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失忆

    冬吟沉下脸, 忙道:“这可不许浑说,咱们大奶奶连府都没出过,也不知晓那位的住处, 如何就攀扯到咱们身上来了?”

    抱厦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拿手指着内寝道:“一时半会儿说不明白, 大奶奶可在里头?”

    冬吟知晓此事非同小可,便带着抱厦一同进了寝屋。

    苏和静早听见外头冬吟和抱厦的吵嚷声,料想着必是外头出了什么乱子, 只她身子不适,又心力交瘁, 一时半会儿地不想再劳心劳神。

    抱厦却红着眼跑到了她的床榻边,泣着泪道:“奶奶您快写封家书回去吧,这事须得让侯爷知晓才好, 方才世子爷在外头喊着要‘休妻’之说,奴婢心里害怕的紧。”

    休妻?

    苏和静嘲弄一笑,面色如常地问道:“你别急, 且仔细说说爷是为何要休了我。”

    抱厦这才略平静了些, 将方才在外院瞧见的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苏和静。

    原来两个时辰前,裴景诚气势汹汹地回了端阳侯府, 先是去外书房里拿了名帖,唤贴身小厮去宫里将御医请来, 而后则又驾马出了府。

    一个时辰后,裴景诚再度归来,神色却阴鸷的吓人,遇到问好的小厮半句不答便罢了, 一个小厮不过多说了两句, 便被裴景诚一脚踢在了腰窝。

    幸而庞氏恰好赶来了外书房, 这才压下了暴怒的裴景诚。

    抱厦路过时遇到了几个相熟的小厮,那小厮便苦着脸说:“快去和大奶奶说一声,爷在书房里喊了半天,说要休了大奶奶呢。”

    抱厦一听这话,神魂都被吓走了大半,她从腰间别着的荷包里取下了所有的碎银,塞在那小厮手上,恳求地问道:“好哥哥,求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厮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是外头那位……小产了,爷不知为何非说是大奶奶做的。”

    抱厦这才跑回来通风报信。

    苏和静听后怔愣了一会儿,随后抬起迷茫的目光往窗外瞧了一眼,便对冬吟说道:“替我换身持重些的衣裳。”

    冬吟虽则满脸疼惜,却也只得胡乱地替苏和静抹了些红花油,替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一炷香的工夫后,澄风苑的二门外传来些吵嚷声。

    裴景诚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走上了回廊,直往苏和静所在的正屋里奔去。

    冬吟与红枣二人候在门口,对着裴景诚盈盈下拜后,轻声说道:“爷总算是回来了,大奶奶可等了您许久。”

    裴景诚脸上的怒色一滞,随即冷哼一声越过了她们二人。

    正屋里的苏和静坐在梨花木桌旁,妆容姣美,浅笑盈盈,身前的桌上还放着一个纹样精致的木盒。

    骤然撞进苏和静沉静清亮的美眸中,裴景诚险些便忘了自己怒火中伤的缘由,他微微有些失神,站在门槛外与苏和静遥遥对望。

    苏和静朝着他嫣然一笑,一如过去三年每个等他回府的日夜一般。

    裴景诚只觉得一股气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他不是个不分青红皂白便给人定罪的鲁莽性子,况且苏和静往日里贤惠过人,也从不曾暗害过谁。

    芍药忽而落胎,虽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苏和静,可他还是愿意坐下来听她辩解一番。

    裴景诚便冷着脸开口道:“冬春和冬青两姐妹,可是你买进府里来的?”

    苏和静眼神微讶,旋即说道:“爷突然问这个做什么?是我买来的没错,自从方妹妹小产过后,便与我提过几次院里的人手不够,我便给她补了这两个丫鬟。”

    “冬春和冬青犯下了大罪。”裴景诚说罢,便一眼不落地紧盯着苏和静的面容,仿佛要从她脸上寻到一丝丝心虚的痕迹。

    往日里裴景诚自然极满意苏和静这个正妻,她出身高贵且知书达理,对待言哥儿也算大方,和方氏也妻妾相合,侍奉母亲更是细致入微,再挑不出错处来。

    他虽不爱她,却打从心底尊重她。

    可方才从芍药身上落下来的那一团血淋淋的肉,却在告诉裴景诚,这些年他所信非人,眼前这个苏和静其实是个十足十的恶毒妇人。

    他如何能不怒?

    方氏落胎的事儿他是半点也没有疑到苏和静身上去,只当是她受了身边人的挑唆给了方氏些药性相冲的药材,这才阴差阳错地酿成了一条人命。

    可加上芍药落胎这事,却不得不让裴景诚相信,苏和静她是故意要害死自己的孩子。

    “她们皆是不出二门的奴婢,能犯下什么大罪?”苏和静疑惑的声音打断了裴景诚的思绪。

    她神情太过无辜和疑惑,就仿佛芍药落胎一事当真与她无关一般,裴景诚瞧了愈发怒火中伤,便上前一步将梨花桌上的茶碗用具一应砸在了地上。

    “你还在装?难道是我冤枉了你不成?”裴景诚指着苏和静的鼻子质问道。

    苏和静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荒唐至极,她从没想过裴景诚会用这样鄙夷的眼神望着自己,就仿佛自己伤了他的心肝脾肺一般。

    是了,如今外头那位芍药可不就是她的心肝吗?

    她坐在团凳上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膝盖处的刺痛仍在时不时地提醒她方才在老太太院里遭受的耻辱。

    被敲打、被责罚、被冤枉、被质问。

    自从嫁来这端阳侯府起,哪一日不曾有过?

    苏和静阖上了眼睛,只觉得多看一眼裴景诚都是在玷污她的双眼,为他留一滴泪都是在耗损她的精气。

    “我不明白爷在说什么。”苏和静如此说道,便索性不再拿正眼去瞧裴景诚。

    她如今是连演都不想再演了,若是裴景诚执意要休了自己,那便休了罢。

    大不了就像宣姐姐一般大闹一场,自己虽没宣姐姐那般和睦的母家,却也有勇气绞了头发去做姑子。

    左不过是这一生常伴青灯古佛罢了,总好过在这端阳侯府里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受的却是任人欺凌的侮辱。

    裴景诚见苏和静不拿正眼瞧自己,愈发地生气,又上前了几步攥住了她的肩头,用了猛力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只道:“你是聋子不成?”

    裴景诚也说不上来心里是失望更多还是伤心更多,他虽则被怒意主宰了大部分的神智,却也念着往昔的夫妻之情想给苏和静一个解释的机会。

    可她的模样分明是认下了陷害芍药的罪责。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这般恶毒的蛇蝎妇人?

    又或者是她从头至尾都是蛇蝎心肠,只是演出了一副贤惠和善的模样,将自己骗的团团转。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令裴景诚无比屈辱和愤怒……还有痛心。

    他赤红着眸子掐紧了苏和静的肩膀,手上的力道险些要把苏和静的骨头都揉碎。

    苏和静疼得蹙起了柳眉,她不肯服软让裴景诚松手,只听她道:“爷在外头养了个外室,对吗?”

    裴景诚冷笑一声,脸上并未浮现出任何惊讶的神色:“是二弟妹与你说的罢,你早就知晓了这事,也弄清楚了芍药的住所,便派了冬青与冬春二人带药材去探望她。”

    说到尾处,裴景诚的话音已是带上了些颤抖之意,苏和静听了只觉得好笑至极。

    看来这位世子爷是对那位芍药姑娘用情至深了,既如此,阖该休了自己,遣散了方氏,将那姑娘娶进门做正妻才是。

    “我不曾做过。”苏和静如是说道,她肩膀和膝盖处都疼得冷汗直流,连带着脸色都煞白了起来。

    她不是不委屈,只是知道便是她受了委屈,也无人会为她做主罢了。

    苏和静鼻子一酸,清亮的眸子里露出几分潋滟的泪意来:“爷从不曾相信过我,既如此,您便休了我罢。”

    苏和静说这话时嗓音微颤,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气,且身形比起上一回他回府时也要清减上许多。

    裴景诚哽在喉咙口的质问话语被苏和静这一句“休了我罢”给堵了回去,他怔在原地松开了对苏和静的桎梏,只道:“你以为我不敢?”

    他只当苏和静是在拿乔威胁自己。

    她已为人妇,和安平侯府又是那样僵硬的关系,还能再另嫁良人不成?

    “你也别怪我冤了你,上一回方氏有孕,你可知你送去的那些药材药性相冲?这一回冬青和冬春给芍药送去的药材也是这般,这般名贵的药材除了你这儿常有,还有谁能这么大方地送人?”裴景诚愈说愈失望,望着苏和静的眸子里尽是恨意。

    “我的两个孩子都被你害死了,你这毒妇,打量我当真不敢休了你不成?”他又一次指着苏和静的鼻子骂道。

    苏和静如今是明白裴景诚这般震怒的缘由了,那方氏也不算蠢笨,竟想出了个反将一军的法子,将她有孕时自己送去的药材送到了芍药那儿,以此来嫁祸自己。

    那药材的确名贵,也不是方氏这等身份能舍得出去送人的,且方氏上一回落胎与裴景诚说,她是用了自己的药材才落了胎。

    她那儿的药材已是用掉了,所以送去芍药那的药材必是出自自己这儿。

    这般计谋倒不像是方氏那榆木脑袋能想出来的法子,算无遗漏,分明是要让自己接下这黑锅。

    苏和静冷笑一声,以坚定不惧的目光回望着裴景诚,道:“我送去的药材药性不合?这话是方姨娘与爷说的,还是宫里的太医说的?”

    裴景诚被她问的一愣,随后便说道:“难道方氏还能用她腹中的胎儿陷害你不成?”说罢他又冷哼道:“是了,你没生养过,自然不懂为人母的舐犊之情。”

    苏和静瞥着裴景诚这张面目可憎的面容,心里只嗤笑着往昔的自己,竟会为了这等蠢货的偏心而伤心难过。

    “那便是听方氏说的了。”苏和静勾起唇角,笑容里尽是戏谑之意:“这些药材是我舅母去年送来的上等货,总共只有六两的量儿,老太太那送去了些,太太那送去了些,余下的便都给方妹妹了。”

    言外之意便是她再无多余的药材,更不可能去千里迢迢地送给府外的芍药。

    裴景诚只是不信,脑海中思绪百转千回,最终成了一句:“若不是你,会是谁做的?”

    苏和静才不去管他心中所想,只让冬吟将前年舅母送来的礼单寻了出来,摊在裴景诚眼前让他瞧个仔细。

    裴景诚脸上的血色褪尽,他越想越觉得芍药落胎一事漏洞百出,若当真是苏和静做的,她为何不在言哥儿和瑶姐儿出生前下此狠手?

    “这药材大多是从高句丽运过来贩卖的,舅母也是恰巧才得了那么一点。”苏和静冷不丁又添补了一句。

    冬吟见裴景诚脸上的怒意褪去,便也适时地开口道:“爷可真是误会大奶奶了,昨日太太还和大奶奶说,若是那芍药姑娘诞下个孩子来,便养在大奶奶房里,既如此,奶奶如何还会盼着芍药姑娘的这一胎出事?”

    这话却给了裴景诚闷头一击,怪道刚才母亲话里话外皆是训诫自己不许将此事闹大的意思,更不许为了个烟花女子休妻和离。

    她定是料准了苏和静不会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蠢事。

    那做这事的人便是……

    裴景诚不敢深想,只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团凳之上,比方才对着苏和静怒目而视的神色多了几分彻骨的伤心。

    苏和静瞧了愈发觉得裴景诚可笑,方才还为了新欢芍药愤怒得面红耳赤,只恨不得杀了自己而后快,如今却又为了自己的旧爱这般伤心。

    倒真是个多情种。

    冬吟知晓苏和静受了委屈,便壮着胆子与裴景诚说道:“世子爷可真是误会了大奶奶,今日咱们奶奶还在老太太的……”

    话未说完,却被苏和静厉声打断:“冬吟,去给世子爷斟杯茶来。”

    她如今是半点也不想再博得裴景诚的怜惜,自己受的磋磨和委屈自然也不必与他说。

    时至今日,她苏和静是彻彻底底地厌倦了裴景诚。

    冬吟离去后,苏和静觑着裴景诚愈发黯淡的脸色,笑道:“爷若是还想休了我,这盒子里的东西,我要带走。”

    裴景诚茫然地抬起头,恰巧撞进苏和静尽是真挚之意的眸子里。

    他只当苏和静是在存心气自己,便只得服软道:“静儿,这事是我冤枉了你……”

    余下的话苏和静便不欲再往下听,她只道:“若爷并未打算休弃我,我便回榻上歇息了。”

    裴景诚自然说不出推拒的话来,如今正是他理亏的时候,他只好目送着苏和静从团凳上起身,一歪一扭地走回了内寝。

    直至她方才厚重的帘子,裴景诚这才如梦初醒,卡在喉咙口的那句“你的腿怎么了”仍是没有问出口。

    不知为何,今日的苏和静总让他倍感陌生。

    他总觉得他和苏和静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只是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那东西是什么。

    *

    苏和静大睡了一场后,便由着冬吟搀扶着起身,道:“大奶奶,你可算是醒了,外头都闹翻天了。”

    苏和静望了她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闹成什么样了?”

    冬吟脸上染上了几分快意的神色,只听她笑道:“世子爷去暖香阁将那方氏骂了一通,并说不许她再随意出暖香阁,也不许她的吃食份例和您一般,不许她再将大少爷带在身边抚养,可见世子爷这回是气得狠了。”

    苏和静听完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未任何欢喜的神色。

    冬吟见了啧啧称奇,只道:“大奶奶可是腿疼的厉害?”

    苏和静摇摇头,似哭似笑地挤出了个笑容道:“腿不疼了,心疼的很儿。”

    话毕,冬吟脸上的笑容也戛然而止,她自然明白苏和静心里的苦楚,方氏受的罚不过只伤及皮毛罢了,又如何能慰藉大奶奶被委屈被陷害被责骂的痛苦?

    “冬吟。”苏和静眸眼沉沉,话音微微颤抖:“你说我这一生,能不能如宣姐姐一般。”

    冬吟愕然,却没想到她家主子已心灰到了这等地步。

    只是和离,却万万不可。

    且不说端阳侯府会不会同意和离一事,单说家里的侯爷就绝无可能点头。

    冬吟面色难堪,许久未曾搭话。

    苏和静便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不可能。”

    主仆二人相对无言了许久。

    *

    翌日一早,苏和静的双腿好容易才消了肿,山嬷嬷却早已候在了澄风苑外。

    她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倨傲姿态,连带着对苏和静也没了往昔的尊敬:“大奶奶,老太太有请。”

    苏和静料到老太太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却没想到她会冷硬到第二日就派人来将自己请过去。

    她是当真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腿上的伤势。

    春染与红枣皆哭丧着脸与冬吟悄悄说道:“冬吟姐姐,可有法子救一救咱们大奶奶?她的腿可再受不了这等磋磨了。”

    冬吟也只是摇头,若去求助庞氏,只怕她反而会变本加厉地磋磨大奶奶一回,只勒令她不许在老太太面前多言。

    苏和静认命般地走向了老太太的院子。

    许是今日她走路时的步伐太过缓慢,亦或许是她今日的脸色太过惨白。

    老太太只让她跪了一个时辰,便再度审问道:“你今日可有话要与我说?”

    苏和静苦笑一声,道:“回禀老太太,孙媳没有旁的话要说。”

    老太太矍铄的眸子将苏和静深深地看在眼底,好半晌才从鼻子里冷哼出了一声:“好,那就明日再来。”

    回澄风苑的路上,苏和静已疼得走不动路,冬吟便指了指西边的藏书阁,道:“不若去那里歇歇脚吧。”

    几个丫鬟便半搀扶半架着苏和静去了藏书阁。

    端阳侯府内的藏书阁有三层之高,第一层藏的不过是些杂书诗词,第二层藏的便是名家字画,第三层放的才是些名贵的失传孤本。

    既来了,便要去第三层瞧瞧那些孤本才是。

    苏和静便让丫鬟们搀扶着她往楼梯上走去,虽走的艰难些,可多些了时间后,一行人仍是到了三楼。

    苏和静捧起几本孤本,任凭自己沉浸在浩瀚书海中,远远望去竟像一副仕女图般静谧美好。

    冬吟与春染二人为了不打扰她,便站在楼梯角悄悄说起话来。

    “老太太怎得就不肯放过咱们姑娘?”

    “姑娘出嫁前是个什么性子?如今竟被这端阳侯府内的人磨成了这般老僧入定的脾性。”春染感叹道。

    “那时的姑娘尚且是安平侯嫡女,侯爷还没认识那丁氏,俗话说的好,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侯爷可曾使人来问过我们姑娘一句?”

    “姑娘的命也太苦了些。”

    ……

    苏和静足足看了半个时辰的书,却被外头的一阵吵嚷声驱散了些雅兴。

    未过多时,方氏便带着一大群丫鬟婆子来了藏书阁。

    瞧见在一楼里候着的红枣,方氏便笑着说道:“原来在藏书阁呢,可真是让我好找。”

    红枣摆下脸子,对着方氏说道:“姨娘请回罢,大奶奶在上头看书呢。”

    方氏那双含情的眸子里闪过些狠意,她既已失了世子爷的宠爱,往后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只听她娇媚一笑,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意味在:“大奶奶是出了名的高雅之人,妾身也想沐浴些书香呢。”说罢,便给身后的婆子们使了个眼色。

    今日苏和静出门只带了三个丫鬟,红枣又怎么是那众多婆子的对手?

    她便被捂着嘴拉到了一边。

    三楼楼梯上的冬吟与春染自然也听见了楼下的动静,便瞧见方氏带着人气势冲冲而来,冬吟立时般沉声呵斥道:“怎么了?咱们端阳侯府如今是靠一个妾室做主了不成?”

    方氏身后的几个婆子听后略有些瑟缩,唯独方氏脸上丝毫不惧,只冲着冬吟一笑道:“我来寻大奶奶是有些急事要说。”

    冬吟却不依不饶道:“有急事要说?我看姨娘一点也不急,倒是像要造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端阳侯府改姓方了。”

    这等酸言讥讽方氏也恍若未闻,她只笑着重复了一遍:“妾身当真有急事要与大奶奶说。”

    冬吟正欲再骂,却被后方的苏和静制止。

    “让她上来罢。”

    冬吟这才放行,只一双眼睛一眼不落地紧盯着方氏,若她想对大奶奶不利,她便是赔上这条命也要拦住方氏。

    可方氏却只是走到苏和静身旁,对着她极规矩地行了个礼。

    方氏说话声音过于轻了些,冬吟一时半会儿也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其实苏和静也听不清。

    她望着眼底通红,脸上神色不同以往的方氏,心里也有些害怕。

    这方氏莫不是被裴景诚责罚了一通,就疯了吧?

    方氏犹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缓缓开口道:“大奶奶没入府的时候,世子爷每日每夜地看书习字,每每累到连笔都握不住时,都是我在一旁细心照料着……”

    “世子爷待我也极好,他说我是他见过最小意温柔的人,他说会妥善待我,绝不让我受半分委屈。”

    苏和静愈发疑惑,这方氏是想跟自己互诉衷肠吗?可她对她和裴景诚的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半点兴趣都没有。

    苏和静往前躲了半步,恰好来到了另一处楼梯旁。

    方氏犹自说道:“昨日大奶奶您应当是高兴坏了吧,那外室的孩子没了,我的孩子也没了,您还让世子爷疑心上了我,让世子爷打了我一巴掌。”

    苏和静蹙起柳眉,心下只觉得这方氏疯疯癫癫的不成人形,只道:“我从没有害过任何人的孩子,若我想害你,言哥儿和瑶姐儿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方氏歪头一笑,果真有几分癫狂的意味在:“那时您刚入府,自是不敢对我下手。”

    “是裴景诚怀疑的你,也是他打了你巴掌,你不该来寻我,该问问你自己是不是所托非人才对。”苏和静如此说道。

    便是她也瞧出了方氏此刻的疯疯癫癫,只因为一个男人的一两句话,便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当着值得吗?

    苏和静懒怠与她多言,便唤了一声冬吟,又艰难地迈开步子欲往楼下走去。

    她生怕这方氏会行些玉石俱焚的蠢事,而自己又腿脚不便,保不齐被她害得从楼梯上跌落下去。

    冬吟听到喊声后便从另一侧的楼梯上走了过来,眼觑着跟前的方氏往苏和静的后背上撞去,便立时大喊道:“姑娘小心。”

    苏和静自然也瞧见了方氏的动作,只是她并不是想往自己的后背上撞去,而是要攀住自己的手臂。

    苏和静本以为她是想拉着自己一起跌下台阶,她便用另一手紧紧抓住了栏杆,却见方氏自个儿朝着另一头跌下去。

    转瞬间,苏和静便明白了方氏的用意。

    她是要使苦肉计,陷害自己推了她。

    若是她跌下台阶受了伤,而自己恰又和她在一个楼梯之上,那么自己便逃不过一个将妾室推下台阶的恶名。

    裴景诚自然会心疼,也会深思她为何要推方氏的动机。

    若是让方氏当真跌下台阶,于自己来说,没有半点好处。

    苏和静便立刻伸出手拉住了方氏的胳膊,谁成想方氏的往下摔去的劲道太大,竟拉着苏和静一起向下跌去。

    冬吟想阻止已是来不及。

    她先是向着另一头的丫鬟婆子们喊了几声,再往楼梯下跑去,却见苏和静与方氏二人都跌在了二楼的台阶之上。

    方氏摔在了苏和静身上,瞧着并无大恙,而苏和静的后脑勺却重重地磕在了尖利的台阶上。

    作者有话说:

    女主受的所有苦难都到此为止了。

    往后就都是好事了。

    第26章 老虔婆

    苏和静嫁进端阳侯府已是第四个年头, 这还是她头一回受这样重的伤。

    冬吟让小丫鬟们先后去了苍云院和外书房报信。

    直至夜幕时分,苏和静仍未醒转,连老太太都被惊动了过来。

    她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倨傲样子, 指着庞氏便冷嘲热讽道:“我久未管事,倒不知咱们端阳侯府的妾室如今竟有胆子推搡主母了。”

    庞氏不敢答话, 只立在一侧默不作声。

    老太太发了一通邪火后,指桑骂槐地把庞氏从里到外贬低了一通,这才带着婆子们离去。

    未过多时, 面庞狼狈的裴景诚回了澄风苑,瞧见床榻上人事不省的苏和静, 那颗心冷不丁像被人攥住了一般。

    冬吟觑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怜惜之色,便适时地开口道:“大奶奶好端端地在藏书阁看书,方姨娘非要带人闯进来, 还把大奶奶从楼梯上推了下去。”

    裴景诚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知晓苏和静受尽了委屈,可方氏也摔得昏迷不醒, 他总不能在这个关卡将她大肆责罚一般吧?

    裴景诚便痛心疾首地说道:“是你们大奶奶受委屈了, 等方氏醒来后,我必让她来给你们奶奶负荆请罪。”

    冬吟垂在身侧的指甲都险些掐进了肉里, 大奶奶受了这般重的伤,世子爷却未曾第一时间下狠手惩罚方氏, 待方氏醒转后,扒着世子爷的双腿痛哭求饶一通,他难道还舍得惩戒方氏?

    冬吟心内气愤,索性不再寄希望于这薄情寡性的世子爷, 而是走到了苏和静的床榻旁, 解下了她别在腰间的玉佩。

    裴景诚略坐了坐后, 便去厢房内与太医商讨起苏和静的病情。

    冬吟便觑着这个空档将手上的玉佩递给了春染,并仔细嘱咐道:“这虽于理不合,可咱们也只能去求一求小公爷了,这府里没一个人是当真在意咱们姑娘的,若这事未曾替姑娘讨回公道来,往后便谁都能欺负她了。”

    春染点了点头,往二门外走去。

    *

    两个时辰后,苏和静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便瞧见了趴在她床榻边沿的冬吟,以及头顶上缝着并蒂莲纹样的床帐。

    这样俗气且臊人的纹样,怎会出现在她的闺房里?

    苏和静勉力撑起了自己的半侧身子,只觉得脑袋里传来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感,后脑勺也在隐隐作疼。

    她忍着痛意往架子床外望去,左侧放着个镶金玉的桐木妆奁台,右侧的博物架上摆放着各色别致器具以及些票口清花碗。

    这都是自己喜爱的器具。

    只是屋子的装潢和构造与她住惯了的那间闺房比起来却多了几分古朴和老气。

    苏和静愈发讶异,眼神无意间瞥到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红色锦被,以及上头的鸳鸯花色。

    这分明是嫁了人的妇人才能盖的喜被,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何会盖这样的被子?

    莫非是继母丁氏又在背地里使坏?她想坏了自己的名声?

    苏和静的这番动作也惊醒了床榻边的冬吟,冬吟猛地一抬头,恰好撞静苏和静尽是疑惑之意的眸子里。

    冬吟悲喜交加,见苏和静双眸清明,便泣道:“大奶奶,您总算是醒了。”

    苏和静下意识地便蹙起了柳眉,疑惑不解地望向冬吟:“你这丫头是犯了梦魇不成?怎得叫我大奶奶?”

    冬吟却被苏和静的这番话惊得怔在了原地,好半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见她踉跄着便要从地上起来,着急忙慌地与外头的抱厦说道:“快去传太医。”

    苏和静愈发不解,忙问道:“传太医做什么?昨日不过是和宣一去跑了回马,我哪儿就这么金贵了。”

    “宣一”这二字一出,便是冬吟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只听她道:“大奶奶,您已为人妇,是端阳侯家的世子夫人,这一回脑袋上的伤是被世子爷的宠妾方氏推下了台阶,您都不记得了吗?”

    人妇。

    嫁了人。

    嫁的还不是宣一。

    被个妾室从楼梯上推了下来。

    这屋子里异样的陈设用具以及床帐纹样、被衾纹样上的鸳鸯图样似乎有了存在的理由。

    可她竟一点也想不起来嫁进端阳侯府的事儿。

    况且她和宣一如此情笃,父亲也是知晓这事的,如何会将自己嫁给端阳侯世子?

    苏和静的心口涌上了一阵阵涩意,她只得翻身下床,欲出寝屋到外头瞧瞧,却因膝盖上的疼痛使不上力,大半个身子都摔在了地上。

    这般动静太大了些,外头侍候着的婆子们都跑了进来,与冬吟一起将苏和静抱回了床榻上。

    这些婆子脸上俱是担忧之色,说出口的话也如出一辙:“大奶奶可不能因太过伤心而想不开啊,总要争口气让那方氏好生受一番惩戒才是。”

    大奶奶。

    方氏。

    受气。

    苏和静的心口愈发憋闷,自己是什么性子难道这些伺候多年的人不知道?她怎么可能嫁给宣一以外的男人,怎么可能嫁了人之后还受一个妾室的气?

    冬吟望着苏和静的脸色愈发颓败,泪水更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她眼眶内滚落。

    苏和静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可她明明记得昨日自己还穿着男装和宣一一块儿在郊外的猎场上策马奔腾,怎得今日一醒来就成了端阳侯的世子夫人?

    厢房内的裴景诚听到正屋的动静后,便撩开袍子往内寝奔了过来。

    瞧见床榻上醒转的苏和静后,裴景诚抬起愧疚又怜惜的眸子,迟疑地开口道:“静儿,你醒了。”

    苏和静望着帘子外站着的陌生男人,以及他嘴里无比肉麻的一句静儿,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可便是她再不想承认,也知道冬吟和抱厦以及这些心腹婆子们皆没有理由哄骗自己。

    自己可能真的成了端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只是不知为何忘了嫁进府里的这段记忆。

    她便只得给冬吟递了个眼色过去,冬吟会意,便擦了擦眼泪与外头的裴景诚说道:“世子爷,大奶奶已醒了,只是累得慌,这便睡下了。”

    这话太过生硬,裴景诚自然也明白苏和静此时此刻定是不愿见他,便只得灰溜溜地退出了正屋。

    临到廊庑下,他隔着窗撂下了一句:“静儿,你好生养病,我改些日子再来看你。”

    在外屋里立着的抱厦却朝着裴景诚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骂道:“定是去瞧那方氏了,当真是偏心偏到没边了。”

    苏和静听到抱厦为她抱不平,便忍着脑袋上的疼痛,询问冬吟道:“你且与我仔细说说,我当真嫁给了端阳侯世子?”

    冬吟点点头,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这些人都阖该下地狱才是,竟把奶奶磋磨成了这般模样。”

    苏和静肃着容问道:“我不得夫君宠爱?”

    冬吟点点头。

    苏和静继续问道:“那方氏很受他宠爱?”

    冬吟面有不忿,接话道:“若不是那方氏出身卑贱些,只怕爷早提起抬平妻一事了。”

    苏和静愈发疑惑,自己好歹是安平侯的嫡女,怎得成婚后竟会被个出身低贱的妾室压了一头?

    虽说是有了继母就有继父,可父亲总要顾忌自己的脸面才是,如何会让端阳侯内的人这般欺辱自己?

    苏和静便又问道:“父亲呢?我既是受了伤,他很该来瞧瞧我才是。”

    苏和静问这话时的眸子太过澄澈与疑惑,仿若安平侯仍是她心中那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连带着冬吟都不忍开口戳破苏和静的美梦。

    她便支支吾吾说了些理由,一说安平侯公务繁忙,二说府里事务繁忙,恐抽不出空来。

    苏和静却盯着她的脸庞瞧了半晌,说道:“我和父亲,关系并不好,对吗?”

    嫡长女受了伤,若当真顾念女儿,便是再忙再累也得托个人来问一声安才是。

    冬吟垂下了头,并未作答。

    苏和静胸口的憋闷感又加重了几分,她只冲着冬吟粲然一笑道:“还瞒着我做什么?”

    虽还是一模一样的人,冬吟却觉得眼前的苏和静和往日的那个她不甚相像。

    自从嫁进端阳侯府后,她便总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沉静模样,每日里挤不出几分笑影便罢了,连带着整个人的生气都少了大半。

    而此刻的苏和静却似回到了闺中那般生机勃勃的模样,清亮的眸子里迸着些炽热的火苗,说话间也自有些意气风发在。

    冬吟愈发鼻酸,竟忍不住趴在苏和静塌边哀声痛苦了起来。

    苏和静便是个蠢人,也能从贴身婢女声声凄厉的哭声中明了这些年自己在端阳侯府的境遇。

    她不知晓过去的自己为何过的这样憋屈,可既是忘了那些不堪的回忆,她便要好好活一回才是。

    *

    苏和静醒来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端阳侯府。

    庞氏方才在澄风苑内吃了一肚子闲气,如今正歪歪斜斜靠在贵妃榻上,冷着脸数落她的心腹管事。

    “不过是让你多从采买的活计里捞些油水,怎得就被那老虔婆发现了?我那侄女不会管事,难道你也不会?”

    那管事婆子吓得磕了几个头,只得求饶道:“太太息怒,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大奶奶肯替咱们兜着些,老太太便查不到您身上来。”

    大奶奶最是好性,又没娘家人依仗,将来搬出来做筏子再合适不过了。

    庞氏听了脸色稍霁,便道:“听说大奶奶醒了,她平白遭了这等劫难,我这个做婆母的也该去瞧瞧她才是。”

    那管事婆子知晓庞氏这是要去借机敲打大奶奶的意思,便心下稍安,道:“是了,大奶奶已醒了,可见伤势并不严重。”

    庞氏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拣出些像样的药材来,让婆子们端着往澄风苑去了。

    而此刻澄风苑内正屋里的苏和静已听冬吟讲完了这些年自己的遭遇。

    庞氏苛刻精明,日日晨昏定省都把她折腾的团团转。

    老太太爱财如命,且与庞氏水火不容,并不把自己这个孙媳当成自家人看待。

    裴景诚便更不必说了,他宠妾灭妻,一颗心都偏到了方氏和她的一双儿女之上。

    苏和静听后很是怔楞,想了许久却仍是没想明白父亲为何要将自己嫁来这端阳侯府。

    冬吟端着碗鸡丝粥进了内寝,方才喂着苏和静吃了半碗,便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通传之声。

    再是庞氏身边的婆子们响亮的说笑声,苏和静忙让冬吟将她从床榻上扶了下来,又让冬吟给自己披了件外衣,再让她拿些抽在身上没痕迹的器具来。

    冬吟疑惑不解:“大奶奶要这些做什么?”

    苏和静懒怠解释,便道:“你去拿便是了,我瞧着鸡毛掸子就不错。”

    冬吟这才从床榻的隔间里找出了个细长的鸡毛掸子。

    苏和静揉了揉自己的膝盖,又拿起鸡毛掸子瞧了半晌。

    自己身上带伤,根本跑不远。

    所以,只能打在要害。

    冬吟见苏和静灵透的眸子转了几转,且嘴角浮起了几分狡黠的笑意,心里忽而升起了个大逆不道的猜测。

    这猜测只浮起来了一瞬,便被冬吟压了下去。

    大奶奶虽失忆了,可却是个深明大义的性子,断不会做出殴打长辈的错事来。

    况且这些年苏和静在庞氏跟前卑微怯懦的样子早已在冬吟心中扎了根,她实在是无法想象大奶奶拿着鸡毛掸子去打太太的情形。

    片刻后,未等人通传,庞氏便带着两个婆子进了正屋。

    她一进屋便瞧见了站在床榻边上身形消瘦的苏和静,便叹道:“好端端的下来做什么?你才受了伤,可得好好养着才是。”

    说着便让婆子将托着的药材盘子放在了梨花木桌上。

    因着庞氏这回来澄风苑是要“好生敲打”苏和静一番,一些体己话不能让外人听去,庞氏便把丫鬟和婆子们都赶了出来。

    只留下自己与苏和静二人一同待在内寝。

    冬吟立在廊下心里吓得直打鼓,只盼着太太能多怜惜大奶奶几分,不要在她重伤未愈之时便责骂讥讽她。

    苏和静倒不似冬吟这般惴惴不安,她坐在了床榻上,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一番庞氏,见她身量颇矮,双眼精明狠厉,只身形偏瘦小些。

    她从前是被猪油蒙了心不成?竟能百忍成刚地在这婆母手上艰难地讨生活?

    大不了和离就是了,反正她对那裴景诚半分感情都无。

    苏和静这般肆无忌惮的打量的确是让庞氏有些惊讶。

    她了解自己这个长媳,她是再贤惠不过的人,从不敢拿正眼来瞧自己,自己说东她便不敢说西,唯自己这个婆母的命是从。

    庞氏却未往深处多想,只当是苏和静伤重未愈,反应比平常略迟钝些也是有的。

    她往宋和静坐着的床榻前一站,便笑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定要让方氏好好吃些苦头。”

    苏和静按兵不动,只说了句:“多谢。”

    庞氏因这声生疏至极的“多谢”而沉下了脸子。

    她知晓自己这长媳这一回受了委屈,可自己已算是给她些体面和尊重了,她怎得这般不知好歹,只回了自己个多谢?

    她难道还想让方氏给她赔命不成?且不说景诚舍不舍得,单看在言哥儿和瑶姐儿的面上,便不能将方氏往死里惩治。

    苏和静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庞氏便冷哼了一声,说道:“我知你是受了些委屈,可到底没有伤了根本,方氏是有不对的地方,你总要看在言哥儿和瑶姐儿的面上放她一马。”

    苏和静心内嗤笑不止,见庞氏不再装出一副疼爱媳妇的慈祥婆婆的样子,便道:“还请母亲赐教,我该如何放方氏一马?”

    她说这话时语调里尽是戏谑之意,可庞氏却未曾怀疑,还当是苏和静识大体,不想闹得她们端阳侯府鸡犬不宁。

    庞氏的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只听她道:“让她去家庙里为你诵经祈福几日便是了,我再派个婆子去教教她规矩,这事儿也就过了。”

    苏和静心内的火气随着庞氏话音的落下而堆积在了胸口,若是不用尽全力压下,只怕下一瞬苏和静便要抄起鸡毛掸子往庞氏头上扔去。

    且再等等。

    现在她离庞氏的这个距离还太远了些,自己腿脚不便,用鸡毛掸子可够不到她。

    苏和静便莞尔一笑,道:“母亲说的很是。”

    庞氏愈发满意,便笑着上前贴近了几步苏和静,边说道:“你是个好孩子,老太太这几日总寻了理由磋磨你,我知你比寻常的孩子都要更明事理几分,有些话该不该说你心里也明白,你二弟妹凡是皆不懂,那些账本总要你多担待几分才是。”

    苏和静知晓庞氏话里的弦外之音,这便是方才冬吟告诉自己的做假账一事。

    也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脑袋里装了些什么东西,明明不是自己昧下的银钱,却偏要替庞氏姑侄二人担下全部的罪责。

    莫非她是个傻子不成。

    苏和静便又冲着庞氏扬起一个乖顺又和善的笑容,只是说出口的话却刺耳至极。

    “老虔婆,想让我给你做假账?你倒不如一头撞死了还痛快些。”

    那一瞬,庞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素来温顺听话、半点脾气都无的长媳方才说了什么?

    庞氏瞪大了眸子正欲质问苏和静时,却见苏和静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细长的鸡毛掸子。

    庞氏心里愈发不安,她不明白苏和静拿着鸡毛掸子是要做什么,总不至于是要殴打自己这个婆母吧?

    苏和静才不敢庞氏心里是何等的惊讶不解,眼瞧着自己和庞氏的距离近了,她便抄起鸡毛掸子往她脖子里、腰上、大腿上各抽了两下。

    她力道不重,抽打的速度却无比快速,庞氏仍在发愣之际,苏和静已狠狠抽了她六下。

    记记都抽在了易疼又不至于伤了肌肤的地方。

    “别以为你比我多活了几十年,半只腿嵌进土的年纪就能在这儿倚老卖老,姑奶奶可不惯着你,若你再来姑奶奶跟前大放厥词,姑奶奶便送你上西天。”苏和静边痛骂了庞氏一通,手上的鸡毛掸子却没放下来过。

    庞氏活了这四十来年,几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身上被苏和静抽打的火辣辣般疼痛,又听她口出的话语难听之际。

    一时便瞠目结石地抬起手指着苏和静,半晌也说不出个半句话来。

    苏和静却提起鸡毛掸子往她的手指上抽了一下,又骂道:“给姑奶奶滚出去,姑奶奶才懒怠和你说话。”

    庞氏又气又窘,身上手上疼的发紧,骂又骂不过苏和静,一口气没提上来便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推基友的文《常乐》

    常乐见到那个小乞丐的第一眼,就想把他收入囊中,只因他长了一张和那人相似的脸。

    而那人是她不可接近的月亮。

    她培养他习字,学礼仪,成为芝兰玉树的少年郎。

    她想,月亮终究是月亮,并不属于自己。

    唯有眼前人是她的。

    可惜,美梦终究有破碎的那天。

    藏起的画卷被翻出,一句“他是谁?”

    亘在两人之间,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他终究离开了,痛心之余唯有放手。

    ……

    许安见到常乐的那一刻,他还只是个泥里打滚的小乞丐,却被公主带入府中,从此成为了她的面首。

    她教我习字、礼仪——

    他的名字也是她取的,还记得她对着自己说:“许你一世长安”

    他以为她心里是有他的,直到翻开那副被藏起来的画卷。

    画卷上的人与他相似,但不是他。

    “许你一世长安”

    殿下,你到底是想对谁说这句话。

    第27章 报仇

    庞氏被气的晕了过去。

    苏和静一个人也唱不了独角戏, 她便朝着外头喊了句冬吟。

    外头的冬吟便在庞氏带来的丫鬟婆子们的注视下缓缓走进了内屋。

    她步伐虽瞧着稳健,可心内却慌乱无比。

    她家大奶奶如今是再娇弱不过的人了,脑袋上的伤还未曾痊愈, 膝盖上更是红肿不堪,连路也走不动几步。

    若是太太存心要难为大奶奶, 只怕大奶奶招架不住。

    怀揣着这般忧思的冬吟便一把撩开了帘子,却见本该娇弱无依的苏和静正坐在床榻上拿着鸡毛掸子不断戳着地上的庞氏。

    冬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本该耀武扬威的庞氏的确正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苏和静觑见冬吟的身影后, 便道:“太太晕了,快把她扶起来。”

    冬吟虽不明白寝屋里发生了什么, 却知道不能让庞氏带来的人瞧见她这般人事不省的样子,她便上前将庞氏拖到了软塌之上。

    苏和静料想着庞氏没个把时辰不会醒转过来,便侧身躺在床榻上, 与冬吟说道:“让春染、抱厦她们进屋里头来,替我把嫁妆收拾收拾。”

    嫁妆?

    这下冬吟是再憋不住话头,只听她焦急地问道:“好好的收拾嫁妆做什么?”

    苏和静挑了挑眉, 狡黠一笑道:“自然是要和离了。”

    她的脸上许久未出现过这样灵动的神色, 连冬吟都看晃了眼,记忆仿佛回到了苏和静待字闺中时无忧无虑的岁月。

    冬吟知晓苏和静被方氏的那一推撞到了脑袋, 不知怎得忘了成婚后的许多事,却没想到她会因这一撞而改了性子。

    思及此, 冬吟不免苦笑了一番,怎么会是改了性子?大奶奶在嫁进端阳侯府前本就是这样洒脱随性的利落人儿。

    是这几年暗无天日的日子磨平了她的性子。

    如此看来,失忆倒是件好事。

    冬吟正欲感慨一番之时,抱厦却撩开帘子走进了内寝, 抬眼瞧见软塌上昏迷的庞氏后, 她吓得怔在了原地:“这是怎么了?”

    冬吟朝她摆了摆手, 一副避而不谈的模样:“说来话长,外头的人可都还安分?”

    抱厦这才说道:“听说咱们大奶奶醒了,老太太院里的山嬷嬷便来了,还说非要亲眼瞧一瞧大奶奶才放心。”

    “山嬷嬷?”床榻上的苏和静忽然开口道:“就是老太太身边的那个刁奴?每一回都给你们脸子瞧的那个?”

    冬吟回身应了,心里颇有些感慨,幸好自己将端阳侯府内的人事都说给大奶奶听了一回,便是碰上了各处的人,也总能心里有个数。

    “正是呢,大奶奶如今还病着,我这便出去回绝了她。”冬吟如此说道,一旁的抱厦则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呆愣模样。

    只是冬吟顾着去外头回绝那山嬷嬷,苏和静也只顾着盯着自己头顶上的床帐出神,她便是想问也没机会问出口。

    “不必了,把我扶起来罢。”苏和静朝着抱厦扬了扬手,抱厦便上前去将她从床榻上扶了下来。

    苏和静走路仍是艰难地很儿,可见那老太太罚跪自己的力道有多狠。

    她们婆媳打架,却偏要来磋磨自己,这世上可没有这样没道理的事儿。

    抱厦瞅了好几眼苏和静,见她灵透的眸子里闪过几分算计之意,一时便有些惊讶:

    大奶奶这是想做什么?

    冬吟停在了帘子外,正等着苏和静接下来的动作。

    “抱厦去外头寻根粗长些的棍子来,再随便寻块帕子。”苏和静如此吩咐道。

    抱厦虽不解其意,却仍是乖顺地照做。

    目送着抱厦出了内寝后,苏和静便对冬吟说道:“不必惊动其他人,将那山嬷嬷放进来便是了。”

    冬吟这才胆战心惊地往外头走去,边走着心里边打鼓,可转念想到大奶奶如今连太太都敢整治,又何况是山嬷嬷这个色令内荏的刁奴。

    况且比起大奶奶从前那副人人可欺的怯懦样子,如今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倒更好些。

    未过多时,冬吟便带着山嬷嬷进了寝屋内。

    那山嬷嬷猖狂惯了,见苏和静衣衫单薄地站在床榻前,左侧的软塌上又躺着个妇人,只是被薄被盖住了脸部,瞧不起她的面容。

    山嬷嬷便横眉怒容地数落起了冬吟,只道:“都是死人不成?大奶奶还未好全,怎得不扶着她去床榻上歇息?”这口吻里尽是说教的意思,俨然是将自己遥遥置于苏和静之上。

    冬吟悄悄冷哼了一声,只别过脸不去搭理山嬷嬷。

    山嬷嬷愈发恼怒,当即便要上手将冬吟拉扯到自己身边。

    恰在这时,抱厦带着根粗短的木棍回了内寝。

    山嬷嬷多瞧了她几眼,见她手里拿着个不干不净的木棍,当下也不顾着教训冬吟,而是责骂抱厦道:“拿这些腌臜东西到主子跟前做什么?怎得一点规矩也不懂?你们院里的管事嬷嬷在何处?”

    苏和静冷眼看着山嬷嬷这幅颐指气使的模样,心里泛起了一阵阵冷意,便听她对抱厦与冬吟说道:“制住她的胳膊,捂住她的嘴。”

    冬吟与抱厦得了令,便一人抵死般地锁住了山嬷嬷的手臂,另一人用帕子塞住了她的嘴。

    苏和静忍着痛意缓缓走到了山嬷嬷跟前,映着她满是惧意的眸子,笑着说道:“挨完这顿打,回去记得告诉老太太,是我苏和静打的你。”

    而后苏和静便从抱厦手里接过了那木棍,往山嬷嬷的后背上敲下去数十棍。

    苏和静如今力气不济,使不上多少力气,便只得由抱厦代劳又将那山嬷嬷打了数十根子。

    那山嬷嬷也是有苦说不出,冬吟与抱厦这两个丫鬟瞧着瘦弱,可手上却很有一把力气,压制的她动弹不得。

    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无遗将她这“老太太心腹”的脸子狠狠地踩踏一般,除了疼痛以外,更令她难堪的还是挨打时的屈辱之感。

    教训完这刁奴后,苏和静懒得和这个狐假虎威的山嬷嬷多费口舌,便让冬吟与抱厦将她放在了软塌边上,又从屋子里寻出了个绑带,将这山嬷嬷结结实实地绑住了双手。

    而后苏和静便在冬吟与抱厦敬佩的目光下,盘问起了她的嫁妆。

    嫁妆里诗书字画这类珍品已是去了大半,不是被从前的自己孝敬给了“庞氏”,便是去了方氏的那个儿子房里。

    要也要不回来了,苏和静也不在意这些,只将这些年自己积攒下来的田契、银两、宅契都收了起来。

    好在失忆前的自己还没有蠢笨到一点心眼都没有,管家的这段时日总归攒下了些本钱。

    “把这些东西收好,你们再去叫上红枣、白嬷嬷和另外那些信得过的丫鬟,咱们这便出府!”苏和静道。

    冬吟这才明白,方才苏和静所说的和离之话并不是虚言,她是当真要和离。

    抱厦略有些迟疑,担忧地瞧了眼苏和静的双腿,道:“可奶奶您的伤还未养好。”

    苏和静不以为意,又朝着庞氏与山嬷嬷的方向努了努嘴,说道:“都把她们打成这样了,若再不跑,只怕咱们主仆就要被挫骨扬灰了。”

    冬吟甚觉有理,便让抱厦去丫鬟房里与红枣说一声,捡些要紧的细软拿了。

    幸而今日白嬷嬷去郊外的庄子上看望秋桐,如今并不在府里,只几个丫鬟们收拾了些体己物件。

    苏和静便由抱厦扶着往外头走去,廊下立着的婆子们瞧见她便齐齐发问道:“大奶奶怎得出来了?”

    苏和静清了清嗓子,肃容回道:“山嬷嬷和太太有些话要说,连我也不许听呢,你们都往外头站站。”

    见她说的煞有其事,那几个婆子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并道:“大奶奶,咱们都是懂规矩的人,必不会多嘴多舌。”

    苏和静佯作满意,便道:“屋子里闷得很儿,快扶我去内花园逛逛。”

    那几个婆子便目送着几个丫鬟扶着苏和静往内花园的方向走去,待再也瞧不见苏和静的身影后,才换了一副嘴脸议论道:

    “咱们这大奶奶可真窝囊啊,这就被赶去后花园了。”

    “她伤还没好呢,可见太太有多不将她放在眼里。”

    ……

    苏和静不认得端阳侯府的路,便回身与丫鬟们说道:“暖香阁在什么地方?”

    冬吟一愣,问道:“咱们不是要出府吗?出了前头那个二门,再绕过一条回廊,便是角门了。”

    苏和静停下了脚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离开之前,得把仇报了。”

    方氏将她推下楼梯的仇,她可还记着呢。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不好,没写多少。

    明天不更新啦,等后天十一点一下子更新【一万二吧】

    带个自己的预收《心机外室上位记》

    婉竹是个外室。

    十两银子,被赌徒爹爹卖给了人牙子。

    五百两银子,又被人牙子卖给了齐小公爷。

    是夜,衬着烛火摇曳,齐小公爷将丑话说在了前头:

    “你生下个康健的孩子后,我便放你自由。”

    “别的,你想也不要想。”

    婉竹这才知晓,原来齐小公爷那身份高贵的正妻迟迟怀不上孩子。

    迫于宗嗣压力,他这才养了自己这个外室。

    可她不想再回到那个家徒四壁的茅草屋里,不想再挨那个赌鬼爹爹的痛打,不想再过饥肠辘辘的日子。

    更不想被人牙子当成商货一般贩卖。

    只是做齐小公爷的外室,就能顿顿燕窝鱼翅、山珍海味数不胜数。

    每日穿戴的衣衫也俱是她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名贵料子。

    日日有一群丫鬟婆子事无巨细地照顾着她。

    婉竹想,她既是过上了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便不想再回头了。

    所以她不能只做外室。

    她要抓住齐小公爷的心,她要从这屋舍三间走到齐国公府的后院里去。

    【排雷】:

    1.女主很心机,纯纯的黑心莲。

    2.男主不变。

    3.如果不喜欢就点×。

    第28章 与他相会

    冬吟与抱厦以及红枣三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身子比脑子反应更快一步,往着东边的羊肠小道走去。

    等走到了暖香阁院门前,红枣与春染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了个疑问:大奶奶为何去个暖香阁还要她们带路?

    难道是跌下台阶后伤到了脑袋, 许多事都不记得了?

    风风火火的苏和静并未给她们凝神思索的机会,只见她走到暖香阁院前, 西子捧心般地蹙起了柳眉,问道:“暖香阁里可有粗壮的婆子?若是一会儿打起来,我可帮不上你们什么忙。”

    抱厦便回道:“大奶奶不必担心, 上一回方姨娘被世子爷申斥了一回,院里伺候的人手已削减了大半。”

    说完, 抱厦与红枣便愈发肯定了起来,大奶奶应当是记不清楚事儿了。

    苏和静闻言便放下了些心,由着几个丫鬟们搀扶着往暖香阁内走去。

    推开院门后, 暖香阁的全貌便缓缓呈现在苏和静眼前,雕栏玉栋的飞檐屋舍与她的院子也相差无几,且院内植着不少参天大树, 愈发衬得空旷静谧。

    这暖香阁离各处的院子都近得很儿, 再往后走几步便是内花园里景致最好的亭台水榭。

    裴景诚还真是把位置最好的院子给了自己心尖尖上的人。

    苏和静气得眼冒金星,不知道失忆前的自己是怎么忍下这种奇耻大辱的?莫非她脑子被驴踢了不成?

    她兀自生气, 几个丫鬟们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这院里都没几个人伺候了,叫那方氏和大奶奶过不去, 往后有她好果子吃。”

    苏和静压下心中的怒火,带着丫鬟们直捣黄龙。

    推开正屋的门,却见一个年纪颇大的婆子正在西侧间里翻箱倒柜,肩上还扛着一只满满当当的布袋。

    苏和静率先轻笑出了声, 揶揄道:“咱们还碰巧抓到个贼。”

    西侧间里的荣嬷嬷听到苏和静的说话声, 吓得连手上的瓷瓶都拿不稳, “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震醒了东边寝屋里的方氏。

    她身子未曾好全,见身边也没有荣嬷嬷的身影,便只得勉力抬头冲着西侧间喊道:“嬷嬷……怎么了?”

    苏和静自然也听见了方氏如小猫叫唤一般的声音,只是她却指使着冬吟去将荣嬷嬷的背上的包袱拿过来。

    那荣嬷嬷已吓软了双腿,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端阳侯府的头一条家规便是不许奴才们偷窃主家东西。

    苏和静接过那包袱里瞧了一眼,见里头放着的都是些值钱的金钗银钗后,便对几个丫鬟们说道:“把她拖到那方氏的床榻前,让她好生看一看自己养出来的忠仆。”

    荣嬷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冲着苏和静卑微求饶道:“大奶奶就绕过我这一次吧,老奴也是没了法子,我家里的男人欠了赌债,若再还不上,我女儿便要被人拉去青楼里卖了。”

    苏和静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且不说这荣嬷嬷说的话不像是真的,单说她一个方氏身边的心腹嬷嬷,方氏又这般得宠,她还真的缺钱到要偷东西还赌债?

    分明是觉得方氏这棵大树即将倾倒,在她落地前搜刮些钱财罢了。

    “把她嘴堵上,吵得我头痛。”苏和静扶额说道。

    冬吟与抱厦二人便眼疾手快地用帕子堵住了那荣嬷嬷的嘴,红枣上来搭了把手,三人合力将这荣嬷嬷一齐拖到了内寝里。

    床榻上的方氏依稀听见了苏和静的声音,耳畔还隐隐约约地传来了荣嬷嬷求饶的哭泣声。

    她是自己的心腹嬷嬷,为何要向那个女人如此卑微地低头求饶?

    定是苏和静整治自己来了,见自己还躺在床榻上不好责骂,便把仇怨都发泄在了荣嬷嬷身上。

    所以苏和静走到方氏床榻边上后,方氏便勉力支起了半侧的身子,顶着煞白无比的脸色,满面愤恨地说道:“有什么…你就……冲我来。”

    她说话时有气无力,仿佛下一瞬就要提不上气来死去了一般,只瞪着苏和静的那双眼里蹿着炽热的火苗。

    苏和静听后拍了拍手,似笑非笑地望向跪在地上的荣嬷嬷,道:“你可真是辜负了你家主子啊。”

    说着,便将方才荣嬷嬷背着的包袱扔在了地上,里头装着的金钗银钗们一并掉了出来。

    方氏眼里的愤恨霎时变成了震惊,而后又换成了一种被背叛后的耻辱。

    此刻她也顾不上仇人苏和静就杵在床榻前,抬手指着地上的荣嬷嬷,用尽全力地嘶吼道:“我把你……当成我的亲娘……一样,你就这样……对我?”

    声声泣血,就连冬吟等人听了都有些感慨。

    方氏坏归坏,对她这个心腹嬷嬷的确是好的没话说。

    荣嬷嬷垂下了头,只膝行两步爬到了苏和静跟前,带着哭腔祈求道:“求大奶奶饶老奴一命,便是要老奴当牛做马,老奴也愿意。”

    在荣嬷嬷的心里,方氏屡遭世子爷驳斥,这一回还把大奶奶从台阶上推了下来,气得世子爷都说出了“把言哥儿和瑶姐儿送去澄风苑”这样的话来。

    便是她这个奴婢也明白,方氏如今是当真失宠了,怕是连世子爷在外头养的那个粉头也比不上了。

    方氏眼瞧着自己的心腹嬷嬷这般无视自己,心口愈发的憋闷难忍,气得险些咬碎了自己的一口银牙,只她吊着一口气,并不肯在苏和静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来。

    “吵死了。”苏和静又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与冬吟说道:“多拿两块帕子,把她的嘴塞的紧一些。”

    冬吟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荣嬷嬷将方才的帕子吐了出来,她忍着嫌恶又将那帕子塞了回去,抱厦还拿出了自己的汗巾,塞住了荣嬷嬷的嘴。

    方嬷嬷如同一块破布般被冬吟与抱厦二人扔在了地上,她年迈且苍老的面容上尽是惊惧之意,意识到苏和静不可能替她开脱后,她又将祈求的目光移到了床榻上的方氏之上。

    方氏却只是朝着她啐了一口,骂道:“打量爷……和我……闹了小别扭,你…就想着……偷东西跑了,还对这个恶毒的……女人……卑躬屈膝。”

    苏和静听后则仿佛被人点燃了心中的怒火,她忍着膝盖上的疼痛,往方氏的塌边走了几步,随后便在方氏惊惧的目光下上手掐住了方氏的脖子。

    方氏如今重伤未愈,正是身子孱弱的时候,如何能有力气反抗,苏和静又下了死手,不过几瞬她便觉得喉咙内刺痛难忍,一股憋闷的窒息感袭上她的心头。

    方氏满脸胀红,不住地用手去拍打苏和静掐紧自己脖子的双手,可苏和静却不为所动,只用阴鸷的眸子对着方氏淡淡一笑道:“这才是狠毒。”

    她最后还是放开了掐紧方氏的手,身后的冬吟与抱厦皆上前来握着她的手仔细瞧了一番,见苏和静的手上发青发紫,便叹道:“这样的粗活让奴婢们来做就是了,奶奶您的手可不能伤了。”

    方氏被方才苏和静的狠劲吓了个够呛,如今正因胸口的憋闷感而不断地喘气,脸部的胀红之色尚未消退下来,瞧着好不狼狈。

    荣嬷嬷抬眼打量了方氏一眼,心下愈发认定了这端阳侯府是当真变天了,大奶奶很快便要将言哥儿和瑶姐儿养在房里,哪里还有方姨娘立足的余地?

    荣嬷嬷便不屑地移开注视着方氏的眼神,只用带着祈求的目光不断张望着一旁的苏和静。

    方氏自然瞧见了荣嬷嬷眼里的鄙夷,这点鄙夷让她心里的卑劣与怨恨一齐涌了上来,脖颈间的疼痛也算不了什么。

    世子爷将往日里的恩情抛之脑后,连带着自己身边的丫鬟嬷嬷们也视自己于无物。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苏和静。

    方氏便对着苏和静的方向啐了一口,鄙夷着说道:“下不了蛋的老母鸡,施不了肥的盐碱地,活该断子绝孙。”

    这话让在场的冬吟三人都脸色一白,连地上趴着的荣嬷嬷也呼吸一窒,不知方氏为何会说出这样不过脑子的事儿来。

    断子绝孙,便是再仇深似海的人也不能这般胡乱诅咒。

    苏和静反而轻笑出了声,盯着方氏打量了一会儿,仿佛想瞧瞧她脑袋里装着什么浆糊一般。

    “断子绝孙?”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莫非你是在咒端阳侯府?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我想着以你的脑子来说,怕是想不到这一层,咒的应该是我这个人才是。”

    方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了自己方才那句话有多不合适,苏和静好歹是端阳侯府的世子夫人,咒她断子绝孙岂不是把言哥儿也骂进去了?

    苏和静只觉得从前的自己可悲至极,竟被方氏这样的人欺辱了这样久,她再一次怀疑,失忆前的自己的脑袋是被驴踢了不成?

    她若是想整治方氏有的是阴损的法子,只是如今她赶着要出府去,不得不寻个人代替自己惩罚方氏才是。

    苏和静的目光游移在暖香阁的寝屋内,最后则落在了趴在地上的荣嬷嬷之上。

    她脑内灵光一闪,半蹲下身子与荣嬷嬷说道:“你偷窃一事,我可以为你遮掩。”

    荣嬷嬷愣了半晌之后,胸腔内被从天而降的喜悦填满,可随后她便意识到天底下没有白掉的馅饼,大奶奶必是有所贪图。

    她便战战兢兢地朝着苏和静比了个手势,意在窥探苏和静的目的。

    苏和静眉眼染了柔和的笑意,声音也温柔可亲:“我忙着管家理事,没空总是往暖香阁来,方氏屡屡以下犯上,着实令我恼怒,我想了个法子惩治她,便需要嬷嬷你替我看着。”

    荣嬷嬷还未搭话,苏和静便又说道:“嬷嬷若是愿意帮我,这偷窃的事儿便算了,嬷嬷若是不愿意,我便只能将你送去老太太那儿了,她老人家最见不得偷鸡摸狗一事……”

    荣嬷嬷自是知晓老太太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是自己栽在了她手里,便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荣嬷嬷嘴里说不了话,便只得朝着苏和静做了个求饶的手势。

    苏和静满意地一笑,便指着床榻上的方氏道:“你且在这屋里看着她,她骂我一句,就一天不许她吃饭,只喂些水即可。”

    荣嬷嬷立时应了下来,心里涌上一阵阵欢喜,却没想到大奶奶交代下来的任务这样容易。

    她明白苏和静的言外之意——既不能让方氏好过,也不能让她没了性命。

    苏和静吩咐完荣嬷嬷后,便又与冬吟说道:“每日晚膳前,你来暖香阁瞧一瞧,若是这荣嬷嬷擅离职守,你便来回我。”

    冬吟便也作势应下,又道:“大奶奶放心,荣嬷嬷可没这个胆子。”

    荣嬷嬷点头如捣蒜,只恨不得给苏和静磕几个头以表忠心。

    苏和静见状便带着冬吟等人往外头走去。

    既是整治好了方氏,如今剩下的人便是裴景诚了,只是苏和静想破了脑袋也不知该如何掐准裴景诚的命门。

    这种男人见一个爱一个,要想捏住他的七寸,还是要在他的官职给予他重击才是。

    可官场上的事苏和静不大懂得,若是实在没法子,她便只能求助于宣一了。

    只是……

    苏和静边由着冬吟等人搀扶着角门的方向走去,边走着边满面愁容地问道:“宣一成亲了吗?”

    冬吟摇摇头,随后把郑宣这些日子与苏和静的相遇统统说了一遍。

    苏和静听后百感交集,硬是半晌都没说出半句话来。

    她幼年失母,祖母尚在人世时便在钱塘老家自由自在地度日,那里民风淳朴、风景宜人,祖母又格外偏宠自己,便养出了自己这洒脱任性的性子。

    郑宣便是在那个时候来了钱塘,大长公主那时与陛下生了嫌隙,为了自保便将唯一的嫡子送出了京诚。

    郑宣那时被宠成了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在钱塘屡屡与自己过不去,自己在大人面前总是百般忍让他,可背地里却用拳头一次次地打得他哭爹喊娘。

    拳头之下,郑宣便不敢再欺负自己,做事说话也比往常多了几分乖顺。连祖母都戏称,宣哥儿在纨绔的路上走了一半,被静儿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苏和静起初并未对郑宣生出半点男女之情,只觉得这大长公主的儿子生的面白如玉,沉静的模样很有几分秀气在,且他很会审时度势,如今已被自己收拾的服服帖帖。

    少女少男如抽条的枝丫一般长高了身量,郑宣瞧着苏和静的目光里便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羞赧。

    苏和静每每不小心触碰到他的手时,郑宣脸上的红晕会从两颊飞至耳后根。

    往事如风。

    如今最让苏和静困扰的还是父亲为何要将自己嫁来这端阳侯府。

    郑宣对自己有意,大长公主也早已向父亲透露过有意双方结亲的意思。

    父亲怎么也不该选择端阳侯世子才对,莫不是自己那个继母丁氏在背后撺掇?

    若真是如此,自己可不会轻易放过了她。

    *

    苏和静出了角门后,便迎头撞上了一辆翠帷马车,她瞧着马车外伺候的婆子,只觉得眼熟至极。

    冬吟比她快一步反应过来,对着那婆子唤了一句:“丁嬷嬷?”

    马车旁的婆子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墨青色布衫,头上只簪着两只银钗,抬眼瞥见苏和静后,便笑着开口道:“大小姐。”

    苏和静瞧着这位丁嬷嬷老态龙钟的面容,心内颇有些恍惚,记忆里继母身边的这位嬷嬷可是最爱将金簪锦衫穿戴在身上的人,怎得许久未年,竟变得这样朴素?

    马车内的丁氏撩开了车帘,浅露出半张美艳的面容来,只听她清丽慵懒的声音隔着帘子飘到了苏和静耳畔,引得苏和静心内嗤笑不止。

    “静儿,跟母亲回家罢。”

    继母生的貌美无双,虽已年近四十却依旧风韵尚存,那甜腻的嗓音连自己听了都心悸不已,又何况是父亲?

    怪道能在母亲病危之时与父亲暗度陈仓,又在母亲去世后以商户之女的身份嫁进了安平侯府。

    “这儿人多眼杂,大小姐有什么事儿不若回府再说罢。”丁嬷嬷如是说道。

    苏和静没有推拒,携着冬吟、抱厦、红枣三人上了马车,其余婆子和丫鬟们则遥遥缀在马车后头。

    马车内。

    丁氏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不住地望苏和静身上瞥去,每每瞥完后素白的脸上还会浮现几分戏谑的笑意。

    苏和静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幽幽开口道:“看够了吗?”

    她语气并未如何阴狠,可丁氏却无法控制地抖了三抖,一些惨痛的回忆忽而袭上她的心头。

    这丫头鬼精灵点子多,从前不知给自己吃了多少暗亏,本以为嫁去端阳侯府后她已改了性子,可今日瞧来竟还是那副可憎的模样。

    看来京里的传言当真不可信,丁氏还以为这苏和静当真贤惠和善起来了呢。

    二人相对无言,直至到了安平侯府门前,丁氏才说了一句:“夫妻拌嘴实属常事。”

    苏和静才不管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语,只让冬吟搀扶着自己下马车,方才走到石狮子旁,侯门里的春染便惊呼着跑了出来:

    “大奶奶,您总算是来了。”

    苏和静冷不丁被春染一把抱住了胳膊,见这丫鬟的脸上涕泪横飞,便蹙着眉询问冬吟:“这是怎么了?”

    冬吟这才压低声音将玉佩那事说与了苏和静听。

    苏和静这才弄明白为何丁氏的马车会出现在端阳侯府的门外,原来是春染去寻了郑宣,郑宣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让丁氏来接自己。

    总之,她已是走出了端阳侯府的门,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去了。

    “别哭了,咱们回家。”苏和静笑着说道。

    *

    丁氏在去端阳侯府接人前已让人将苏和静出阁前的闺房打理了一通。

    她接了大长公主的手信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去了端阳侯府,一是不敢得罪了公主,二是自从雪姨娘生了个庶子后,她在府里的地位便每况愈下。

    兴许将苏和静接回娘家住几天于她来说也是件好事,苏和静再不济总是个世子夫人。

    只是丁氏将苏和静引去正堂后,刚想客套地询问几句苏和静在夫家的状况。

    却被苏和静劈头盖脸的几句话给砸懵在了原地。

    “父亲在何处?若是要和离,可要父亲和母亲将我留在端阳侯府的嫁妆都搬回来才是。”

    丁氏愈发惊诧,被丁嬷嬷戳了好几下后才说道:“怎得好端端的就要和离了?”

    苏和静知晓丁氏做不了主,便也懒得与她多说,带着丫鬟们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的院子坐落在安平侯府内最西侧的花榴涧内,花榴涧是她生母未亡时亲自取的名字,盖因这院子左侧是奇山峻石般的假山从,右边则是青翠欲滴的竹林海,风景极为幽雅。

    苏和静疲累了一日,还来不及等丫鬟们替她熏香烘干被子,便靠在床头呼呼大睡了起来。

    醒来之时已夜色入幕。

    花榴涧灯火通明,四个丫鬟们各司其职,将她的这间闺房打理的井井有条。

    时光仿佛回到了未出阁的时候,苏和静心中的疲乏与劳累一扫而空,望着屋内处处藏着回忆的陈设和摆件,竟忍不住笑出声来。

    “总觉得我像是重活了一遭一般。”苏和静缓步走到梨花桌旁,见春染正在搬弄着一架蟾宫折桂的屏风,便笑道:“还少了个秋桐,明日便去庄子上将她接回来。”

    冬吟方才铺好了桌布,闻言便笑着给苏和静斟了杯茶,道:“只盼着和离的事儿能顺利些。”

    苏和静敛下美眸,抿了口茶后问道:“你们可知晓父亲为何要将我嫁去端阳侯府?”

    四个丫鬟俱都摇了摇头。

    苏和静正欲在深问几句之时,外头传膳的丫鬟便出声道:“大小姐,该用膳了。”

    苏和静便止住了话头,与四个丫鬟们一齐用了膳。

    用完晚膳后,她便坐在临窗大炕上仔细赏玩起了郑宣送给她的玉佩。

    她虽已离开了端阳侯府,可心里却还是有些慌乱,若是父亲不让自己和离又该怎么办才好?

    苏和静手里攥着的玉佩冰凉无比,将她焦躁的心绪抚平了大半。

    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好过在那端阳侯府受气。

    此时安平侯府的外书房内。

    丁氏亲自煲了一盅鸡汤,等苏礼全回府后便奉去了外书房。

    苏礼全正在书房里提笔练字,听得丁氏的声音后,便撂下笔与她说道:“我听说,静儿回来了?”

    丁氏笑着将鸡汤从食盒里拿了出来,用素白的丹蔻舀了一小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白皙的柔荑衬着墨黑的汤碗一齐撞进了苏礼全的眼里。

    他摩挲着妻子的娇手,顺着她的手喝了口鸡汤,而后赞道:“夫人好手艺。”

    丁氏见苏礼全心情甚佳,便壮着胆子开口道:“今日静儿回家,与我说了件事。”

    苏礼全一愣,在他印象里自己的那位嫡长女素来与续弦丁氏不合,在出嫁前已是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今日怎么破天荒地说起了话?

    丁氏面有尴尬之色,避开了苏礼全探究的神色,笑着说道:“静儿与我说了句话,不知该不该和老爷说。”

    丁氏甚少有这样扭捏的时候,苏礼全便蹙起了眉审视了她一番,语气颇为不善地说道:“扭扭捏捏的做什么?有话直说便是了。”

    丁氏这才说道:“静儿说她……要和离。”说罢她便阖上了眼睛,等待着苏礼全的怒骂责问之声。

    可她足足等了半晌,上首却未曾传出任何动静,丁氏睁开眼一瞧,却见苏礼全面色如常地喝起了鸡汤,脸上未有恼怒之色。

    “老爷……”丁氏望着苏礼全的目光尽是疑惑之色。

    “和离就和离罢。”苏礼全喝完了一碗鸡汤,对丁氏如此说道。

    丁氏怔在了原地,呆愣愣地望着苏礼全,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还是苏礼全见她如此呆愣的神色颇有些意趣,便上前捏了捏她的柔荑,笑道:“当时让静儿嫁过去也是不得已,如今端阳侯犯了件不错,不日就要被清算,和离就和离了罢,她总是我的女儿。”

    丁氏出身商户,并不知晓朝堂之事,她如今坐在这侯夫人的位置上,眼瞧着苏礼全一日日地向东宫钻营,愈发地惴惴不安。

    前些年她还能靠着自己的美貌在苏礼全跟前说的上几句话,自从那天姿国色的雪姨娘入府后又为苏礼全诞下了个庶子,自己便愈发奉承起了苏礼全。

    好在日子也不是全无盼头,丁氏垂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笑着对苏礼全说道:“老爷说的很是。”

    *

    苏和静在安平侯府舒舒服服地住了三天,虽则未曾亲自去外书房拜见苏礼全,却让丫鬟们送了些吃食过去。

    端阳侯府那儿一点消息也没传来,倒让苏和静乐得清闲。

    花榴涧内风景秀致,她靠在东隔间的大炕上望着外头的青翠竹林,心绪安宁沉静。

    郑宣曾笑着揶揄过自己,说自己是世上最会演戏的小辣椒。

    外头看起来柔弱不禁,可内里却脾气火爆,嫉恶如仇,便是玉石俱焚也绝不让自己吃了点亏。

    可这三年间的自己竟性子大变,变成了个万般皆能忍的菩萨性子。

    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思绪起伏,竟不知不觉地靠着迎枕熟睡了起来。

    午膳时分,外头的丫鬟才火急火燎地跑进了东隔间,将临窗大炕上的苏和静急声唤醒:“大小姐,裴家来人了。”

    苏和静睁开朦胧的眸子,怔了会儿后,说道:“知晓了。”

    这一回端阳侯府来安平侯府兴师问罪的速度确是慢了些,庞氏被苏和静那一顿鸡毛掸子气得好几天都提不起劲来,端阳侯在外忙碌了数十天,久不归家自然也不知道苏和静闹出了什么乱子来。

    而裴景诚虽是归家了机会,却只宿在外书房,因记挂着外头那位心头肉芍药的身子,连暖香阁也不踏足一步。

    方氏很是受了一顿磋磨,荣嬷嬷起初是下了狠心不让她吃一粒米,可过了一日后,澄风苑内迟迟不派人来“看望”方氏。

    荣嬷嬷心头生了疑,在第三日借了名头去澄风苑给苏和静请安,谁知却扑了个空。

    澄风苑内已是空无一人。

    苏和静这招灯下黑属实让荣嬷嬷惊讶不已,没过多时,庞氏的苍云院里也知晓了苏和静回娘家的消息。

    庞氏愈发生气,明明是这个不孝媳妇痛打了自己一顿,她却还有脸面回娘家?

    她自己不肯去安平侯府兴师问罪,便让小庞氏替她走一趟。

    小庞氏叫苦不迭,面上却不敢推拒。

    驾车到了安平侯府后,丁氏极为殷勤地带着小庞氏落座,言谈举止间都仿若没事人一般,只与小庞氏唠嗑家常,半句不提起苏和静。

    小庞氏坐如针毡,两杯花茶下肚后,笑着说道:“嫂嫂可是回了夫人这儿?母亲特让我来带她回去呢,她前几日做事有些莽撞,把母亲……”

    小庞氏正欲说起苏和静痛打庞氏一事,却被丁氏突然发出的一阵咳嗽声给打断了。

    丁氏满脸歉然,说道:“抱歉,亲家二奶奶,我身子有些不适。”

    小庞氏本就是个色令内荏的纸老虎,没了庞氏在旁撑腰,连句硬话都不敢说,闻言便只得陪笑了几声。

    只是她身边的丫鬟还记得庞氏的吩咐,便悄悄戳了小庞氏一下,示意她不要忘了庞氏的吩咐。

    小庞氏进退两难,深思熟虑之下还是对着丁氏说道:“夫人,嫂嫂该和我回家了,我陪着她好生与母亲磕个头认错便是了,若是在娘家待久了,只怕要被人嘲笑呢。”

    丁氏恍若未闻,她并不在意继女的名声,只是要把侯爷交代的任务完成。

    侯爷说,不必立马就和离,先拖着些时日。

    丁氏便回头对身后的丫鬟说道:“大小姐回家了吗?你可有瞧见她?”

    那丫鬟摇了摇头,作无辜状:“奴婢并未瞧见大小姐。”

    小庞氏气结,可她在人家府上,还能像市井泼妇一般撒泼打滚不成?

    丁氏抿了口茶,正欲送客之时,正堂外头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苏和静便带着丫鬟们走进了屋内。

    小庞氏瞧见苏和静后,便欣喜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嘴上道:“嫂嫂。”

    她暗自庆幸,幸而嫂嫂没有这丁氏这般难缠,她定是顾念着自己世子夫人的位置,迫不及待地要和自己一起回端阳侯府呢。

    苏和静却只是冷漠地瞪了她一眼,因着心里实在对这个庞氏无甚印象,便言简意赅地说道:“你既是来了,便也省得我的人多跑一趟——/依一y?华/了,回去和你们府上的人说一声,我苏和静要和裴景诚和离。”

    说罢,也不去管小庞氏的脸色,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去,连回话的余地也不留。

    丁氏只当自己眼聋心瞎,也不去看小庞氏惊讶中带着灰败的脸色,笑着说道:“咱们府上前些日子来了个江南厨子,做出来的苏式甜点好吃的很儿,二奶奶可要尝尝?”

    小庞氏如今怎么顾得上吃甜点?她已经被苏和静说的那句话惊得险些连气也提不上来。

    姑母让自己来安平侯府是要强逼着苏和静给她磕头认错,并要安平侯给个合情合理的交代。

    可苏和静非但没有半句道歉的意思,还撂下了和离的狠话。

    小庞氏自是没有把苏和静的话当真,她只当这是苏和静以退为进的手段,想胁迫着端阳侯府低头,将她这个长媳好好地迎回府里去。

    她只怕是在痴人说梦!

    小庞氏便气鼓鼓地离开了安平侯府,连甜点也来不及用上一口,便从马车内钻了出来,火急火燎地回了端阳侯府。

    床榻上的庞氏听了小庞氏这话后,也与小庞氏一般认为苏和静是在以退为进,用和离这话来刺激自己,逼着自己原谅她、重新将她迎进府里来。

    可庞氏本就是个心高气傲的人,那日又被苏和静用鸡毛掸子狠狠羞辱了一番,如今愈发心气上涌,只恨不得苏和静跪着给她磕一百个头才是。

    “让她赌气去吧,不许让人去迎她回来,总有她求我们的时候。”庞氏满面阴郁地说道。

    小庞氏点点头,心里也埋怨了一番这苏和静不识大体,她又不是真想和离,何必这般挑衅母亲,老老实实地给母亲认个错不就好了?

    和离了后,她一个残花败柳还能嫁给谁?世子夫人这样好的身份不要,难道还去嫁个鳏夫不成?

    小庞氏愈想愈觉得苏和静蠢笨无比,一时又意识到了庞氏在端阳侯府里说一不二的地位,便愈发小心谨慎地伺候起了庞氏。

    又过了几日的工夫,裴景诚终于忆起了自己后院里还有一对重伤未愈的妻妾,这一日忙完公事后,他便提着些新奇的玩意儿去了趟澄风苑。

    他今日心情甚佳,虽则澄风苑院门紧闭,也未曾有下人来远迎自己,可他仍是不计前嫌地含笑瞧了瞧院门。

    一阵又一阵的敲门声响起,可后方却迟迟不见人影的现身。

    裴景诚沉下了脸色,轻咳了声后,肃容对着门板喊了一句:“是我,快开门。”

    门后鸦雀无声。

    裴景诚并未深想,只以为是澄风苑内的奴仆婆子们趁着苏和静病重都躲懒去了,便提起脚用力将眼前的门踹开。

    院门被踹开后,澄风苑内果然空无一人,裴景诚的脸色愈发黑郁,心里盘算着定要好生整治一番妻子身边的下人,她们瞧着妻子好性儿便愈发蹬鼻子上脸了。

    往正屋里走去的路上,裴景诚聆听着寂静无声的澄风苑,一时心里有些打鼓,这院子里怎么冷清的像无人居住一般?

    他推开正屋内,方才喊了一句“静儿时”,便被二门外匆匆走来的黄嬷嬷给唬了一条。

    黄嬷嬷明明是母亲院里的嬷嬷。

    那黄嬷嬷瞧见裴景诚后,便先行了个礼,随后说道:“世子来这儿做什么?”

    这话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裴景诚有些发懵:“这儿是苏氏的院子,我来瞧瞧她。”

    做丈夫的来正妻的院子里瞧一瞧,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吗?黄嬷嬷何以这般疑惑?

    黄嬷嬷面色尴尬,想到庞氏是个好脸面的人,不愿将她被苏和静痛打了一顿的事情嚷嚷出去,便道:“那日大奶奶顶撞了太太一句,太太生气便责骂了大奶奶几句,大奶奶耍起了小性子,便回娘家了。”

    这倒是苏和静成婚后头一次赌气回娘家。

    裴景诚略有些惊讶,脸上的神色愈发黑沉,只听他冷哼一声道:“便是静儿回娘家了,这些伺候的下人也不该这么懒怠才是,连个人影也瞧不见,定是去哪里打牌吃酒了。”

    黄嬷嬷朝着裴景诚亮了亮她手里的琐扣,解释道:“大奶奶闹了性子,还说了和离这样的赌气话,太太要治治她的性子,叫我将澄风苑锁起来呢,那些下人都去前院伺候了。”

    和离?

    裴景诚听后心内愈发不适,一股莫名其妙的烦躁之意爬上他的心头,让他整个人显得格外阴气沉沉。

    黄氏以为他是因苏和静顶撞庞氏后还敢替和离一事生了气,便安抚道:“大奶奶这回脾气是大了些,只不过过几日的工夫便会回来了,难道还真要和离不成?她一个二嫁之身能寻到什么好夫婿?怎能和我们世子爷相提并论?”

    裴景诚脸色仍未好转,他与苏和静成婚这三年,大体上也称得上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自己为她遮风挡雨,她则替自己孝顺父母、善待妾室庶子,各司其职,倒十分融洽。

    她还是头一回这般急切地回了娘家,也是头一次赌气提起了和离之话。

    正如黄嬷嬷所说一般,裴景诚并不相信苏和静真想和离,放眼整个京城,还有哪家的公子哥比自己更为成器?她不可能蠢到现成的世子夫人不做,再去二嫁个不如自己的男人。

    只是自己心内的确生起了许多烦躁之意,他不明白自己是为何烦躁,便只得对黄嬷嬷说道:“母亲有时嘴上不饶人,嬷嬷也要多劝着她些。”

    说罢,便扬长而去,独留下黄嬷嬷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望着裴景诚离去的背影感叹不已:今日怎得世子爷为大奶奶说起了好话?

    裴景诚一路上思绪紊乱,从苏和静初入府时的柔美恬静想到了前几日她被方氏退下台阶后昏迷不醒的惨状。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静儿本就受了委屈,母亲何必还要这般磋磨她?

    裴景诚愈发觉得庞氏待苏和静太过严苛了些,早先日日要苏和静立规矩便算了,新婚燕尔时总要强留静儿到半夜,只不许自己与她亲近。

    从前他从未为苏和静说过半句公道话,经了这一回心里的不适,裴景诚想着往后还是要帮静儿说几句话才是。

    *

    夜色入幕。

    花榴涧内,已成人妇的秋桐重又回了苏和静身边伺候,见到亲如姐妹的丫鬟们,秋桐哭湿了半条帕子。

    秋桐回来也算是件大喜事,苏和静便放了丫鬟们一会儿的假,去庭院里摆几桌席好松散松散。

    她自己则托病不出,只坐在从前那张闺床上望着手里的玉佩出神。

    烛火摇曳,她将玉佩重又放回了枕头底下,心头掠过些伤感之意。

    错过的这三年时光,谁来赔给她和宣一呢?

    “这是你最喜欢的和田玉。”

    身后的窗户外忽而飘来一阵熟悉的嗓音,清冽似山间溪泉。

    苏和静从床榻上急急忙忙地起身,举起烛台往后窗跑去。

    月色朦胧,郑宣正半个身子倚在窗外,如雾的余晖盖在他的脸上,将他眼底的清辉与哀伤一同呈于苏和静眼前。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后,郑宣便提起了半颗心,生怕苏和静伤腿未愈,会不小心跌在地上。

    他便苦笑一声,说道:“你别怕,我不进来。”

    上一回在镇国公府内,她与自己同处一室时眼底的慌乱不似作伪。

    他自然也不会污了她的名声。

    苏和静眼底滚烫,明明眼前的人本该是与自己最亲密无间的意中人,可三年的隔阂从天而降,她被迫成了别人的妻,与他只得隔着这一纸窗户,不得往前。

    她哽咽着开口道:“谢谢你。”

    郑宣心中愈发酸涩,可这三年自己才与静儿相见了几回?能为她做的事也乏善可陈,每每听到这样生疏有别的话语时,便会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人抽走了一般。

    “宣一。”

    苏和静将烛台放在地上,自己则借着月光瞧清了心上人的方位。

    她方才跑的太过急切,如今便只能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月光的余晖将郑宣面白如玉的脸庞衬得如天上仙一般,苏和静朝着他一步步走去,趁着他还在发愣之时,将头倚靠在了他的肩头。

    直到肩头传来一阵温热时,郑宣戛然而止的思绪才重又飘回了人间。

    夜色似一张捕猎人抛下的巨大网笼,将凡人心底的欲./念一齐抓了出来,再用黑郁的夜色为其遮掩。

    这一刻郑宣忘了她已为人妇,忘了世俗目光,忘了君子有可为有可不为的圣人训语,只任凭自己与心爱的女人一并堕在情爱的深渊之中。

    宣一,他已有三年未曾听过这个小字了。

    作者有话说:

    这里呢女主已经算是和离了。

    但是宣一还不知道捏,所以他有背德感(下一章就知道了捏)

    第29章 吻

    苏和静靠在郑宣的肩头, 耳畔回响着他紊乱的心跳声,心口忽而升起了一阵惘然的甜蜜之感。

    日月虚幻,岁月沉浮, 起码这一刻他们只属于彼此。

    蝉鸣声将掩在深夜下的寂静撕开了个口子,郑宣贪恋与心上人独处的这一刻, 可却在理智回笼的那一瞬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劣。

    郑宣抬起自己的手又放下,心绪随着外头的蝉鸣而起起伏伏,始终不敢揽住苏和静的肩头。

    月色将二人隔着窗相拥的斜影映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郑宣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别过脸将澎湃的情思尽数掩下。

    还是苏和静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惦起脚在他耳畔呢喃道:“宣一,我和离了。”

    那一瞬,漫天绚烂烟火在郑宣心内绽放。

    *

    三日后。

    裴景诚归家愈发频繁, 连外宅的芍药那儿也少去了几回,回府后便问身边的小厮:“大奶奶可有回府?”

    小厮们一盖摇头,每问一回, 裴景诚便心情郁郁, 昨日还砸了外书房内的好些器具。

    裴景诚如今是当真想不明白苏和静的意图了,便是拿乔也该有个限度, 难道还要自己亲自去安平侯府将她请来吗?

    至于黄嬷嬷所说的和离一事,裴景诚是半点没往心里去。

    他了解自己这个正妻, 她是个将《闺训》、《女德》刻在骨子里的端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与自己和离呢?

    只是她这一回的气性也太大了些。

    端阳侯裴君尘回府后,先是风尘仆仆地去瞧了发妻庞氏,与她说了近日里府里会来些天子近臣察检一二, 让她不必害怕, 一切照旧即可。

    庞氏多问了几句, 裴君尘却敷衍道:“不过是朝堂斗争罢了,不必担心。”

    出了苍云院后,他却火急火燎地赶去了裴景诚所在的外书房,也不用小厮们通传,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外书房。

    裴景诚因着心情不佳的缘故正倚靠在紫颤木太师椅上发呆出神,冷不丁被父亲的一句轻咳打断了思绪,便慌忙地从位置上起身。

    “诚儿,为父有难了。”裴君尘面色急促,眸子里有沉郁之色,不似往常那般沉稳持重。

    裴景诚早就听闻父亲在朝堂上得罪了太子,便先朝着他行了个礼,随后诚惶诚恐地问道:“父亲快坐下来喝杯茶,有话慢慢说。”

    裴君尘这才由裴景诚搀着往太师椅上一坐,沁人心脾的凉茶入口,他心内的焦躁之感才消散了大半。

    “苏礼全那老狐狸和我提了和离一事,原是想我得罪了太子,又遭陛下申斥必会伤筋弄骨,却没想到芍药公主给咱们递来了橄榄枝。”裴君尘一面自得一面担忧地说道。

    裴景诚听后怔在了原地,好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

    怎得父亲也在说和离的事儿?苏氏不过是在拿乔罢了,怎得连他的岳丈安平侯也牵扯了进来?

    裴君尘见裴景诚不答话,便继续说道:“芍药公主虽是二嫁之身,可却是太子殿下的胞妹,与我儿也算是门当户对。”

    裴景诚脸色愈发惨白,只疑惑不解地望向裴君尘,仓惶问道:“和离?可我与苏氏也有几分结发情谊……”

    他这话还未曾说完,便被裴君尘打断道:“什么结发情谊,当初不过是你贪爱她几分颜色,那苏礼全于我而言也有几分用处,总归这三年他替我揽下了这么多的钱财,那账本的事儿我也就不提了。”

    裴景诚听后却仍是怏怏不乐,一颗心仿若被人攥紧了一般,他自然知晓芍药公主代表的天家颜面,且若他娶了芍药公主,便相当于握着一张免死金牌。

    可这世上的事儿又怎能皆以利益衡量清楚?苏和静温柔贤淑、貌美娴静,深得他心……

    裴君尘见裴景诚久不答话,便知晓他心里定是对苏氏有几分喜爱在,便板着脸道:“男子汉大丈夫怎可如此婆婆妈妈?何况那苏氏进门三年无子,又有哪一点值得你留恋?”

    裴景诚面对父亲的诘问,终还是低下了头,只不过心内的憋闷感愈发上涌,他便抱着最后一丝期待问道:“苏氏贤惠,定是愿意做儿子的平妻,不若……”

    后头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被裴君尘瞪了回来:“你是想让芍药公主和她平起平坐?且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裴景诚不敢接话,又听了一番裴君尘的教诲,这才失魂落魄地将父亲送出了自己的外书房。

    夕阳斜下,裴景诚倚在门廊下望着身前的台阶发愣出神。

    家族生计压在肩上,便是再不想娶那芍药公主也由不得自己。

    裴景诚苦笑一声,只想着要寻个机会好生与苏氏解释一番,如今和离只是权宜之计,待有一日朝堂局势回转,他自会将苏氏再迎回端阳侯府。

    *

    安平侯府与端阳侯府的和离便这般顺利地过了官府的明路。

    未过多时,京里便放出了风声,只说芍药公主寻到了佳婿,端阳侯世子不日便要做驸马。

    苏和静一概不知,和离文书她已让冬吟压在了嫁妆箱子底下,如今每日只在花榴涧侍弄花草,也是悠闲的不亦乐乎。

    冬吟却没她这般好性,只听她心急如焚地说道:“大小姐怎得还这般淡定,奴婢可都要急死了。”

    初拿到和离文书时,苏和静身边的丫鬟都欣喜得抱在一块儿放声大哭了起来,似是没想到和离这事会这般顺利。

    端阳侯府竟也会答应下来?

    苏和静便笑着揶揄道:“既是攀上了芍药公主,我这个糟糠之妻自然要下堂了。”

    端阳侯府的动机自然明显的很儿,可安平侯为何会如此爽快地答应和离一事便着实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父亲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从前兴许还对自己这个嫡长女有几分香火情,如今既已得了个庶子,便再不会顾及自己。

    他既松口的这样快,便说明和离带给他的利益远比联姻多。

    思及此,苏和静脸色不可自抑地煞白了起来。

    昨日郑宣又翻墙来了她的花榴涧,自己将和离文书奉于他眼前,迷蒙月色下,郑宣竟湿了眼眶。

    倒惹得自己笑话了他几句。

    只是她既已和端阳侯府脱了关系,这一回便定要嫁给两情相悦的心上人,再不能让人囫囵地做了主。

    郑宣赶在明日皇后凤诞之际进宫,去太后跟前求上一求。

    苏和静心里惴惴不安,太后虽在人前夸赞过自己几句,可郑宣是她的心头肉,自己则是个嫁过人的妇人,要她松口给自己和郑宣赐婚也有些难度。

    前路坎坷,可郑宣已苦等了自己三年,若自己怯弱不前,便当真是辜负了他的情意。

    冬吟知晓苏和静这几日心绪不宁,便温声劝解她道:“明日便要去大国寺上香了,大小姐很该择件颜色鲜艳的衣衫才是。”

    苏和静这才回过神来,亲昵地拍了拍冬吟的手道:“你说的很是,明日郑宣要带着大长公主去大国寺上香,我阖该好好妆点一番才是。”

    冬吟起身去箱柜里翻了出一件极为相似百蝶裙的衣衫,眼含慨叹道:“只可惜那件百蝶裙被裴家的三小姐要去了,如今是再拿不回来了。”

    苏和静莞尔一笑,双颊如腾云偎霞般嫣红了起来,她道:“他这几日已寻到了些金丝细线,又去向府里的绣娘请教了一番,说要再为我缝一件。”

    冬吟未曾答话,外屋的秋桐与春染却笑着走了起来,一齐揶揄起了苏和静:“俗话说的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大小姐的姻缘也是如此。”

    苏和静也不羞恼,只上前捏了一把秋桐的脸颊,道:“自嫁了人后你春风得意的很儿,连我也敢编排了。”

    主仆三人闹成一团,竟也将这几日积压的烦闷之意皆驱散了个干净。

    回府的这些日子,苏和静头一件做的事儿便是搞明白安平侯府里如今的各派管事,又让身边的丫鬟使劲与外书房的几个管事攀上关系。

    若是父亲真打算再利用她巩固官职,她也总要先听见风声才是,因此外书房的人脉极为重要。

    翌日一早。

    苏和静去丁氏的院里请了个安后,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去了角门。

    她与四个丫鬟们坐了一辆车,其余粗使婆子们另坐了一辆车。

    安平侯府离大国寺并不算远,只是马车只得停在山脚下,为显对佛祖的虔诚,无论达官贵人或是平民百姓,皆要走上几百步的阶梯方能临至大国寺门前。

    苏和静下了马车后,便发现周围停着不少相熟人家的马车,郑国公府的马车缀在最后方。

    冬吟草草地瞧了一眼,并未瞧见端阳侯府家的马车,这才放下心来。

    主仆一行人走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到了大国寺门前。

    苏和静在佛祖跟前虔诚地上了香,还从那元若和尚的手上求了只签,得了个上上签后,便冲着那元若和尚行了个礼:“谢谢小师傅。”

    愿她当真能如签文上所说一般心想事成。

    大国寺的后方以竹林为径开辟出了一排供女眷们休憩的厢房。

    苏和静照例去了左边第一间,坐在右手边软塌上望着眼前的熏炉出神,佛香袅袅,将她的心与这寂静的禅房相融相合。

    冬吟与春染两人互相给对方理了理头发与衣襟,生怕待会儿会在大长公主跟前露了怯。

    一炷香的工夫后,外头响起了一阵有条不紊的脚步声,而后便走进来了一大批丫鬟婆子。

    她们俱都垂首立于屋门两侧,身量高大,面向端正,且脊背挺得板正无比,瞧着便知主家规矩极重。

    大长公主后一步露出真容来,今日来佛门圣地上香,她穿着不算华丽,只鬓发内簪着的皆是价值千金的东海玉珠。

    她瞧上去比庞氏要年轻的多,且眉眼柔和明润,妆容端雅,唇边挂着和煦的笑意,一颦一笑间尽是金枝玉叶方才有的气度。

    苏和静立时便从榻上走了下来,对着大长公主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全礼。

    大长公主亲自弯下腰将她搀扶了起来,又爱怜地替她擦了擦额上的细汗,说道:“已是有一两年的工夫都未曾见过你了。”

    苏和静心内感慨万千,见大长公主待自己的态度这般和蔼,一时颇有些受宠若惊:“许久未与您请安了,是和静的不是。”

    大长公主笑着摩挲了她的手,叹道:“你从前嫁的那位婆婆的性子满京城谁人不知,也是苦了你了。”

    大长公主直言不讳地提起了自己曾经的婚事,苏和静吃不准她待自己是何种态度,一时清亮的眸子里尽是不安。

    大长公主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笑道:“你放心,若是我当真介意这个,便不会特地来大国寺见你这一回。”

    “只是……”大长公主敛去脸上的笑意,朝着身后的婆子们投去一眼,人群后头便走出个不苟言笑的婆子。

    她走进苏和静身边,朝着她屈膝行了个礼:“见过苏小姐。”

    苏和静闻到她身上传来的袅袅药香,便知她是大长公主身边的医女,一时心跳便漏了半拍。

    “我不介意你是二嫁之身,毕竟我打从心底里喜欢你这个洒脱爽快的性子,若不是你父亲执意要将你嫁给端阳侯世子,我早已让人去你们府上提亲了。”大长公主面有难色地说道。

    苏和静会意,心内虽有些不适,却仍是挤出了个和顺的笑容:“公主的意思,我明白。”

    话毕,她主动朝着那医女伸出了手臂,那医女便在大长公主炙热的注视下替苏和静诊起了脉。

    片刻后,她方才对着大长公主展颜一笑:“公主,这位小姐的身子并无大碍。”

    这便是说苏和静于生育上并无艰难之处。

    大长公主喜得亲自将苏和静扶到了软塌之上,笑道:“静儿,你可别怨怼我才是,我只有宣儿这一个孩子,自希望将来能有儿孙满堂的一日。”

    苏和静自是能明白大长公主这份期望着含饴弄孙的心情,只是自己如货品一般被挑挑拣拣,总是有些心绪难平。

    只是她还能怎么苛责大长公主,自己是二嫁之身,她能允准自己与郑宣走到一块儿,便算是深明大义了。

    “静儿明白。”心绪起伏下,苏和静只挤出了这一句话。

    大长公主也知晓自己这事儿做的急切了些,可宣儿是个猴急的性子,已磨得太后同意了他与苏和静的婚事,如今只等着宋和静和离的风头一过,陛下便正式赐婚。

    她也并不是嫌弃苏和静,只是若这孩子当真子嗣上艰难了些,她便花些力气去请些妇科圣手,早些调养总好过婚后在因这事儿闹得不愉快罢。

    大长公主将自己手臂上的白玉珑丝镯子褪了下来,硬是给苏和静戴了上去,并道:“宣儿这些年待你的情意我都看在眼里,只盼着你们成婚后能早日给我生几个康健的孙子才是。”

    手上镯子的成色晃闪了苏和静的双眼,若她没记错的话,这镯子应当是大长公主的嫁妆。

    她既是将这样贵重的镯子送给了自己,意思便是……

    苏和静痴痴地望着手上的镯子,颇有些如梦如幻的朦胧之感。

    从和离到与郑宣许下婚事,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些。

    顺利得让她无所适从。

    大长公主瞧见了她潋滟着泪光的眸子,便笑着揶揄她道:“你这孩子,不过是个镯子罢了,怎得还掉金豆子了?”

    苏和静这才敛起了心内复杂的心绪,对着大长公主说道:“多谢公主殿下。”

    这一趟大国寺之行,苏和静仿若吃了记定心丸,回府后嘴上的笑意便没落下来过。

    丫鬟们俱把她的欢喜瞧在眼里,一时感慨道:“这样欢喜的大小姐,咱们有许久没见过了?”

    入夜之时。

    苏和静照例等在了后窗之内,因着郑宣“夜探”自己的次数太频繁了些,她便让丫鬟们将软塌挪在了后窗往里半寸的地方。

    夜色透着半开的后窗爬进苏和静的屋子内。

    她倚靠在软塌之上,望着后窗外的漫天星辰,心绪飘远又飘近。

    晚风和煦,不知不觉间她便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之时,却见郑宣正躺在她的右手边,正支着手臂含笑望着自己。

    因见自己醒来,他便愤恨道:“好你个静二,说是要等我,自己竟睡着了。”

    苏和静羞红了双颊,幸而夜色沉沉,郑宣瞧不见她此刻的手足无措,她便道:“你这每日翻墙来偷偷瞧我一面的采花贼,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郑宣作势风流一笑,故意对着苏和静挤眉弄眼道:“竟被你识破了,我可要发怒了。”

    苏和静倒是不惧,笑着数落他:“宣一公子也只有挠痒痒这样的招数了。”

    郑宣闻言则翻身压在了苏和静之上,恶狠狠地说道:“管用就好。”

    夜色入窗,影影绰绰的朦胧月色将其身下的苏和静照的如神妃仙子一般清丽无双。

    苏和静平生最怕被人挠痒痒,当下便气得要往郑宣的腰窝上猛掐一把。

    她正欲抬起手来,唇上却传来了一阵温热的触感,下一瞬,郑宣的身子已完完全全地覆在她身上。

    郑宣起先只是浅尝辄止,生怕这般唐突会让苏和静羞恼不已,只是方一触碰到苏和静的唇,他便觉浑身上下滚烫地似被火苗点燃了一般。

    黑曜石般的眸子掩去了清明,尽剩欲./念。

    他吻的没有章法,引得苏和静发出了些嘤咛之声,郑宣愈发不肯放手,只将她的未尽娇声拆吞入腹。

    浅尝辄止后,郑宣便掐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辗转深吻了起来。

    苏和静半仰着脸,杏眸似水般迷蒙不清。

    一吻终了,郑宣翻身下榻立在后窗边吹起了冷风,等待着欲./念的偃旗息鼓。

    苏和静羞意渐渐爬上心头,轻声说道:“这便是你说的挠痒痒?”

    郑宣“嗯”了一声,俊白的脸已红的如猴子屁股一般。

    第30章 波折

    羞意一过, 两人便携手立在后窗旁,望着夜幕上璨若明珠的皎月,便一齐感叹道:“夜色真美。”

    夜风袭来, 郑宣下意识地揽住了苏和静的肩头,替她遮蔽微凉的夜风。

    “太后娘娘已允下了我们的婚事。”郑宣笑着说道。

    心上人即将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样的美梦,他从前只敢在伶仃大醉后做上一做。

    却没想到此生还能与她立黄昏、共温粥。

    苏和静闻言莞尔一笑,眉眼柔和恬静, 头靠在郑宣肩头听着他清晰跳动的心跳声,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

    这几日花榴涧内人人脸上都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苏和静也不让冬吟等人与外院的管事再攀扯什么关系。

    既是太后娘娘将要赐婚,父亲还能起什么歪心思?

    她有恃无恐,却没成想丁氏有了身孕。

    这本该是件大喜事才是, 可安平侯苏礼全却久不见人影,苏和静碍着情面去了趟丁氏的院子,虽只站在廊下问了个安, 却也全了该有的礼数。

    五日后, 苏礼全才回了安平侯府,他面色郁郁, 方才知晓了刑部不再追查端阳侯这些年贪污枉法一事后,他便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自己府里。

    这于他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虽则那老狐狸裴君尘允诺要将自己的账本销毁,那事也既往不咎不再提了。

    可他却仍是心安不了。

    这些年自己过的屈辱无比,若是裴君尘言而无信,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他总要想办法将他拉下水才是。

    苏礼全回府后, 虽则听闻丁氏怀上了身孕, 却只让人送了些滋补的药材去, 自己则窝在外书房内闭门不出。

    苏和静纳罕,父亲平日里最在意的事儿不就是没有个嫡子吗?如今丁氏怀了身子,他怎得还这般云淡风轻。

    这属实不像是他平日里的作风。

    苏和静留了个心眼,特定嘱咐了白嬷嬷一声:“嬷嬷家的小子似乎在外院当值,可否请他替我办件事儿?”

    白嬷嬷恭敬笑道:“大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您吩咐一声便是了,岂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道理。”

    苏和静便顺势将一张银票塞在了白嬷嬷手上,便道:“且让他跟着父亲几天,瞧瞧父亲去何处留宿,亦或是和什么人来往,打听消息最费银钱,这银票嬷嬷替我转交给他。”

    白嬷嬷推拒了一番,见苏和静执意如此才将银票收下。

    三日后。

    白嬷嬷家的小子东升递了信回来,只说侯爷这几日总往城东佛音街那儿的御赐宅子里去,每回总要待上好几个时辰。

    再多的他便探听不出来了。

    苏和静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城东那里的御赐宅子皆数得上名号,不过是康平王和雍亲王的府邸。

    康平王乃是三皇子的胞弟,由许妃所生,母家平平故行事作风低调的很儿。

    雍亲王却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因着在圣上登基前替圣上鞍前马后地办事,如今倒很有几分体面。

    只是这雍亲王名声不大好听,听闻有谋夺臣妻之癖好,良家子清白身一概不放在眼里,最钟爱的莫过于与那些寡妇、臣妇厮混在一块儿。

    如今已渐渐入夏,日头也炎热了起来,可苏和静却没来由地觉出一阵冷意,惹得她在旭日下打了个寒颤。

    白嬷嬷见她脸色煞白,便担心地问道:“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和静苦着一张脸,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嬷嬷,我究竟是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白嬷嬷被她这话唬了一跳,立时便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道:“大小姐,这话可不能浑说。”

    苏和静心内哀愁遍地,却不好在白嬷嬷跟前这般贬低苏礼全,她只道:“嬷嬷别担心,我不过是在说玩笑话罢了。”

    头一回是端阳侯府,这一回是雍亲王府,父亲总是要把自己的最后一丝价值榨干才是。

    苏和静不过伤心了一会儿,便在心里盘算着该如何搅黄父亲的念头。

    这几日郑宣皆在宫里陪伴太后娘娘,已有两日未曾来瞧过自己。

    若想尽快告诉他此事,还是要飞鸽传书一封才是。

    苏和静一刻也未曾耽误,便走到书案旁研磨写起了字。

    晚间之时,她用完晚膳后便欲去内花园里散散步,却被父亲身边的小厮拦住了去路。

    那小厮态度恭敬,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不容苏和静拒绝:“大小姐,老爷特请你去外书房说会儿话呢。”

    苏和静了然,忍了这样久,父亲的狐狸尾巴总算是要露出来了。

    她便跟在那小厮身后往外书房走去,一路上遇上了不少行色匆匆的婆子,随口问了一句才知晓,是那恒哥儿发起了热。

    恒哥儿是父亲的心头肉,苏和静便随口多问了两句,又往外书房的方向走去。

    她步伐沉稳,心口却烫的发热。

    父亲到底是要和自己说什么事儿,竟连恒哥儿的安危都来不及顾及?

    到了外书房后,那小厮便退到了台阶之下,还将苏和静带来的丫鬟婆子们都引去了书房外缘的凉亭里。

    苏和静便只得一人推开了外书房的门。

    映入眼帘的便是“忠君明礼”这四字牌匾,而后是一架四四方方的紫檀木桌案,苏礼全则笔挺地坐在桌案后,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苏和静。

    苏和静心下涌上一股恶寒,只觉得自己像田野间被狼群盯上的猎物一般,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与苏礼全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

    这还是她回府一个月来头一回与父亲独处,除了尴尬和不适,便只剩下些淡薄的所剩无几的父女之情。

    “静儿如今瞧着容光焕发了许多。”苏礼全生的高大壮硕,从太师椅上起身走到苏和静面前,和善地笑道。

    苏和静忍住心头想后退的冲动,回道:“多谢父亲夸赞。”语气里尽是冷漠之意。

    苏礼全也不强求,仿若根本没有瞧见苏和静脸上的抗拒之意,笑着将她引到了书案前,并道:“为父有几个字不识得,你替我看看?”

    苏和静愈发不解,父亲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世家子弟,怎可能有不识得的字?

    走到书案旁,瞧见上头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苏和静这才恍然大悟。

    ——上头的字分明是昨日自己飞鸽传书给郑宣时写下来的信件。

    她脸色一白,茫然无措地望向苏礼全。

    苏礼全笑着将信件扔在了书桌旁的铜盆内,回身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他指着苏和静身上淡色的衣衫说道:“只是和离,又不是守寡,你该穿些鲜亮色的衣衫才是。”

    苏和静阖上了眼睛,既已如此,倒不如破罐子破摔了才是,她便恳切地对苏礼全说道:“父亲,我与郑小公爷两情相悦,不日太后娘娘便要赐婚,还请父亲高抬贵手。”

    她本想用太后娘娘来震慑安平侯一番,可候了一阵,却也没等到苏礼全惊慌失措的模样。

    他仍是那一副含笑的温和模样,只是眸子里的冷意却掩盖不住。

    “你与郑宣,不合适。”

    苏和静抬眼一瞧,恰与苏礼全肆无忌惮的冰冷视线汇集在一块儿,她心内慌乱不已,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这般有恃无恐。

    “太子讨厌极了郑宣,这事你也是知晓的。”苏礼全如此说道,他也算得上是太子党,他的女儿绝无可能与大长公主一党联姻。

    这样的道理难道太后不明白?赐婚一事乃是无稽之谈。

    苏和静自然也听出了苏礼全话里的笃定,父亲是太子坚实的拥趸,而大长公主与太子的糟糕关系满京城皆知。

    父亲这是在告诉自己,她与郑宣绝无可能。

    苏和静身形一晃,可前几日郑宣言之凿凿地对自己许诺,说太后娘娘会为她们二人赐婚,难道这是假的不成?

    苏礼全到底对女儿有一两分怜惜,见她脸色如此惨白,便道:“你仔细想想,你写给小公爷的信怎么会到了我的手里。”

    苏和静仍在发愣。

    苏礼全便笑着说道:“这信是大长公主派人送来的,这背后的含义你可明白?”

    苏和静愈发站不稳身子,一股天旋地转之意涌上脑袋。

    “上一回替你择的夫婿待你不好,为父也很是歉疚,这一回定要好生替你选一个疼你宠你的。”苏礼全柔和的目光落在苏和静皎白的面容上。

    已逝的原配唯一的好处便是给自己生下了这貌美无双的嫡长女,如此清丽动人,便是二嫁之身,也有说不尽的人想将她圈养在后院之中。

    苏和静虽心绪难平,却觉得父亲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什么值钱的货物一般,她忍不了心口的郁气,朝着苏礼全啐了一口后,便转身走出了外书房。

    “卖女求荣的废物。”

    边往外头走,她边不忘撂下这句轻飘飘的话语。

    苏礼全听后面不改色,只在苏和静快要跨出外书房门槛时,笑着说道:“静儿,你别忘了一件事,若是为父的假账被查出来了,你的郑小公爷也活不成了。”

    这话无遗让苏和静闻之色变,只她不想在这不配称为人父的苏礼全跟前露了怯,便索性大步流星地往外头走去。

    回花榴涧的路上,苏和静踩在地面上的步伐略有些不稳,心里百感交集,压抑着的不安终于寻到了宣泄的口子。

    方才苏礼全半是威胁半是震慑的那番话如今还不断地回荡在她的耳畔里。

    是了,她也曾怀疑失忆前的自己为何会答应嫁入端阳侯府?

    如今是寻到了真正的理由。

    父亲因皇寺那事儿犯下的罪证与郑宣的安危有关。

    怎得自己偏偏把这最要紧的事儿忘了个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有点感冒,很不舒服。

    少了3000字明天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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