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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三虾面

    阿夏见到两位老人时, 忙从楼梯上下来,惊喜地道:“外公外婆,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阿夏快过来, ”外祖母坐在那连连招手,喜笑颜开,“我和你外公起早过来看看你们,今日不正好是你阿娘的生辰。昨日你大舅母回来了, 我就托她照顾家里,有人帮衬着, 农忙又忙得差不多, 刚好能脱身过来 。”

    阿夏坐过去挨着她外祖母,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生冬他们, 疑惑地道:“小温他们呢, 在家里也闲着无事, 今日没有一道跟过来吗?”

    “他们都到外祖家去了, 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没赶上我们两个也就没带。”

    外祖父喝了口茶, 回着阿夏的话。

    这时方母端着几碟子糕点从里面走来,边走边道:“哎呦爹娘, 我的生辰有什么好来看的,还起这么大早, 带老些东西过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平常我不来看也就罢了, 今年正好碰上你整寿, 十年一次我这个做娘的都不来。大福, 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外祖母拍拍方母的手, 扭头就问方父。

    方父乐呵呵地道:“都是自家人, 不管过不过生辰, 爹娘什么时候想来都成。”

    “是这个理,亲家母你们在这里多住上几日,这个岁数了,也好享享儿女的清福了。”

    太婆也不是客气话,她是真这么想的,老两口一年到头忙着农活,伺候庄稼,属实是累得够呛。

    “住几日不成,家里头的鸡鸭我可放心不下,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就走。等过几日端午时候让阿夏过来多住些时日就成。”

    外祖母摇摇头,他们老两口习惯自家的那个小地方,到哪里都住都不舒服,更何况挂心家里地里种的,屋后养的,哪里会愿意留在这里。

    她也不想在这上头多说什么,走到一旁把自己带过来的好多筐东西给拿出来,边拿边道:“这布是你大嫂跑了几个市集才选到的,瞧瞧花色多好看。她人走不过来,托我送来,让你别想太多,你几个哥哥最近都出了海,到别的镇上,家里没人不成,这些礼是都托人送来了。”

    诸如一只镯子、金耳环、纱巾什么的,更多的是外祖母他们从自家带来的山货,笋干一拿拿一大袋来,单拎着都沉,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背过来的。

    那箩筐里还有一罐黄酒,外祖父自己烧的,专门带给太公,老沉的一罐,还有点鱼干、酱鸭、野菜干什么的,怕是把家里有的都匀了一份过来。

    方母撇过头,擦了擦眼角才蹲下来一起拾掇那些东西,她叹口气,“娘,以后这些别带了,我要吃自己会回去拿的。你们老两口空着手来比你们拿东西来还高兴。”

    来也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他们去接,就两个老头老太太肩扛手提地挑着东西来,让她这个做女儿怎么能过意得去。

    “我们还没老呢,”外祖母很不服输,她看着一大家子人摆摆手,“亲家母,你们要忙就先去忙,晚上让我来烧饭。以前小芹还在家过生的时候,就喜欢我吃做的三虾面,这虾我都拿了,过来的时候专门去捞的河虾。”

    “外婆哦,您现下可别忙活了,到楼上先歇歇,下午再做,到时候我和我爹都给您打下手。”

    阿夏看她外祖父坐在那里都不怎么说话,眼皮往下垂,就明白他们早上起的有多早,累得够呛。

    赶紧搭着她外祖母的肩,把她往楼上带,等两人都歇下后,方母才下来把这些东西都规整到边上。

    太婆也确实要忙着出去接生了,她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小芹呐,你等会儿看看,有什么好给亲家母带的都拿出来,之后等他们要走时,给带上。”

    “我晓得了,娘你自己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方母把箱子递给她,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把藏的东西都扒拉出去,坐在那里挑拣,阿夏也没有闲着,帮忙一起把东西放到竹筐里去。

    等他们忙活得差不多,方父从地里回来,在院子里拿水把鞋子底下沾的黄泥给冲掉,踩在一旁的干布上。

    拿斗笠扇风,迈进门槛后道:“爹娘难得来一趟,只是好面什么都来不及做了,做碗麦虾吧。”

    “行,我爹娘也爱吃这口,旁的太费功夫他们反倒吃不惯,我这里在挑挑,阿夏你给你爹帮忙去,晚点我再叫你外祖两个下来吃。”

    方母低着头把要给的东西挑出来,一边使唤阿夏去灶房。

    到了灶房里,方父先拿出面粉来倒在碗里,往里头加少许水,搅拌得用筷子搅,要搅到面沾不会倒出来,筷子在里头怎么都不倒才好。

    这面浆放在一旁,锅子烧热后,方父舀出几小勺猪油下锅,没有猪油切点肥肉煸出油来味道也不差。用菜油好似就差了点味道。

    炒肉丝、放笋干,炒到满屋都生香后,几勺水扑下,焖煮到汤头起泡为止,往里面加点鸡蛋碎。底下的火要旺,他左手拿碗,用手拿着一把菜刀,利落地拿刀从碗边割过,一条头大肚鼓尾的面条窜入滚汤里。

    这种面很容易煮熟,等汤汁再沸就可撤火,他拿几口大碗,给每个人都舀了几勺,再从另一个碗里拿出煮好的河虾、蛏子和蛤蜊,每碗各放几个。

    不过方父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吃麦虾最好在冬日吃,那时萝卜正是脆的时候,擦点萝卜丝,再放点切碎的香菇粒,煮出来的麦虾味道才是最鲜美的。

    但大家都觉得在今日吃也好,尤其河虾肥美,撕开皮里头都是饱满的虾肉,紧实弹牙,一点都不烂,且笋丝脆。面条特别筋道,又很滑,汤头鲜,连汤带面都能全部喝完。

    外祖父一碗吃完还再去盛点来,后来焖的麦虾要软上一些,更合他这种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吃。

    肚子填饱后,太公说地里还有最后一点要忙活,早点过去先弄好,外祖父也跟上说要去,松松筋骨。

    把方父留下来,让他给外祖母打下手,才将将没吃完午饭多久,就要开始忙活晚饭,不然等到天黑也是忙不完的。

    方母自己过生吃碗长寿面也就过去了,要么自己在家吃点好的,不会特意忙活一大桌叫人来吃。哪怕今日过整寿也是这样,最多提早一日做了些馒头,发给邻舍也就算过了,不请旁人来,就自家人吃一顿。

    她还想去灶房帮忙,被撵了出来,外祖母扔下一句话,“出去待着,哪有过生的还抢着干活的,你今日就坐在那里,实在不想待就串门去。”

    还让阿夏去把门给关了,阿夏只能在方母看过来的眼神中,乖乖地将门给关上。

    转头过去帮忙洗虾,外祖母带过来的虾全是个小肚子鼓,剥开一瞧全是虾卵的河虾,做三虾面可不是直接把这些虾给放到锅里煮熟就成了。

    所谓三虾指的是,虾籽、虾脑和虾仁。

    把这些虾的虾卵全给洗在水里,得到的卵就是虾籽,再剥壳,剥下来的虾是虾仁。

    虾脑要用雌虾头,等砂锅里的水全沸了后,捞出来把外头的一层薄壳给剥掉,里面又红又小跟比米粒大点就是虾脑。

    阿夏光是剥壳就剥了将近半个多时辰,要不是她阿娘生辰,估计大家也没有闲心做这个三虾面。毕竟外祖母还专门拿虾籽下料,放酒熬出小半瓶的虾籽酱油,够麻烦的。

    虾仁上浆,用熟猪油炒熟,盛出立马换虾脑翻炒,这香气真是大老远都能闻得见,能嗅到的都是虾味。

    旁人吃的面是方父揉的,外祖母专门给方母揉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面,盘旋起来恰好是一碗的量。

    忙活大半个下午,落日大家都回来后,外祖母才开始下面,分两锅烧汤,一锅放长寿面,另一锅放其他面,水沸倒冷水。

    先调汤,虾籽酱油一点、猪油一小勺,再加点鲜汤化开,汤不多,再舀一勺虾仁,虾脑随之放下,光是看着这碗面就馋。

    今晚大家是在后院吃的,那里有一大块空地,边上还有几株开得正好的牡丹。

    外祖母把她做的三虾面放到方母前面,还笑着对大家道:“今日寿星先吃啊,小芹我给你做的长寿面,你吃的时候可别咬断了,不吉利。”

    “娘,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会跟小时候的一样。”

    方母虽然面上是笑的,但她鼻子发酸,低头拿筷子夹面,本来是要把面和虾拌在一起的,但这样到时候面头就找不到了。

    她很早以前过生的时候,家里有三个哥哥,银钱也确实不多。最难的时候,她娘也不想亏待他,就大半夜全家人到河里去捞虾,不拘大小,给她做一碗三虾面。

    那真的是她吃过最鲜的一碗面了,虾味十足,虾仁饱满非常,一口咬下还会有汁水,虾脑裹住面。面条稍微有一点点硬,滑到嘴里吃下,让她隔了那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不过今日的面完全就与当年不同,还特意加了葱油和露。仿照镇里人家吃面的习惯,一点东西都不浪费,哪怕虾壳都要拿来熬汤,这汤就叫露。

    这碗耗时那么久的面,也没有辜负阿夏的期待,她嘴里的还没有完全咽下就道:“外婆,你这面煮的,我只怕等到明年都忘不了这味道。”

    “那下一次,你端午来时,外婆再给你做。”

    外祖母得了赞许笑得眉毛往上弯,她也确实是这般想的,初夏多雨时,河虾抱籽更多,虾肉比现在还要再好点,那时候的三虾面,才算是地道。

    长寿面吃完,碗筷也一应被放到灶房里去,天上的霞光很亮,小圆子围着院子的黄瓜藤绕着圈子跑,年糕在扑低飞的蜻蜓,汤圆还在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鱼。

    全家人都围坐在一起,方家过生从来不讲究花俏,连给生辰礼时,都是随性自然。

    阿夏把自己装镯子的小盒子放在桌上,而后胳膊虚虚环住方母的肩膀,笑着道:“阿娘,你快看看我给你的生辰礼。”

    “你送的我自然要好好瞧瞧,”方母笑得眼边都有了笑纹,打开盒子后,一对金手镯。

    她笑意没减,拿起来看了又看,心里欢喜得很,嘴上却假做埋怨道:“给我绣双鞋就成了,还买金镯子做什么,花了不少银钱吧,你这丫头。”

    说完下一刻就带在手里,大小也刚合适,她晃了晃,抬起头跟大家说:“这镯子还怪好看,还是阿夏的眼光好。”

    那副模样惹得众人又是好一阵笑,外祖母揽过阿夏状似吃醋道:“下次你外婆我过生时,你也给我整一对金镯子来,还有你太婆,不然到时候得被你阿娘比过去,我们可不依的啊。”

    “我也要好的。”

    方觉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觉得有点难,”阿夏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现在穷得叮当响。”

    她晃晃自己的荷包,只有几个铜子撞在一起的声音,确实是叮当响。

    大家哄堂大笑,每个掏钱袋说要多给她一些,叫她富一点。

    玩闹过后,方母左手牵着外祖母,右手牵着太婆,后头方父方觉几个都跟着一起到街上看戏了。

    只有阿夏,刚出门就被盛浔几人堵住了,非得拉着她到另外的地方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有点不顺,本章发个红包高兴一下。

    三虾面参考华夏app里的一篇文章,就叫三虾面。麦虾参考至《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7-19 17:57:33~2022-07-20 16: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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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2、烧烤

    在阿夏的不明所以中, 被他们带着走到了山桃家里去。大家准备往露台上走时,她满肚子疑问,“到这里来干吗?”

    “不告诉你, ”山桃手搭在阿夏手上,拉着她上去,语气神秘,“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那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阿夏也不用她拉, 自己就噔噔地跑到露台上。山桃家的露台很大,还是避着对面人家, 直冲明月河的, 站在上头就能看到底下宽阔的河流水道。

    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功夫去关心夜景,她只看见了好几个铁架。炭烧得通红, 还有烟气不断往上冒, 旁边是一张长桌板, 放满了碗罐 , 一股咸腥气。

    她走进去看, 一盆大河虾、蛤蜊、老大的扇贝、剪好指甲的鸡爪、很薄上过浆的肉片、开壳的生蚝、几条切花刀腌制过的鱼、很大的鱿鱼还有年糕片、猪里脊、鸡翅。

    从菜蔬上转过头瞧,盛浔, 山南和三青腰间都系起围布来,袖子挽起来, 一看就是准备上手烤的模样。

    阿夏惊讶, “今日难不成还有我不知道的节?”

    “没有啊, ”三青从地上站起来, 他弯腰捣鼓炭火, 语气上扬, “你们几个去请阿夏来, 都没有跟她说过?”

    “没说, 就是想叫她自己上来看。”

    晓椿说完,笑着去挽阿夏的手,“不逗你了,之前不是山南拜师宴没请人,他过意不去,学了点手艺后就想叫大家来吃一顿。本来说是晚上吃,不过方姨过生是大事,不好少了你,干脆就推到晚上来了。”

    “后日不是有个放夏节,就是让你吃了这顿,好好干活。”

    山桃最爱打趣她。

    放夏节又名追风,迎风,其实就是放风筝,想要让夏日时多点风,因陇水镇的夏日真的很难熬,热烫烫的,闷热湿热,下雨就跟下热水似的。

    当然放风筝纯粹就是想玩,也算是当祈愿了。到那日镇上的百姓都会拿上自己做的风筝沿着河岸放,那时的风筝多得壮观,又奇形怪状。

    “我说呢,原来是请我来干活的,想得倒美,”阿夏初时看这架势,还以为是她忘了什么,稍后语气关切地问,“山南,跟老师傅学厨累吗?我瞧你真瘦了些。”

    山南原本脸上是带肉的,下巴圆,如今都能看出点尖下巴来了,春衫穿到身上更为显眼,至少瘦了一圈。

    “还成,之前过去就是帮忙洗菜,现在就每日切菜,刀功长进不少。等年后应当能颠勺了。”

    山南笑呵呵地回,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看到一星半点的进步,他都能继续每日把菜给切好。

    “老师傅夸他性子稳,是能学厨的料。这小子得了这句话,每日起大早就开始哐哐当当,”山桃半嫌弃半炫耀地道。

    “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似的,”阿夏拿话去堵山桃的嘴,晓椿默默往旁边站,果不其然山桃走过来拿手捂住她的嘴。

    “你们两个别闹了,”盛浔适时出声,“阿夏,你过来。”

    他的话,山桃是听的,至于阿夏她心里有点别扭,倒也没有拒绝,慢慢吞吞走过去。

    她垂头看底下的铁架,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盛浔只说了三个字,“帮忙吃。”

    阿夏无言,感觉哪里不对,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蹲在那里看铁架子。

    盛浔去旁边拿菜,桌子上的菜蔬全是已经处理好的,直接拿过来就成了。

    回来就看见她蹲在那里,他低头看阿夏,“别蹲在这前面,等会儿火星子溅到你。”

    阿夏就往后头退了几步,他又说:“蹲着不累吗,那边有个凳子。”

    三青也蹲在一旁的铁架子边上,听到这话就道:“老盛,你这是把阿夏当成闺女管了吧?”

    他说完,大家都在那里大笑。

    盛浔反驳:“少乱说,不是闺女。”

    “阿夏是妹妹才对呀,”晓椿笑完后帮腔。

    盛浔沉默,拿着板凳走过来的阿夏手微微顿住,而后若无其事地把凳子搬来坐到旁边,手抵着脑袋,看那炭火燃成一大片。

    其他人都有说有笑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这里一个不言,一个不语。

    而后盛浔也去搬了个凳子来,坐在阿夏旁边,拿刷子给铁架子擦油,边问她,“要先吃什么,我给你烤。”

    “都可以。”

    阿夏挑不出来先吃啥。

    “那我给你烤一对虾,”盛浔说着从盆子里拿过用竹签子穿好的大虾,这虾很长,一根竹签子上就穿了一只。

    他拿了五六只,摆在铁架上,河虾本来颜色青,挨着炭火气后,虾身逐渐变红,要不是有竹签子穿着,烫熟就得完全蜷缩在一起。

    盛浔一手握着竹签子,另外只手拿刷子将料完全刷到虾身上,用的是甜酱。反复给虾翻身,料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香味也随之传来。

    烤好后的虾色橙黄,裹着酱,烫得不行,阿夏本来想剥开,手握住虾头就觉得烫红了一些,她只能用嘴往虾壳上吹气。

    盛浔把扇贝、生蚝挨个放下,回头看见阿夏在吹气,伸手从她手上把这串虾拿过来,“我帮你剥。”

    “这个很烫,等会儿再剥,”阿夏怕他不相信,把自己的手指竖起来给他看,她皮嫩,刚才烫着的手指肚还是红着的。

    他垂眼看那根手指,用沾水的手握住,他的手很凉,低头吹了口气,打在她手上感觉都是热的。

    阿夏连忙将手伸回来,她感觉自己两颊在发烫。明明之前在盛家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她现在发觉自己的脸应当比手要红。

    只能庆幸天色黑,灯火也不算亮,只要不凑近看没人能知道。她低头用自己的手捧住自己的脸,完全不看盛浔。

    她完全一副缩头乌龟的模样,盛浔轻笑出声,也没有再做任何越线的动作。

    从头将虾尾的壳给揭开,递给阿夏,她半伸长手接过,怎么样都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烤时虾壳是完整的,烘烤当中所出的汁水也全都包在虾肉里,盛浔烤的时候火候也掌握得很好,没有过分老,虾肉特别紧实。

    阿夏吃完这根后,对面忙得热火朝天,小阿七边烤边吃,嘴里叼着虾嘶嘶呼气,手里还紧握着一把肉片。山桃也没有下厨的本事,她就等着吃。但她比阿夏好点在于,自己做的东西都能硬着头皮吃完。

    晓椿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烤的时候是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的。她正独占一个铁架子烤生蚝,低头顾着看火候,只嘴里喊道:“阿夏,生蚝烤好了,快来吃。”

    阿夏就等着这句话,立马屁股离开凳子,准备溜过去,溜到一半又跑回来把凳子也给拿上。一点也不带留恋的。

    只是没想到,其他人下手可比她快多了,山桃连吃带拿,嘴上的还没吃完呢,手上已经有了一个。小阿七自己烤的也不管了,先拿一个再说。三青早就馋她烤的这个生蚝了,凳子移过来 ,长手一伸两个又没了。

    “你们下手可真快的,”阿夏看到空无一物的烤架,拿眼神瞟着他们几个,完全没有一个不好意思的。

    “给你给你,”山桃把手上多拿的这个塞给阿夏,含糊不清地说:“刚才怕他们全给吃完了。”

    “山桃,我今天真没有看错你。”

    阿夏拍了句马屁,看向那个生蚝,肉老大一个,边上抹了一圈剁好的蒜泥,有不少落在壳内的汁水上,蒜香扑鼻。

    她手上还有刚吃完虾的签子,拿竹签子挑起生蚝肉,汁水往下滴,全都塞进嘴里,生蚝肉很滑很嫩,还会爆汁,蒜泥搭酱料,入味后咸鲜。当然壳内渗出的汁水也不能浪费,略微有点咸。

    才刚吃完这个,山南稳坐在那里,边用竹夹子翻面,还吆喝道:“来来,山南师傅要支摊了,一份烤鱿鱼五文钱啊,给钱再拿。”

    “想想哈,今日我就强抢了。”

    小阿七拍拍他的肩膀,手疾眼快地从铁板上扎了一对烤鱿鱼,边吃还不忘告诉山南,“不得不说,这白来的鱿鱼是真好吃啊,这皮脆肉嫩 。”

    还没说完腿就挨了山南一脚,“边上去。”

    “哎哎哎,”小阿七装作被他踢得很痛的模样在那抱着腿叫,没人理他,还在一旁大笑不止。

    笑声让停在露台边上的鹭鸶惊住,扑扑翅膀飞起,对岸人家的灯都熄了不少,一眼望去大片的黑,只有檐下灯笼的微光。

    连渔船没有几只从水面游过,只有他们这里还正热闹,烟火气和香气缭绕。几只铁架子上就没断过东西,不是在烤鸡爪,就是拿油纸包着鱼,底下的火被掏空,只有两边燃得火热。

    前面抢着吃,抢到什么吃什么,觉得什么都好吃,年糕烤到表皮脆到开裂,里头的年糕还嫩着,咬起来又香又糯。鸡爪一点都不干不焦,皮上沾鸡油,鸡皮喷香,鸡肉软而弹。猪里脊最为入味,光只是咬还没吃到嘴里就觉得嫩。

    不过吃到后头,大家都饱了,还剩下几样是谁烤谁吃,实在不想吃就划拳,谁输了谁吃。输的人都一脸苦相,实在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阿夏输了好几次,塞了一肚子吃食,完全不想再参与他们的玩法,倒退着慢慢踱步往后头走,见他们没发觉松了一口气。

    躲在最角落拿巾子擦嘴巴,突然发觉头顶上没光了,她还惊了一会儿,抬头看是盛浔,气也放下去,反倒又提了起来。

    “找我?”

    阿夏底气有点不足,拿着巾子的手也慢慢放下来。

    盛浔没接她的话,反而是说:“阿夏,你嘴边上还有东西。”

    “在哪?”

    她拿手指头去摸,没有发现。

    盛浔弯身凑近她,阿夏往后退了一步,后头有石栏抵着她,倒是真没有哪里可以走。

    他笑了声,拿大拇指挨在她的下唇边上,手指从唇角慢慢滑到她的唇上,眼神深沉。

    不过在阿夏即将要躲的时候,他收回手,将拇指上沾的黑屑给她看。

    还轻声道:“阿夏,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在他说完后,阿夏的耳朵红得跟今日的炭火一般,但她只觉得嘴唇很麻,跟吃完花椒那种麻又不相同。

    她用手捂住嘴巴,眼神躲闪,闷声闷气地讲,“下次我可以自己来。”

    说完从盛浔侧边底下蹭得跑出去,她现在宁愿回去吃东西,至少没有盛浔可怕。

    盛浔手撑在石栏上,手指挨着唇边,看她一溜烟跑出去也没拦,只是低低笑了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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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3、鲜虾烧卖

    阿夏走回去时, 大家玩累了找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各自聊着天。

    晓椿给她腾了个凳子,侧头看见她脸色潮红, 关心道:“阿夏,你的脸怎么了?”

    说完还伸出手掌放到她的额头上和自己的额头上比,自言自语道:“也不烫啊。”

    “刚才从那边跑过来,有点热。”

    阿夏支支吾吾地回她, 也根本不好意思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脸红。

    “那你喝点水,”晓椿给她倒了杯茶, 也没有起疑心, 还嘱咐说:“就算夜里凉快,跑起来也是热的, 你可别把自己折腾病了。”

    她接过茶胡乱点头, 一口气喝了半杯, 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缓口气把另外半杯也给喝完了。

    山桃笑她, “有这么渴吗。”

    阿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实在是就算她蠢也知道盛浔那个举动不对劲,根本不好开口跟外人讲。

    她没敢继续深想, 着实是太过于奇怪了。

    “好了, 我们几个把乱摊子给收掉, 阿夏你们三个先去画风筝纸面, ”三青站起来, 他还是有做哥哥的样子, 哪管自己在家也根本不动手的。

    阿夏忙不迭拉着晓椿和山桃走到另一头。

    三青拿手握着下巴, 踢踢盛浔的鞋子, 压低声音好奇道:“我怎么瞧着阿夏在避着你呢?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我说没有你信吗。”

    盛浔心情不错,哪管收拾那么多的碗筷,还有心思跟他拌嘴。

    “我信你,我还不如信庙里的神佛显灵,”三青撇嘴,他又不是不知道盛浔这个人,有话闷在肚子里,搞得一肚子坏水。

    “那你还问什么。”

    “我跟你说,阿夏年岁还小,你要是乱来,方大哥不揍你,我都要套个袋子打你一顿。”

    三青很小声地义愤填膺,他自觉把阿夏几个都当成亲妹妹对待,当然不能让别人欺负。

    盛浔瞟了他一眼,“我能做什么事。”

    他倒是想,可能吗。

    而且这段时间他也只会按兵不动,哪有钓鱼的,在鱼没上钩前就把鱼给吓跑的道理。

    他的目光从碗筷上移开,落到不远处的阿夏身上,不过人家正忙着挥毫泼墨,根本没有抬头。

    她上半身趴在一张大方桌上头,前面堆满了画料,以及各种只做了骨架却还没有上色的风筝。

    形状不少,有用纸糊的大雁风筝,拿绢绑面的荷花风筝,或是头大尾尖一对大眼睛的蜻蜓风筝,又或者是大鲤鱼、蝙蝠虎豹等。

    这些风筝大多出自专攻此道的风筝匠人手里,他们做风筝骨架用的竹子都大有讲究,得是放在家里阴干两三年的毛竹才好。这样拿来烤型也能达到他们想要的形状。裱糊做得更是细心,确保牢固是第一,其次要平整和好看。

    所以哪怕在天上飞那么久,只要不把线给放飞出去,收回来的风筝小心存放还能用好些年。

    至于上头的花色,那就是随意涂抹了,比如小阿七非得要把蜻蜓涂成大红色,花纹绿色,只有两只眼睛是黑的,大红配大绿,真是让人看见都会晃眼的人程度。

    笑得山桃都忍不住拍桌,让他后日单独一人放好了,免得大家伙跟着一起丢人。

    不过她看了山南的粉蝙蝠风筝以后,她沉默了,觉得大红配大绿整得也挺好,至少还顺眼一些。

    阿夏看见他们各自涂画的风筝,笑得差点没喘过去来,连下笔的时候手都是在抖的,线歪歪扭扭。

    一直弄到三更天差不多,大家都困得直点头,拿着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风筝各回各家。

    “我送你回去,”盛浔走过去拉住阿夏的衣袖。

    她一僵,随即摇头,“我自己能走。”

    连眼神对视都没有,赶紧提着灯笼跟上前面晓椿的脚步。

    不过等到晓椿也到家,剩下的岔路口只剩下她和盛浔两个人。

    她就只顾着埋头走,盛浔不紧不慢走在她后头,也并没有上前。

    阿夏直到回家后关上屋子大门才松了一口气,靠在门板上看着屋檐下的灯笼。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只觉得有点苦恼,抓了抓头发,肩背略微有点耷拉下来。

    夏日的热气还没有到来,她就发蔫了,洗漱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差点把水给泼到自己身上。

    总算磨蹭完能上床睡觉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在露台,她腰顶在石栏上,盛浔向她靠近,手指从她唇边摩挲过去的场景。

    她抬头看向床顶,根本无法分清盛浔的心思,和自己的心思。

    阿夏挺直双腿,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她决定要当一只缩头乌龟。

    不过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扭右扭,最后她暗暗在心里吐槽盛浔,大概说爽快了,也就慢慢睡着了。

    以至于第二日一早她根本都爬不起来,眼睛底下有青黑,方母过来喊她时,都以为她大半夜去做贼了。

    阿夏很想回她,做贼都比她要好点。拿冷水洗了把脸,清醒点就见厅堂一角堆满了东西。

    太婆拉着外祖母的手挽留道:“哎呀亲家母,留在这里再多住上几日,不急着这一时回去。”

    “亲家母呦,实在是不想瞒着你,我昨晚在这里是躺也躺不好,睡也睡不着。我这个人就喜欢自家,你要有空啊,就过来王家庄。”

    外祖母也不说虚话,他们两口子是真离不开自家的屋子。

    阿夏晓得,也没有再劝,就坐过去陪他们说话,保证自己一到端午就会过去。

    至于方母和方父正在灶房里忙活,本来他们想做顿好的给老人家吃,说再好都没有胃口,吃不下。还是外祖父说想吃烧卖,馋这个味了,夫妻两就起早开始忙活。

    烧卖和小笼包虽然都小,顶端也有褶子,不过做法可截然不同。首先擀得皮要薄,边缘要跟荷叶边似的,太厚蒸出来失了口感,吃起来就跟吃包子没什么两样,可能皮还要实心点。

    皮还要擀得大小合适,最好圆些,里头的馅料通常都是纯肉或糯米的,外祖父喜欢吃糯米口的,方母就夜里泡上一小盆糯米,起早又剥了虾,剁好肉馅,放料给拌匀。

    她包烧卖也算是老手了,以前出摊时总不能只卖一样,她手又巧,什么都学了一点。所以包烧卖的手法老道,捏张皮子放到手里,挖一勺子馅料,要多些,太少不饱满,吃着不爽快,瞧着还难看。

    手指从边起往中间捏,一个个褶子打得漂亮,出来的烧卖口跟朵花一般。收口还正好,太紧的话皮子都挨在一起,吃起来不美,收得宽了些,等会儿上锅蒸熟,一提馅料准漏。

    包好后一只只放到竹笼屉里蒸,每个烧卖中她还给塞入半只虾,然后才盖上竹盖底下的灶眼大火烧旺。

    蒸出来的烧卖属实是皮包着肉,因着皮擀得薄,一蒸就裹在馅上,还能透出里面的馅料来,颜色是酱油黄。

    方母才蒸了一笼,毕竟糯米早上吃了怕老人家不好消食,夹了一半出来,放到桌上。

    外祖父一看这色就说:“小芹呐,你这烧卖包得好,我尝尝。”

    糯米是泡过之后蒸了再拌料,又复蒸的,是吸足了味道,嚼着发黏又软,收口处薄,没有干粉,鲜虾还嫩。

    不过比之纯肉馅的,应该多了份糯,但少了些许丰盈的汁水。

    他是个口糙的人,只要好吃就成。但要是富贵人家,只会觉得这烧卖料有些少了,不够细腻。

    他们吃的烧卖连名字都不同,叫翡翠烧卖,里头的馅是用青菜剁泥,蜂蜜和猪油搁里头做的,还得放点火腿丁,蒸出来的色青绿,好似翡翠,味道是一点也不腻。

    外祖父想着他早些年见过的翡翠烧卖,一口一口吃着,吃了三个才停手,其他再也吃不下了。

    方母就拿食盒把剩下的烧卖都给装一起,让他们带回家,热热再吃一顿。

    老两口又坐了会儿,就说要回去,不然再晚点到家都赶不上给玉米地浇水的。大家是拗不他们两个的,只能把给他们收整的东西拿出去。

    方父挑着担往前走,阿夏左右手各提着东西,方母则抱着一罐子自己腌好的菜,大筐小筐地给装到船上去。

    方母放下东西还不放心地嘱咐道:“爹娘,这些东西重,回去后让人给你们搭把手,可别在把腰给闪着。”

    “晓得了,”外祖母笑呵呵地道:“你们几个端午都一块过来啊,我烧点好的给你们补补。”

    “会来的,爹,你划船的时候慢着点。”

    几个人站在这里又是好一阵寒暄,这船才慢慢划出河岸口,直到再也看不见大家才走回去。

    等回了家,阿夏是又困又累,跟她娘说了声就上楼睡了个回笼觉。

    第二日时,天还早着,晓椿和山桃就来找她了,做好的风筝挂在背后,两个人都是带翅膀的,活像是凭空生了一对花花绿绿的翅膀。

    让阿夏好一阵笑,“你们这是打算把自己挂在天上飞是吧?”

    “少贫嘴,”山桃斜她一眼,赶紧拉着她出去,再晚点连个好地都找不到。

    三人走在路上,明月坊的雾气还没散,可人却不少,就在这半笼罩的雾气中能看见小孩举着风筝往前跑。橘子、西瓜的到还好,还有小孩就喜欢绿油油花纹复杂的长虫,在白雾中扭动着,实在是有点吓人。

    越往前走,拿着风筝的人越发多,或高举或背在身上,汇聚成一条风筝长河。

    作者有话说:

    盛浔:我在憋一个大招。

    烧卖我顶多能吃两个,糯米的我不是很爱吃,翡翠烧卖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烧卖参考至《老上海味道》感谢在2022-07-21 21:27:41~2022-07-22 16: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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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4、鱼圆

    每年的迎风节, 陇水镇官府都会重新找一块地方给百姓放风筝,诸如前年放在前明山的山脚。

    那里放眼望去除了山头和田垄,还有一大片草地。初夏时节去草拔得不高, 颜色新绿,放累了还能爬到对面的山头去摘凤仙花,拿来染指甲。

    去年则换到了风雨桥那里,大桥两座相连, 小桥林立,过了桥是青石大道, 左右两座廊棚, 尽头是道观。

    里面也能放风筝,观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要是风筝不小心挂在那树杈上, 他还会让道士去帮忙捡。道观还会发甜汤喝, 随意倒, 但碗得自己清洗干净。实在无趣还能求签解卦或是老道士讲渡化有缘人之事。

    今年就移到了花湾旁, 那里一年四季都卖花,干花、鲜花、带土的植株, 随便兴起哪日去都能见到马头竹篮上盛开的花。真是隔得老远打从旁边经过都能闻到一股揉杂的花香味,这才得名花湾。

    不过今日去应当是见不到卖花摊子了, 不然在那放风筝摔一跤, 花汁满身。

    阿夏和晓椿三人混在人群往前头走, 花湾只要从小路上过, 那算不上远, 坐船反倒耽误了时辰。

    当看见伫立在那的门楼时, 她们就知道到花湾了。因花湾的门楼是很独特的, 上头的雕砖全用的花草, 连柱子上雕的要么是海棠锦,要么是垂莲纹,秀楚富丽。

    阿夏来花湾来得不算多,因她觉得花香属实是太过刺鼻了,平日都是从挑着花担来的老农那里买的。

    才刚踏进花湾的地,她突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抬头往前面一看。虽则今日青石大道上没有摆铺子,一旁的高楼露台和沿街敞开的大门里都摆着花。

    初夏时节的花还算不得多,店面摆了还未盛开的荷花苞,连枝斜插在小水缸里,还有卖茉莉花,一盆盆的只开了花骨朵,也有百合、凤仙、一串红等。

    不过现下可没人去买花,大家只顾着看河道边划来的海船,一艘领头,两艘断后,划得很慢,船头站着不少人在调整一只大风筝。

    “阿爹,这是要放什么风筝呀?”

    旁边有个小孩被她爹抱着,软声软气地问了一句。

    “放板鹞风筝呢。”

    她爹边说边把她举高点,让小孩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还跟小孩说,板鹞风筝是渔民出海时的哨警,哨声越急,就表明将有大雨,不宜出行。

    阿夏闻言从自己的风筝上抬起头,望向海船上的板鹞,他们用的是七星板鹞,长宽各两米多,很大一只,四角都要人扶着。

    七星板鹞上有七个菱方,涂红描青,也有的喜用紫和黑,这种风筝不外乎这四种色。除此之外还得用工笔重彩将风筝给画上图案,让人瞧着就喜庆。

    当然最为吸引人的是板鹞筝面上数不清的哨口,最大的哨口跟桶面一样,最小的附着于最上头,只有花生米大小。全都涂着红漆,只一眼看过去,不认为是风筝,反倒觉得像是乐器。

    放飞七星板鹞风筝得要十来人,船上领头拉着风筝上绑着草绳的叫做头把手,他最老练,一边帮忙拉。

    另一边拿着风筝几人就从船头开始跑到船尾,听得一人大喊:“丢!”,全部人顺势一松手,海船的水手开始奋力往另外一边划船。

    板鹞摇摇晃晃斜着飞上天,被船拖着扶摇直上。河岸边一群人齐刷刷抬头,都没有出声 ,紧紧盯着板鹞。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有如夏夜暴雨雷鸣,又如巨海翻涌咆哮。

    另外两艘海船上的板鹞也相继放上天,三只所发出的响声在空中此起彼伏,声似数种乐器交相奏鸣,大家到此时才欢呼雀跃。

    作为渔民听见这声,心就稳了。他们认为,板鹞放上天,声可震慑四方生灵邪祟,更可保一年丰收,今年夏季出海指定会平安,不翻船。

    海船拉着板鹞在河面盘旋三四圈后,才往另一处地方划去,筝鸣也渐渐消失于浮云之中。

    大家怅然若失,来晚的更是捶胸顿足,只觉得自己错过了这样的大事。不过任凭心情再如何懊恼,倒是终于可以放风筝了。

    小孩坐在自家阿爹头上,手举着一只兔儿风筝,没飞起来,绳线一松就直直坠地,嫌她爹跑得慢,爬下来自己放。

    阿夏也开始缠绳线,扯扯自己的鲤鱼风筝,晓椿则边弄边道:“不等小阿七他们几个了?”

    “不等不等,”山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面上有点嫌弃,“今日我们三个玩,让他们四个自己飞一块去。”

    “我可要飞了,”阿夏才不想等呢,她还没过自己心里那道槛,要是见到盛浔指不定会别扭。

    那样她连风筝都放不好,平白给自己添堵,玩乐就得好好玩。

    “成成,是我多嘴,哎,阿夏你等等我呀。”

    晓椿还忙着解绳呢,一看阿夏往前跑,风筝在后头追,飞得老高了,急得她在那里叫。

    “我先试试,”阿夏拉着风筝跑回来,语气雀跃,眼神亮闪闪的。

    等晓椿弄好后,她们三个一块往前跑,左避右避,不断放着线,三只风筝越飞越高,她们绑的哨子声吹起,跟清脆的鸟叫一般。

    三个越玩越高兴,从花湾的河道头,一路把风筝放到了河道尾,累得脸通红,额头出细汗。

    阿夏收了风筝坐到石堤上,拿巾子擦汗,抬头看天上盘旋的风筝,燕子、青龙、婵、蓝雀,还有人做的奇形怪状,很胖一只蝴蝶风筝,面具风筝、天马风筝等。

    她指着那些风筝和晓椿两个笑得差点没趴在石堤上,也有小孩的风筝勾着树了,一扯就断,风筝飞进河里,急得他趴在那里直流眼泪。

    阿夏见不得小孩哭得那么伤心,就把自己手里的风筝给他,这才破涕为笑。

    大人都累得靠在树上或蹲在那里,小孩还精力充沛,他们边放风筝,边哼着童谣,“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

    本来只有一个人哼的,到后面大伙跟着一起哼,有带笛子还吹奏一曲,阿夏她们三个一块拍手摇头,哼完又唱了不少。

    玩得十分尽兴,日头到半空时,也有些热。阿夏拿手去挡日头,指指对面的花铺道:“去对面逛逛?”

    “走走走,”山桃立马附和,她不耐热,从上头跳下来,拍拍自己的裙摆。晓椿也没有意见,三人手拉手往河尾的铺子那里走。

    那间花铺很小,屋里只有个老婆婆,门前挂着一束芍药,小木桌上则摆一小篮摘好的茉莉花,盖一方绣帕,散落着不少细铜丝。

    老婆婆穿一条花白的围布,坐在那里铜丝穿茉莉花,看见她们过来,和蔼地问:“小囡,花手串要不要,两文一串。”

    “阿婆,来三串。”

    阿夏笑眯眯地回她,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六文钱递给老婆婆,坐下来将手给递过去。

    茉莉花手串在陇水镇的夏日很常见,小小一朵,白的花瓣,做手串的人会剪下从茎部减,留下一段绿,拿铜丝从花芯穿过,连成一串。带在手上只要动作不大,就不用怕掉。

    阿夏的手腕细,茉莉花手串带着就显得格外漂亮,衬她今日穿的素衣,还自带一股香。

    她的欢喜只需要两文钱。

    等晓椿和山桃弄完,三人还伸出手一起臭美来着,都说自己的才好看,慢慢从河尾往前走,从花铺出去进来,她们给自己头上簪了花,腰间挂了香囊,要不真的不想拿,指不定还得买几盆花带走。

    山桃出了花湾笑着说:“现在我们香得要招蝴蝶来了。”

    “别招蜜蜂就行,”阿夏冷不丁接了一句。

    “阿夏,从现在开始你别说话。”

    “我就说,我就说。”

    她做了个怪表情,气得山桃要去抓她,被晓椿拦住,“好啦好啦,别闹了,你们看都晌午了,我们去吃点什么好呢,我请。”

    确实早上根本没吃多少,在花湾跑了一路也累得肚子空空。阿夏闻言停下来左右看看,见到路边有个小摊子,她闻到了鱼圆的味道,就说:“我们去那里吃。”

    走到摊子前,鱼香味萦绕在鼻尖。做鱼圆的是位大娘,她说自己做这个多年了,别的不敢说能做好,但这鱼圆味道是没得说。

    她说着就掀开自己盆上盖的麻布,露出一大盆雪白的鱼茸。她的鱼圆就是纯鱼肉,不加油,没有蛋,也不加什么淀粉。选鲜活的鲢鱼,洗净取肉,拿刀给剁成鱼泥,一点也不黏的不成,一定得要黏在砧板上才好。

    大娘只往鱼泥里加盐和水,一双筷子上手使劲搅,筷子能立住,鱼泥起泡就好。

    说完揭开炉子上的盖,是锅还没烧开的水,下鱼圆就得先冷后中火再沸。大娘不紧不慢净了手,挖起一手鱼茸握在手里,虎口用力,挤出又小又圆的鱼圆,拿勺子刮出来扔到锅里。

    弄完也不急着烧火,让它在冷水中待足了时辰,大概半柱香,才扔柴火进去,火不算特别旺,等锅中的沸水跟涨潮似的拍着锅壁,撤柴火,焖会儿。

    拿几口碗摆开,每只碗里放点火腿,一把葱花,拿清汤淋开,鱼圆倒下,浇点熟鸡油,这清汤鱼圆就成了。

    阿夏用勺子舀起一只,又大又圆,水煮过后更白了点,她呼呼吹气,等没那么烫了咬上一口,舌尖上是很鲜的鱼味,特别弹牙,有嚼劲,滑嫩。

    这汤喝着也好,根本没放什么调料,但入口不咸,哪怕加了火腿,增了香。

    陇水镇做的鱼圆大多都这般弹,不过要是扔颗鱼圆倒地上还能高高弹起,那是没有的。

    也有外乡人会做,他们的鱼圆里掺籼米,要摔打上劲,费不少功夫和气力,吃起来可谓是筋道十足。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到27号评论发红包,也不为什么,就是想看多多的评论,能不能激励自己每天日六。

    板鹞风筝是江苏南通的流传下来的手艺,挺神奇,建议可以去搜搜看。

    参考至华夏风物app里的“南通板鹞”和《飞翔千年的风中传奇—中国风筝地图》

    鱼圆参考至《鲁迅笔下的绍兴菜》和《老上海味道》

    童谣来自《温州童谣研究》中的《燕啊燕》,完整版如下:

    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新妇奶奶,嫁给田蟹。田蟹八只脚,嫁给喜鹊,喜鹊飞半天,嫁给独脚雄鸡。雄鸡不生蛋,嫁给小旦。小旦不做戏,嫁给皇帝。皇帝不管天下,嫁给白马。白马不揣(注:方言音闯,脚底向外踢)脚弹,嫁给黄岩。黄岩一点水,嫁给白溪。白溪白洋洋,石头卵子好供娘。感谢在2022-07-22 16:57:59~2022-07-23 16: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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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5、竹筒饭

    吃完一碗清汤鱼丸, 晌午刚过,阿夏走在河岸边都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筝鸣,风筝高悬, 似天上挂彩。

    河道里的渔船船头也立根竿子,上面绑只风筝,船往前划,风筝就在后头飘。

    她们边走边看, 不过早上起得太早,玩风筝又跑了许久, 有些犯困, 看完也就回家去了。

    阿夏也觉得有点累,慢慢吞吞走在巷子里, 平日门前还坐着不少老头老太太的, 今日各家大门紧闭, 透出点冷清来。

    她从紧闭的大门前一一扫过, 转头过了拐角, 根本没有留心,被靠在墙边上的人吓了一跳。

    看清是盛浔后, 她缓口气,“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过片刻又觉得别扭, 扔下一句话就准备走, “我还有点事, 就先回去了, 你也早点回去。”

    脚才刚迈出一步, 手被盛浔拉住, 他说:“怎么看见我就要走。”

    “放风筝累了。”

    阿夏面上些许僵硬, 随口就说了一句话。

    “那跟我去船上歇会儿。”

    “去船上干吗, 我家都要到了,”阿夏侧过头看他,语气十分不解,说完就想挣开他的手回家去。

    盛浔劲大,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往前走,边走边道:“我跟方姨说过了,带你去个地方,晚点再送你回去。”

    “你又没跟我说,”阿夏被迫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声音控诉,而且她很不满,“我也没答应说要跟你去啊。”

    盛浔就问,“上次给你孔明灯的时候,我要你答应陪我去一个地方的,你忘了?”

    “我,我后面不是跟你一道去海湾了。”

    阿夏初时有点底气不足,说到后头义正言辞。

    “可我没说那就是我的要求,”盛浔转过头看她,“我只是说隔日吧,但没有说去海湾就算。”

    “你,”阿夏哑口无言,她哼了声,拽开盛浔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生气了?”

    盛浔走了两步就跟上她的步伐,歪头问她。

    “我才没生气,”阿夏气鼓鼓地道,她的背影和脚步都在显示她有点不高兴,但嘴巴还是硬的。

    她往明月河边上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吐出一句,“你说话不算数。”

    “我可没有,”盛浔摸摸她的脑袋,像给炸毛的小猫咪顺毛,很有耐心地安抚她。

    “我跟你说笑的,今日是带你去海湾,那里有社火,错过要等上三年才有。不然我也不能看你这么累了,还要拉你过去。”

    他起早去海湾,得知此事后又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船回来在这里等她。

    “那你不早说,”阿夏本来就不是爱生气的人,闻言声音也软了下来。

    盛浔也没有替自己辩解,“确实怪我不早说,那小娘子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社火吗?”

    他伸手作揖,略微弯腰伸出手掌侧指明月河岸口停靠的船只。

    阿夏被他这怪模怪样给逗笑了,扑哧笑出来,稍后拿袖子掩住下半张脸,笑着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刚才那点子不愉快也确实烟消云散,连心底存的别扭好像在此时的天光下,渐渐隐藏。

    “我怕你到时候拿着这件事跟我算旧账,”盛浔看她笑了也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往船上走,打趣地说。

    阿夏坐到船舱里,还要探出头来替自己反驳,“我可没有这般记仇。”

    盛浔只笑不语,拿起桨撑岸口划出去,阿夏从窗户中看到沿岸飞舞的风筝,本来还挺精神的,越看越觉得困,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她掀开帘子对盛浔说:“我有点困,想先睡一觉。”

    “那你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阿夏也没含糊,在春凳上找了舒服的姿势趴在那里打个盹,盛浔划船很稳,偶尔的轻微摇晃也不会让人发晕。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窗外霞光漫天,她的眼神迷蒙,呆呆地盯着船棚看。渔船的棚是用竹条子编的,有许多的小眼,左右两头又叫竹帘子盖住,光就从孔眼里透进来,像夜里的星光。

    颇有点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味。

    她仰躺在那里看了许久,再等她坐起来时,船只已然靠岸,盛浔掀开帘子进来,本来是想叫她,却看见人家已经醒了。

    “还要再躺会儿吗?”

    盛浔走到船舱另一侧,那里有个水桶,他舀出半勺浸湿巾子,拧干递给阿夏,“擦把脸,醒醒神。”

    阿夏接过来,睡得太久确实还迷糊着,冷布糊到脸上,精神了些。

    从船舱出去后,今日风正盛,对面海船上升起的布烈烈作响,筝鸣一声接一声。阿夏循身望去,海湾的港口两旁立了好几根柱子,悬线拉绳,上面挂满大小不一的纸鸢,后头应当绑了哨子。

    纸鸢比起风筝来可能图案上多了点秀雅,诸如蝴蝶翅膀上画了瓜瓞绵绵,瓜果葫芦缠枝绕藤,还有仙鹤展翅,小童撑荷叶伞。最多的是扎燕,瘦燕纤长,新燕要俏,肥燕饱满。

    纸鸢没有绑牢,风吹它动,一动便是满目的青黄橙绿,姹紫嫣红,连海湾的青石墙上都挂着风筝。

    行走在海湾的路上,大家穿得花哨又喜庆,裙摆飘飘。阿夏一时竟看入神了,只觉得这里过节比花湾还要浓烈上三分。

    “好隆重啊,”阿夏看着每家每户廊檐下挂出来的风筝,以及街上小孩提着风筝满街跑,还有尽头小道上摆的戏台,她不禁喃喃自语。

    盛浔家里靠海吃饭,自然知道其中不少关窍,他说:“今年到了海湾的海祭年,他们每隔三年就要祭海神,平时小祭,到今年什么节都要大祭。”

    海湾人对海神充满着虔诚与敬畏,不管有没有大祭,小祭日日有。每年祭完海神后的这一个年头,从海湾出海都能平安回来。

    阿夏惊叹,果然隔行如隔山。

    “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再逛?”

    盛浔看天色也渐晚,点社火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好,就问阿夏。

    “我晌午吃得饱,现下还不饿,”阿夏摇摇头,“要不你先吃?”

    “那晚点吧,我也不饿。前头有社戏,要不先到那里看会儿。”

    阿夏没有拒绝,她发现就这样与盛浔相处着很舒服,前提当然是他别突然毛手毛脚的。

    两人走到戏台边,前头已经坐满了一堆老人家,没地坐就站着看,戏开场的时候,天黑下来,灯火亮起。

    供案摆满香烛,燃的青烟缓缓而上,边上放炮,一群人打着锣鼓,吹唢呐,一听这声浑身起激灵,唱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社戏的人上台。

    社戏很有意思,一个个装扮得赤红白脸,叫光一打,身一提,那唱腔高昂,扮神的还得插上背旗,插雉尾,唱作念打,无一不让人聚精会神。

    阿夏站着看都不觉得累,也不知道盛浔从哪给她摸了把凳子过来,让她坐下。

    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坐,幸而这把凳子宽大,阿夏只坐了一边,思忖会又拍拍另一边,“哥,你坐这里。 ”

    本来站的地方是最边角,也没有人多看,盛浔顺势坐下来,两人的腿紧挨着。

    可好像这时谁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来,就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也是临近夏夜的晚上,镇上唱社戏,小孩都贪热闹一定要去。

    去了又没有地方可以坐,爹娘从旁边人家借了把凳子,她和盛浔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看完了一场戏。

    此情此景,何朝今夜。

    社戏完后,大家也没有急着走,有穿暗红的人上台,手高举着火把喊:“等会儿我们将要点燃社火,不要急,现在分到火把的人先过来。”

    阿夏和盛浔是最早被分到火把的那一批,木头上包着浸了油的布,还没点燃。他们顺着人群往外走,原本静谧的海湾也变得喧闹起来。

    夏夜的海风有股咸湿气,这还是阿夏第一次晚上走在海湾的环海路上,岸边都用青石竖起矮墙,上头插着火把。

    而他们拿着燃起的火把,将环海路上所有矮墙上的火把和地上的长枝蜡烛点亮,以祭海神。

    阿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哪管行为颇为寻常。但她看见黑夜这么多渔民高举着火把,沿岸的灯一盏盏点起时,还是会觉得震撼和雀跃。

    她和盛浔一共点了二十个火把,顺着路走到海湾的海滩上时,夜里的潮汐裹挟着月光缓缓拍打沙石。

    所有的火把都留在海滩上,不能带着它走回头路。阿夏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下来挖了一个小坑,小心地握着还没燃尽的一端,将火把埋进去。

    再抬起头看时,数百根火把屹立在沙滩上,橙黄的光照亮半个沙滩,连上岸的螃蟹都找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只有栖息在海湾的海鸟才会发出几声夜鸣,海风温柔恬静。

    阿夏和盛浔并肩走在海滩上,她缕缕吹散的头发,面朝大海,她的眼里带笑,“夜海真好看。”

    不管是半悬的明月,海面上荡出的徐徐涟漪,又或者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走累了找块石头看蒙蒙夜色。

    都很让人欢喜。

    盛浔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也凝望着海面,这夜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过多少次,甚至到后来,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夜里的明月,海水。

    可能此时心境又格外不同,他也觉得这片海,胜似他一人看过的。

    他望着夜海,却问阿夏,“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什么?”

    阿夏手撑在石头上,又反问一句。

    “这里有个阿婆做的竹筒饭不错,可以买过来自己煮。”

    只不过盛浔也不知道阿婆还有没有开门。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吧,跑过来很快的。”

    盛浔没应,正好这里火光刚好能照到,只是他又不放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怕吗?”

    “不怕,你慢点。我感觉饿过头都不觉得饿了。”

    阿夏胆子还算大,又怎么会怕,况且这里海滩上还有不少渔民坐在那里。

    等盛浔走后,她继续看海,只是会时不时往他走的方向看一眼。再一次转头时就见盛浔提着一个篮子回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夏感觉满打满算也就才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离得近,我走得也快,”盛浔将篮子放在石头上,没说实话。

    他怕阿夏一个人在那,走出她的视线就跑着过去,索性今日那阿婆也没关门,还有剩下没有煮的竹筒饭,他就要了三根,顺带拿了点干柴和火烛。

    拿完跑到下海湾的地方又慢慢走过来,平复气息。

    阿夏好似真没有察觉出异样,低头看这竹筒饭,疑惑道:“还是生的,要烤着吃吗?”

    “对,烤着吃。”

    盛浔拿根木头找了个沙子不湿的地方刨坑,大概挖了有六七寸的样子,将竹筒饭一端放到坑里,埋一层沙子,留下拿箬叶封口的朝着天边,摆一圈干柴点燃。

    “这样能熟吗?”

    阿夏蹲在一旁很好奇地问。

    “沙子不知道能不能烤好,最好用土烤竹筒饭,”盛浔拿木棍拨弄着柴火,让它烧得旺一些,等会儿好快点熟。

    这边正宗的竹筒饭,是选用当季的新竹,里头的竹膜撕掉,拿水煮几遍晒干,确保不会发霉才好。

    往里头加泡过的糯米、火腿粒、青豆和肉末,绍酒些许,盐一撮,酱油倒下,拌匀就塞进竹筒里。或上锅蒸,或烤,烤基本都是寻块地挖个坑,随意找些松针叶子点燃添柴烤熟。

    两个人现在是完全不饿,纯粹在那里玩,面对面坐在那里,时不时添把火。等竹筒开始冒烟就得翻个面继续烤,烤的差不多就先再焖会儿,拿出来放凉。

    吃这个就是直接掰一面竹节,虽然底下烤的焦黑,不过也不妨碍阿夏捧在手里,拿双筷子来吃。

    这竹筒烤出来的饭自带一股竹香气,更浓的是饭香,料本来就是拌好的,所以这饭吃起来味道正好,肉末掺杂在糯米中,火腿片切的很大,单咬很有韧劲。

    加上糯米应当是泡过又蒸了会儿,水又放得足够多,所以才能烤熟,吃起来很黏。要不然这竹壳裂了,饭还照旧是干硬。

    烤的吃起来别又一番风味,不过阿夏还是更喜欢用糯米加赤豆塞进竹筒里,用沸水煮熟煮透,掰开一小节,就能从里头拿出完整的糯米饭,裹上一圈糖,又软又香甜。吃起来跟粽子似的,不过比粽子又多了点竹香气。

    他们在夜里看海,于礁石上吃竹筒饭,沾得满手发黑,却还莫名高兴。

    吃完东西是得收拾的,竹节都放回到篮子里,把烤的焦黑的沙子都用新沙掩埋,好似这里没有被烤过一般。

    然后蹲在海边上洗手,盛浔准备拿着起来准备去拿竹篮子,阿夏则多洗了会儿,没想到一个浪打来,鞋袜俱湿。只有提起来的裙摆幸免于难,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走一步吐一点水,还会沾上沙子,等走到那边的礁石上,觉得有沙子进了脚,一时更加难受。

    哭丧着脸道:“盛浔,我鞋子湿了。”

    盛浔倒是没有幸灾乐祸,而是看她,轻声地问,“那我背你走?”

    阿夏第一反应是拒绝,总不能在上次那样后还这般亲密,有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她沉默,盛浔却道:“上次我不是也背过你了,哥哥背妹妹而已。”

    “真的是,”阿夏克制住自己想要问的话,她只是有些迟钝而已,又不是傻。

    思来想去她还是爬到了盛浔的背上,只不过跟前段时间感觉颇为不同。那时她想的是盛浔是她第二个哥哥,现下却她好像有点连哥都叫不出口。

    趴在盛浔的背上,她思来想去还是问了,“所以那天在山桃家的晚上,为什么来找我?还——”

    “你觉得呢?”

    盛浔并没有直接回她,脸上露出些许明显的笑意。

    “我不知道,”阿夏绝大多数都是有话能直说的人,不过感觉有些话憋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能她心里是有些明白,但没挑明,她无法告诉自己是真的,揣着明白也要当湖涂。

    “那就等你清楚知道的时候。”

    盛浔无意在今天说开,他只是算着日子,初夏都已经来了,盛夏也不过是再等上个把月。

    他有足够的耐心。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阿夏嘟囔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突然脑子就冒出一句话,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就是按兵不动。

    她想到这句话后就没再发问,急的人永远不会是她。

    但是不得不说,阿夏永远会被一个人纯粹的心思所动容,不管是花灯、孔明灯,又或是跑着过来怕她发现额头上出的汗。

    以及现在,稳稳背着她,绕过火把堆,在海滩上一步步往前。

    “无聊吗?”

    盛浔问她,海滩上的人都散去,只余下一片寂静。

    “还好,不过没有声音我就很想睡觉。”

    阿夏睁眼看月色下逐渐拉长的影子,声音也变得很轻。

    “那你睡吧,我哼首童谣给你听。”

    盛浔会哼很多调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哄小孩睡的曲调,想不到什么童谣,就哼了首十二月令。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作吹箫,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午——”

    明明是很欢快的,配上他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这首童谣也在迎合这无边月色。

    她趴在盛浔的背上,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哪怕过了许多年,阿夏都记得这个晚上,环海路上燃不尽的火把,头顶悬挂的纸鸢,声声筝鸣,哼唱的曲调,以及盛浔。

    ——

    从海湾回来后,天色越来越长,夜里的蛙鸣声扰人清梦,后院里的蚯蚓爬出来钻土。之前搭的黄瓜藤上,也结出朵朵小黄花。

    此则表明立夏将至。

    作为初夏时节的第一个节气,大家自然是重视的。

    方母提前一日就开始买鸡蛋,一个个全收拾干净,夜里下锅开始煮,煮会儿捞出,挨个将蛋壳敲到有裂痕为止,等会儿煮茶叶蛋才好入味。

    全敲裂了,再往锅里加料,今年晒制好的春茶,绍酒、八角、盐、桂皮等等,小火慢煮,火熄了也不打紧,就让蛋在锅里焖着。

    第二日阿夏起来时,灶间全是茶香气,一家人早就坐在那里,方母见她下来,给她塞了个茶叶蛋。

    立夏是要吃蛋的,至于为何,老一辈的人都说吃了蛋好熬过一夏,不会苦夏。

    年年立夏及后几日就属阿夏吃的蛋最多,虽说她生在夏日,名字里又带个夏字。但她很不耐热,一到夏日有时候会起痱子,根本吃不下饭。

    以至于大家年年到了今日,都给她送蛋,什么鸡蛋鸭蛋鹅蛋鹌鹑蛋,以至于她看见茶叶蛋都不是很想吃。

    认命地顺着裂纹剥开,蛋里都渗透进发黄的纹路,蛋白有咸味,还沾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蛋黄也好,但是吃得有点发干,她还是喜欢吃鸭蛋黄。

    吃完一个,阿夏喝了口豆浆,夸赞她娘的手艺,“阿娘,这茶叶蛋你煮的越来越好了。”

    方母不吃她这一套,随即就接话道:“好吃你再多吃两个,我给你拿。”

    “那还是算了,我吃一个就饱了。”

    阿夏连声拒绝,吃完这一个她都不想吃,再来两个她都要蔫了。

    “晚点再吃,”方父打圆场,“等会儿我去把家里的称拿出来,好称人。”

    这也是立夏当日要做的事情,称人,夏称一次,立秋复称,以此来看看夏日清减得多不多。

    方家有个很大的木秤,光是秤锤就有十几斤,老沉的一个。秤钩上要是挂把凳子,人再坐到上面,靠两个人是根本抬不起来的。

    所以每年木秤的一端都会挂在前院那颗大树的枝杈上,另一端就方父和方觉看着。立夏书院也休沐一日,他正好闲着没事。

    “来,娘你坐上来先称。”

    方父把挂在秤钩上的椅子调好,底下还有个圆木垫镶在椅子上保持平衡。

    太婆笑呵呵地道:“我觉得比去年胖了些,小芹给我做的衣裳都有点紧了。”

    她边说,阿夏和方觉扶着她让太婆上去,方父则摆弄着秤砣,让它持平,这叫打秤花。还能往外,不能往里调,这表明不吉利,要是重量逢九,只能报整数。

    “我娘今年这数好,八十七,”方父笑道:“比去年立秋重了五斤。”

    “我就说胖了点。”

    太婆一副自己准没错的表情,方母牵她下来,笑着点头,“是是,重了好。”

    第二个太公上次称,他虽然今年岁数也大了,但体格还是好的,有一百二十斤。方父做儿子的就说他起码长命一百二十岁。

    等他们两个称完,方父招手让阿夏上去,“来,阿夏去称。”

    阿夏爬上去称完下来,方父看着秤花,他对方母道:“我说阿夏瘦了吧,你还不信,上年刚到百,今年瘦了六斤。”

    方觉摸摸她的头,“怎么每次吃得好,还瘦那么多呢。”

    他着实不理解,家里的伙食算是不错的,基本每隔几顿就有肉,阿夏吃得也不算少,怎么还能瘦这么多。

    “这不能啊,去年冬也没生病,”方母也纳罕,“算了改天给她补补。”

    阿夏无所谓,她不觉得瘦不好看,也不觉得胖就不好看,只要身体康健就成。

    大家全称完后,阿夏抱起年糕上去,这三花猫越养越胖,老沉的一只了。

    它年年立夏都称,早就见惯不惯了,乖乖地趴在上头。

    “哎呦,年糕又胖了点,十二斤了。”

    方父看着上头的秤花,打量一眼年糕,可比去年重了两斤,怪不得肚子上全是肉。

    年糕甩甩长尾巴跳下来,给他们来了个即使看着胖,身姿也依旧矫健。

    汤圆也配合,它才很小的一只,称了也只有一斤多点,还不到年糕的零头。

    只有小圆子不配合,它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缩在树后面不肯上去。

    还是阿夏和方觉强把它给抱上去,急得它在上头汪呜汪呜直叫。

    “怪不得你们抱不动它,这家伙都有二十五斤了。”

    方父咂舌,阿夏看它,肉确实不少。

    到后头,小圆子不知道是在上面待着舒服,还是怎么样,又死活不肯下来,扒都扒在椅凳上,让人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就很喜欢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状态。

    今天日六√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作吹箫,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午。——《温州童谣研究》

    立夏习俗参考至《二十四节气在江南》感谢在2022-07-23 16:56:51~2022-07-24 18:3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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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6、梅子排骨

    称完重后, 方母在院子里找了只大木桶,把昨日采来的南烛叶子洗干净后。抓一把用手给搓烂,这种南烛叶就得拿手来搓, 用木棍舂都不好使。

    再捞出碎叶子,只要过滤后的汁液,将泡好的糯米倒下去,浸成乌黑的色泽。

    蒸熟的就是乌米饭, 不光谷雨要吃,立夏也不能少。镇里百姓深信, 吃乌饭后这个夏日都不招乌蚊子咬。不过管不管用就另说, 毕竟阿夏年年吃乌饭,可也没少招蚊子。

    方母也不要她帮忙, 等会儿手都染成黑色, 好几日洗不干净。

    她只能坐在院子里, 汤圆很小一只蜷缩起来趴在桌子上晒日头, 阿夏拿把很密的梳子给它梳毛, 将梳下来的白毛放到一旁。方父则和太公把猕猴桃架再改一改,修剪缠绕上去的藤蔓。

    方觉就握着几个木头小球往远处扔, 小圆子就屁颠屁颠地咧着笑,甩尾巴去叼起来, 木头上都是口水。

    太婆给年糕把长指甲剪短些, 免得老是拿爪子去吓唬另外两只。

    大家各忙各的事, 时不时搭几句话, 被屋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阿夏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一看是巷子里的几个小孩, 经常帮阿夏家里抢收晒在外头的东西。

    阿夏看他们拿着碗, 假作不知道他们的意图一般, 故意问道:“小谷,怎么今日你领着他们来化缘了是吗?”

    小谷个子不高,嘴巴讨巧,他接了阿夏的话茬耍宝,“可不是带着他们都到阿夏姐家来化缘了,我们今日想来讨点生米生菜。阿夏姐,你不会不给吧——”

    他这怪腔一出,后面的跟班就也跟着学,阿夏抬手,“别给我来这套,碗给我,我得先进去看看家里有什么菜。”

    她拿了个粗瓷碗进去就喊:“阿娘,家里还有什么菜啊,小谷几个来讨烧夏饭要用的菜蔬了。”

    方母闻言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往灶房走还道:“今早忘了这一茬了,我去看看拿些什么给他们烧。”

    走到屋里拿了几个鸡蛋,一碗米,苋菜,蒜苗等,每样给的都不多。还用油纸包了些樱桃和杏子,让阿夏拿出去给几个小孩。

    阿夏把这些菜交到小谷手上,还嘱咐了一句,“去后山烧火的时候,可注意着点,走了要把火给踩灭了。”

    “我们都晓得的,阿夏姐,我们等会还要去别家要呢,先走了。”

    阿夏就看见一群小孩跟她告辞后,又去敲了别的邻舍大门。

    一时忍不住怀念起以前来,陇水镇每年的立夏有个特别的习俗,叫做烧夏饭,不过阿夏更喜欢另一个别称,叫抖夏夏米。

    这烧夏饭,不是大人在家自己煮饭,而是小孩成群结伴,到山地边点燃炊烟烧饭。平日要是这般做,指不定得挨一顿训,但今日却随他们怎么闹。

    说来也颇有意思,当日小孩所有要用到的菜蔬都不能从自家拿,而是上门问旁人讨要。或是直接到别人的菜地去摘,只要不霍霍菜蔬,大人都是喜闻乐见的。

    阿夏十二岁以前,每到立夏就会跟晓椿他们一帮人,上门去讨要,邻舍看着小孩也欢喜,每次都得塞给他们不少做好的吃食。

    那时正逢三鲜刚出来,所以阿夏都是吃了一肚子樱桃,豌豆糕,杏子等。再拎着一篮子的菜蔬,一群人到后山找个平整的地方,刨个坑挖洞,找些石块搭个灶。烧的脸乌漆嘛黑的,饭还半生不熟,难以下咽,但大家都玩的很高兴,能在那里烧到半下午再回家。

    她靠在门上看着几个小孩东一家敲门,西一家拿东西,觉得有趣。等回过神要关门时,就见远处盛浔左右手各提着个篮子过来。

    阿夏自从上次海湾回来之后,和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热络。还没等他走进就问道:“你这不会是提着东西要上我家来吧。”

    “这都被你猜中了,”盛浔接过她的话,快步走过来,两个篮子上都用一块白纱布给盖起来。

    她把大门拉开,好让盛浔进来,还低头看了眼,好奇道:“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家后院今年的樱桃结果了,我娘让我送一点过来,还有别人送的青梅,后山摘的杏子。”

    盛浔边跨进门槛边侧过头回阿夏的话。

    他一进院子,大家都看过来,方母正拿水壶把院子里种的花浇点水,一见他过来,把水壶放边上,人迎上来。

    “阿浔,你拿东西是干吗,”方母有些亲热地埋怨,“你来姨家还要送什么,直接过来就是了。”

    盛浔面上带笑地道:“方姨,这不是立夏要尝三鲜,刚好家里的樱桃熟了,太多也吃不完,我娘就摘下来左右邻舍分点。”

    “你娘这个人也是多礼,”方母嘴上是这么说,不过话里带笑地接过这两篮子,放到石桌上。

    拉住盛浔又道:“阿浔,你等会儿可别走,今日留在姨家里吃饭,晚点我让你叔去叫你爹娘过来一起。年年吃你们家送来的,又不吃回去,下次姨可不好意思收。”

    方父踩在高架上剪藤,闻言也搭腔道:“阿浔,今日留在这里吃,你们家也就三口人,我多做一些,也就是添几双筷子的事情。”

    盛浔略微想了会儿就答应下来,方母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将那两只篮子拿到屋里去,各挑了一把洗净后放到白瓷盘里拿出来。

    樱桃红中泛黄,青梅皮绿个头很大,阿夏一看它就觉得酸得要掉牙,杏子软皮黄,都是立夏时节树枝头冒出的佳味。

    陇水镇一直都有立夏尝三鲜的习俗,三鲜可不只是三样东西。还得分为水三鲜和地三鲜,要是分的更细致一些,那要加上树三鲜。

    立夏的水三鲜有螺狮,河虾和鲥鱼,地三鲜为苋菜,蚕豆和豌豆,樱桃,青梅,杏子则为树三鲜,不过每家吃的也有所差异。

    有人还给编了首童谣,叫做“夏饼江鱼乌饭糕,酸梅蚕豆与樱桃,腊肉烧鹅咸鸭蛋,海狮苋菜酒酿糟”,可见立夏这一日吃食之多。

    阿夏避开青梅,拿了个杏子,一口咬下,以为会是汁水丰盈,皮软肉甜。结果甜倒是不甜,还有点酸,回味很涩口。

    她也促狭,面不改色地吃完,然后左挑右拣选了个杏子。塞到坐在她旁边的盛浔手里,跟他卖好,“你吃这个,可甜了。”

    盛浔自然当真,他接过后毫不犹豫地尝了一口,等舌尖尝到那股酸味后,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侧过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扔,把这个杏子吃完。阿夏忙问他,“是不是很甜。”

    “确实很甜,今年的杏子叫日头晒得多。”

    盛浔一本正经地胡诌,阿夏表情明显有点失望,看着那几个杏子,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手气不好。

    “咳咳,”方觉看他们旁若无人的说话,咳了几声,也不好说旁的话。

    他就道:“我也尝一个,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甜。”

    等阿夏想拦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方觉那杏子已经咬了半口,他艰难咽下,嘴里面泛苦。

    跑去漱了口,等走回来后拿眼神瞟这两人,“你们倒是能忍,这杏子甜,甜的话我就把整盘都给吃了。”

    阿夏陪笑,“谁知道它能酸成那样啊,”扭头就对方母说:“阿娘这杏子酸,要不晒成杏脯吃。”

    “成啊,屋里头还有一筐的杏子,我之前尝了一个,今年的杏子不咋好,全给做成杏脯好了,”方母蹲在旁边拔草,一时腾不开手就喊,“阿夏,你们两兄妹去拿刀来,把杏子给切成四块,杏仁留下,等会儿我再来收拾。”

    “好,”阿夏不敢劳烦她哥,自己跑进去屋里,捧着个很大的木盆出来,里头放小刀和砧板。

    还有一筐杏是方觉和盛浔抬出来的,还拿桶装上水,做杏脯之前要先把杏子给洗净。

    “阿夏,你去洗杏子,我来切。”

    盛浔把她手里的刀拿下来,该说不说,真怕她这个万年不怎么动刀的人切到手,毕竟杏圆溜溜的,可不像菜那样平整。

    阿夏也没有拒绝,在哪干活不一样,她还挺乐意洗杏的,一大把倒在水里,挨个抹一遍,再放到木盆里。

    用刀切成四瓣,很明显的,盛浔动作要麻利太多,方觉平日也是很少下厨的,自然没有他利索。

    他边切边说:“怪不得阿夏说你会下厨,早先我还有怀疑,眼下看来倒真有些本事。”

    光这点,就比方觉之前说的那些人都要好上数倍,不过他也就是嘴上这般说,眼里总还是带着挑剔和审视。

    “要不哪日我做顿饭给大哥你尝尝。”

    盛浔边给杏划刀,拿刀尖挑出杏仁,一边还不紧不慢回着方觉的话。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成,刚好我会做梅子排骨,等切好了,晚点做。”

    盛浔又不怵,他当即应下。

    只留阿夏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拐到这上头去的,但照旧很卖力地清洗着杏子,只等着尝一口杏脯。

    方母去年就做过杏脯,也是拿酸杏子做的,还是没熟透的,要是熟过头再煮就成酱了。

    洗后切开,撒不少糖给杏子腌在盆里,腌上几个时辰后,连汁带杏大火煮开,晾凉放一个晚上,这样甜味才能好渗透到杏子里,免得晒起来还是酸涩的。

    用筷子夹出来,挨个晒在竹架子上,底下放块油布让汁水滴在上头。要找日头好的时候,这样晒上个几日也就好了。阿夏最喜欢咬开干瘪的皮后,里头甜软的杏肉,她能坐在那里嚼很久。

    这边在忙活着,方父从高架子上下来,冲洗完手进屋做饭去了,晌午得吃蚕豆饭。

    立夏时节正是蚕豆熟成的时候,藤上挂的荚颗颗饱满,手一捏,裹着绿壳的蚕豆跑出来,现在吃它,就是吃一口鲜。

    方父把剥了壳的蚕豆放到一半,从横梁上取下吊在那里的腊肠,沾了灰,使劲搓洗一番。再改刀切成小片,每一片都暗红中带黄,表皮干硬,还会往外冒油。

    这是过年前腌的,里面加了酱油,切开后酱香味浓郁,咸口不甜。

    用这样的腊肠,锅里放点肥肉熬油,再加点咸腊肉增香,放腊肠炒,泡好的糯米捞出放下。加水没过米,炉灶一定要烧旺才好,等米浆噗噗冒泡后,米饭将熟时,再加蚕豆,熟了翻炒,底下还有一层锅巴。

    他将饭盛在碗里,绿油油的蚕豆,酱色的米饭中裹着红里透着点黑的腊肠,香气浓郁。

    盛浔爹娘出海还没回来就没有给他们盛出来,阿夏则端了碗饭出来到外头吃,这个天光照好,还不冷不热地正好。

    吃这种饭,她就喜欢用勺子,一舀一大勺进嘴的满足,糯米煮出来的饭就特别绵软。蚕豆煮熟后还有点脆,最好吃的就是腊肠,不算咸,肉质特别紧实。还有小块的米锅巴,焦香硬又脆。

    阿夏一碗饭全给吃光了,糯米焖出来的饭,哪管只吃了一小碗也很饱,她又不愿意坐在那里,就在院子里来回转悠。

    转的方母眼睛疼,她喊,“祖宗,你别转悠了,去那老实待着。”

    “噢,”阿夏也没敢不听,挪步走回到石凳上,才挨着凳子又立马站起来往屋里走,拿了一碗蛋出来。

    坐在屋檐下的方母看她作妖,忍不住又问了一嘴,“你不是吃得饱了,又拿这蛋做什么?”

    “我玩斗蛋呢。”

    阿夏坐不住,自然要给自己找个乐子玩玩,方母也没说她,立夏斗蛋实属常见。

    她拿了蛋过去,冲着一旁的盛浔招手,“来,我们玩一把斗蛋。”

    盛浔也配合,不过等坐下却笑着问她,“输了这蛋你还吃得下?”

    “谁说我一定会输,”阿夏很不服气,她拿出两个蛋来,又怕自己到时候真输了,就找补道:“我们输赢不论,输了也不用吃蛋。”

    “合着这话都让你说去了,”方觉还不晓得她,打趣了她一句。

    阿夏把蛋递给盛浔,头朝方觉那说:“大哥,你给我们看输赢。”

    立夏斗蛋是有章法的,蛋也要分头尾,所谓头尖尾圆,斗时要头对头,尾对尾,要是头对着尾,那可得重来。蛋头赢的叫蛋大王,蛋尾赢的则叫蛋小王。

    阿夏特意给自己选了一个摸着很硬的鸡蛋,手指半握着蛋,鸭蛋头朝盛浔这边。

    等两人全准备好后,方觉喊,“撞!”

    两个蛋撞在一起,只听咔嚓声,阿夏手上的蛋头撞得稀碎,她也不恼,“再来一次。”

    盛浔手上劲大,就算收着力道也还是难以避免撞坏,所以第二次时,他又减轻了力道,还是把那鸭蛋撞得稀烂。

    怕等会儿阿夏输多了恼羞成怒,他把自己的蛋递给她,并道:“你用我的鸭蛋试试,保管你能赢。”

    阿夏半信半疑接过,果不其然再斗蛋时她就赢了,喜滋滋地觉得一定是刚才的蛋壳太软了些。

    只有方觉捂着眼睛啧了声,先把鸭蛋壳给捏碎可不就是那边赢了,他这个傻妹妹呦。

    玩到半下午时,盛浔回家拿了罐梅子酱过来,排骨正好方家有买,他往厨房里去时,阿夏和方觉紧跟其上。

    到厨房后,方父在里头给河虾去虾线,他准备一会儿做个盐水虾,见着盛浔拿来的梅子酱,里头橙黄,浓稠又有些许果粒,不说味道光是这卖相就很好。

    更何况他一闻到这酸甜的味,忍不住叫好,“这梅子酱做的不错,阿浔,你做的还是你娘做的?”

    盛浔握着把刀剁排骨,听到方父问时就停下来回他,“方叔,我自己做的,您要是想要的话,那些青梅我可以帮着给熬成酱。”

    “你这孩子手艺可真不错,”方父用很赞许的目光看着盛浔,寻常人家都会再接着说一番自己孩子的不是。

    但他夸人就是夸人,不捧这个踩那个,又乐呵呵地道:“梅子酱我自个儿做,我那些个青梅准备明日酿点青梅酒的。你先把排骨给放到锅里。”

    阿夏给灶眼里加了不少柴火,烧得锅里的水沸腾,白气四蹿。盛浔将剁好的排骨放下去焯水,扔点姜片葱段去腥。

    倒热油将排骨炸到金黄,捞出来沥油,再炸一遍,炸好锅里还得再炒,黄酒、酱、糖先放。舀出两三勺梅子酱倒下,翻炒时味道就显得十分酸甜。

    盛浔又往底下倒一勺水,盖上木盖焖煮收汁,盛在盘子里,排骨焦红带黄,每根上面都沾带着梅子酱,很是透亮。

    他让大家都先尝一根,阿夏夹了根小的,梅子着实很香,按理说炸过又炒的排骨不管如何,吃着总会觉得稍稍油腻。

    但这排骨,肉酥烂,很容易脱骨。酱汁全都进到嘴里,不觉得油,口感酸甜又颇为解腻。冬日吃还稍欠点感觉,就适合在夏日吃,清爽正好能开胃。要是配点酸梅汤,想想也不错。

    阿夏的好话不要钱,“这排骨比我之前吃过的糖醋排骨还要好上许多,不算特别甜,酸得正好。”

    糖醋排骨吃着也好,但是吃上几块就会觉得嘴里腻味。

    “确实不错,”方觉也是对此心服口服。

    盛浔很谦让,直说还做得不够好,将排骨放到一边先焖着,转头又去帮方父的忙。

    不是在洗苋菜,就是帮忙收拾灶台,反正就没有停下来过,让方父和方觉对他刮目相看。

    以至于晚上吃饭,盛母夫妇俩过来时,方父都忍不住夸道:“阿浔这孩子好,下午我说让他去歇着,非得帮忙。忙里忙外的,这梅子排骨烧的也好,让我都自愧不如。”

    盛母瞟了坐在她旁边的盛浔,而后就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他要是在这不勤快的话,回去我都得说他。”

    “孩子不用那么勤快,稍微帮点忙就已经很好了,”方母自然客套一番。

    “我家是个小子,总要勤快一些不是,像阿夏这样的就很好。”

    两个做娘的相互给吹捧上了,话里的意思都差明说了,听得阿夏头差点埋进碗里去。

    到后面吃饭了,大家也不说话,她才松口气,夹了一筷子豌豆尖,只拿蒜炒的,油润清口。

    今日方父还蒸了一条大鱼,煮盐水虾,苋菜也炒了一盘。笋也焐一大碗,都是整笋煮的,现下吃叫它健脚笋,吃了好长高,能健脚。还有咸鸭蛋,切开一半,里头蛋黄流油,满满一桌的时鲜。

    吃到后头,方母还给每人舀了碗甜酒酿,只有阿夏的掺了点水,酒味有跟没有似的,她也默默吃完了这碗。

    甜酒酿也吃了,外头黑下来,天上的星子高悬,一桌大人还在高谈阔论。阿夏可不想再坐着,她左右看看,就见盛浔也朝她投来目光。

    她往外头指指,盛浔心领神会点点头,阿夏就猫着身子偷偷溜出去,等她站在方家大门口时,盛浔也跟了出来。

    “去哪?”

    他虽然知道阿夏叫他出去,但是却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不知道,”阿夏就是觉得坐在那里无趣,才想要出来透透气,至于去哪,她根本不知道,走到哪就算哪。

    明月坊一打天黑以后,走在路上的人就少,大多回到自家屋里,点上一盏灯火,再熬会儿也就睡下,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还闪着光亮。

    风穿墙过巷,小路寂静,偶尔有几声犬吠,还有阿夏的声音,她说:“再有一段日子就要到端午了,我要去我外祖家,她那里有一大片连着的山,里头还有鹿。”

    “我见到鹿的当晚就梦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鹿。”

    盛浔轻笑道:“那你梦见它之后呢?”

    “不告诉你。”

    阿夏摇摇头,说完往前跑,裙摆和衣带都往后飘荡,影子时而甩在墙上,时而又回到地面。

    盛浔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他知道阿夏会停下来等他。

    果然,阿夏跑到一团光照底下,烛光打在她脸上,眉目凌凌,她笑着站在那里,说道:“盛浔,你快点呀。”

    盛浔也笑,迈步走上前,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越来越近,逐渐靠在一起,从光下又走到远处。

    作者有话说:

    梅子排骨好吃,可以买点梅子酱自己做做看。每年到这段时候,豌豆、蚕豆、丝瓜、豇豆、四季豆等等轮番上来,每日都能见到这些吃的。

    立夏习俗——《二十四节气在江南》

    夏饼江鱼乌饭糕,酸梅蚕豆与樱桃,腊肉烧鹅咸鸭蛋,海狮苋菜酒酿糟——华夏风物app,浙江俗语。

    引用原文的科普:

    南京一带以螺蛳、河虾、鲥鱼为水三鲜,苋菜、蚕豆、豌豆糕为地三鲜,樱桃、青梅、香椿芽为树三鲜。

    苏州一带地三鲜和水三鲜与南京一带所指则略有不同,地三鲜为蚕豆、蒜苗、苋菜,水三鲜为鲥鱼、刀鱼和河豚。

    无锡一带的人认为地三鲜为蚕豆、苋菜和黄瓜,树三鲜为樱桃、枇杷和杏子,而水三鲜为海蛳、河豚和鲥鱼。感谢在2022-07-24 18:37:02~2022-07-25 18: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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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7、青梅酒

    出巷头, 过大桥。走到街上时,酒家挂的酒旗都还没收,门前灯笼照了一地的樱桃红。

    虽然立夏才将至, 暑气还没来,桥栏上已经坐了不少纳凉的老大爷。里头有个穿长衫的,手持小三弦,弹起小调, 坐那里来了段评弹,嗓子很亮。

    “夜里梦见有金光, 白日就到佛塔上, 求只签子好解梦,谁料是噩梦一场——”

    阿夏站在那里听了会儿, 其实每年夏夜里不管过哪条路, 走街上的哪座桥, 都有评弹唱曲的。要是嫌唱的不过瘾, 镇里有条修在荷花池里的十里回廊, 可以到那边去唱,从晚唱到早, 这又叫曲局。

    眼见驻足的人越来越多,连小孩子都蹲在那里听得入迷, 她和盛浔没有再停留, 继续往前走, 两人没有一直在说话。都沉默不语时, 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别扭, 不刻意找话聊, 想说就说。

    阿夏觉得这样很舒服, 手从石栏上抬起拍下。偶尔低头看一眼河水, 那里有铺满水面的皱月,打桥洞上头划来几艘渔船,停靠在河岸边,月夜里还能看清灯笼上的蚕字。

    春船载绮罗。

    她看着有不少人从船舱里抱着箱子出来,便轻声地道:“现在就能卖蚕茧了?”

    盛浔也垂头去看底下的船,他说:“应该是结蚕茧早的,早点卖给茧行,价钱还要好上一些。毕竟正是用新丝的时候。”

    陇水镇素来有立夏三朝开蚕党的说话,蚕党就是蚕户的别称。每年立夏过后,十里八乡的蚕户就会摇着船,带着蚕茧到茧行换银钱,一直到小满后。

    茧行收完这批蚕茧,便请做丝娘来缫丝,丝车日夜不停地响,新丝一根根被缫出,成了之后就送去纺行,纺成鲜亮的布匹,轮转到布庄里头去。

    也有蚕户自己缫丝的,不过自家做新丝出来的话,得要自找买家,但价钱会高上不少。所以每年到小满时,不少人都会跑到浦乡里收新丝,又有俗语道:“小满三朝卖新丝。”

    阿夏虽没有养过蚕,却也知其中的不易,几个月忙活不停,只能赚两三贯银钱。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对面的茧行亮灯,门大敞着,一箱箱的茧送进铺子里,河道上还有很多的船只赶来,这段日子,茧行只会通宵达旦地开门,确保能将所有的蚕茧收下。

    阿夏听见从茧行回来,穿着粗布衣衫的蚕户喜笑颜开地说。今年的新丝价又高了不少,等地里的粮也卖上价,给闺女买件夏衫,送她去绣坊,儿子能送去上学堂。

    各家都有各家的安排,大家揣的不是银钱,是他们以后的日子。

    两人从茧行门前离开,初夏的风时有时无,阿夏踩着酒旗晃起来的影子,踩不到就跳过去,盛浔跟在后头忍不住失笑。

    一路晃到了明桥,比起之前街上桥头三两聚集听评弹的人,这里要热闹得多,毕竟大多晚上不睡的人都会跑来这里吃点东西。

    哪管现下天还没怎么热,阿夏就见一个阿婆提着桶在卖凉的红豆圆子,一颗颗小小的又圆又白。边上就是卖酸梅汤的,只不过底下还没有置冰,喝起来是温热的。

    要说有味道的,还数桥边上炸臭豆腐的,一锅滚油,黑而饱满的豆腐在里头翻腾,熏得大家都得捏着鼻子走。不过吃的时候又完全不觉得它臭了,只恨自己没多带张嘴。

    要是吃到真臭的,又没有入味的,那得倒不少胃口。

    他旁边的是个卖烤生蚝的,铁架子烤的烟旺,上头的生蚝撬开了壳,蒜末搁一大把,壳内咕嘟咕嘟冒泡,香气也完全不输给别的。要是到夏夜,过了三伏天时,那再烤上一大盘的海鲜,鲜味熏得的人都走不动道。配碗浸在冰里头的酸梅汤,那滋味才叫好。

    等天再热点,凉皮凉面冰汤圆,酥肉糟鸡莲子粥,酱猪肘子香煎豆腐,糯米糕点梅菜饼,挤满了这条街,摆的摊子得从明桥头直奔西门巷尾才算能摆完。

    阿夏站在那里,四处看看,只觉得颇为眼花缭乱,盛浔替她挡着过来的人,拉她走到一边问道:“想吃什么?”

    “我没带钱,”阿夏刚才摸了摸袖袋,发觉自己真的没有带钱出来,一时面上有些懊恼。

    “我带了,”盛浔就指着那一排的吃食问,“想吃哪个,我会付钱的。 ”

    阿夏实在是难以抉择,最后她选了个汉子支的摊子,卖的是油炸串。

    他这个摊子应当是自己做的,一边放着各种要炸的菜蔬,另外一边则是用木板隔起来,挖出个圆洞放油锅,底下置炉子,炸时的油星子也不会溅到菜上。

    小摊上摆的菜有不少,诸如鱿鱼须卷、河虾、裹好粉的小酥鱼、上浆的猪里脊肉、小年糕、肉丸子等,阿夏随便选了几串,盛浔却说每种都来一样。

    “你吃的完?”阿夏惊疑。

    盛浔摇摇头,“吃不完带回去。 ”

    小贩自然是盼着来这样的主顾,当即拿出盘子把所有料都夹到上面,难炸好的先放。比如小酥肉和鱿鱼须卷,只听得刺啦的声响,热油滚滚,沸腾着涌上来包裹住。

    油炸的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

    小贩将炸好的放到油锅上的竹架子上,让油滴落干净,再放到瓷盘上正反面都刷一层梅子酱,塞进油纸带中。

    阿夏接过来,她和盛浔坐在一旁靠近巷子尾的地方吃,拿了一串外皮卷翘,皮黄的里脊肉出来,咬上一大口,里面有些许汁水,肉不发柴,尤其抹上梅子酱,口感一绝。

    鱿鱼须卷反而是撒了一点点花椒粉,有韧劲之外,舌尖也有点麻。酥鱼炸的最好,本来就腌过的,炸完之后就能直接吃,不用再多加调料。里头没有刺,皮酥肉嫩。

    但也只要了一份,因为这鱼确实不算很小,阿夏吃到一半时,突然想起,问道:“盛浔,这酥鱼你还吃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别人付的钱,她吃大头。

    盛浔没说话,只是侧过身,低头张嘴从她手上叼走还剩下的酥鱼,一点也不嫌弃,立起身慢慢嚼完了。

    阿夏默默看着他,脸色有点红,憋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少占我便宜。”

    盛浔笑了一声,“我可没有,不是你问我吃不吃的。”

    阿夏瞟了他一眼,没有再搭理他,吃根炸串压压自己跳的有些快的心。

    这次吃完她学聪明了,立马掏出张帕子把自己嘴巴擦干净,怕抹的不干净,还擦了两遍。

    看得盛浔实在觉得很好笑。

    两人慢慢走回家,这个夜晚吹过来的风都是带着香味的。

    转天,日头高照时阿夏才起来,楼下没有人,她打着哈欠走到灶房,锅里只有焖着的粥,桌上还有盘咸菜肉末。

    她盛了碗粥,坐那里夹了一筷子咸菜,不得不说她娘腌得咸菜很爽脆,略微得咸,又没有咸到发苦的那种,跟肉末炒在一起,下粥喝。或是拿来炒饭都很好,但阿夏总觉得咸菜跟春笋丁吃时是最妙的。

    慢慢喝完一碗粥,阿夏舀勺水将碗洗了,听见院子里有声响,放了碗走出去。

    方父和方母正提着一桶水放在小院里,阿夏手扒在门框边问道:“爹娘,你们拿水要做什么?”

    “你爹说做青梅酒,”方母直起腰身,擦了把汗回,“先把里头的青梅给洗干净先。”

    上一年他们家腌的青梅酒早就没了,大伙三五不时去夹点泡好的梅子,顺带倒碗清甜醇香的酒。酿成都得三个月,喝喝不到一个半月就喝完,连方父想把青梅酒放在那里放个半年,味道再好上些都做不到。

    今年他准备多泡上点,起早就和方母一起出门摘青梅了,满满两大筐,一颗颗青绿色的果子浸在水里擦洗干净。

    阿夏则把青梅的果蒂给去掉,泡在里头不好看不说,还会有点发苦。青梅在腌前是不能有一点水的,所以去除果蒂的青梅都被放到圆竹匾上,趁今天日头好,把青梅晒一会儿。

    时不时将圆竹匾上的青梅给翻滚一番,好让每个青梅都晾干水分,摸到完全干透了还不成,得拿几根竹签子过来,在青梅上插几个洞眼,之后泡的时候好入味。

    这些活计坐下来是真累,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才算好,方母把拿来泡青梅酒的白瓷罐晒了会儿,一点水也没有后才开始泡。

    一个个青梅往罐子里装,摆放整齐后再放冰糖,一层糖一层梅。方父准备的酒是自家的米酒,顺着罐子口壁缓缓往里头倒,等差不多满过青梅后才收手。

    这次的青梅多,他一共泡了五个罐子,四个放到楼梯脚下的柜子上,另外一个他自己抱回房间,藏了起来,免得都被大家给霍霍。

    出来后,方父锤着腰背道:“等过几日梅子再熟些,摘点来做乌梅,等天热了后煮酸梅汤喝。”

    现在的梅子还太青涩,做乌梅不算太好,得要熟些后甜一点的才好。

    一下忙活到午后,再看时辰都能做晚饭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三千字的原因是,我没有找到很想写的,应季又是江南风味的美食,有些当时觉得好,写起来不好。而且限制于古代每种食物都是有时令的。所以重新翻了资料,就只写了三千@_@

    大家也可以给我分享你们当地的美食,找找灵感

    《送人游吴》杜荀鹤(唐)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蚕妇》宋·张俞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青梅酒做法参照《草木有趣:跟着二十四节气过日子》感谢在2022-07-25 18:08:47~2022-07-26 16:4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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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8、豆腐圆子

    方父在灶房转悠了一圈又出来, 将腰间的围布解下来放到一旁道:“屋里没什么菜了,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好买的。”

    “你这时候过去, 哪有什么好货给你剩下,”方母用筷子翻着晒在石桌上的杏脯,摇着头直接让他别买算了,家里有的对付一口。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铃铛声, 阿夏原本还坐那没说话,听这声就开口说:“指定是王婆又推着她的车出来卖豆腐了, 阿爹你要不去买点来, 煎豆腐也好吃。”

    “我可得去瞧瞧,”方父扔下一句话往外头走, 开了门人都推着车走远了些, 他忙给叫住。

    王婆停了手, 面上布满皱纹, 转过头笑着问道:“大福, 你这是要买点啥?”

    她那个摊子上摆的全是用黄豆做的,一圆盘的油豆腐, 一板还冒着热气的豆腐,用瓷盘装的千张, 拿竹架子烘成的豆干, 以及挂在边上的豆皮。

    方父跟她寒暄了会儿, 知晓她今日午后现做了几板豆腐准备到别的巷子里卖, 不然早上她卖完豆腐后, 午后肯定是要歇会儿的。

    “那王婆, 豆腐、油豆腐和千张都给我来点, 回家做个豆腐圆子和面结。”

    王婆手脚麻利扯出油纸袋给他装, 一边上秤一边道:“巷子里还是大福你会过日子。”

    拿了东西后,王婆又推着她的小车往远处走了,她都不用吆喝,大家一听这铃铛声,就晓得是来卖豆腐的。

    方父拎着这一袋子东西回去,喜滋滋地道:“王婆这豆腐还是嫩豆腐,水倒是不多。家里还有点肉,剁了一半做个豆腐圆子,一半做面结正好。”

    “也成,”方母手里的活没忙完,就指派阿夏,“去帮你爹烧个火。”

    阿夏拍拍自己的手一起跟进去,方父先把浸在水里的肉给拿出来,三分肥七分瘦切成小块剁碎。她只能洗洗葱段,把蒜给剥皮。

    看着方父剁好肉末,又捧出口底深点的盆来,肉末搁一半,整块豆腐全给放下。打个蛋,口感会更顺滑,却吃不出一点蛋味。

    做豆腐圆子要想它成型,得往馅料里面放点红薯粉。不能倒太多,吃着会觉得豆腐粉味过重,一点都不鲜甜,也不能太少,太少的话豆腐等会儿煎的时候就会散架,全是渣子,色相不好。

    等搁了粉后,还得放下调料,要先把盆里的嫩豆腐给抓碎,不要有大块豆腐在里头。

    平铁板给烧热,倒点油,方父挖勺豆腐来,握在手里左右来回颠,给抻扁了,小小一个放在铁板上煎,刚挨到油星子四处乱溅。

    他不慌不忙继续拿豆腐馅,挨个放到铁板上,等底下的火小了些,用铁铲子给翻过来。豆腐圆子原本色是白的,现在淡黄,煎得上头起一层脆皮,两面都定型后,再扑点水焖会儿。

    这样煎出来的豆腐圆子,皮带点脆,吃时又觉得有点软,一口下去全是豆腐香气,混杂着肉末,很顺滑。要是等地里的西葫芦熟后,擦点瓜丝下去,那味又比前面好上不少,都是瓜香气。

    当然豆腐圆子不单单煎这一种做法,还能揉成圆球放到油锅里炸。手艺好的,把豆腐圆子炸成空心的,撕开再往里面灌点拌好的汤汁,满□□汁。

    也有煮的,要煮的话得把圆子给捏的紧些,免得散架,直接放到清汤锅里,加点猪油酱末葱花,这样吃起来足够清爽嫩滑。

    阿夏吃完一个豆腐圆子,帮她爹把那些千张浸到水里去洗。千张倒不是用直接拿豆腐做的,而是用豆花放布上一层层浇,再放上石头榨出水来,比豆干要薄上不少。

    洗完的千张还得过碱水泡会儿,把它泡软才好,不然那千张过于厚,包起来也不好把型给定住。扯出一大张来,挖上一坨的肉馅。包面结也不是随意乱包的,讲究先左右折,捏住滚一圈,多出的角塞进去,面结包得很严实。

    再支口锅,清水放下,滚起再放猪油,酱油盐花,面结挨个放下拿勺子搅一搅,油豆腐也不能忘记放,再撒把葱花,煮熟就是面结汤。

    这汤味吃起来很清很淡,夹只面结,咬上半口,连汤带水,千张泡的软,吃起来口感就细腻 ,这肉又剁得肥瘦均匀。

    汤好后,方父随意炒了两个小菜,方家也可以开饭了。自从天转热,他们吃饭也不在屋子里头吃,而是把饭桌给移到后头那庭院里去,坐在亭子里吃饭。

    等全家人坐定后,阿夏夹了块油豆腐,里面灌满汁水,她整个塞进嘴里,眼睛瞥到一边的黄瓜藤上,惊奇地发现瓜都冒出半截了。

    她咽下后道:“阿娘,这黄瓜是不是再长段日子就能吃了?”

    “还有得等呢,”方母瞟了眼,“等好了让你先摘根尝尝味。”

    “看样子今年这瓜长得多,拿来泡点卤瓜不错。”

    方父看着这满园的黄瓜,哪管还没有长好就打上了它们的主意,泡上一缸卤瓜,再拿些腌成酱瓜,一条条又黑又脆,和粥吃最好。

    一家人边吃着饭,时不时说几句话。方觉吃了半碗后,想起什么道:“最近书院里有不少学子患风寒的,问了一遍,都是贪凉快。虽说天热了,也不能整夜开着窗,又把被子给扔了。一人染上,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可不是就把大家都给传上,不过还好,喝几贴药也就下去了。”

    阿夏闻言有些心虚,她确实是不耐热,虽说现在才初夏,但她大半夜的老是觉得屋子里闷得慌,把被子踹掉,又去开窗,吹半夜的冷风。

    她正埋着头默默吃饭,就见方母拍了下她,叮嘱道:“阿觉的话听见了没,要是发了高热,有你一罐子的苦药吃。”

    “听见了。”

    阿夏应得很不诚心,不过晚上确实没有再怎么踹被子了,但是窗户还是开着的,夜里刮的风很大,吹的她头都难受,才起来去把窗给关上。

    第二日起来,她就觉得有点恹恹的,不过胃口没受影响,也没有其他症状,只觉得是昨天洗青梅的时候有点累着了。

    出到院子后,方父和方母围着一个桶在清洗蚕豆,她搬把椅子坐在那里,手杵着下巴问道:“阿爹,你怎么今日还没有去帮厨?”

    “地里这堆活计忙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再去,”

    方父拿手反复淘洗这堆蚕豆,笑着回她,“洗了这堆蚕豆,等会儿炸点兰花豆,你太公喜欢吃这个下酒,配粥也好。”

    “趁着还新鲜多做点,”方母捶捶自己的腰背,“不然到时候想吃也吃不到。”

    镇上人家都很喜欢把菜蔬还新鲜的时候,就盘算着做成干菜,或是腌或是泡,藏得好留到过了季还能再吃到,一点浪费的都没有。

    哪家哪户要是这段时间闲着,家里没堆上几个缸子,都得被嫌不会过日子。

    方父方母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自然不能让自己闲在那里,洗刷完从地里一把把薅下来的蚕豆后。拿把小刀来,攥几粒蚕豆在手上,用刀在蚕豆上划出个十字刀口,扔到一旁的竹编箩里等它水往底下滴。

    全都给划出刀口才停下,要是这不在蚕豆上划开口,等会儿被蚕衣包着的蚕豆都泡不好,翻滚一番后,抱进屋子里头。

    泡兰花豆要用的油可不少,倒了不少油下去,方父看着逐渐见底的油壶,庆幸道:“还好去年冬多种了些油菜,请油坊的人榨了不少,不然就这样用油,买都得费上不少银钱。”

    “那你可趁着这点油可劲泡,我都不给你换新油,省得你一日净霍霍这堆油了。”

    方母给锅灶添把柴,斜了他一眼,巷子里的人家哪有他们家用油费成这般。

    方父笑笑搪塞过去,可不敢再开口,等锅中油热得冒泡,小心地将蚕豆顺边给撒下,免得油溅到身上。

    蚕豆一窜入油中,声音可大了,蚕衣在热油中炸开,从绿渐渐变成透棕色。原本紧闭的蚕豆也分开,从软乎到脆硬,炸的可谓是金黄酥脆。

    因炸好的外形向外翻开,形似兰花,才有兰花豆这个称号。刚炸好时就吃,兰花豆还没有什么味道,只是咬下去有很脆的声响。

    还得给它撒把粉,一点花椒一些盐还有旁的拌起来,全放到炸好的盆里,握住盆子两边将粉给抖抖均匀。

    咸香可口,连皮都能嚼着咽下去,更别提蚕豆的那股脆劲了。方母拿个大罐子来,里面放一张油纸,从罐口伸出一大截来。

    这样等会儿兰花豆倒下去,再给用油纸包紧,罐口拧上,免得受潮,白费这么多油泡出来的。

    她忙活完,还想叫阿夏过来尝尝的,扭头一看,人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孩子,”方母走过去,拍拍阿夏的肩膀,“困了就上楼去睡。”

    阿夏迷迷糊糊起身,她觉得真有点累,刚坐下到凳子上没多久就犯困,头一匝一匝往下点。

    她说了一句,“那阿娘我先上去睡会儿,晚点吃饭你叫我。”

    回到屋子里,只脱了外面的衣裳就躺到床上,头蒙在被子里,睡到半晌只觉得头痛,浑身乏力,眼皮都睁不开。

    她感觉哪哪都不舒服,背上冒出不少汗,迷迷糊糊听见她娘在叫她,也没有办法应声。

    外头的方母本来是过来喊她下楼吃饭的,没成想没人应她,索性歇了声,见门没关上,推了门进去。

    走到她床边,看见阿夏脸色潮红,额头上的碎发都叫汗打成一绺绺的,贴在上头。方母被唬了一跳,手赶紧摸上去,还不算太烫。

    松口气赶紧下楼让太婆过来瞧瞧,做接生婆的,也是有点皮毛医术在身上的。

    大家连饭也不吃了,都过来瞧瞧。方父几个进去也是添乱,就站在门外等。太婆一看阿夏的脸,又摸摸她的手掌心,也放下心来,“就是冻着了,发点热汗,大福你跑一趟去外头医馆买罐汤药来。”

    方父应得很快,赶紧跑出去,方觉跟在他后头一道出去。方母和太婆就给阿夏擦擦身子,等天黑以后,汤药煎好给阿夏灌下去。

    她本来就吃不得苦,差点没全吐出来,不过喝下之后,没过两个时辰,人就能睁开眼睛。

    方母看她醒了,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对她这场病是心知肚明,但也没在这关节上数落她。而是坐到床边拿巾子给她擦把脸,问道:“肚子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

    阿夏还没清醒,嘴巴里又全是苦味,躺在那里摇摇头,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一觉睡到晌午边上,让方母连事情都做不好,时不时上来看一眼。

    也不知道来了几次,见她终于清醒了,摸着额头也不烫手,面上也有了点欢喜,忙问,“睡了这般久,总饿了吧,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

    阿夏身子不舒服时就很不愿意说话,抱着她娘的胳膊,什么也不想吃。头好受点后,才哼哼唧唧地道:“我想吃太婆炒的红糖姜肉,要放很多红糖的。”

    她以前小时候也经常生病,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基本就是些小病,吃点汤药也就好了。但以前的她可比现在要讨厌苦药得多,喝完就趴在那里干呕,吃蜜饯或是旁的糖压住都没有用,连饭都吃不下。

    她太婆就会给她炒红糖姜肉,拿些老姜剁得特别特别碎,跟米粒似的。里头还会放上剁好的肉碎,不能太小了,肉先下去煸炒,再放姜炒出姜味,红糖撒一大把,盖住那种姜辣味。

    吃起来甜却又不腻味,姜是甜的,肉末也是甜的,甜味自然,又开胃。小时候的阿夏很喜欢这个味道,长大后的她虽然没再怎么病过,但也十分怀念。

    “你可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每次病完就吵着要吃这个,”方母失笑,“幸亏你太婆不放心,今日上午去看完就回来了,我让她去给你做。”

    阿夏点点头,看着方母出去,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床帘,打定主意以后夜里不开窗了。

    她这样想着,想得入神后,方母左手拿了碗红糖姜肉上来,右手捧着碗粥,放到床边,并道:“先喝点粥,再吃别的,免得吃了想吐。”

    阿夏这会儿倒很老实了,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喝了粥后,拿过炒到红润的姜末,一舀一大勺。还没吃这股香就直刺得人胃口大开,进嘴后是甜中略带着些微的辛辣,里头的肉末最好吃,姜切得太碎嚼是嚼不到的,但姜味却不会被忽略。

    她也饿了快一日了,这碗红糖姜肉全都吃完,出了一脑门的汗,连背上都有不少,她觉得黏糊糊得可难受了。

    方母见她好些了也就忙活别的事情,阿夏就拿着东西下去擦了把身子,觉得好了点又回到楼上来,头还有些疼。

    她现下有点后悔了,这风实在是吹不得,躺了一日不想躺了,就靠在椅子上头脑放空,听见外头有敲门声,有气无力地道:“进来吧。”

    也没有看是谁,听着声才知道是山桃和晓椿过来了。

    “我说怎么才几日不见就病了,”山桃把带来的果子放到桌上,打量她的脸,语气调侃中又带着关切,“昨日来找你,准备出去走走,就听方姨说你病了,我们上来看了你一眼只能先回去。”

    “可不是,之前还好的人就病了,”晓椿坐下来,看她气色着实不好又说:“是不是晚上又吹风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任凭她们两个如何数落,阿夏也不敢出言反驳,手撑着脑袋问,“昨日找我去哪里走走?”

    “就河道口那不是河鱼正肥,都抢着去那里捞呢,三青哥两个过来问我们去不去,我们就想着叫你,谁成想你病了,也就没去成。”

    山桃着实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我瞧盛浔哥是把你当亲妹妹待呢,听你病了,这脸色都变了。”

    晓椿也没打趣,实话实说罢了,昨日看见他神色显得不太好,说要去捞鱼后头也没去。她边说边从果篮里头找出个又大又红的樱桃塞进阿夏手里。

    阿夏握着樱桃,手半遮住脸,啥话也没说,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脸上浮起两团薄红,比樱桃还要红上一些。

    两人看过她后,见她也没什么精气神,说了几句后也就回去了,只有阿夏看着那樱桃呆呆出神。

    晚上她也没什么胃口,尤其又喝了一罐汤药后,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更是歇了吃饭的心思。喝了几口汤就作罢,她想歇着也没人拦。

    上楼后就趴在窗前的小桌上,抬头去看天,黄昏的天色里总有橙红,又带着碎金,展开在眼前,时不时有飞鸟从半空中低飞而过。

    渔船归家,鸳鸯归巢,她一看从日暮看到天黑,将头缩在臂弯里,阿夏有点困,模糊中听见底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抬起头又听了会儿才发现确实没听错,推开旁边的小门走到露台上,她低头往下看。

    明月河上听着艘乌篷船,前面吊灯,停在她的窗子下面,有人站在船头,仰着头盯着她的房间瞧。

    哪管天色黑,可是在一团光影下,阿夏一眼就认出那是盛浔的脸。

    “你来做什么?”

    阿夏趴在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神采飞扬,不过说话时又绵软无力。

    盛浔仰头看她,见她精气神还行,倒是松了口气,他摆摆手,没有说话,怕对岸人家的耳朵听见,还特意来得晚些。

    将船划近了点,从船头捡起根绳子,上头还吊着根木头,他握在手上,转了转直接扔到阿夏站着的露台上。

    他用手示意阿夏将它拉上去,她一头雾水,还是用了点力气将绳子上绑着的东西一起拉上来。

    凑到灯笼前看,是个小食盒,第一层上还有张纸。

    阿夏将食盒放在自己的脚边上,把纸拿出来,对着光细看,上面写道:

    昨日过来听说你病了,严不严重?我不好上来看你,只听是冻着了,心里很是关切。

    我晓得你的毛病,夜里别老开着窗户睡,还没到热的时候,不要贪凉快,生病可不好受。况且,还惹人担忧。

    絮絮叨叨写满了半张纸,阿夏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担忧,最后一句只差没指明了。她无意识咬着嘴巴,原本还平眉的,现下又笑起来。

    她探出头冲底下站着的盛浔小声道:“等我会儿。”

    说完也不觉得疲累了,拿着纸跑到屋里,翻找出笔墨,在那张纸下面回道:确实着凉了,只前日难受,现下快要大好了。还要劳烦你关切,难得见你写这么多字,像是管家公一样。

    对了,食盒里装了什么?

    她写完又给折好,放到露台上的小木桶里,想了想又把笔给朝上一同放进去,然后探出身慢慢地将木桶给悬放到船上。

    盛浔伸手接下,他长指捏出那张纸,一看上头的话,笑了声。拿着笔挨在船舱上回,管家公也只管你一个人。

    食盒里头是姜汤面,我特意做的,吃了好发汗,能快些好起来。汤药虽然很苦,但也要乖乖喝完。

    怕你觉得喝了药没胃口,最后一层有我做的藕丝糖和炒米糖,喝完药就吃点,压得住味。

    别开窗了,听话点。

    明日晚上我再过来给你带吃的。

    盛浔把写完的纸条又给放回去,阿夏见状拉上来,看见第一句话时,垂下眼眉,摸摸鼻子。她一贯觉得不自在时就会下意识摸鼻子。

    她想了想,又进去拿了另外一张纸,写上三个大字,知道了!背面则又写上,夜深了,回去吧。

    将纸卷成团,手伸栏杆外比划一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到船头上面。盛浔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现在确实夜深了,四下人家的灯火已经熄灭。他也不想再打扰阿夏,招招手。

    说了句,“明日再见,好好吃饭。”

    他将船往远处划去,偶尔在河上停留会儿,阿夏都还能见到他回过头,应当在看她,直到越划越远,再也看不见。

    而阿夏一个人,在露台上目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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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49、姜汤面

    船只渐渐远去, 四下又是一片黑,连对岸人家的灯火也全都熄了,河上的水鸭也陷入深眠。

    阿夏提着食盒坐回到窗前, 伸手将窗户关上,移过床边上的架子灯,才捧出食盒里的面,还是温热的。

    盖子盖的很严实, 还拿绳线给捆起来,阿夏边笑边将绳子解开, 很浓的姜味扑面而来。

    这碗面的浇头很多, 肉丝、蛤蜊、河虾、豆腐皮、荷包蛋、腊肠、笋丝、黄花菜,这样的一碗面也只有大过年的时候, 大人才能花这么多的心思去准备一碗面。或是坐月子时, 那姜汤面才有这么多的料。

    说它费心, 是因为做姜汤面, 不是直接往锅里下姜炒, 而是得先熬姜汁。选上好的老姜倒黄酒煮沸,再切片晒成干。拿口砂锅来, 放点水再往里头扔姜片,花上数个时辰去熬姜汁, 这样做出来的面才会有醇香的口感。

    图省事把姜榨成姜汁, 虽然口感也不差, 但吃起来总不如上头来得好。

    先炒料, 再放姜汤, 用镇里人家自己做的米面煮, 喷香浓黄。

    阿夏看着这碗如此费心思的面,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撑着脑袋不知道想啥,良久才动筷子。

    面里的荷包蛋,吃起来有股姜味,不是汤渗进了蛋里,而是煎蛋的时候特意放的姜末,这又叫姜鸡蛋。可能不爱吃的人光听着就觉得怪,但对能吃姜的人来说,姜汤面里头加姜鸡蛋才够对味。

    吃了蛋,再夹起一筷子黄花菜来,特别滑。这黄花菜山里头长得不多,都得爬过几个山头,才能摘一篮子。晒干后更是没多少,存在那要不是有客估摸着也舍不得吃。

    豆腐皮镇上卖的很贵,一斤要半两多的价,晒干并不容易,却很补,镇里人家也只有送礼或是家人生病时才会买点来,平常吃得并不多。

    可是阿夏看着碗里的豆腐皮,堆起小尖,她很慢地搅着,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也一口一口全都吃完了。汤也没剩下,不同于花椒的麻,辣椒的辣,姜汤喝起来是辛的,全喝完背上都起了层毛汗。

    对着凉的人吃了很好,肚子暖和起来,只不过大晚上躺在那睡觉时,左思右想地睡不着。

    阿夏侧过身胳膊拢着被子,眼神落到一旁挂着的孔明灯上,她垂下眼皮,又翻过身,拿被子盖住头。

    最后掀了被子,起身下床,蹲在床边的柜子前翻找了一通,拿出自己用的画具和扇面,还有些丝线,抱着来到桌子前。

    点灯开始画,盛浔喜欢绿,她就画了几株斜枝的竹子,这倒不费工夫,且楼下有太公做好的扇骨,明日起早去把它安上就好了。

    最费时辰的是底下的络子,她打得很尽心,方胜状的打好后,又拿过绳线开始编,连打了数来个才收手,梅花、柳叶、象眼块等加起来总共有六个,收进旁边的绣箩里。

    一听外头的鼓声,都已经到了三更天的时辰,要是这时打开窗户看一眼,天也有些蒙蒙亮了。

    阿夏屋里的灯才被吹熄,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后,身子轻快不少,穿好衣裳就往楼底下跑。

    方母正在那里捏寿桃,一见她下来忙将头抬起来,“今日总好受了些吧,瞧你这个劲我就晓得,好了大半。你说说你,天还没热,就来这一出,要是真热了,你只怕晚上都得跳到河里去。”

    之前看她还病着就不忍心说她,见着有精神后,又忍不住数落她。

    阿夏默默点头挨训,半句嘴也不敢还,等她娘自己停了嘴后,赶紧说道:“阿娘,我去木工房看看。”

    说完立马脚底抹油地往边上走。

    方母在她后头喊道:“你太公去桥上摆摊了,没在屋里。”

    “知道了。”

    阿夏又不是来找她太公的,在桌子上找到一把做好的扇骨,又拿了罐浆糊后,偷偷溜回到楼上,细细将扇面和扇骨粘牢,确定能用,才停下手。

    她做完后,看到被放在一边的食盒,想起昨夜盛浔说的,拉开最后一格食盒,里面有用油纸包着很齐整的糖块,一张写了藕丝糖,另一张则写到炒米糖。

    打开藕丝糖,色微白,细长条的,中间有个很长的圆洞,上头撒芝麻。要是掰开一看,断面上有数来个小圆洞,大小不一,跟切开的藕片似的,才有这个名字。

    这藕丝糖,吃起来就是讲究一个甜,另外就是脆,还要酥而不碎。

    阿夏嘴里叼着半截的藕丝糖,又打开另外一包炒米糖,一小块一小块给切好的,米花膨胀开全紧挨着。

    她其实小时候很爱吃这一口,很久以前斜对门住的阿爷就是做炒米糖的,他每年冬日时,就会挑着担去别家收当季的糯米。

    把这些糯米筛拣好,泡在水里泡个一天,再蒸米。初时阿夏以为很简单,实则要把握这个度特别难,要蒸得不黏,饭粒子颗颗分明才好,还得不软又不硬,软的出水多,硬的炒出来也硌牙齿。

    拿布给垫在竹匾上,将饭一点点铺开,让日头将它给晒干,这叫做晒冬米。冬米晒好也不是完事了,要做成炒米的话,自家做不成就去得找个炒米师傅来。

    要是自家能做,抓一把米放到铁锅上,底下的火得特别特别旺,烧得锅都发红,猛炒将冬米给炒成雪白的米花。

    再用糖小火慢熬成糖油,倒进米花中翻炒,盛出锅到抹了油的方木盒中,垫上油纸,握根擀面杖给压实,放凉再切。

    吃着甜,嚼着脆,咽到嘴里又松软。对门阿爷做的就是炒米糖,只放糖,其他什么也不放。盛浔这里还放了不少花生仁和核桃,吃的时候又多几分味道。

    她明明吃的是糖,嚼着是甜味,可莫名的心情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阿夏含着糖,看向窗外的河水,她有些不知道,这份心意到底该怎么回应。

    有的东西就算没挑明,瞎子也能看出来了,她杵着脑袋叹气。

    趴在那里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索性下楼帮她娘捏寿桃去了,也听了一下午她娘的念叨,已经学会随意点头,胡乱应声,左耳进右耳出。

    正好方父从外头回来,看见阿夏时愣了一下,又满脸带笑,“看来是好了,我这个人也真是的,还想着你今晚也没胃口,对付点算了。这会儿去买肉也没什么好的了。”

    “刚好就给她吃肉,你听听这话,”方母斜了他一眼,扭过头将包好的寿桃放在砧板上。

    方父也不恼,“我这不是想着做个黄酒炖肉给阿夏补补,今晚随便吃点得了,我明日一大早就去买。”

    “买什么?”方觉报了一堆书走进来,他边将书放下边问,回头看到阿夏坐在那里,去边上洗手还问了一句,“阿夏,还难受吗?”

    走回来翻出一盒蜜饯递给她,“吃苦药可不好受,我绕道去陈家蜜饯铺子给你买的。”

    “我就爱吃他家的。”

    里面各样的蜜饯都有,阿夏捏了根冬瓜糖嚼着,听他们在那里聊,晚上吃的也都是清淡口的菜。

    吃完没多久,阿夏找了个说辞上楼。方母还在后头纳闷,原先不出去逛几圈都难受,今日天才刚黑下来,就这么老实地上去了,想想都叫人觉得狐疑,不过也没管她。

    阿夏回到楼上就把门给锁了,坐在窗前坐了会儿,后头又挪步走到露台上等着,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够矜持。挪回到窗前,趴在那里漫无目的地玩着络子,偶尔抬起头往外头瞟一眼,有点坐立难安。

    直到下面响起盛浔的声音,她才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将自己捏在手心揉搓许久的纸团扔到船上去,见到扔准了,而后跑进去屋里头去。

    盛浔还正想把绳子给挥上去,一见阿夏扔了一团纸下来,捡起来发现上头写的是,去明月河那边等我。

    他哑然,再一瞧上头人影都没了,只能划着船往前游。

    另一边阿夏拿上东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贴着墙慢慢挪过去,索性她爹娘已经睡下,才能让她顺利走出门。

    明月坊也一片寂静,路上人影都没有,偶尔有几家亮灯的,阿夏一路走过去,快走到的时候,她看见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个人,身形高大。

    哪怕只有模糊的光影,她都能认出来那是盛浔。

    阿夏拎着食盒,脚步却快了起来,一开始是雀跃的,后面就带着点小跑,手拎着裙摆跑到了盛浔面前。

    仰起头看他,笑道:“不是叫你在岸边等我吗?”

    盛浔在微光下打量她的脸,没回话,而是伸手捧住她的脸,低低地道:“瘦了点。”

    “你怎么跟我爹说的一样,”阿夏抬眼看他,煞风景最在行。

    盛浔捏捏她的脸,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上提的食盒,声音带着点笑,“关切你的人才会关心你瘦不瘦。”

    “劳驾关切。”阿夏回他。

    “分内之事。”

    盛浔的回话更直接,让阿夏都不知道接什么,拿眼睛瞟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往右边走,盛浔也往右,她往左,盛浔也往左。

    弄得阿夏哭笑不得,“你别学我走路。”

    盛浔还有只手空着,直接揽过她的肩膀,把她往船上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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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50、樱桃煎

    这时候的明月河很是静谧, 泊着几艘乌篷船,偶有几声蛙鸣,似远似近。

    船舱内, 阿夏弯腰将自己放在食盒中的折扇取出,本来心底还存着几分不自在,全叫刚才盛浔的话给折腾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把折扇往桌案上一放,络子摆旁边, 捋直下裙坐到椅凳上。手指抠着桌沿道:“昨日吃了你送来的姜汤面,好了大半。”

    察觉到旁边盛浔的眼神, 她就故意避开不看, 把话给说完,“老是收你的东西, 心里难安。想不出什么好送的, 索性就做了把折扇, 打了几个络子来。”

    “全都是我自个儿做的噢, 礼轻情意重。”

    最后说的那句话, 语气上扬,只差没双手环胸, 挑明着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盛浔挑起那个络子凑近细看,一边还附和她的话, “对, 礼轻, 情、意、重, 你的情意我已经看到了。”

    他摩挲着手上拿的络子, 突地站起来, 罩下来的黑影把阿夏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他, 却见盛浔捏着那络子在腰间的系带上比划来比划去, 抬起头询问,“你说这络子挂在这里,是不是要好看些。”

    他透露出一丝不确信。

    “这是挂在折扇上的,不过挂在腰间也成,”阿夏歪着头看他,哪管有烛火,可在船舱中照旧显得不甚明亮,她只能半俯下身子,手指点点他腰间靠右的位置。

    “挂在这里就很不错。”

    她说完就准备将收缩回来,被盛浔握住,他说:“我不知道是哪里,阿夏你帮我。”

    阿夏确定以及肯定,他就是在装傻。但鬼使神差地也没有拒绝,而是道:“你凑近点,站得太远我不好系。”

    盛浔闻言往前走了几步,阿夏拿过络子,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腰带间穿过。络子塞进去,底下流苏从孔洞间穿过,她正调整,就觉得顶上一直有人在动她的头发。

    嘟囔道:“盛浔你别摸我的头发。”

    系好以后她拍拍手,直起腰背,一副邀功的模样,“怎么样,我绑的还成吧。”

    “绑的特别好,”盛浔夸赞,手指抚摸着络子,烛火跳到他的脸上,哪管他没有笑出声,可笑从弯起的眼睫一路爬到上翘的嘴角。

    其实盛浔平日的笑都很浅淡,他的脸上更多的是沉稳。但今晚,阿夏却难得看见他那么明显的欢喜,从老成也透出点少年意气。

    阿夏支着脑袋,语气带笑地问他,“要这么高兴吗?”

    “很高兴,”盛浔拉开木凳坐下来,一只手却还放在腰间,他浅笑,“你每次送我东西,我都很高兴,上到一幅画,下到一个小物件。”

    他比较好满足。

    “那我上次给你做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的,”阿夏凝眉瞧他,嘴里怪声怪气的,“你说什么,让我以后可别下厨了,对你我都好。”

    她故意哼了声,“那也是我的心意啊。”

    虽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一茬,像是说玩笑话说出了口。

    盛浔正在打开折扇,闻言无奈,“我说你记仇你还不信,我最后可是吃完了的。”

    他想起那面的味道,折回扇子,“不过你日后要是还想做,那我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什么叫舍命奉陪啊,”阿夏忍不住握起拳头锤了他一下,语气愤愤,想收回时又被盛浔拉住。

    她拽不回来,一时也存着想跟他较劲的心思,又使了点力气,结果倒被人给拉过去,刚好趴在他的膝盖。

    阿夏甩甩脑袋,将头抬起,正欲讨伐盛浔,抬头后对上他正低下的头,和极为专注的眼神,两人近到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此时只有蜡烛的灯芯燃烧时不时迸出的声响,所有的蝉鸣蛙语,水声河流上穿行而过的风吼,都从阿夏的耳朵里消失。

    她能听见自己衣衫底下的心跳,能听见手指从布料上摩挲划过的声音。

    还能那么清楚地看见,盛浔的眼神。

    忍不住回过头,扒着桌角站起来,阿夏的上牙磕到下牙,说话时也有点磕磕绊绊,“你说,那个,对食盒,你今日不是说要带东西给我的吗。”

    一句话好半天才被她给整明白。

    盛浔有点失望,收回自己伸出的手,不过瞧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再动手。

    从一旁的春凳上拿出个食盒,心照不宣地跳过刚才的事情。

    慢慢抽出格子,他说:“想你今日应当有胃口吃了,没做旁的,大半夜吃东西不好。院子里的樱桃还剩下不少,就给你做了两罐樱桃煎,每日吃点的话,能吃不少时候。”

    他把白瓷罐打开,里头飘出一股甜香,那罐子里的樱桃小小一粒,色暗红。现下大晚上的看不太清,要是白日时,被白瓷衬着,那樱桃煎的颜色要好上不少。

    阿夏见他没说旁的,缓了口气,她捏了一粒尝尝。樱桃煎她吃过不少,往年那邻舍送来的樱桃吃不完,烂是决计不可能叫它烂的,都会做成樱桃煎。

    煎不是用油炸,而是做成蜜饯那般,也着实简便,取些之前做好的话梅,放到水里煮,再加上樱桃一起熬煮。

    煮的差不多,樱桃有些瘪了,就捞出来把核给去了再煮,软得不成型,挨个夹出来放到油纸上晒个一两日。

    加过话梅水煮过的,吃起来就不会显得那般甜,有点酸,细品又是回咸的,比单纯的甜腻口感要丰富得多。

    阿夏是很喜欢这个口感的,还想再拿一个时,盛浔将瓷盖给盖上,他解释道:“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甜的,明日再吃。天也晚了,我送你回家去。”

    不过说完,又凑近叮嘱阿夏,“下次可别这样了,路上都没人走,就算你不怕也叫人担忧是不是。”

    阿夏点头点的特别快,平日她是从来没有这般做过的,也只有今晚算是鬼迷心窍了。

    她有点想叹气,明明春日都走了,连个尾巴都没留下,怎么就叫人思春呢。

    原本她过来时,还能听见几声犬吠,现下和盛浔一同走在明月坊里,只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灯笼摇晃,光影也跟着摇,阿夏侧过头去看,盛浔就看她,没有说话。

    不过等走到了她家大门口,盛浔把罐子递给她,只说:“早点睡,别再打络子了,伤眼睛。”

    “嗯,那你路上划慢点。”

    “好,我等你进去再走。”

    阿夏听了这话,当即推开门就进去了,半合上门,但她弯下身子,扒着门缝出声,“明天别来了,睡个好觉。”

    盛浔也学她的样子回,“知道了,做个好梦。”

    两人都笑了起来,撞在墙上,散落到地面。

    在这个夜里,在此后的每一个夜里,深眠,好梦。

    隔日。

    每到夏日时,天总亮得格外早,那些早点摊子在这时,推着车从巷子里吆喝着经过。

    阿夏一脸惺忪地打开大门,她喊停在对面的小贩,“张叔,给我来六根糖糕。”

    “阿夏呀,等叔一会儿啊,”张叔是个中年汉子,人清瘦,说话也和气,把炸好的糖糕给了小孩后,才扭头过来跟她说话。

    他推着车过来,车上一口大油锅还在滋滋冒气,旁边的木盆里是发好的面,还有熬好的糖酥。

    张叔掀开上面的布,从面团上取出几个小剂子,边搓边憨厚地笑道:“怎么今日是你来买了,你爹娘出去做事了?”

    “没呢,今早我三姑不是送来两大筐的青梅,熟着呢,吃不完趁着天好,准备做点乌梅,还有梅子醋。起早在那里头忙活,没做饭,我听着声就出来买点。”

    阿夏看着张叔的动作,回着他的话。

    “做乌梅是得好一阵忙活,”张叔把搓圆的长面团给压扁,擀薄切小段,抹上糖酥,扔到油锅里。

    他候在油锅前,边拿长筷子翻面,边道:“今年青梅长得多,我和你婶子前些日子也忙。把那些青梅腌的腌,泡的泡,可算忙好了。”

    “忙过这段日子,也就清闲些了。”

    阿夏有一搭没一搭回话,原本油锅里放下去扁扁的糖糕,此时变得金黄,里头很鼓。外形跟油条有点类似,不过是被折断的油条,两头各朝一边,炸好后中间颜色深,不细看真就像块五花肉。

    刚出锅的糖糕很烫,要是掰开酥脆的外壳,里面是蜂窝似的白面心,很软,吃到嘴里泛甜,但阿夏最喜欢吃的是包着的糖酥,是用麦芽糖加红糖还有面粉炒的,黏黏糊糊,炸出来挨在糕点里,一圈的糖,吃着的时候可甜了。

    阿夏接过张叔给的糖糕,看他给油锅盖上盖,很慢地推着车往前,吆喝道“炸糖糕哎——”,等有人要买时,才会停下来炸起他的糖糕。

    她拿着糖糕走回家里,方父和方母把洗完的青梅装到大缸里,接过她给的糖糕,坐在矮凳上边吃边挑拣烂掉的。

    方母嚼了一口糖糕,咽下后道:“阿夏,今日家里给你看着,我们等会儿拿上这青梅去上你七婆家里走一趟,这没有灶还真做不了。”

    “成,”阿夏点点头,至于方母说的七婆就住在他们家后院边上,她家里年年收青梅做乌梅,每年一入夏,七婆那些个儿子儿媳就拎着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乌梅。更多的是卖给药馆,也是笔不小的进账。

    所以她家有专门的火炕和烘灶,平日大家请她烘青梅时,都是用的灶,跟家里不太一样,这灶外头黄泥糊的,里头是竹子撑着,上头压着竹帘。

    烤的时候,灶眼中放松柴烧,青梅铺在竹帘子上,铺的要平整,等好后再盖一层,大火烧几个时辰。再转小火,得要有人从早盯到晚,第二日时,烤到干瘪发黑的,摸着没有水先拣出来,剩余的还得再烤,费时又费力。

    这样烤出来的乌梅有股烟熏火燎的味,但功效不错,去暑止咳,保存得好还能吃上不少年。所以每隔个一两年,方母就会请七婆帮忙烘上一炉。

    等吃完糖糕后,太公和方觉帮着他们把青梅都给搬到七婆家里,转眼留下阿夏一个人守在家里。

    她从柜子里取出猫食和狗食来,门边上有三只瓷碗,两只白,一只黄,她挨个盛了一点,冲屋子里喊了声,“开饭啦。”

    远远地就能听见从里头的长过道上传来汪呜喵喵的叫声,不多时,小圆子第一个跑来,嗖地跳过门槛,而汤圆只能踩在年糕背上,伸出爪子扒拉着门槛爬下来,凑到自己的小碗前埋头大吃。

    “哎呀别急别急。”

    阿夏拎起汤圆的脖子,把它放远点,不然叫那两只胖团子给挤扁了。

    她这日给花洒洒水,院子扫一扫,把屋子里的被褥全都拆出来晒在露台上,还洗了不少鞋子。

    总算让她熬到半下午,坐在院子里左等右等才把她爹给盼回来,方父舀起一勺水冲自己的手,抹了把脸。

    “你娘还在那里守着,我回来做点黄酒炖肉,给你补补身子,”方父属实是被热到了,他扇着风,还道:“你那个七婆哟,钱也不收,幸亏今日肉买得多。多做一些,拿过去给他们尝尝,等会儿请你韩爷爷也来吃点,你太公盼着他来唠嗑呢。”

    “那得煮不少,”阿夏附和道,一面跟着进去,看她爹把一大块五花肉从水盆里捞出来。

    黄酒炖肉好吃的关键其一是肉肥瘦都得有,全肥的话一口咬下爆油,全瘦的哪怕炖熟了吃着都觉得柴,塞牙。

    其二是黄酒得要好,镇上的黄酒是冬酿酒,顾名思义就是在冬日酿造的,夏做酒曲,到立冬酿酒,压榨再煎酒,能做这些的都是老手艺的师傅了,得他们看色尝味,才能糊泥封坛,等到来年再开坛。

    所以这样的黄酒色泽透亮,喝起来风味甘甜,直接当料酒或是在冬日拿温酒注子温些酒啜饮。

    但用来做黄酒炖肉也不错,砂锅里倒一半多的黄酒,倒入汆好的肉,放冰糖小火慢炖。

    煮出来的肉是甜的,又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软烂,要是吃到有带骨头的,咬到上头带的一点脆骨时,那肉最好吃。

    阿夏平日都是只吃肉,不喝酒,这酒味很浓,她喝完就得醉的早早躺到床上睡觉去。

    酒炖好的时候,阿夏的晚饭都吃完了,坐在那闻着屋子里的酒香气,方父给每个人都舀了一大碗,再把剩下的全都给端出去。

    阿夏搬把椅子坐在后院,手里捧着碗黄酒炖肉,方觉坐在她的边上,而亭子里,太公和韩爷爷小辍口酒,在那里聊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事情。

    太婆坐不住,端着碗从亭子又走到门边上,最后开了门出去七婆家里看看。

    从黄昏到灯火遍地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黄酒和樱桃煎参考华夏风物app,乌梅参考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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