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惊尘带着棉花娃娃从窗户一跃而下。
在落地的那一刻,时惊尘见到立在石板街上的黎未寒。
他穿着单薄的外衫,就那么站在暗处,垂眸看着从房间内翻出来的人。
怀里的娃娃在一瞬间变得瘫软,时惊尘愣了愣,直起身子问他道:“师尊找我?”
头一次,黎未寒在夜里叫他起来时,心下是带着期待的。
黎未寒没有多解释,只说了句“跟我来”便只身往前去。
黎未寒一路走,时惊尘便一路跟着,两个人像是没有目的,却又毫不犹豫地往前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月光投在人间,在石板街上拉出两个人修长的身影。两人的身子并未接触,两道影子却屡次触碰,交叠。
整条街上都静悄悄的,只有步履匆匆的黎未寒与时惊尘。
直到来到兀江分支的一个河道,黎未寒才停下来,他看那着河道中的一艘破船,对时惊尘道:“徒弟,你看,有没有看出什么不同。”
时惊尘低头去看那河道里的船,发现这小船除了格外破旧些也没什么不同。
黎未寒就给他看这个吗,他算是白期待了。
黎未寒见时惊尘不明白,一把拉过了时惊尘的胳膊:“跟我来。”
在时惊尘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黎未寒便已将人拉到了船上。
两人落地时剧烈摇晃的船让时惊尘踉跄了一下,人还没站稳,便被黎未寒揽着腰带入了船舱中。
这船舱很小,两处通着风,连顶也是破的。
白日里下了点儿小雨这会儿还没怎么干,这么一坐衣裳都被沾湿了好些。
时惊尘的嘴角正要往下垂,黎未寒忽然推了推他的肩膀指着舱顶道:“你看。”
“看什么?”时惊尘叹了口气,正要说话,一抬头便看见了那月光透过顶上的点点孔隙漏进船舱中。
船随水荡,那月光便粼粼而动,明灭不止。
极暗的舱与星星点点的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时惊尘看得入迷,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月色,也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浪漫。
黎未寒蓦地躺下,把手枕在脑袋下,沉声道:“我从前听过一句话,叫什么‘满船清梦压星河’,原是想着夜里来看看,却不曾想今夜月朗星稀,并没有用星星,如今这景色,倒也勉强。”
此刻无有星河,但粼粼月光漏进来,却同苍穹上的璀璨星辰无异。
黎未寒这句话,也算是勉强符合意境。
时惊尘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船内的人,有月光斑驳在黎未寒的脸上,他微微勾起的唇,带着十足的惬意。
旁人说黎未寒言行粗鄙莽撞,却不知这人风雅起来,无人能及。
那“满船清梦压清河”,未必出自黎未寒之手,但黎未寒却从没停止去追寻这样的景色。
黎未寒看了时惊尘一眼,颇为得意地问他道:“好看吧。”
“好看。”
时惊尘的目光舍不得从黎未寒的脸上挪开,他抱着怀里的棉花娃娃,心中在想这世上多少灵力滋养,才能幻化出黎未寒这般的人物。
他分明厌恶黎未寒的颐指气使,又不满他的任意妄为,目光却又忍不住地为他屡次停留。
这世上人人都在成为旁人眼中的好人善人,只有黎未寒,他在做真正的自己,磊落,洒脱,无人能及。
“我幼时露宿荒野,以天为被,以地为席。那会儿满天都是低垂的星子,只可惜身上冷的厉害,肚子又饿得很,只觉得自己的命运坎坷,世道不公。如今偶然窥见美景,细想起却是从前都见过的景色,只是当时无心去看,便就此错过。”
黎未寒的声音在夜风中,与这满河道的凉凉的水融为一体。他抬眸看着舱顶漏下的月光,忽然想起了原著里的折梅仙尊。
那原著里的折梅仙尊做过不少错事,但也非心甘情愿走上那条路。
这世上人人都是可怜人,但如果永远觉得天道不公,便容易一辈子沉沦与堕落。
他希望时惊尘记得身上背负的仇恨,却也不希望这小孩儿心中只有仇恨。
“师尊。”时惊尘看着黎未寒,问他道,“师尊也有流落在外的时候吗?”
“有的,我并非名门,自然无人庇佑。”
“那师尊与我,是一样的。”时惊尘从前只觉得黎未寒天纵奇才,所以才如此狂傲不羁,如今看来,背后也是吃了不少苦的。
黎未寒听他这么说,撑起身子来,道:“你不一样。”
“如何不同?”
黎未寒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你……有本尊庇佑。”
这句话,让原本尚有几分清明的人彻底无法思考了。
时惊尘看着黎未寒,一时很难形容自己现下的感受。那是满目荒凉中忽然看到一片生机蓬勃的花海,是满满长夜乍现的天光。
时惊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这世上居然有一个人,想要庇护他。
“师尊。”
“嗯?”
“美景易逝,万一天亮了,怎么办?”时惊尘很是矫情地问了一句。
黎未寒继续躺下去,淡淡道:“天亮了,就暖和了。”
“暖和?”
“嗯……”
黎未寒喜欢天亮的时候,起码不至于被冻死。
时惊尘静静思考着这几个字,很现实,很朴素的几个字,不惊艳,但听起来莫名心安。
他很喜欢。
“师尊今夜怎么想着出来?”时惊尘问了一句,他记得黎未寒睡起来一向很沉,白日劳累怎么夜里又有精力起来了。
黎未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船舱。
为什么起来呢,这得问楚然那个小兔崽子。
时惊尘见黎未寒不语,也躺下去,与他一起看舱顶漏下的月光。
夏夜的风徐徐吹来,带着河道潮湿的气息,时惊尘躺在黎未寒身侧,忽然觉得此情此景,美好到有些不真实。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遇到黎未寒呢这样的人,那样透彻的人,仿佛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很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却又觉得这样的梦与真正的梦是不一样的。
倘若真在梦中,或许不必如此熬煎与小心翼翼。
喉咙中似是堵着一团东西,时惊尘深吸了一口气,刚唤了一声师尊,忽然发现身侧的人已经沉沉睡去。
“师尊,我……”
时惊尘到底是没能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胸腔有一团莹莹火焰,他想那团火焰迟早有一天会冲出胸膛的。
那便等想好了,再说吧。
时隔多年黎未寒又一次睡在了外头,夏夜里的风凉爽宜人,并不似冬日里难挨。
黎未寒醒来后见时惊尘还睡着,先一步起身出了船舱。
眼下时辰还早,天上是一轮温度还没有升起来的红日。
黎未寒用头发测了测风向,拿起一旁的竹竿撑船往下游去。
河道两侧的早点铺子开了张,或甜或咸的各色味道钻进鼻腔里,很快勾起人的食欲。
时惊尘醒来时,一眼看见船舱立在船头手握竹竿的人,他坐在原处愣了许久的身,才起身走出船舱。
“醒了?”
“嗯。”时惊尘揉了揉眼睛,脑袋仍迷糊着,他放眼去看,发现小船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岸。
黎未寒这么把船开走,给钱了吗。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时惊尘忽然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现实。
放在上一世,他才懒得去想这种小事。
黎未寒不待时惊尘多想,便将人拉到了岸上。
他把时惊尘带到一处早点铺子,要了几个炸糕和小笼包。
黎未寒喜欢吃味儿重的东西,即便吃包子也喜欢就上一碟子醋。
时惊尘看着冷清的街道,又看了看只有老板在忙碌的早点铺子,忽然觉得两人一同游船又一桌吃饭,有种与往日不同的感觉。
“师尊,我……”
“记得我叮嘱你的话吗?”黎未寒又提醒了一句,他将面前的炸糕推到时惊尘的面前,自己夹了一只小巧玲珑的包子放进了醋碟里。
时惊尘原本要出口的话被堵回去,只点头道:“记住了,保护好师姐,不要与外人过多纠缠。”
“记得不错,但也得真这么做才行。”黎未寒说罢将一个炸糕夹进了时惊尘的碗里。
金灿灿的脆皮炸糕,带着诱人的香气。
时惊尘咬了一口,里头的红糖着顺筷子流了下来,软糯的芯儿和脆皮混在一起是一种微妙的口感。
黎未寒见时惊尘眼睛一亮,问他道:“以前没吃过这个吗?”
时惊尘摇了摇头,道:“没吃过。”
他看着碗里酥脆的小东西,想着说不定吃过也忘记了。从前心里都是仇恨,皆是苦涩,吃什么都没味道,吃过什么没吃过什么,早已经记不清楚。
还是遇到今世的黎未寒之后,他才发现了好多美味的食物。
黎未寒总喜欢给他带甜点,什么梅花乳酪,桃花酥,桂花糕一类的东西。
他分明是个只会照顾自己的人,却总会在夜里为他留上一碟子点心。
真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师尊。
黎未寒看时惊尘那一副可怜样子,便又让店家上了几份炸糕。
时惊尘很愉快地解决了所有炸糕,两人走的时候,店家笑着对他们道:“二位是不是忘了点儿什么?”
“什么?”黎未寒并不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那店家的嘴又咧了咧,伸手捻了捻手指头道:“饭钱。”
黎未寒恍然大悟,方才光顾着看仓鼠吃东西了,倒是忘记结账了。他伸手摸了摸腰侧,发现腰上空空如也,便又摸了摸胸前的暗袋。
确认依旧是空空如也后,黎未寒抬眸看了时惊尘一眼。
时惊尘反应过来黎未寒没带钱袋,无奈地摸了摸自己腰带。
“怎么样?”
“也没有……”
夜里走得匆忙,连剑都没带。
黎未寒看着时惊尘,思考了片刻把他怀里的棉花娃娃拿了过来。
“店家,你看这个可以抵饭钱吗?”
店家看着两个穿得人模狗样的人,为难道:“仙君,咱们也不是三岁的孩子,不缺这些个小玩意儿。”
时惊尘见黎未寒要抵掉自己的娃娃,忙一把抢了回来:“这个不能抵。”
黎未寒见时惊尘那宝贝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不抵,我另想办法。”
黎未寒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办法,头上的冠子太贵重,给了那店家也不收。
两个人没法子,只能想办法把楚然叫了过来。
楚然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小摊上的俩人。
“你们……吃独食?”楚然挑了挑眉,一副“被我抓到了吧”的表情。
黎未寒没说什么,时惊尘垂了垂眸,又要了两个炸糕塞进楚然嘴里。
楚然路上吃完了炸糕,才跟上时惊尘问他道:“师弟,你这算是收卖我吗?”
“收买什么?”时惊尘问了一句。
楚然贼嘻嘻道:“撞破了你和师尊的幽会呀。”
时惊尘瞥了他一眼,只道:“多吃东西,少说话。”
哪里就是幽会了。
楚然不以为意,这人偷着跑出去吃好吃的,还生气了,哪有这样的。
“你这娃娃挺好看的,在街上买的吗。”楚然看见时惊尘怀里的东西,注意力便被吸引了过去。
他伸了手,正要去拿那棉花娃娃,时惊尘蓦地搂紧了怀里的东西,干脆快走几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怎么这么小气!”楚然过去追他,两人在无人的街道追赶大打闹着,看得黎未寒直呼“幼稚”两个字。
黎未寒出发的时间并不算晚,来到灵山道的时间却已经算不上早了。
原本是打算头一天晚上到的,结果一路游山玩水,到达灵山道时,已经是仙门大会当天了。
好在时辰还早,仙门大会并未开始,各个家族也只是刚到场。
马车停在鹿林入口处的山庄外,那看守的修士扫了从马车上下来的几人一眼,伸手拦道:“这位仙君,您的拜贴。”
沐雪闻言,上前一步递上了那银片篆刻的帖子。
那修士看了一眼,忙唤了人来,领着黎未寒往人少的通道去。
一进山庄,耳边便热闹起来。
各门各派打招呼的声音不绝于耳,黎未寒见到这样的场面,心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加快脚步匆匆过去,只盼着别突然跳出个半生不熟的仰慕者。
正还未走完这短短的通道,只听耳畔传来很欢快的一声:“操,折梅仙尊!”
“……”
有礼貌,但也不是完全有礼貌。
黎未寒停下脚步,一眼看见了正蹦跳着朝自己走来的青年男子。
男子唇红齿白,又是一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一出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此人正是合欢宗的宗主苏锦飞。
苏锦飞的目光落在黎未寒身上,又落在黎未寒身后的徒弟身上,好半天才颇有深意道:“黎兄好大的阵仗。”
这一个人带着三个炉鼎参与仙门大会,实在是少见。黎未寒口口声声说修行不靠炉鼎,眼下可怎么服众呢。
这梅花印可瞒过旁人的眼睛,却实在瞒不过那合欢宗宗主的眼睛。黎未寒自然明白,苏锦飞一眼看出了时惊尘的体质。
两人正站着,不待黎未寒解释,苏锦飞腿间蓦地钻出个小脑袋来。
一双金色的瞳子落在人眼底,小包子睁着大眼睛看向苏锦飞,问他道:“锦哥哥,‘操’是什么意思。”
苏锦飞一把将人提溜起来抱进怀里,哄惑道:“就是‘你好’的意思。”
黎未寒听到这个解释一时哽咽,看着误人子弟的苏锦飞,又想到这个字的源泉是自己,竟不知此时该不该说实话。
苏锦飞看着怀里的小包子,看着看着又转而看向黎未寒,半晌才调侃道:“黎兄,我看着孩子倒是与你很像呢,就是眼睛不像。”
“像吗……”黎未寒瞥了一眼这小东西,没发现有哪里像。
苏锦飞这句话引起了时惊尘的注意,他抬眸去看苏锦飞怀里被玄色锦衣裹着的小包子,忽然觉得这人简直跟黎未寒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锦飞说这孩子眼睛不像,是因为这小孩儿是一双金色的眼眸,可他不知道黎未寒也是金瞳。
“你说这孩子,该不会是你和哪个老情人生下的吧。”苏锦飞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那怀里的孩子却已经耷拉了嘴角。
“锦哥哥,锦哥哥……”小孩儿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苏锦飞看了他一眼,道:“你插什么嘴,要是认了这位仙尊当爹爹,往后的福气可多着呢。”
那孩子像是把苏锦飞的话当真了,嘴角一瘪就开始喊:“我要娘亲。”
不论苏锦飞怎么哄,那孩子始终哭着喊着要娘亲,一边嚷一直往黎未寒这边看,生怕苏锦飞把自己丢给他一般。
大人在场时,就爱跟小孩儿开这种玩笑。黎未寒含笑地看着这小包子,觉得实在好玩儿。
等到哭声惊动了更大范围的人,远处才有一个穿着白衣裳的仙君往这边走来。
来人一身仙风道骨,眉宇间是说不清的冷漠疏离。那人走到近处,对几人点了点头,将这小孩儿抱进怀里,拍了好一会儿才平息了小朋友的哭喊。
苏锦飞跟那仙君道着歉,那人冷眼看着,也没多说话,只抱着孩子就此离开。
等苏锦飞也走远了,楚然才低声问道:“刚才这白衣仙君,我怎么没见过?”
沐雪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晓。这仙门人才辈出,认不全也是常有的事。
黎未寒看着远处道:“方才那位是忘忧谷的尊主夫人柳青裁。”
“夫人,男夫人?”楚然有些意外,听说忘忧谷的尊主和夫人是年少时的情谊,辗转分别才复又相见,两人很是恩爱,还孕育了一子,这年少情深的夫人怎么会是男人呢。
“男人,也能生孩子吗?”楚然忍不住问了一句。
符聆听他问这个,开口道:“魔族中人血统特殊,若与异族结合,无论男女二人皆可孕育胎灵。”
他早年在乐坊时便见过有男人孕子的。
这魔族的孩子天赋异禀,通常会比父母的灵力更盛,故而忘忧谷对新生儿向来珍重。若是普通人能怀上忘忧谷的血脉,便可以母凭子贵,去忘忧谷享福去。
这可比为人炉鼎要好多了。
符聆这么想着,眼下忽然闪过一道精光。
“还有这种事?”楚然头一次听这种奇闻,他拍了拍时惊尘的肩膀,问他道,“你这些年在外游历,可有接触过忘忧谷的魔尊吗?”
“不曾。”
时惊尘说得是实话,这忘忧谷的新任魔尊不是爱漏脸的人。他师尊在仙门中的存在感有多高,那魔尊的存在感便有多低。他从前还不明白是为什么,如今看来,这一家三口的温馨,远比卷进各家纷争中要好的多。
黎未寒见几人的天儿也聊的差不多了,便提醒了一句,继续往山庄内去。
这些年来的大场合黎未寒每每出现,皆是震撼人心的画面。
随着一行人往看台处去,空中忽而飘落了红梅花瓣,那红梅随缓缓而至,如雨随风,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在这场花雨中。
摘星台上,有新人弟子问了一句是怎么回事。
一紫袍仙君展扇,和声道:“折梅仙尊来了。”
人未到,花先至。
这样夸张到极致的排面,仙门中只有黎未寒一人。
犹记得前些年众门派议事,商议处决叶汝之事,黎未寒人未到,濯月山庄满山的红梅先开了个遍。那会儿还是夏日,这样的奇景,当真是赏心悦目
时惊尘跟随在黎未寒身后,看着满天纷纷扬扬的红梅花瓣,问他道:“师尊的灵力,便用来做这些事吗?”
三伏天正是黎未寒灵力不稳的时候,如此浪费灵力,实在是没有必要。
黎未寒瞥了他一眼,勾唇道:“越是这样的人多的时候,越得让他们觉得高深莫测,旁人越是看不明白,才越不敢打你的注意。”
时惊尘听见黎未寒这一番说辞,忽然觉得这么做也没什么错,毕竟露怯是此刻最忌惮的。
几人的视野中很快出现了摘星台。
那摘星台足足之高,却无一级石阶,如此高的台子,因灵力薄弱不懂得乘风之术的弟子是上不去的。
这看似恢宏而气派的高台,便是灵山道用来就将修士分为三六九等的第一个门槛。
“师尊,这台子……”楚然与沐雪学过御风之术,但沐雪灵力弱,还不曾全然掌握。
黎未寒看着眼前的高台,缓缓抬手,有万缕银丝骤然间拔地而起,相互交织在一起,搭成了一条通往摘星台的大道。
这千机引每每都能在黎未寒手中,都能发掘出除魔卫道之外的新用途来。
几人踏着千机引而来,让许多修士都啧啧称齐。
黎未寒是最后一个到的,来到摘星台时,各个门派的代表已经到了个齐全。
黎未寒不曾与众人打招呼,穿越热闹的人群,径直往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整个仙门大会最不招人待见的,一个是忘忧谷的魔尊,一个便是天韵山庄的黎未寒。
黎未寒做事高调张扬,每每出场都能引起不少白眼。忘忧谷那位干脆连来都不来,直接把尊主夫人和儿子指使来了。
耳畔传来不少修士讨论的声音,无外乎是说黎未寒居功自傲,目中无人。
这些个陈词黎未寒都快听烂了,还是没听见几句新鲜的,灵力没什么长进就算了,这伙看着斯文的修士连骂人都不会,真是可笑。
正嘈杂着,只听周围传来三声鼓响,顷刻间摘星台便寂静无声。
众修士抬眼去看,天际边有四只雪色飞虎拉着坠满灵石的香车而来。
那香车上一身靛蓝色锦袍,满目笑意的和善男子,正是灵山道的掌门姚如海。
那雪色飞虎,名为雪犼。这世上可以飞天的灵兽不少,但四脚飞天的猛兽却少的可怜。灵山道乃是灵力充沛的好地方,各色灵兽多不盛数,能同时驾四只雪犼在灵山道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但在各门各派中便是极为装逼的做法。
黎未寒和姚如海在这种事上有种不约而同的默契,都是一个塞一个的高调。
这姚如海每年躲在灵山道装死,除了这会儿出来显摆显摆自己的灵兽和灵石,其余时候都是找不见人的。
用黎未寒的话来说,这种场合再不装一下,也就没事什么场合能发挥了。
姚如海在车上宣读了今次仙门大会的流程,往常的仙门大会开始前,都会有弟子们互相比试以做开场的传统。
这种比试明面上说的是点到为止,实则有不少人公报私仇,几场比试下来,轻则受伤,重则废灵根,什么样的惨状都有。
眼下不少门派都在休养生息的阶段,今次的仙门大会便取消了比武,直接进入鹿林夺宝的环节。
鹿林秘境乃是独立于人世的一处宝地,入口散落在各个山头,有不下十个左右。
举办鹿林夺宝的门派,头几个月要提前进入设置关卡。这灵山道举办的鹿林夺宝共有三个关卡,每过一个关卡,便会有一颗混元宝珠出现,三颗宝珠现世,鹿林的大门会打开。届时谁手上的宝珠多,便算是头筹。
第一个关卡便是灵山道独有的控梦术,在规定时间内先冲破控梦术的人,才能继续参与夺宝。
黎未寒听到控梦术,目光不由地落在身侧站着的时惊尘身上。
时惊尘一垂眸,见黎未寒看着自己,忙道:“师尊放心,我可以的。”
“是吗?”黎未寒对时惊尘的可以,已经不太相信了。
姚如海讲解完控梦术,有灵山道的女修前来,在高台前方立了一面坠满灵石的金色宝镜。
姚如海看着宝镜道:“此物名为窥梦境,若是遇到异动,可用其窥梦,除了窥梦更可窥探鹿林诸景。”
言下之意是灵山道清清白白,绝不做濯月山庄那种暗中使绊子的腌臜事,更不怕各方的检验。
那姚如海的规则絮叨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又是一声鼓响,高台顶上的屋檐升上了四十五盏灯笼。
此等名为铸魂,一盏灯笼代表一个人的灵力盛衰,可用以提醒各位师父徒弟们的状况。
黎未寒看着天韵山庄的三盏明灯,久久不曾言语。
“师尊,我便去了。”时惊尘正要跟随人离开,忽然被黎未寒拉过了袖子。
他垂眸,发现时黎未寒用手握住自己的掌心,传给了他一道灵力。
“这是……”
“望月伞,若遇到危机时刻可召它前来。”黎未寒低声说了一句,仍面不改色的看着屋檐下的灯笼。
时惊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问他道:“这样算不算作弊呢。”
“防人之心呢不可无,你记着此去的任务是那谭中的法器,而不是混元宝珠。”
时惊尘说到底是炉鼎体质,若是在此时大放异彩必然会被别有用心的人觊觎。那梅花印苏锦飞看得穿,必然有灵力高深的仙君也看得穿。
时惊尘沉思良久,待楚然叫他,才带着压不住的笑意,跟上一行人下了高台往鹿林去。
这徒弟们在内夺宝,当师父的自然不能闲着,观海阁的人建议姚如海组织一个赌局。
姚如海架不住几人的盛情邀请,便用身后的这辆雪犼车做了赌注。
几个仙君讨论着可能拔得头筹的人选,黎未寒在几个弟子的名字里看看了看,发现有不少女修,都把灵石金钗压给了时惊尘。
他这小徒弟,人气还挺高。
黎未寒仔细看着,发现忘忧谷“沈琉儿”这三个字下竟空无一物,无一人压注。
灵秀宫的大师姐白念桃见状,提醒道:“这沈琉儿乃是个六岁的小儿,自然无人压他,仙尊若是不想赔上家底儿,便压自己的徒弟吧。”
“六岁?”黎未寒想起方才那金瞳粉面的小包子,片刻后将一纸票据放在了沈琉儿的名下。
“仙尊这是?”
黎未寒浅浅笑了笑道:“忘忧谷与我有交情,就当是给我这个小侄儿的见面礼吧。”
“仙尊真是大方。”
黎未寒这一出手就是五金,这样的见面礼实在是不小。
两人正站着,只见一个同样身着靛蓝色衣裳的小公子上前,一把推开不远处站着的修士,把自己的身上的灵石戒指取下,压到了姚孟延名下。
“这位是……”黎未寒看这人和姚如海穿的一个色系,猜到这人必然是姚家的公子。可姚家的公子不少,具体是哪个他便不知道了。
白念桃看了一眼,道:“正是九公子,姚孟云。姚掌门老来得子,宠得厉害。”
“难怪。”
“什么难怪?”
黎未寒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
交谈间,只听那窥梦镜附近传来一阵笑声。
黎未寒抬眼去一个弟子梦,一眼望去,满眼横陈玉体,柳绿花红,全是些不堪入目的声色场景。
观海阁的阁主气得脸都黑了,险些动手砸了那镜子。几个仙君看得津津有味,面上都是憋不住的笑意。
“小徒弟们春心萌动,阁主莫要当真,气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啊?”
这一句话,又引发了一阵哄堂大笑。
白念桃红着脸,对黎未寒道:“现下的孩子竟如此不务正业了。”
黎未寒闻言,“欸”了一声,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就是人之天性使然。这男女之道,合阴阳大道,如何不是正业?”
白念桃见黎未寒振振有词,问他道:“若男女之道是正道,仙尊又何必执着于无情道呢。”
“本尊不一样。”黎未寒眸中带着隐隐的笑意,往那屋檐挂着铸魂灯的方向看去。
只见时惊尘那盏等明灭不定,时时都有熄灭的迹象。
时惊尘这是怎么怎么了。
黎未寒想到时惊尘从前被控梦术所困扰的场面,心下忽然有些不安。
他离开人群,悄声召来了傀儡。
棉花娃娃神情呆滞地走到他的脚边,黎未寒往位子上靠了靠,将自己的三分神识注入了棉花娃娃中。
棉花娃娃顷刻间活过来一般,一双黑色的眼睛也染上了淡淡的金色。
趁着众人取笑吵闹之际,娃娃将原身的梅花簪取下,踏梅往高台下去。
鹿林秘境一旦关闭,便有凶兽镇守。
黎未寒来到鹿林入口时,凶兽三头巨蟒正盘踞在入口前。
钻入棉花娃娃体内的神识只有三分,黎未寒的反应能力和思考能力也下降了不少。
他躲在一块大石头后,用手支着下巴,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巨蟒,想着自己该如何进去。
片刻后,黎未寒用千机引宁成巨大的一股,在不远处投下一片类似蛇的影子。
那三头巨蟒看见异样,扭着身子往千机引所在的放向去。
黎未寒抓紧机会,迈着小短腿从巨蟒身侧溜了进去。
那灵山道有多山清水秀,这鹿林之后的景色便有多荒凉。
黎未寒从前也从濯月山庄的入口进过鹿林,那里头景色宜人倒比这里好多了。眼下这么个荒凉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无间地狱呢,怎么换了入口,差别这么大了。
黎未寒撅了撅嘴,凭空一跃,脚下便现出了梅枝。他踏着短短的一段梅枝,一路感应着时惊尘的灵力向前。
四下时不时窜出些走地的凶兽,黎未寒几次险些被叼了去,便再次调动了些灵力,让梅枝飞高了些。
平时灵力多的用不完,这会儿被拘束在傀儡里没多少灵力,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黎未寒一路去找,终于在一处林子发现了时惊尘的身影。
时惊尘似是已经从梦中醒来,正抬头找寻着楚然和沐雪。
黎未寒顺着时惊尘的目光去看,只见空中有数十个红尾灵蝶包围的团子,蝶茧一般,将人束缚在其中。
这每个蝶茧都一模一样,找起人来实在不容易。
黎未寒躲在灌木丛中,静静看着时惊尘。
正看着,忽然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顶了起来,却是一个孩子用脑袋将他顶到了头顶上。
“娃娃……”那孩子将黎未寒抱进怀里,左看右看,喜欢的不得了。
黎未寒定睛一眼,这小孩儿正是方才苏锦飞怀里的沈琉儿。
他本来打算装死,没想到那沈琉儿张嘴就要咬他的脑袋。
看着沈琉儿被口水浸润的小嘴,黎未寒心下一颤,伸手挡住了他要凑过来的脸。
“别咬!”
沈琉儿愣了一愣,看着手里的娃娃,十分欣喜:“娃娃会说话。”
“……”
黎未寒见沈琉儿还要说话,急忙伸出圆滚滚的手堵住了沈琉儿的嘴:“嘘,会被人发现的。”
沈琉儿听这句话,忙拿来黎未寒的手,压低了声音问他道:“你也是来夺宝的吗?”
“嗯……”黎未寒暂时就这么说了,总不能说他是来帮时惊尘作弊的吧。
“你怎么没被困住?”黎未寒看这小东西灵力也不是很旺,怎么这会儿像个没事儿人异样在这儿苟着。
这话刚问出来,黎未寒便反应了过来。这控梦术,窥的是人心破绽,沈琉儿这种纯阳小儿,心思纯正,自然是贪嗔痴一个也不占的。
忘忧谷派出这么个小孩儿,还是有些考量的。
“你也没被困住。”沈琉儿一边说,一边戳着棉花娃娃的小肚子。
黎未寒看着自己押宝的小东西,引导道:“这太危险了,外头那个哥哥是第一个出来的,咱们悄悄跟着他,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好不好。”
“渔翁之利?”似是再说思考这几个字的意思,沈琉儿扒开那灌木看了不远处的时惊尘一眼,回过身对黎未寒道,“我喜欢他,我跟着他。”
“小声点儿。”黎未寒一把将沈琉儿拉了回来。
两人谈话间又人从蝶茧中出来,黎未寒从缝隙中看了一眼,出来的两人是灵山道的姚孟延和灵秀宫的休。
黎未寒从前去灵秀宫时,总见不到这个小师妹,今日一见,人确实长得俏致,这红唇秀眉,虽不说有多惊艳明媚,却是个耐看可人的长相。
说是仙门第一美人,倒也名不虚传。
正欣赏着,只听不远处传来姚孟延焦急的声音:“惊尘,你师姐呢?”
“没找到。”时惊尘的状态,只能用“古井无波”四个字来形容。
“没找到?”姚孟延蹙了蹙眉,抬头一个个看着天上的蝶茧。
沈琉儿见黎未寒看得认真,便也凑了过来,低声问他道:“娃娃,你在看什么?”
黎未寒压低了声音,道:“看人谈恋爱。”
“谈恋爱?”沈琉儿的眼睛盯了盯,问他道,“什么是谈恋爱,像娘亲和爹爹一样吗?”
黎未寒思考了一下,道:“差不多。”
沈琉儿“哦”了一声,说自己也要看,便也趴在地上看着不远处的几人。
休并不认识面前的两人,但听姚孟延方才唤了“时惊尘”三个字,便也猜得到面前这个玄色锦衣的少年是时惊尘。
她进鹿林前,白念桃师姐曾叮嘱过,旁人不可信,天韵山庄的人却是可以结交的。
休想到这一点,几步走上前去,对时惊尘道:“惊尘师兄,我的罗盘丢了,可否借你的一用?”
这罗盘乃是指引方向的小物件,以时惊尘的修为根本用不上这种小东西,此刻正是英雄救美的时机。
黎未寒的嘴角翘了翘,正准备等自己的小徒弟抱得美人归,只见时惊尘先是愣了愣,然后一脸冷漠道:“我只有一个,不能给你。”
“?”
黎未寒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罗盘而已,时惊尘留着当传家宝吗。
休这是头一次被人拒绝,她尴尬的沉默了半天,回过身问姚孟延道:“这位公子,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罗盘吗?”
姚孟延听她这么问,手落在腰间别着的小罗盘上。
休见状,正要伸手去接,只见姚孟延十分为难道:“不好意思,我也只有一个,还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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