你自己掀开看看。”
角落里有只稍显得娇小些的笼子,拿一层白布盖着,里头偶尔有几声呜咽。阿夏还没有凑近呢,其他几个好奇心比她重的都围过来。催促道:“阿夏,你快点掀开让我们瞧瞧是什么东西?”
她小心地捏住上面的布头,把整张布给掀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宠物。
坐在笼子里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眼睛湿漉漉,身形较小的小奶狗,尖耳朵,脸部这一圈毛茸茸的,有点圆。
见着人也不躲,还凑到笼子边上来,歪头摇尾巴,对上阿夏的眼睛,忽然咧开嘴,露出个很大的笑容,在笼子里蹦来蹦去,让人看得出它很高兴。
阿夏是很想养狗的,因为她已经有猫猫了,可她还缺一只狗呀。但是陇水镇的狗是用来看家的,哪怕小狗都露着一点凶相,见到不熟的人就呲牙。大狗更了不得,待在主人边上的才温驯,有的还要扑上来咬人。
挑来挑去好几年,也没有挑到一只合心意的,久而久之,她也渐渐歇了这个念头。就是偶尔看见路边的小奶狗,还是忍不住会多看上几眼。
现在她看见笼子里的这只小狗时,喜爱之情难以言表,因为这只狗狗太乖了,笑得可乐,一点儿也不凶。
山桃替她高兴,“阿夏,你总算要有一只小犬了,到时候栓在你房间门口,让它替你看门。”
“可别被年糕给吓到,”晓椿也笑,年糕那脾性别的时候还好,对上不喜欢的猫狗是要挥爪子的。
阿夏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蹲下来伸出手,那只小狗凑到笼子边上,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她握了握它的爪子,很郑重地道:“我要给它取个很好听的名字。”
左思右想,她说,“叫小圆子怎么样,你们看它,又圆又白又甜。”
盛浔笑,“你是在说自己吗?”
要不是在山亭看见这只狗冲着别人傻乐,那模样跟阿夏很像,他也不会追着别人要买这只狗。如今一比,确实是像。
阿夏抬起头看他,觉得他这话好像说的没错,可是仔细一想就觉得哪里不对。
“哈哈哈,”小阿七边拍自己腿边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夏,我浔哥这是说你像狗呢。”
“ 我看你才像狗。”
盛浔瞥了他一眼,吐出这几个字来。这下狂笑的人变成阿夏。
几个人笑得直打抽,笑声渐落的时候,外面就想起盛母的喊声,“阿浔,可以开船了,人都来齐了。”
“好。”
盛浔转身走到掌舵的地方,外头的锚、帆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这里也能开始转舵,往边上一旋,船身往左偏,再转往右,最后直直开出码头。
底下的水手在划桨,靠船旁边的轮子往前转,水面宽广无垠,盛浔掌舵时已经不用看海图,哪里有岛,哪里有礁石他都知道。
所以朝后问了句,“你们谁要来掌舵试试看的?”
“我来,”小阿七老早就想着要开船了,只不过他年岁小,家里人也拘着他,如今有机会自然不肯再放过。
“成,”盛浔应在,往前走几步对外头的水手和班碇手喊,“几位叔伯,等会儿不必惊慌,我让家里小孩掌舵玩会儿。”
“成嘞,到时候别撞礁石上就行。”
外头虽说年岁都是比他大的,不过人家才十八不到就能混到舵工,只怕不出几年混到船队的火长也说不定。更别提他爹现下就是火长,他肯给面子,大家自然也不会太苛责。
“玩吧,触不了礁的。小阿七,往边上转,舵偏移航向了,再转。”
教了几次过后,他全然没了脾气,轮到阿夏时,她打头第一句话就是,“看着好难。”
“不难的,你手扶着上面,往旁边转。”
盛浔很好脾气地教她,没想到她很用力的转到一半,转不过去了。这本来就是给成年男子所设的,底下的舵还在水里转,所需要的力气自然要大一点。
阿夏脸都要憋红了,也没有转过来,又不敢放开手,拿眼神求助他,“我能放手吗?”
“放吧,船线偏移没关系,等会儿就能正回来。”
等她松回手,盛浔往旁边走了一步,他把那舵给正回来,没让接着玩了,怕底下的水手要晕头转向。
“你们出去看会儿吧,那些环山还挺有意思的。”
盛浔没想叫他们一直待着,毕竟舵舱在船尾,这里能看见的只有滚滚而上的海水,没什么景致。待久了确实很无趣。
大家被三青带出去后,船舱变得安静下来,不过还是能听见一阵声响,盛浔抽空往后边看了一眼,阿夏蹲在笼子前逗小狗。
他问,“怎么不出去?”
“见多了水,海水也一样,”阿夏伸出手指头,摸摸小圆子的鼻子,又道:“再说了,要是我也出去了,你不就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也待了那么多日子。”
阿夏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又没有跟你一起去,”阿夏义正言辞,“要是那时我也在船上,那我肯定会留在这里陪你。”
盛浔觉得有点暖心,不过也只维持了一刻。外头晓椿过来喊,“阿夏,你快出来看。”
“来啦来啦。”
一边回应一边扭头就出去了,不过她跑出去后扒着门框探进头来,“我去看看,保证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盛浔轻笑一声,“小骗子。”
这头阿夏跑出去,才明白晓椿让她看的是什么,此时天色渐晚,海上的天跟陇水镇的不太相同。一大片霞粉色揉杂着橙黄,波光闪现其间,没有白的云,入目所即全是霞光。
海水不再是纯净的蓝,天的色倒映其上,翻涌着的也是全是鱼鳞般闪的光,远处的山也变成暗绿色,从那里盘旋飞出一群水鸟,从云底下扑棱翅膀,十来只朝她们的船飞来,停留在高高的船帆上,时不时叫一声。
在阿夏他们惊叹的目光下,越来越多的飞鸟停在桅杆上,好似生了一树棉花白。
大家都觉得既惊又喜,时不时抬头看,只有阿夏又噔噔蹬跑回到舵舱。
“舵可以不动让它自己往前开吗?”
“不成,”盛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很有耐心地跟她解释,“舵一直在底下转,要是没人看着,它很快就会偏掉,不知道转到哪里。”
“那好可惜,”阿夏有点失望。
“怎么啦?”
“我想让你出去看看,外头的天色很美,还有,”阿夏比划着,“飞来了很多很多的海鸟,他们停在杆子上不肯走了,好壮观。”
“不过你却看不到。”
盛浔手下的动作不停,嘴上道:“你跟我说,我就知道是什么样了。还有阿夏,天色我抬头就能望到。”
行船的日子是很无趣的,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舵舱掌舵,夜里很少行船。但他会在舵舱打地铺,看天窗透出来的景象,海上的这片天,他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都有些腻味了。
不过在阿夏那般认真地说了后,他抬起头瞟了眼黄昏的天,告诉她,“今日的天色不错。”
是真的很不错,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来的绚烂。
“可惜这飞鸟你还是见不着了。”
“可你见着了呀,”盛浔安慰她,“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好吧,浔哥,在海上是不是很有意思?”
阿夏坐在椅凳上,支着下巴问他。
“还成,什么算有意思?”
“就是能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
盛浔很努力想了想,目光凝视着后面的海水,良久才道:“非要说有意思的话,就是能遇到很多的豚,它们会围着船转。还有一次从山亭出来,有一片海域出现了几条很大的鲸,蓝色的,不过它们对船只不感兴趣,转了一圈就没了。”
“我没见过。”
阿夏改用手托着下巴,她觉得自己是没见过的,脑子里却隐隐预约浮现出一点模样来。有时候恰好就能跟她所想的对上。所以阿夏总是很笃定,她要有上辈子的话,一定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你要是想看,等夏天过来跟船一两日。”
“不能是现在吗?”
盛浔望了她一眼,“现在这里吹来的风是冷的,等到了夏日来,那时风刚好。且你又不耐热,过来避暑不会正好。”
他清清嗓子,继而摆出一副做哥哥的款,“还没有问你呢,这么多时日没见,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说,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情,”阿夏反问他,“不如说说你们在山亭做了什么?”
“我们啊,不过是把陇水镇的东西,或是周边城镇的收来,拿去山亭卖。再把山亭的拿来,一部分卖到大城镇里去,有的放到陇水镇卖。”
盛浔从来不会避讳跟她说起这些事情。
“那应当能赚不少银钱。”
“能赚,不过我们决定把这艘海船买下来,赚来的银钱都得花出去。”
总受制于租船的人不太划算,盛浔以后要是想从海上去其他国家倒腾货物,自然要早早打算。
“那你们以后就是有海船的人家啦。”
阿夏总是这么捧场。
“还不一定,阿夏你再出去看看吧,我们要回去了。”
夜晚的船只点起不少灯火航行在海上,一盏盏像是悬在半空,水声呼啸而过。
到海湾时,他们换回了来时的那艘床回去,到陇水镇后,家家户户都睡下了,阿夏家的路黑,又提着不少东西。盛母就让盛浔跑腿,送她们回去。
盛浔也没有推辞,一路送到大门口,就说要回去,方母只能让他改日来玩,让阿夏送他到大门口。
方家的大门口挂了两只灯笼,烛光隐隐绰绰,门前的路还是能看清的。
阿夏看着底下一截黑黢黢的路,关切了一句,“走路慢点。”
“嗯,”盛浔想了什么,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之前拍你的头发,说让你弹回来,弹吗?”
“我要先留着。”
阿夏算盘打得很精,要是日后盛浔再弄她的头发,就可以报好几次的仇了。
“那明日过来我家。”
“真的你烧菜?”
“还怀疑我,”盛浔身长胳膊也长,哪怕与阿夏还有段距离,伸出手轻而易举的能摸到她的头顶,捏捏那个小揪,还挺好玩。
“盛浔,你是不是有毛病。”
阿夏很想拍回来,盛浔一个大跨步就迈到旁边去了,慢悠悠地往巷子里走。
留在一句话。
“明日早点过来,还能让你先点菜。”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只想明日点道最复杂的,为难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更,时间不定。留言发红包啦,爱你们哟。
白色狗狗请参考萨摩耶
咸齑大汤黄鱼和醉泥螺——参考《宁波老味道》和《奉化老味道》
◉ 25、梅花糕
小圆子来到新家的第一个早上, 阿夏郑重地将它介绍给全家人认识,尤其,着重引见给年糕和汤圆。
“它小名小圆子, 大名,”阿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大名方圆子。”
她把小圆子抱到另一张矮桌上,蹲下来一脸认真地对趴在那里的年糕说:“你们以后就是哥俩了, 不能抓脸,不能打架。”
年糕抬起那双乌黑的大眼睛, 长尾巴扫地, 很友好地咪呜一声。
“好,那我就当你们都答应了, 来握握爪子。”
阿夏抬起它们的爪子相互握了握, 汤圆个子矮, 性子又心急, 扒着阿夏的手肘也要把爪子按到上头去。
“哎呀, 别急,一个个来。”
方觉手抵着头忍不住笑了声, 尤其看到听见自己名字的小狗,咧嘴笑, 尾巴摇得比谁都欢, 莫名地有喜感。
“小圆子, 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方觉面不从心地夸奖, 而后又道:“小狗家里还没有养过, 我等会儿去书院帮你问问。狗食我记得边上就有卖, 到时候我顺道买点回来。”
“买一袋回来, 我看看这狗食里都放了啥,到时候自己做就成。”
方父说完,嘬了声,“来,小圆子过来。”
“你们这俩人就惯着吧,”方母把碗筷给放好,解下围布坐到一边,嘴里念叨,“养可以,阿夏你可要教好,别到时候什么都让我收拾。”
“我会好好教的,”阿夏生怕她娘不答应,连忙保证,不就是带出去小解嘛。汤圆这么小都能教,她觉得小圆子更聪明点,肯定能学会。
太公捶捶自己的肩背,他觉得养狗也挺好,虽然不能当看门犬,至少阿夏高兴。
于是就道:“那我给这个,呃小圆子做个狗窝。放一楼墙角边上,正好把年糕几个窝都搬下来。到时候我把猫洞改大点,夜里能出去。”
方家之前是没有猫洞的,阿夏养了年糕后,怕夜里要出去小解什么的,在侧门开了很窄的洞口,安上小门,有个锁扣,用点力就能出去,门会自己回弹装好。
如今有了小圆子,势必要安得更大一些,才好钻出去。说着太公就站起来,走出灶间准备去把猫洞给开成狗洞。
太婆见着其他人都有活计,也给自己想了个,“我给编几条绳子,到时候就套在小圆子头上,带出去遛遛弯。”
“那太婆您可能要多编一些,这两只没有会闹小猫脾气的。”
阿夏她说的极其认真,她说的小猫脾气就是会冷不丁地伸出猫脚踩你一下,或者伸出猫爪糊你一脸。
“好好好,都有都有,”太婆笑得合不拢嘴。
方母也没了脾气,这狗至少看上去还挺讨喜的。她看着看着就转过头问,“你说是不是要请阿浔和三青几个过来吃一顿,送的玩意一看就价贵,平白得这么好的东西不太好。”
“是该请,也别单请,正好后日是四月初八佛诞,还要吃乌饭麻糍,我跟他们几家都说一声,到时候一起过来,再做几个菜。”
方父盘算得挺好,阿夏还插进来说了一句,“吃完还能去千渡塔上放孔明灯。”
“哎呦,说到这个我都快忘了,我出去跟爹说一声,趁这几日再多糊点孔明灯,到时候拿出去放。”
方母一拍大腿,想到这一茬赶紧出去,走出半截又转过头道:“阿夏给我过来糊纸。 ”
“来了。”
阿夏知道这事自己绝对躲不过,站起身来往外头,后面还跟着三小只,她也没拦着,不过后面到了木工房在那里糊纸时,她就后悔了。
谁知道汤圆是啥都想尝尝,咬着竹条口水往下滴,小圆子完全不怕生,这里蹿蹿,那里溜溜,只有年糕这些把戏早就玩过了,缩在一旁懒得搭理那两个傻的。
搞得阿夏一个头两个大,左拉一个,右牵一只,去把外面大门给关上,让这三只在院子里蹦跶。
总算能安心糊纸了,晌午给它们三只碗里倒了点吃的,糊到午后。
方父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云头纹食盒,另一个手上还端着团花盖碗,微黄的糕点冒出头。
“今日怎么做了梅花糕?”方母拿蔑刀劈竹丝,抬头瞟到了这一碗还冒着热气尖角梅花形的糕点。
方父拿了个小凳坐下来,帮忙一起糊纸,边干边说:“你们先尝尝,做这个我不是想着今日阿夏去盛家,空着手过去总不好意思。索性今日不去做活,做点梅花糕正好,还能给几个小孩甜甜嘴。”
“阿爹你太好了,我馋这个很久了,”阿夏声音雀跃,拍拍手赶紧跑出去净手,等回来立马坐下,没有立刻吃。
刚出炉的梅花糕里头是很烫的,要是心急指不定得被烫到起个大包。
方父除了偶尔跟方母一起出摊的时候做梅花糕卖,平日他做这个的次数不多。做梅花糕得用到专门的炉子,一个小铁炉,只不过里面有十九个孔,得用面团专门擦拭孔眼才能接着做。
倒面糊也是请人做的小铜壶,壶嘴圆润,面浆能很流畅地出来,倒在热炉子,还没熟的时候挑一团豆沙或者芝麻下去,拿铜扦捅到面糊里去。
熟成后的梅花糕,掰开一小块,能看见里头有糖心流出来,阿夏爱吃芝麻馅的,尤其是顶上有一层红糖浆,咬一口又糯又甜,芝麻香得不行。
这样的糕点阿夏一次能吃三个,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不过想着等会儿要去盛浔家,吃完一个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手,站起来身来。
“阿娘,爹,太公,我还是先过去看看有没有哪里要帮忙的,晚上不回来吃了。”
阿夏抖抖自己身上的碎屑,边说边去提食盒。方母在她后头喊:“你吃不了什么辣的,别吃太多,回来我让你哥去接你,他家那条路晚上不好走。”
“好。”
她满口应下,出门后看见小圆子趴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年糕挨在它的旁边,汤圆直接爬到它的背上,模样悠闲。
不想打扰它们,又退了回来,悄悄从后门出去了。盛浔的家从后门过去也不算太远,拐个弯过一座石桥,尽头就是他家。
他家人只有三个,屋子却不小,入门专有个小亭,挂着牌匾,再往前走才是大门,围着高院墙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他们家父子俩在家的时日不多,一走就是个把月,只留盛母一人在家。虽说陇水镇民风淳朴,偷窃之事不多,但该防范的总是要防范起来。
院墙一高,里头又是大院子,喊人并一定能听见,盛浔还特意从门口开个小孔,底下系着小锤,往下拉,里头的缠好的绳线端棒槌会正中墙柱的铜锣,叮里哐当响就知道有人要来了。
她使劲一拉,没一会儿功夫盛母出来开门,打开门一见着是阿夏,笑得眼边皱纹深深,“我还没开门就想着,肯定是阿夏来了。没成想,还真是,快跟姨进来。”
看到她手上还提着食盒,状似埋怨道:“哎呀,来就来,你还提个食盒来做什么,怕姨家没有好东西给你吃不成。”
“盛姨,这不是我爹想着我来做客,哪有空手来的,特意做的梅花糕,让大家甜甜嘴。”
阿夏笑着解释,跨进院子里,盛母接过她的食盒,说了句,“你爹就是太客气了。以后来姨家别带东西,你要是想,这就是你家。”
“那不成,在家我可懒了。”
“懒点好,我家盛浔他勤快啊,”盛母揽住她的手,继续道:“他以前时候确实还有点懒散,但你们都不晓得,跟船以后,这衣服也自己洗,比我洗得都干净。他在家是不烧饭,可到船上时,他掌厨,做饭可在行了。”
“那浔哥藏的也太好了吧,之前都没有听他说过,”阿夏惊叹。
“这小子要面子呢,”盛母笑,话也点到为止,牵着阿夏进门去。
盛家不仅宽敞,布置得也有底蕴,用细砖铺墙,刷成白色,挂古画,墙角插几只花。厅堂上头的瓦用的是明瓦,拿蚌壳磨薄,显得十分透亮。
每次阿夏过来总忍不住瞧一眼这个瓦。
“阿夏,你先自个儿去后厨吧,盛浔已经在里头了,姨这里还有点事情要忙活。”
盛母把食盒放到旁边,推着阿夏往后厨那里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不过也顺从地往后厨走。
七拐八拐,到地掀了竹帘进去,里头只有盛浔一个人,他个子高,用灶台都得半弯下腰,在那里揉面时,着实有点憋屈。
看见阿夏进来,他喊了声,“阿夏,过来帮我系一下围布。”
“我才刚进门,你就使唤我,”阿夏拿眼瞟他,不过还是踱步走到旁边放围布的地方,特意给他挑了条花色艳丽的。
盛浔看到那花色无奈,“小气包,不就让你帮个忙。”
“我不是帮了呀,”阿夏理直气壮地表示,她晃晃那条围布,慢慢走过去。
围布是专门系在腰间的,她觉得这样不好系,走到旁边打量了一下,努努嘴,“盛浔你蹲下来一点。”
盛浔顺从地稍微将腿半屈,高度正好,阿夏憋笑,“好,就这样,你别动。”
然后赶紧将自己的手指屈起来,踮起脚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没想到他脑门还挺硬,弹得手疼,顿时皱眉。
盛浔眉眼里满是笑意,刚才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把手去洗净擦干后,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低头道:“让我看看,红了没?”
她老实地摊开手,指头这里红了,她还恶人先告状,“你这头真硬,还有刚才那一下不算。你还欠我一记。”
“都怪我头硬,”盛浔笑,而后若无其事地放开她的手,“下次让你弹耳朵。”
“你说的,别反悔。”
“不反悔,现在可以给我系了吧。”
阿夏还没反应过来,点点头,伸长手从前面将围布绕过去,突然道:“盛浔你很瘦啊。”
这腰腹很平坦。
绳子都还留小半截出来。
“我不瘦。”
盛浔呼口气,“你这样我都能很轻松抱起来。”
“切,”阿夏不是很相信,他这样的体形跟她大哥差不离,她年岁过了七岁以后,她大哥就不会抱她,只会背着她,因为着实抱不动。
更别提她现下已经这般高了,肉还是不少的。
“你不相信?”盛浔看着她,微微侧身反问道。
“不相信,但是我证实不了,别想占我便宜。”
阿夏说句玩笑话,她在盛浔面前最会呛人,“你抱起山南我就服你。”
他有点可惜,“那我还是瘦着吧。”
“哎,”阿夏看到他的手,“好哇盛浔,你自己洗手了,还要我帮你系。我就知道让我早点来,你就是想支使我干活。”
“你说的没错,”盛浔拍拍自己的手,“你要是觉得亏,我可以帮你系回来。”
“我不要,”阿夏坚定自己的想法,“我不是来干活的,单子呢,你说让我过来点菜的,不然我肯定最后能吃的时候再来。”
也就是她才把懒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了。
盛浔从边上掏出单子给她,阿夏接过,来回扫视,最后按在一个菜上,“我要吃水煮肉片。”
“很辣的。”
“不是你让我点的,我想吃这个。”
“好,等会儿别辣得吃不下。”
盛浔确实准备了不少的东西,他拿过来,带着花哨的围布自如地开始切肉,手握着刀,指节按在肉上,手起刀落,一片很薄的肉片被抹下来。
阿夏惊叹,“好薄。”
“多试试就会了。”
“我试过,切到手了。”
盛浔切肉还能分心看她一眼,“那你以后别切了。”
“我娘愁哇,她说这以后到别人家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以什么都不做,”盛浔切肉的手速放慢,“找个会做饭的。”
“那你说厨子怎么样,像我爹这样的帮厨。”
阿夏老早就不忌讳在他面前说这种事情了,还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的不错。
“不好,”盛浔放下刀,“大多厨子回去就懒的做饭了。找个会做饭又勤快的,最好能惯着你的。”
“那你这要求也太多了吧,我娘她就想找个离家近的,不会做饭就回来吃。”
盛浔叹口气,放弃了跟她聊这种事情。从她过了十五生辰后,说起这话时从一开始他气闷到现在已经无比坦然。
“我要开始炒辣椒了,阿夏你先出去,会呛到。”
阿夏不信邪,不过从盛浔开始往热锅里倒油,油热下入干辣椒和花椒后,辣味呛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赶紧跑出去透透气,还很有良心地拿块布给盛浔蒙眼睛。
等炸到干辣椒和花椒无比酥脆后,捞出来剁碎,放各种料酒,熬成红色油腻的汤汁,盛浔把汆好的白菜、豆芽、蒜苗都很齐整地摆在盘子里,烫熟的肉片一片片放好,浇汤汁,没再放之前的辣椒。
他把所有窗户打开透气,又倒了杯茶凉着,等辣味散了不少后,他才喊了声,“阿夏,你过来尝尝。”
阿夏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没再闻到那股特别呛人的味道才进来,她看着一碗红通通的肉,还没吃就知道有多辣。
她咽了咽口水,“我先尝一片再说。”
“很辣的,咬一点看看自己能不能吃。”
盛浔还特意少放了很多辣椒,不过再叮嘱一次,拔了双筷子给阿夏。她夹起一小块的肉片,呼呼吹气,才试探性地放到嘴里。
没吃过辣的舌头沾到肉片,就觉得嘴巴发麻,红通通的,想吐出去却又舍不得。
盛浔看她眼睛都红了,连忙伸出自己的手摊开放到她嘴巴前,“吐出来。”
不过阿夏摇摇头,她辣归辣,到嘴的肉死活都要咽下去。不过却被辣的眼泪直流,盛浔直接拿了杯水送到她嘴边。
他说道:“以后我不做了。”
“我觉得,”阿夏拿袖子擦了把眼泪,“我觉得很好吃,下次少放点辣椒。”
“别拿袖子擦。”
盛浔掏出张帕子浸湿了给她。
阿夏擦了一把,抬起头问他,“我的眼睛红吗?”
他认真地凑近看了眼,阿夏脸很白,哭起来弄得眼睛一圈都是红的,眼睛湿漉漉的。
很漂亮。
盛浔别过脸,声色略微有点沙哑,“红了,拿帕子敷一敷。”
“等我大家吃到这菜肯定跟我一样。”
“嗯,”他别开话头,“阿夏你去外头坐着,等会儿小阿七他们就该来了。这里的菜我自己能烧。”
“好吧。”
阿夏拿着帕子出去,盛浔手撑在灶台边上,长舒口气。
等他快忙活好时,小阿七探出头来,“浔哥,要帮忙吗?这菜烧得还可以呀。”
后头紧随着过来的就是三青,他打量了一眼盛浔,看到他身上这围布,差点没笑疯,“老盛啊老盛,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日,瞧瞧,多么贤良。”
三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了拍盛浔的肩膀。
“菜端出去。”
“好好好,我端我端。”
盛浔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把残局收拾好,灶台擦干净,手一拉,围布解下来放到一旁。
随即走出去,厅堂外头大家早就找了位置坐下,菜也摆好了,味道先不论,盛浔做的菜很有色相,摆盘好看。
小阿七不敢相信,“这一桌的菜全是我浔哥做的?”
“对呀,我看着他做的,”阿夏立马站出来证实,“那刀功老好了,唰的一下,肉切得特别薄。”
“深藏不露啊,浔哥,”山南真心夸奖,会不会做菜闻着味就晓得了。
“吃菜吧。”
盛浔说完,拿着茶盏晃了一圈才坐下,阿夏见他坐过来,把多盛的一碗饭递给他,笑眯眯地道:“今日辛苦啦。”
“不辛苦。”
他指了指边上的红烧肉,“你爱吃这口的,尝尝我做的。”
阿夏夹了一块,她吃这个最喜欢肥瘦都有,软的一戳能戳到底的,略微带点甜口,不能太腻。她才刚尝到,这味道跟她爱吃的差不离,肥肉又软又糯,瘦肉恰到好处。
她点点头,“很好吃。”
“对啊,浔哥,你这豆腐咋做的,”小阿七塞了满嘴,“味道太好了。”
三青咽下嘴里的立马接话,“他在船上做的才好,拿刚钓上来的,煨的鱼汤老鲜了。”
又道:“也不过才半年多的功夫,这从不会到能做得这般好,我都快嫉妒死老盛了。”
盛浔看了眼阿夏,然后拿筷子夹了一个鱼头塞到三青的碗里,“多吃点。”
“夹给我鱼头做什么?”三青纳闷。
“补补脑子。”
三青白了他一眼,扭扭屁股坐到一旁,美滋滋地啃起鱼头来,不吃白不吃。
最后一点也被山南扫桌后,阿夏拿起碗时才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后日不是佛诞吗,我爹说让你们几家都别做饭了,到我家里捣乌饭麻糍,晚上还能去放孔明灯。”
“孔明灯,”山桃擦擦嘴巴,“阿夏你上一年佛诞是不是还许了我一只,说给我画只好看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阿夏早就忘记了,她许过的诺当时没有兑现,时日一长早忘得精光。
她还在努力回想,晓椿就把手搭到她肩膀上,悠悠地道:“还有我的,这你不会忘了吧。”
“我,”阿夏心虚地笑笑,“我自然记得,已经在画了。”
“我也要一只。”
盛浔也道。
阿夏立马回过头看他,从齿缝挤出来一句话,“我来不及画。”
“吃人的嘴软。”
她后面的话被盛浔这句给噎得说不出来。
不待其他几个说话,阿夏立马站起来,指着门外道:“我大哥来接我了,先走一步。”
大家就看她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在她后面笑出声来。
外头确实是方觉过来接她了,正在和盛母说话,看见阿夏出来起身,“伯母,等会儿天再黑路不要好走,我先带阿夏回去了。后日过来到我家时再聊吧。”
“好好,阿夏今日吃饱了吧。”
盛母关切地问道,阿夏立马点头,“吃饱了的,只是我有事急着回去,伯母,碗筷只能让你们洗了。 ”
“没事没事,那你先回去。”
等出门后,方觉笑着问她,“什么事这么急?”
“我忘了之前答应给她们画孔明灯了。”
阿夏很是懊恼,拍拍自己的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答应。
“慌什么,”方觉很从容,“到时候你画好了,我帮着你一道上色。”
他拍拍阿夏的头发,神色温柔,“其他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画,但是这是你答应给朋友的,就得好好画完。不能言而无信。不过别的我可以帮忙,比如,给你买点用料。”
“大哥你真好,”阿夏立马高兴起来,“什么色都能买吗?”
“都能买。”
此时的天色昏暗,落日的余晖早已散尽,方觉提着盏灯笼和阿夏慢慢走在桥上,一直在听她说话。
“我要给盛浔的孔明灯画只小圆子。”
“不能没礼,要叫他哥哥。”
阿夏改口,“好吧,我要给盛浔哥的画只小圆子。”
“他能喜欢吗?”
“他会喜欢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个小天使的支持 ≧▽≦
梅花糕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水煮肉片参考《寻味中国:成都重庆》感谢在2022-07-03 22:42:50~2022-07-04 18: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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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6、葱油饼
当然, 阿夏最后在落笔的时候,并没有按她所说的画下来。
晓椿喜欢春日的旷野,她就画一片绿地, 满枝繁花。山桃喜欢莲花,她就画一池摇曳的莲花,鱼戏莲叶间。
至于盛浔,这人的喜好太淡, 她想不出来,绞尽脑汁给画了船行海面, 百鱼翻腾的场景。
她这个人不会厚此薄彼, 给三青画了雨打芭蕉、山南的是满院柿子,小阿七则是飞鹤振翅。
两日从早画到晚, 以至于画完后她就蔫了, 连早食都不想吃, 蒙在被子里睡到大晌午才起。
下楼时还睡醒惺忪, 看到堂屋里坐了好些人, 硬生生被激得精神起来。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阿夏边走边问,她确实觉得时辰还早。
山桃指指外头的天色, 笑话她,“你要是再晚点, 刚好能赶得上吃晚食。”
“确实, 阿夏你不会大晚上起哪做贼去了吧, ”小阿七笑得最大声, “现下都晌午了, 我们坐在这里好半天就等你下来呢。”
阿夏没好意思说为了赶工画到三更天, 不然肯定要被他们笑话死, 直接跳过这话茬。
“那你们还得等我一会儿, ”她打着哈欠,往灶间里头走,“我早食还没吃,你们先坐着,我吃完了再出来。”
“出来吃也一样,”盛浔撑在椅上的手放下来,声音散漫。
阿夏闻到了葱香气,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她家起早肯定做了葱油饼,可不是出来吃也一样。
到灶房掀了锅盖一看,里头是一大盘两面金黄,葱花错落其间的葱油饼,还热乎着呢。
她又走到堂屋,挨着门边问这群人,“葱油饼吃不吃?还有老多。”
“吃,好久没尝过方姨的手艺了。”
晓椿立马接话,阿夏也懒得管其他人的意见,直接拍板,“那我拿过来。”
转眼的功夫人没影了,再冒出头来时两只手捧着一盘子的葱油饼回来,放到花腿方桌上,还稍带一叠很小的油纸。
“懒得拿碗,拿油纸包住底,这样还能少洗好多碗,”阿夏边去搬桃形足方凳边说,语气上挑。
她真的是从来都不会避讳懒这个字,大大方方地直接说出口。
惹得众人一阵笑,随了她的意,包了层油纸把葱油饼拿起来。
葱油饼算是方母的拿手绝活之一了,早年间还是出摊卖的。为此还打了一块圆铁板,微厚很平,放到炉子上,炉眼里不放柴,得放炭才成。
面团也跟做其他的面食不一样,发好还得往里头揉油,揉到整块面团都闪着油光才算好。
揪出一团小剂子,甩溜甩出又长又薄的面皮,葱花撒落撒落放平,酥油搁一勺,猪油还得抹点,团起来抖抖,啪地一声,又快又利索地用手拍扁。用擀的用别的器具压平,都不如一双手拍的好。
铁板抹油,面饼按上去,煎到颜色淡金,趁热拿出来,把饼直立,用手上下拍打,层层起酥才好,葱油味很浓。
阿夏还是能吃葱的,小时候她娘老爱忽悠她,说吃葱长聪明,每隔一段日子就变着花样给她做菜,搁老多的葱,还不呛鼻。
所以她丝毫不觉得葱油很臭,饼皮外酥里软,咬一口酥皮也不会往下落,火候很好,不油不咸,一个葱油饼做到很脆很透就算顶好了。
只是有一点,吃了要漱口,不然呼出来的气都是浓浓的葱味。没有喝的,单吃一个葱油饼后,阿夏就停住了手,去倒了壶茶给他们喝。
拿起茶盏小啜一口,她才说:“到楼上去吧,让你们看看我的大作。”
果然画完了以后,说话的底气都很足。
盛浔瞧她下巴微抬的模样,轻轻笑了声,附和道:“成,让我瞧瞧你的大作。”
站起身,从脚边拎起一个带罩的孔明灯,阿夏看到还嘟囔了一句,“什么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晓椿上前挽住她的手,晃了晃,“走走走,我可想看看你画的。”
“保准你满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二楼,阿夏直接带他们去了晒台,地方宽敞。
“等我一小会儿。”
她说完,噔噔跑回去,不多时在底下喊,“谁来帮我一下。”
盛浔正好晃到门口,弯腰下去帮她把那些孔明灯全部拿上来,晒台上有一张很大的石桌,灯笼刚好可以放到那上面。
“来来来,没奖扑卖,你们猜哪个才是你们的,猜中才能拿,猜不中晚上我帮你拿了放出去。”
阿夏说话很促狭,找个凳子坐下来,手撑着下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这个是我的,”盛浔单手挑起那只有海船的孔明灯,也没等阿夏回答,自顾自拿走坐到她旁边。
“你怎么知道就是你的?”
阿夏侧过身,手还在脸上,反问他。
“我猜的,”盛浔目光扫过她的脸,有点手痒想捏。
“好吧,那恭喜你猜对了,”阿夏看他猜中还有点失望,转过头又道:“快猜快猜,买定离手啦。”
晓椿笑吟吟地指着那个春日图,“我就晓得阿夏你没忘,这肯定是我的,一看到我就喜欢。”
“那个荷花是我的,”山桃踮起脚拿了过来,“哎呀,都不用猜,打眼看见这鲜亮的色就知道,是我山桃的孔明灯。
阿夏很快地翻了下眼皮,懒得搭理她,只剩下山南这三个,左看看,右看看抉择不出来。
“哎,”三青用手肘撞了撞山南和小阿七,“你们两个快点选,剩下那个就是我的了。”
“三青哥,你想的可真美,我也挑不出来,”小阿七横竖看看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左右就是都好,但找不到他那个。”
山南乐呵呵的,脸上挤出两团肉,好脾气地道:“我爱吃柿子,这柿子应当是我的。”
“得了,我们两个随便拿一个,反正小阿夏也不会说的,”三青已经放弃猜了,看芭蕉顺眼随便拿了一个,准备待会不是就把它举起来,反正阿夏那小个子也拿不到。
“那我就是这个啦!”
不用选择了,小阿七瞬间支棱起来。
阿夏摇摇头,“都叫你们猜中了,没意思。”
“那你猜我这个,猜中了是什么图案就给你。”
盛浔把他带来的孔明灯放到桌子上,继而又道:“不能偷看。”
“好吧,那我要是猜不中呢,”阿夏跃跃欲试,不过还是把该问的先问了。
“猜不中就给我了,”三青嬉皮笑脸地插话进来,“我正好可以多放一个。”
“一边去,”盛浔赌她猜不中,“猜不中答应我一件事再给你。”
“不行,万一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怎么办,我不干亏本买卖。”
阿夏脑瓜子转得很快,她才不上当。
盛浔笑,目若朗星,“肯定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还挺不好骗。
“什么事?”
“你先猜。”
阿夏还是小孩子脾气,把她胃口吊起来,真的试着猜了猜,眼睛转阿转,指着那孔明灯道:“是天上星对不对?”
“我也帮你猜一个,我就猜水中月。”
山桃来帮忙一起猜,但是盛浔都没有点头,搞得大家把天上地下水里的都猜了个遍,全都没中。
“不猜了,不猜了,这件事我应了,我今日倒要瞧瞧这个灯里面卖的什么名堂。”
阿夏半趴在桌子前猜的没了耐心,直接点头。
“成,”盛浔眼眉上挑,“你打开看看。”
几个人围到桌前全都看着阿夏扯罩子,她把罩子缓缓扯开,从露出一抹绿色后,她直接把整个掀开,翻出来,灯盏里透出一点字样。
这个孔明灯有点不像陇水镇的样式,更为精巧,灯笼中间有根青绿色悬起的络子。
糊的纸也更为光滑细腻,一副夏日时景图,远山、稻田、浮云、青梅,物虽多而却不杂,点起灯时应当很好看。
反正是讨了阿夏的喜欢,她觉得这更像挂在家里的灯笼,而不是孔明灯。
“画的这般好,我都舍不得把它放出去了。”
她的语气有点惋惜。
“那挂在你屋子里,夜里点起灯看看。”
盛浔就没有想要叫她放出去。
“那我留着,毕竟是我拿一件事换来的,”阿夏喜滋滋地收下,又问道:“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吧?”
“还没想好,晚上告诉你。”
“好吧,哎,你们大家要不要在孔明灯上写字啊,要的话我去拿笔。”
阿夏提起那盏灯笼,起身问道。
“当然要了,阿夏你家不是有糊的孔明灯,拿几个空白的上来,哎呀不白拿,你画的这般费时,我才不舍得放。”
“成成成,我去拿。”
等阿夏跑出去后,大家拿着孔明灯试探着能不能飞起来。
盛浔双手撑在晒台围起来的石栏上,眺望远处的天,三青踱步过来,平日里惯常乐呵的脸此时也多了几分凝重。
“我瞧到了。”
“瞧见了什么,”盛浔头也没回,声色很淡,好似一点都不关心他瞧到了什么。
三青缓口气,“那个灯笼里面,还糊着一张纸是不是?”
“你眼睛还挺尖。”
“你在山亭拿着张纸跑遍了各大的寺庙,让僧人写梵语。我记得可太深了,如今却被当成了糊灯笼的。盛浔,你的心思我都有点瞧不出来了。”
三青哪里不知道,他又不是真的傻。
“喜欢就拿来糊了,”盛浔甚至舒展下身子,一点被质问的样子都没有。
“喜欢纸,还是人?”
盛浔侧过头看他,神色不变,语气带了点缱绻,“纸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藏的还挺深,啧,怪不得,”三青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想起之前的事情,又低低地道:“那你可有得等了。”
盛浔抬头去看天,声色悠然,“快了。”
“你可别说笑。”
“我说,夏天快不远了。”
“你少给我打哑谜,”三青白了他一眼,“别让我发现你的老鼠尾巴。我跟你说,可是站在阿夏这一边的,坚定不移。”
“巧了,”盛浔起身往后头走,留下一句话,“我也是。”
徒留三青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气闷,死活也看不出来之前有一点苗头。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家里装修,来不及写了,先放一点吧。红包没写文字,所以算是私发的,如果没发我再补。今日照旧发。
葱油饼做法很多,网上用饺子皮的我做过,很硬,但里头的馅还是挺香的。做法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分享一段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里面对葱油饼的看法,我觉得挺好,别嫌我啰嗦 ≧▽≦
标准的葱油饼要层多,葱多,而油不太多。可以用脂油丁,但是要少放。
要层多,则擀面要薄,多卷两次再加葱。葱花要细,要九分白一分绿。
撒盐要匀。锅里油要少,锅要热而火要小。烙好之后,两手拿饼直立起来在案板上戳打几下,这个小动作很重要,可以把饼的层次戳松。葱油饼太好吃,不需要菜。
◉ 27、乌饭麻糍
等阿夏拿了笔回来后, 众人开始在孔明灯糊的一圈桃花纸上,挥毫泼墨,全部写的都是些祝福语。
陇水镇的人家对进书院有种迷之向往, 其他可以干不好,但一定要会认字会写,男童到了五岁就请人来开蒙,时不时带去书院溜达一圈。女子虽不像男子一般要考科举, 但也要读几本书,认些字。
所以写几个大字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 这个他们已经驾轻就熟了, 每一年写的都是一个样子,可能就晓椿添了句, 要刚生下不久的侄子平安长大。
盛浔他没写, 坐在那拿着只空白的孔明灯, 三青看着他, 嗤笑一声。
不到片刻, 每只孔明灯上都糊满了大小不一的字迹,各个颇为得意, 都瞧不上别人写的。
山桃的字最差,她静不下来写字, 却举着自己的灯大言不惭, “我如今还是有进步的。”
阿夏和晓椿好奇地凑过去瞧, 确实有进步, 从狗爬变成猫爬罢了。两个人偷笑, 不好明着打击她, 便附和道:“确实比之前写得好一些。”
这么说完, 小阿七探过头去瞧, 忍不住大笑,“好什么呀,跟我家里幼弟写得一样。”
他那弟弟才三岁,山桃气得脸红,放下灯就要起揍他。阿夏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那给他们鼓劲。
正打闹着呢,就听底下方母就在喊:“阿夏,你领着阿浔几个人下来,我们要捣麻糍了。”
“好,阿娘我下来了,”阿夏应她,而后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全都归置好,拎着长长的孔明灯急急忙忙下去。
捣麻糍的地方在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小孩满院跑,追着几只猫狗玩。大人则全围着个有些年头的青石臼,老大一个,圆口底深。
里面放着热腾腾的糯米,却不白,是墨蓝色里透着点黑。这样的色是专用山乌饭树的叶子捣汁或煮汤,糯米浸在汤里头,上锅炊熟得来的。
山乌饭树是镇民的叫法,其实阿夏更喜欢它另一个名字,南烛。
但不管是哪个名字,要捣成乌饭麻糍都费劲,得配个石锤来捣,底部安的石头四方块,很重。
捣麻糍的汉子要一只手抵着木柄与石头的连接处,另一手握木柄顶端,用力往下压,捣乌饭。跟前坐着的人旁边放一盆水,时不时沾水去把乌饭按到正中,捣成又软又光滑的麻糍不是易事。
没捣个一刻就累得额头冒汗,所以围在旁边的汉子大多不是来看热闹的,得轮着真下功夫去捣。
只有小孩是带着嘴来吃的,刚捣好的麻糍很软很黏,大人就会趁热揪几小团下来,塞给候在一边的孩童,大多直接吃,乌叶捣的麻糍有股很淡的清香,吃着十分细腻。
要是只用糯米捣的,又白又软光溜溜的有韧劲,那吃时要蘸点糖或是蜜,美得小孩能吃完小块,后头又得缠着再要一点。
阿夏年年都是等着吃热乎的那个,才刚好她爹就会远远地喊她名字,塞给她一团麻糍。她边嚼边看他们做麻糍,正宗的乌饭麻糍不是没型的。得要拿一块陈年老木板,专用的,底下撒松花粉防沾,黄豆粉不如它配乌饭麻糍。
一大团烫麻糍得在案板上揉到全身沾满粉,拿擀面杖给擀成平整有厚度的一大块,再撒点松花粉,切成小方块。
这样才算是正宗,软胖的一小块,黄中透黑,阿夏最喜欢这种软糯弹牙的口感,她爹还专门做了熟豆沙,给包在里头。第一口吃着是清香的,有点淡,吃到豆沙后甜中带着松黄粉的香。
吃了两个就不成了,真的很饱腹,阿夏很知足地停手,再吃一个就会撑得人难受。方父他们做的麻糍很多,几家分分也还有剩的,吃不完的麻糍隔天就会变得很硬。
给泡在水里头,或蒸熟,或油煎放馅料,吃起来又是别有风味。只消别放到水都浮白花了还吃就成,那样阿夏真的是硬着头皮都吃不下。
捣完麻糍后天色渐晚,院子里的热闹却只增不减,人声嘈杂。
“今年这麻糍做的可真不错,我送点给我家岳母。”
“可不是,能吃不少时日。”
“哎呀,”方母看到天色才一拍大腿懊悔道,“说了今日请你们来吃饭,结果捣到现在,菜也没做。”
“还做啥,捣这点麻糍从早忙活到晚,别的再好吃我也吃不下。”
“小芹是个闲不下来的。”
众人又是一声笑,旁边还有小孩在那里磨着大人要走,“娘,再不去放孔明灯都没处放了。”
“对哦,赶紧的,小芹你们呐快点拿孔明灯去,再晚一些,是真的得熬到大半夜才能放了。”
“走走走。”
大家如梦初醒,收拾东西你推我赶的往外头走,当阿夏坐到船上时,最后一点天光也散去,夜色四合,渔火绰绰。
“阿夏,”方觉掀了船帘探头进来,“到船头来,大家已经开始放灯了。”
“这么早就放了吗?”
她一骨碌起来,猫着腰出去,等站到船头直起身来时,远处的天上浮着很多灯火,上下错落,从佛塔飞出来,散成满天星光。
它们不会飞到山林,大多都会摇摇晃晃,最后去向海湾,落到海面上。年年都会有很多人赶着渔船去海湾接散落的孔明灯,镇里官府还会派人去巡守,去打捞,所以那么多年也没有因为孔明灯而失火。
等到阿夏跟一群人到了千光寺时,再看后面只有盛浔一个人熟脸。
她边往前走边奇怪,“怎么大家都走散了。”
“人太多了,”盛浔说的是实话,他伸出自己的手,“阿夏,你拽着我的袖子。不然等会儿我也走丢了。”
阿夏扑哧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又不是小孩,如何能走丢。”
不过却还是去牵了他的袖子,要是等会儿只剩她一人了,得无趣地等到大天亮。
盛浔往前走了几步,阿夏只觉得有团热意靠在她背后,回过头又道:“别挨我这么近,得会儿把我绊倒了,再说踩着我裙摆也不成。”
“后面人挤过来的。”
他一脸无辜。
阿夏往后头看,哪怕灯火不甚明亮,都能看出后面人头攒动。
她不说话了,任凭后头盛浔挨得她很紧,总比后头站个生人来得好。
等上了楼梯,阿夏又有问题了,“做什么要把我墙边上挤,楼梯那么宽敞,我不想走那里过。”
“走墙边不容易摔倒。”
盛浔一句话把她的问题又得堵了回去,看她着实不想走那边,拍拍她的脑袋。
“这里人多,摔倒可怎么办。”
当然他更不想让后面的人挨着她。
“别拍我,”阿夏瞟他,靠着墙往上面走,等走到塔顶,还得在那里等许久,阿夏只能站在角落里等着。
盛浔像个高塔似的站在她前头,完全是在挡光,不过当她看见旁边有个很壮的男子在盯着她时,觉得挡光也不错。
往盛浔边上靠靠,他感觉后头一直在动,转过身来问她,“怎么了?”
“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啊,累了。”
阿夏口不对心。
“快了,”盛浔往旁边站了点,彻底把那男子的目光和身形给挡住。
“盛浔。”
“嗯?”
“你真是个好哥哥。”
她很真诚地夸奖道。
盛浔有点沉默,好半晌没说话,后面人往前走,他揽过阿夏的肩头,换个位置,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才凑到她耳边说:“我觉得我担不起好哥哥这个名头。”
阿夏捂着发烫的耳朵,“你说就说,凑那么近干吗,我听得见。”
她又补了一句,“那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盛浔哭笑不得。
等到一路可以放灯了,阿夏做不到在人那么多的时候,边举灯边点燃。
她只能把灯给高举起来,催促后面的盛浔点灯。
他从后面环住她,头搁在阿夏的头上,伸长手把灯给点起来。
“盛浔,你靠我头上干吗。”
“阿夏,好放灯了。”
盛浔没说话,催促道。
此时大家的孔明灯一只只燃起烛火,让它盛满春夜里的风,从塔顶飞出去。阿夏回过神,小心地举起自己的孔明灯,慢慢放手。
她的灯渐渐扶摇直上,变成满天星光中的一盏。又帮着把盛浔的放了,她才问,“你写的祝福是什么?”
“我写的是阿夏要时时欢喜。”
他的声音很低,无人能看见他隐在光火里的脸,神色绵绵。
阿夏却还是听见了,她没说话,而后拍拍他的手臂,一本正经地道:“虽说你是诓我的,不过要是真的,你确实有了好哥哥的样子,我大哥就是这般写的。他写的是阿夏要欢喜,要平安,要顺遂。”
她的语气带着点雀跃,转过头时看盛浔眼里落了点烛光。
他还是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很轻,只觉得手感像是今日吃过刚捣好的麻糍,特别滑。
“盛浔,你低头,”阿夏拍下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道。
“我不。”
“你得让我捏回来。”
闹腾了一会儿,阿夏歇了气,去看天灯浮动,却又听盛浔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你答应的事情吗?”
“什么事?”
“陪我去一个地方。”
阿夏疑惑,“这个地方远不远,要是天亮前我还没回去,我爹娘会担心的。”
“不远。”
她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兜兜转转绕了大半日,最后居然到了盛浔家里。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个夹子,所以更新会到明天晚上十一点半。那时会更新多一点,抱歉抱歉(Ω_Ω)
乌饭麻糍和麻糍都好吃的,刚捣好的最好吃,软软糯糯很弹牙,包红糖和豆沙都可以。感谢在2022-07-05 17:58:12~2022-07-06 09:1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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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8、黄鱼面
盛家此时空无一人, 灯盏也没有点起,除了小道上隐约可见的月光,屋里黑沉沉的。
盛浔擦起发烛, 把灯笼点燃,阿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腮,声音含糊,“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一个地方吗, 怎么到你家来了。”
“不是你在路上哼哼,说肚子饿了, ”盛浔挂好灯笼走过来, 实在受不了她那哼哼唧唧,无意识撒娇的语气。
又道:“给你做碗黄鱼面, 吃不吃?”
“吃, ”阿夏立马从椅子上起身, 屁颠屁颠跟在盛浔后头, 又好奇道:“明桥的摊子还支着, 去那吃也成呀。”
他打开食柜,伸长手从里面拿出一包云片糕, 解开绳子塞到阿夏手里,边关柜门边说:“吃点垫垫肚子先, 明桥是明桥, 还是我给你做的好吃点。”
“那多麻烦你呀, ”阿夏嘴上很客气, 可话里透出来的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盛浔轻笑, “麻烦我还成, 最好——”
他话只说了半截, 后头又道“算了, 吃你的云片糕吧,要喝茶吗?”
“喝一点点。”
阿夏低头看云片糕边回他,捏起一小片来,又薄又白,不掉渣,有点点芝麻。
这是用熟猪油、糯米、糖、芝麻和糖桂花做的,有股淡淡的桂香和糯米香气。做得好的云片糕,就像她手里拿着的那样,不干,不过分甜,不黏嗓子眼,要薄,要细软,有嚼劲。
掰开一小块,就着一杯茶能磨好久,阿夏对云片糕的喜欢取决于是否好吃,甜味淡,软一点就成。
“盛浔,你要吃吗?”
她拿起这包点心问,盛浔摇摇头,“你自个儿吃吧,要是腻了,那边还有些糕点可以拿。”
他不爱吃甜口的东西,但他想的是可以买一点备着。
“那成。”
哪管现下将近深夜,阿夏晃着脚,很悠闲地饮着茶,吃一口云片糕,看盛浔在灶间忙碌。
“真的不用我帮忙?”
阿夏咽下嘴里的糕点,又问了一遍。她倒是想直接上手去帮忙,可揉面她不会,处理黄鱼也不会,唯一能做的就是烧灶,但盛浔手脚太过于麻利,塞柴点火,三两下就好了。
“你坐那就成,”盛浔回她,手底下动作不停,从水里捞出一条四五两重的大黄鱼,拍晕划开鱼腹拆骨。虽说拿小黄鱼味道会更好,可它刺太多,挑的时候过于麻烦。
他拆骨又快又细致,阿夏走过来挨在灶台边上看他拆,惊叹,“拆的好完整。”
“拆得多了,跟船的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鱼,”盛浔边说边抖抖鱼身,“别的本事欠缺,拆鱼骨倒是练了出来。”
他说完提着鱼身在生粉里滚一圈,免得等会儿油炸时,鱼软趴趴的不成型。
又听阿夏好奇地问,“跟船是不是很累?”
“还成,只要不遇上风雨天都好。”
其实他没说实话,跟船是很累的,尤其一连开几个月的船,要是能停港,还能洗个澡,吃顿除海货外的饭。若碰上四处环山,一连小半个月都没地方停靠,只能日夜换人掌舵。风雨天只能凭感觉来,不触礁是万幸,至于旁的只能忍一忍。
不过也没有说出来给阿夏听,而是让她离得远一点,开始炸黄鱼。
锅里倒的油要稍多一些,灶边隐隐冒点烟,能感受到热气时,将黄鱼放下去,刚沾到热油滋滋作响。
盛浔拿根很长的木筷子时不时翻鱼身,炸到皮酥肉嫩即可,筛油放到白瓷盘里。边上有炉子,上头置一个砂锅,嘟嘟冒泡,里头是拿鱼骨熬的汤。
煮黄鱼面,别人喜欢用镇里的长面,可盛浔更偏好碱水面,不要干面,宁愿自己耗时间做湿面。加了碱水做出来的面没有酸气,颜色微黄。
等鱼汤熬到浓白满屋鲜香后,捞出碎末残渣,抖开碱水面放到鱼汤里头,拿筷子搅散,再沸时即可出锅。
盛浔哪怕做碗面都要摆的好看,一口白瓷细碗,汤色淡黄,面卧在汤底,上头是半条完整的黄鱼,几点葱花。
他端来一个小木桌,边上立灯架,两碗黄鱼面摆上头显得色泽诱人,阿夏鼻尖里都是黄鱼的香,抽了双筷子先夹起几根面。
碱水面的好吃在于它很有韧劲,一点也不绵软,筋道顺滑,面沾满鱼汤那股味,吃的阿夏尝过一口后,吃了小半碗面才停下来喝口汤。
盛浔熬出来的汤头更偏向本味,料加得不多,黄鱼骨是什么味,他的汤就是什么味,鲜味自然。
鱼肉是阿夏最喜欢的,炸过的鱼皮很酥,鱼肉稍微用筷子一夹就落一大块,沾着汤落到嘴里最好不过,最要紧的是不用担心会吃到鱼刺。
夜里是静的,除了风声,屋里只有两个人闷头吃面的声响,两人缩在一方小桌子旁,偶尔喝汤时会头碰到头,不过也无人在意。
于春末的夜里,要天黑,屋里只亮盏灯火,吃一碗好面,只这样阿夏就觉得满足。
喝完最后一点汤,靠在小木凳上不想动弹,但她的嘴巴却没歇下,“这面比我阿爹烧得还要好。”
她说的是实话,她爹烧面讲究浓油酱赤,色要重,味要浓,清淡口有时也要加点酱色,有种大开大合的意思。
可盛浔的面跟他人一般,要淡,要鲜,适合阿夏的口味。
他正收拾碗筷,闻言笑道:“那下次再给你做。”
“我来洗吧,”阿夏看他拿着碗走到灶台边,还有点不好意思,大晚上不睡觉让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现下还得人家来善后。
她再懒,脸皮也没有这般厚。
盛浔没答应,他说:“你坐着吧,我洗得很快。”
他确实洗得很快,两口碗而已,其余灶台用过的东西,早在做完后他就顺手洗了。灶台擦得锃亮,地上落了点东西,一点不含糊,拿起扫把整个地都给扫一遍。
与阿夏眼里没活相比,盛浔只怕是过于勤快。
全部做完后,还不忘将桌子给摆回原位,拿巾子擦干净手,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阿夏,我送你回去。”
“啊,”阿夏确实有点困了,不过她还记挂着之前应下的事情,“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个地方吗?”
“隔日吧,”盛浔看她时不时垂着头,就晓得必然想睡了,不忍心折腾她。
“那成,可不是我赖账啊。”
她站起身来,还要强调一番。只不过今晚走了太多路,腿脚发软,且她穿的鞋子好看,底却薄,走了那么多路,磨得她脚生疼。
没走几步疼得厉害,她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磨磨蹭蹭往前挪。
盛浔脚长走路也快,走到门口才发现她没有跟上,又折返回去,语气关切,“怎么不走了?”
“我脚疼。”
阿夏睁着大眼睛看他,憋出一句话。
他也没说为何不早点讲,只是问她,“有没有出血?”
“没有,”阿夏发誓再也不穿这样的软鞋走远路,又说,“破了点皮。”
“那你能还能走吗?”
他明知故问。
“不带上脚我能自己走。”
阿夏打趣自己一句。
“那我背你。”
盛浔微微弯下身子看她的眼睛,征询她的意见。
“可是我有一点点点重,”阿夏比划了她的一点点点是多少,而后叹气,“要是你背不动,半路把我摔了怎么办。那我很丢人的。”
他站在那里笑,盛浔想过她可能会觉得不好意思,却没有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一点。
“不会摔的。”
他在阿夏眼里看到了怀疑,也没再解释。
走到她旁边,单手环过她的腰,没使多少劲就将她整个人抱起,让她站到旁边的茶凳上。
脸不红气不喘,放下手和她对视,“我说了,真的不会摔。”
“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吱一声,我差点没被吓死。”
阿夏嗔怪,至于别的,她没想那么多,可能有点想法,只不过不是亲哥胜似亲哥这个念头根深蒂固。
“成,”盛浔无声叹气,有时候真想看看她脑袋里想的都是啥。
他弯下腰,阿夏爬到他的背上,有些许别扭,因为她十岁后,她哥也没有再背过她。不过想起十五及笄那时喝醉酒,醒来也是盛浔背着她回去,又放松下来。
手放到他的脖子前,提着盏灯笼,盛浔缓缓起身,很稳当地背她出去。
盛浔的肩背很宽阔,夜风温柔,让阿夏眼皮打架,她趴在他的肩背上,很小声地喊:“哥。”
“嗯?”
她说:“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阿夏很喜欢她大哥,以前总爱跟别人炫耀她有个好大哥,但后来她大哥去陇水镇外求学好几年,也没时间回来。
是盛浔弥补了她哥哥的位置,好玩的会带她一起玩,有好吃的也要送过来一份,总会替她出头,处处护着她。
他算是阿夏心里第二个哥哥。
不过很可惜,不是亲的。
盛浔背着她走在小道上,他告诉阿夏,“只要你想,一直都可以是。”
无意打破她的想法。
许是夜里沉静,叫他的声色也平添了几分温柔。
阿夏半合起眼,她趴得很舒服,说时也带了点出来,“哥,你背得累吗?”
“不累。”
“那你累得时候要叫我,我可以自己走,我有点困了。”
现下已经将近三更天,阿夏玩闹那么久,眼皮发沉,说话声越来越小。
“那你睡吧。”
盛浔也将声音放低,走路更加平稳,没有杂念。
甚至还想,做个好梦。
三更天的后巷无人在路上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灯火,只有屋檐底下几盏微弱的烛光。
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逐渐隐没进巷口。
作者有话说:
很感谢大家能喜欢这篇文。这文的节奏很慢,所以不管是谈恋爱或是其他的都不会那么快。而且我能接受亲亲啥的年纪,也至少得到十六岁,十八更好(仅代表个人看法哈,不然总感觉怪怪的)。
分享一下 ≧▽≦。
吃云片糕很看运气,不管现做的还是别的,不好吃的很齁很干,吃一片就让人倒胃口,尤其是包装好拿来卖的云片糕,很腻味。
碱水面是一定要现做的软面才好吃,拿来炒面拌面都是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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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9、糖饼
阿夏当日也确实做了一个好梦, 她梦到自己坐在一盏孔明灯上,从屋檐瓦背飘过,绕过山脉, 最后落到渔船上。
这个梦做了很久,醒来后屋子里不见一点光,阿夏还懵着,半靠在床沿上, 呆呆地望着帘布。等完全清醒后,她摸索着下床去点灯。
不小心踢到一旁的孔明灯, 她拎起, 擦开发烛,点燃灯盏里的蜡烛。
亮起后, 孔明灯上原本的图案渐渐不显眼, 透出里面的梵文, 上头还有孔眼, 阿夏提溜起来, 墙上的灯光星星点点,是夏夜里高悬的星子, 晃一晃,星河荡漾。
她觉得颇为有趣, 蹲在那里玩了许久, 却不知道这些错落又有风骨的梵文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 索性明日再问盛浔好了, 把灯挂在灯架上, 她提起另一盏灯笼轻手轻脚出门。
路过她爹娘房门时, 只听得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 方母此时还没睡,穿着寝衣从里头走出来。
边走边道:“下次可不能再放你玩到那么晚了,一睡睡一天,叫也叫不醒。”
方母又问,“饿了没,锅里还给你焖着炒饭,我跟你一起下去。”
阿夏老实地说:“饿了。”
一天没吃东西可不是饿了,方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母女两个一起下去。
方母给她拨着零散的头发,放下时才想起来,交代一声,“白日阿浔来过,说是明早带你去蒲乡玩一圈,五更天的时候走。眼下你还能眯会儿,等到时候让你爹叫你。”
“昨日也没听他说,”阿夏嘟囔道,不过能出去玩她也是很乐意的。
到了灶房,方母去把锅里的那碗炒饭拿出来,放到花腿方桌上,打着哈欠道:“阿夏,你自个儿在这吃着,我去找点东西。”
等她走出去后,阿夏才拔了双筷子,准备吃这碗炒饭,她爹炒饭有一手,火候好。用冷饭炒,不黏不硬,颗颗分明。蛋全给揉散了,金黄色,还放了点虾仁,火腿丁,几许葱花。
不过这一碗炒饭对于讲究的人家来说,还是有些许简陋。他们吃炒饭,不要冷饭,用热水烫鲜米,泡得有点发软为止,再平铺到蒸笼上蒸到熟透,保管一点粘连都没有,不软不硬正合适。
还得放冬菇、干贝、春笋、鸭肫、火腿、精瘦肉、鸡脯等料,别说味道,光是炒出来颜色青橙黄绿,足够动人。
不过阿夏只吃过一次,她爹给大户人家做帮厨时带回来的,一勺下去各种料的口感全在舌尖,一点都不揉杂。是吃了一口后,就忘不了的那种味道。
但她也只是回味,要说有锅气的炒饭还是得属她爹做的,饭松散有蛋丝的嫩,虾仁脆,葱花香,是最家常那个味。就算只用鸡蛋炒散,搁点盐和酱,都能吃下一大碗的那种好。
当然,能有碗汤那更好,吃完真的会觉得有点噎,一气灌了一大半盏温水,慢吞吞地将炒饭全给吃完,碗底全刮得很干净。
洗完碗又上楼,她睡了那么久根本睡不着,左右也不急着做什么,打开屋里另一扇小门出去,外面有个很小的露台。
她将手搭在木栏杆上,垂头看底下的明月河,月光一团团地揉散在河水里,对岸人家此时还没熄灯,几只水鸭栖息在光影下。
风撩过她的发梢,阿夏很喜欢此时的静谧,搬张躺椅听水声,她不知不觉睡过去。
再听到声响时惊醒时,已然到了五更天,河上划过来一条很宽阔的渔船,三青站在船头上喊:“阿夏,快下来。”
阿夏连忙起来,探头去看,盛浔划桨,三青在那里招手。她也招手,人家正睡着,不好喊太大声,只能指指前面的岸口。
她把躺椅搬回去,又换了件衣衫,跟爹娘说一声,才走出门去。
天青蒙蒙的,连光都没有,一路到了岸边停的渔船上,阿夏才刚到船头就问,“去蒲乡做什么?”
三青指指里头堆的东西,脸上挂笑,“前头从山亭运来的东西还没有卖,蒲乡正好靠海湾边,昨日不少海船回港,那边会开市集。盛浔说带你凑凑热闹去。”
“那晓椿她们呢?”
船头有两把椅子,阿夏坐到那上面问道。
“不得空。”
盛浔划着桨将船驶出岸口,话语简短。
还是三青给补上的,“昨日都去找过,晓椿家的三姨母家有喜事,山桃他们也有得忙,听了一嘴说是给山南找个活计,毕竟也有十六了,总不好日日待在家里。”
“找活做,”阿夏很好奇,将头往前伸了一点,“什么活?”
“他不是爱下厨,赵姨说给寻摸了个老师傅,给他做徒弟去,”三青慢慢摇着桨,笑着道:“我看挺好的,学出来后,开家小馆子赚点银钱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镇里人家对孩子要求也算不上高,儿子的话,考不上童生秀才,能有个糊口的本事就成。
“那我能去蹭饭了,山南一准不会赶我走。”
阿夏听完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差点没让三青笑得掉到河里去,盛浔也忍不住笑出声。
“ 成,以后可以让山南掌勺。”
“也不是不成。”
阿夏忽然想起那盏孔明灯,望向盛浔,语气很好奇,“哥,你前日给的那盏孔明灯我给点燃了,还挺好玩,不过那些梵文是什么意思?”
“那些上头写的是吉祥如意。”
盛浔没说假话,梵文大概都是这意思。
“那还是山亭的风俗,叫方丈或大师写梵语在纸上,糊成灯笼。又称百纳福,是个好东西,夜夜燃着静心安神。”
三青真佩服盛浔那张嘴,对人好是真好,不说出口也是真的,还得靠他来。
“那我要好好藏着,”阿夏有点惊叹。
“别藏着,该用就用,你之前不是有段日子睡不好,点一夜灯看看。”
盛浔看她,要是不用那东西再好也只是摆设。
“我现下睡得可好了,不过我很喜欢这灯,之后每晚就只点它。”
“好。”
三青默默咂舌。
三人说说笑笑,船停靠在小阿七的家门口,他家刚好在岸口边上,三青唤了声,“小阿七!”
小阿七在屋里应声,“三哥,等会儿,我就过来了。”
人确实是来了,只不过手里头还抱着一个孩童,身量不高,跟他一样瘦,眼睛很大。
三青看到他就头疼,扶额道:“你来就来,怎么还把你家这个小哭包给带来了。”
“哎,三哥你要这么讲的话,我家小九立马哭给你看。”
小阿七逗着怀里的小九,面色也很无奈,谁让他从春州回来后,这小子就爱黏着他,睡觉也要跟他睡一起。他醒也跟着一道醒,不带来就两只眼包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只能带过来。
与他们的嫌弃不同,阿夏就很高兴,站起来伸出手,“来,小九让姐姐抱一下。”
“阿夏姐姐,”,小九还认得这个漂亮姐姐,当即扭着身子,扒拉两只胳膊要过去,小阿七差点没抱住他。
边走过去边嫌弃道:“去去去,都麻烦别人去,少来折腾你亲哥。”
阿夏抱住这个小团子,真瘦,小阿七一家九个孩子,没一个胖的。
小九挨在她肩头,咯咯直笑,也不知道这孩子乐啥。
盛浔对小孩挺好的,他从兜里掏出一袋糖,扔给小阿七,并道:“给小九吃,蒲乡人多,到时候你抱紧他,别叫拍花子的偷去。”
“那是自然,”小阿七被耳提面命过,真要丢了他也得完。不过他这人心大,点头如捣蒜,手上动作不停,拆了几块糖,每个人都分一块。
小九含着糖,不哭不闹,他是个窝里横,在家山大王,出门温顺得跟只小猫似的。
不过他这个年纪,问题老多了,时不时伸出小短手问阿夏,“姐姐,那个石狮子好大啊,它为什么比我的头还大?”
“它怎么不会走路?”
“姐姐,天要亮了,怎么那个月亮还不回家?”
全是阿夏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但也抱着他很有耐心地回答。说完后默默叹气,抬头看向小阿七,“你家小九可以开蒙了,瞧他这嘴皮子溜的。”
小阿七靠在船舱上,他含着糖声音有点不清楚,“一早说过了,等他年岁再大点,送到你家让大哥给他启蒙。”
“那大哥可有得头疼了,皮小子哦,是不是小九,”三青嬉笑道,他是真被这小子给哭得耳朵疼得受不了过,见了他就害怕。
“小九不皮。”
小九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可乖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得几人发笑。
等几人说着话,船从陇水镇的另一条水道出去,那里有一大片的芦苇荡,一串串谷黄色的,吐着白穗,姿态大方。
等过了芦苇荡,尽头就是蒲乡,左右两岸全是木屋,越往里走,就能见到不少人家大门紧闭,有的贴着红封,上头是墨黑色大字,蚕月免进。也有的插几根桃枝,或是廊下挂草帘子。
只要有了这些,就表明这家在育蚕,蚕房重地闲人都不让进,以防蚕得病,此称“关蚕门。”
这里养蚕的人多,大家又称蒲乡为蚕乡。三四月正好到蚕月,育春蚕是头等大事,连春耕都要靠边站。
所以三四月份过蒲乡来时冷冷清清,只不过今日碰上海船回港,海市刚开,十里八乡的人过来,倒显得蒲乡热闹非常。
停靠的港口几艘海船高耸,边上是大小不一的船只,每艘船上立根旗子,扯块认识的布头,或是写个名号,生怕到时候船找不着了。
刚停靠边上,小九捂着肚子哼道:“七哥,我饿。”
太早起来,属实是没吃东西,饿得发慌。
“那先去吃饭再把东西给搬出去。”
盛浔从阿夏怀里接过小九,船搭成的桥并不好走,更别提抱着个孩子。
“那不是有人卖饼,”阿夏隔得老远就闻到了那股味道,朝不远处那艘船招招手,喊道:“船家,这里。”
等船渐渐驶进后,她问,“船家,炉子里有什么饼?”
卖烧饼的是个憨厚的汉子,他声色洪亮,“卖咸饼和甜饼。”
“那来三只咸的,两只甜口的。”
阿夏询问后跟船家说道,船家就走到船中央,那里有只火缸,口径不大,底部还专有个圆开口,能进风让炉子烧得热。烧炉子不用炭,拿一堆的稻草杆烧。
他做的咸饼是又大又圆,里头只有猪油粒和葱花,甜饼又长又扁,卷长抹糖,包拢撒芝麻,烤到外皮酥黄就能取出。
盛浔他们三个爱吃咸的,说咸的烧饼有味,甜的吃着腻味。
但阿夏和小九爱甜口的,那长条的烧饼看似其貌不扬,中间蓬松胀开,气鼓鼓的。掰开一块,糖心白透晶亮,饼内全都是融化的糖浆,还会倒流出来一些。
得吹气咬,不然刚出炉的正烫,指不定得被烫到。阿夏最喜欢糖饼里那层糖心,内皮酥软又甜得不腻。
小九也很爱吃糖饼,他已经能自己吃东西了,不过吃相并不好看。吃糖饼是掰开一块块吃的,还知道撅着小嘴吹气,糖浆十次里有八次都会沾到手上。他就偷摸着把沾了糖的手指头嘬干净,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
看得大家笑得气喘,等他吃完,盛浔拿巾子沾水给他擦干净,亲哥自己还在那里吃饼,没工夫顾他。
等他们吃完后,又陆陆续续把几个筐的东西给搬到支摊的地方,摊块布将那些铜镜、头花、巾子、布匹等全都摆齐整后,海市将开。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时间大概是晚上六七点上下。
炒饭参考的是扬州炒饭,做法来自《吃在扬州:百家扬州饮食文选》,我没吃过正宗的扬州炒饭,但是炒饭吃过不少,三鲜和蛋炒饭都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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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0、片儿川
海市并非每年都有, 有时一年都碰不到一次,有时一年能赶上开四五次,全赖于海船回来得多少。这些回来的海船一部分会在海湾卸货, 另外就到蒲乡来,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港口,市集也在这里。
阿夏去过不少庙会、乡市,却是第一次来海市。她坐在摆好的摊子前眼神左右来回看, 只觉得自己还是孤陋寡闻。
卖海货的小贩支的摊不是棚子摊,而是底下有一个很大的轮子, 两根木把手, 有杆子抵住,顶上是正方, 垂下布帘, 四根木杆架着数来根长木棍。
要卖的货物或垂或挂, 阿夏对面的是个专卖线的小贩, 那些线有粗有细, 色泽靓丽,草绿、橘黄、蓝、青紫等, 很是厚实。
或卖织物,海外的毯子大多织的较小, 纯色多而有花色的少, 粗糙并不细腻, 适合拿来放在屋子里踩脚。
更多的是香辛料, 不管往那边走都能看见木架上用油纸包起来, 或用罐子装起来的香料, 味道在好闻和刺激中来回跳跃。
阿夏搬个小凳坐好, 手扶着脸默默看着人群, 不过也没忘记自己是来陪人卖东西的,海货虽吸引人,不过价格还是略微昂贵,哪怕是有瑕疵的。但山亭来的东西价还是算贱的,东西也不错,从旁边路过看的人不少。
她看见有女子路过就要人看看布匹的花色,不买的话,铜镜也要别人照照,嘴别提多甜了,还有个小九眼巴巴地看着买东西的女子,还真卖出不少。
惹得三青在那里笑,“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只靠阿夏一人就能把货给卖完。”
“那可不,”阿夏仰头,“我要是卖完了,你们还得把银钱分我一些呢。”
“还有小九,”小九掰着手指头,算不明白到底有多少人买,只把语气加重,“我也帮忙了,要吃糖糖。”
小阿七笑得很大声,“买买买,到时候让浔哥带你过去买。”
“成,卖完就去买。”
盛浔低眉浅笑,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个木质水壶,拔掉上面的木塞,递给阿夏,“说了那么多话,喝点水。”
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慢点喝,小心呛到。”
三青挨近他,双臂环胸,啧了声,“你这是在养闺女啊?”
走船桥过都要走人家后面,一路提醒生怕摔到哪里,还嘱咐她别乱跑,小心拍花子。
搞得他以为阿夏是五岁,不是十五。
盛浔拿眼斜他,“养儿子还差不多。”
“嘿,谁是你儿子。”
他慢悠悠道:“谁应声谁是。”
其他几人看他们两个斗嘴,笑得不要太大声。
小九歪着头看他们,突然来了句,“我是我爹的儿子。”
“对对对,”小阿七笑着去抱他,毕竟这是他爹老来得的子,虽然三十几也不算太老。
笑闹着,摊子上的货物一件件变少,本来很大一部分都运到其他城镇里卖掉了,剩下的本来就不算太多。
全部东西被一扫而空,最后几件小的也做了搭头送给买的人。
“卖完啦,”阿夏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两个时辰,有些酸痛站起来晃晃脚。
“我和三青先把东西放回去,”盛浔指指远处,“你们别乱跑,在这里等着。回来再去逛。”
他们东西放得很快,阿夏都没有等多久就回来了,大家混到人群看海市都有卖什么。
阿夏准备往前走,盛浔却站住脚,拉她的袖子,她疑惑,“怎么了?”
“喜欢哪块毯子?”
盛浔让她看看小贩挂出来的织物,阿夏摇摇头,“没有哪块喜欢的。”
“那你刚才一直在看这里,我以为你想要。”
“我就是看看,”阿夏确实只是想看看上面的花纹,“这很贵的,我想要大的难不成也给我买?”
盛浔伸手摸她的头发,“想要就给你买。”
阿夏很不解风情,“那还是算了,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到时候你家底都得掏空。”
他无语凝噎,最后只能上手捏一下她的脸。阿夏白他一眼。
两个人再往前走时,三青几个连个人影都瞧不了,反正她是没看熟脸的,放下踮起的脚。
她摇摇头,“看来只能我们两个逛了。”
盛浔想的却是,三青这小子还挺识趣。
“也许等会儿能碰到。”
他随口说了一句,两人一起往前走,海市不仅有海货,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挑着东西过来卖,诸如编的席子,头花,或者是鱼虾干货,琳琅满目。
阿夏打从那些摊子面前走过,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也没有什么想买的,就是瞧个新鲜。
她路过那么多衣衫首饰摊子,却没有说一件要买的,简直跟其他的小娘子一点都不一样。
“阿夏,这簪子不错。”
盛浔叫住她,从旁边的摊子上挑了只簪子,不得不说他的眼光挺好,是一只红玛瑙镶珠的簪子,颜色不错,样式也好看。
“是挺不错。”
她觉得还行。盛浔拿过那只簪子,在她头上打量,最后直接插到她发髻上。
他觉得是好看的,阿夏惯常素净,偶尔扎几根发绳或点点珠子,带个红色的显得俏皮。
他很满意,毫不犹豫付了一两银子。
阿夏摸着簪子,她说:“干吗要买这个。”
“想给你买就买了,”盛浔说的很认真,他觉得好那就买了,至于几两,他也不在意。
“下次别给我买了,要是被我娘知道,她会骂我的。”
阿夏其实说过盛浔不少好东西,从织毯到大小的海珠、簪子等,收的她不好意思。不过买了东西还回去,他下次就能送更好的。
久而久之她就默默收下了。
“你不是把我当哥吗,”盛浔笑了声,问她,“你会跟你自己的哥哥算这笔账吗?”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盛浔低声道:“难不成你意识到我与你哥是不一样的?”
阿夏眨眨眼睛看他,“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大哥是大哥,你只能算二哥。”
“算了。”
他略微摇摇头,“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送我东西。但我不要买的,我要你做的。”
阿夏觉得他是在为难自己,“万一我做的你不喜欢呢?”
“没事,我不挑。”
“真的不挑?”阿夏很怀疑,“那我随便做什么都成?”
“都成。”
他说完,又转口道:“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吃什么去?”
说到这个,阿夏不再纠结其他的,她的声音有点雀跃。
“这里最多吃的是面,我知道有家是外面镇上来的,做的面是陇水镇没有的。”
盛浔低头和阿夏说话,侧脸柔和,“我想想,叫片儿川。”
“名字有点奇怪。”
“不过味道还不错。”
他边说边带她从人群里钻过去,对面的三青和小阿七就看着两人跟旁若无人似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三青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人心不古啊,这老盛眼里还有我们吗?”
“没有。”
“没有。”
小阿七和小九异口同声地说,这么显眼都看不见,只顾侧着跟阿夏说话。
三青越想越气不过,走上前几步,从背后给了盛浔一拳,勾住他的脖子,“我们站在那里,你都没瞧见?”
“看见了。”
盛浔又不瞎。
“看见了你不知道叫我们一声啊,你这个人简直是,”
重色轻友,三青无声地吐出这四个字。
“你没长腿吗?”
盛浔都懒得搭理这个活宝。
“哎呀,三青哥,”阿夏打圆场,“我们刚才再说去吃面呢。”
三青立马说道:“去,我都饿了。点他个几大碗,这面钱让老盛掏,省得他一日日的眼里没人。”
“我有钱。”
小九正是爱接嘴的时候,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个钱袋子。盛浔从小阿七的手里抱过他,摸摸他的脸,“不用你出,哥哥带你去吃面,喜欢吃面吗?”
“喜欢。”
三青就在后头跟阿夏抱怨了一路盛浔这个人,说他眼里一点都没有兄弟情,那语气跟怨妇一样,让阿夏都笑得合不拢嘴。
磨磨蹭蹭也走到了一家小面馆前,真的是家很小的面馆,里头只摆了两张桌子,旁边一溜的泥瓦缸,只不过全是倒着的,腌菜味道特别浓。
卖面的是个面相和蔼的大娘,见到有人来就问,“吃面呀,只有片儿川,要不要?”
盛浔说:“大娘,来四碗面。”
“好嘞。”
这面煮的很快,好似就扔面,用竹爪篱捞上来,放到碗里,浇头就腌菜、笋片和肉。
跟阿夏吃过的雪菜面也没两样。
可大娘却说,别看着简单,做好可不容易。她的面用得是碱水面,不是扁面,扁面吃着没那个味。面一定要搓圆,圆面才好,筋道。
那一缸子的腌菜其实叫倒笃菜,跟雪菜可不大相同,拿九头芥腌的,讲究先摘黄叶后晾晒,晒到干瘪,一层盐一层菜扑到大瓦缸里,等菜水全都舀出来,再拿泥去封坛倒扣罐子。
这样腌出来的菜口感与雪菜大不相同,色泽黄绿,吃起来更有本味一些。
笋要当季的鲜笋,提早氽好,肉要猪里脊的肉,又嫩又滑。这样的片儿川做出来才好,可不是随便拿点腌菜糊弄一下就成的。
阿夏有点半信半疑,她夹起一筷子面,跟之前盛浔做的不一样,这次的碱水面做面手法更加老道,嚼的时候就能感觉到面有点弹牙,筋道十足。
倒笃菜确实好吃,能在腌菜中尝到鲜甜的口感,其实也不算太过多见。鲜笋也格外脆,肉软不柴。
最让阿夏惊喜的是这个汤,能称的上是一啜鲜。浮着点薄油,平平无奇,入口却没有任何油腻感,有笋片、倒笃菜和肉揉杂的口感,极好。
小九也张着嘴就要吃面,他让盛浔抱着,他不会吃面,盛浔就一筷子夹给他吃,确保不会让他呛到,比他哥要贴心得多。
三青就笑着问道:“老盛,你怕不是想要有个孩子来养吧?”
盛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怕不是想要当爹了吧。其实像他将近十八的岁数,还真有不少当爹的。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喂小九,说道:“我练练手不行吗?”
“行,行。”
三青真说不过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发生了一点事情,今天就更得晚了点,抱歉。
片儿川在我去杭州吃过几回后,我一度以为它就是一碗很普通的面,很家常没什么特色。但是直到我在一家小巷子里不起眼的小店吃到一碗片儿川,我才明白,之前做的一点也不够正宗。感谢在2022-07-08 18:21:58~2022-07-09 19: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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