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提什么“秦楼楚馆”。他知晓黎未寒最憎恶那不正经的勾当,说多了怕他连自己也一并厌恶。
在这世上能有个说得上话的人不容易,他不愿让黎未寒厌弃了自己。
月生阁的陈设很简洁,大多是清清静静的冷色。
白翎留给黎未寒的印象,大多时候也如这清丽的布局一般。
今夜倒是不一样了。
院外的雨越发大起来。
黎未寒来这么一遭似是知晓了什么,又似浑然还不理解。
这些年来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也没有要找寻道侣的心思。
在进入天韵山庄前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进来之后,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一个人的时光。
楚然和沐雪都有自己的一份事做,唯有一个时惊尘日日伴在左右,不离不弃。
黎未寒觉得大概是这长久的陪伴,让他对时惊尘格外看重些。
这个名字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就与他产生了羁绊。
早些年不曾见过时惊尘,但这个名字却时时刻刻的在影响着自己。
时惊尘只认识他不过三年五载,黎未寒却将这个名字记了很久。
时惊尘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是故事里的男主,还是是他口中的龙傲天。
黎未寒对时惊尘的固有印象太多了,以至于无数次在脑海中替他规划好了未来,而忽视了他现有的思想。
人不可能一成不变,折梅的路都有可能被改变,时惊尘今后要走的路,更不可能同以往完全重合。
这么一想,从前确实太过于想当然了。无论是时惊尘,沐雪,还是休,他们都不是谁刻画出来的人物,而是真真实实存在他身边的人。
他们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的选择,用不着自己来刻意引导。
既然所有的事已经偏离了原著,那就顺其自然吧。
黎未寒想到这一点,眸光忽然亮了一亮。
“多谢师兄。”黎未寒道了一句。
白翎以为他想通了那“水满则溢”的事,十分欣慰地点了点头,便没再多言。
黎未寒在道法上的悟性不低,按理在这种事上也不容易走弯路才对。
两人后半夜又喝了许久的茶,白翎原本的困意,在一杯又一杯的茶水中完全消散了。
他见黎未寒仍有心思说灵山道的往事,忽觉得这人在情事上的精力,大抵是完全转移到了这些事上。
若真有个体己又契合的人,夜里做点该做的事,也不会半夜四处找人说话了。
白翎心下叹了口气,仍旧面不改色地陪着黎未寒说话。
黎未寒一夜未归,回来的时候,时惊尘还没没有起身。
许是夜里睡的迟,这会儿还揽着被子睡得正沉。
院内停了雨,带着凉意的风吹进来很是惬意。
黎未寒坐在桌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寻思着要不要去后山找个凉快地方调息几日。
这么个不冷不热的好天气确实难得,若是错过了,总这么没个休息的时候,心神必然不定。
心下正思量着,时惊尘那边也醒了过来。
还带着些困意的人懒懒翻了个身,仰头看着床帐上垂下来的香囊,失神许久,才打算坐起来。
刚一动身,感觉到异样后便又躺了回去。
胸膛上传来些烧灼的痒痛,时惊尘低头去看,发现左侧那一处,不知被什么虫子咬了一下,这会儿痒的厉害,足足比原来肿了一倍,隔着衣裳也能看见。
怎么就咬在这儿了,这没眼力见儿的东西。
黎未寒见时惊尘起了一半又躺下,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时惊尘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沉默片刻后,才道:“被蚊虫咬到了。”
昨夜黎未寒走的匆忙,时惊尘心底下也乱,两个人都没在屋外布结界。
这么一场雨,想来是把那秋后的蚊子全招来了,也是会挑地方,隔着衣裳也能咬这么厉害。
时惊尘心下叹了口气,这天韵山庄的蚊子向来厉害,成了精似的凶的很,下回不管做什么,一进屋就得把结界布下。
黎未寒见这人躺着愣神,起身去书架子上找了止痒的膏来。
他走过去,把小瓶子放在时惊尘身侧,嘱咐了一句:“用这个吧,你方便涂吗?”
“方便……”
这地方他要是不方便,别人就更不方便了,黎未寒可千万别问他咬到哪儿了。
“咬到什么地方了。”黎未寒下一句便是这个。
“……”
还真问了。
时惊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黎未寒见他神色略显尴尬,便知定然是个不寻常的地方。他忍不住笑了笑,道:“常有的事,那蚊子也是个古怪脾气,放着腿和胳膊不咬,有时候光咬那不寻常的地方。早年你师兄被咬了眼皮,好几日都睁不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地方的肉嫩,血格外甜些。”
黎未寒这么一说,让时惊尘心里跟着一起痒起来。
他想动手搔痒,却又觉得那动作过于羞耻,沉默了许久,才道:“师尊先去用早饭吧,我等会儿过去。”
“今日没人送饭,本尊没什么事,等你起来一起去饭堂吃吧。”
黎未寒往日从来不会等人,这还是头一遭。
时惊尘原是该高兴的,但这会儿实在高兴不起来。
黎未寒见他眉宇微蹙,心下不由地疑惑起来,别是什么蝎子蜈蚣,把人咬坏了。
“不若让本尊帮你看看。”
“不必了。”
黎未寒的话刚出来,时惊尘即刻便拒绝了。
一想到那地方又痒又红的落进黎未寒眼里,时惊尘心下便没来由的觉得难堪。
黎未寒见这人今日陡然扭捏起来,也没了去吃饭的心思,就那么坐在榻边看着时惊尘。
两人对耗着光阴,过了许久,时惊尘不愿再忍着,便问他道:“师尊想知道?”
“嗯……”
一个蚊子而已,还能咬穿了肠子不成。
时惊尘抬了抬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黎未寒低了低头,耳畔的唇一张一合,低低吐出几个字来。
黎未寒愣了一愣,片刻后耳根处红了一红。
时惊尘故作镇定的垂了垂眸,问他道:“师尊还不走,是要帮我上药吗?”
“本尊,这就离开。”
黎未寒说完,拂袖便去了,人走的很快,不带一丝犹豫。
时惊尘松了口气,这才把药瓶子捡起来,倒了一些在指尖。
乳白色的膏,沾在微微泛红的指尖上。
时惊尘解了衣裳,往那蚊子咬过的地方去抹。
从未体会过的痒痛一瞬间窜进脊髓里,让人的身子忍不住颤了一颤。
眼前模糊了片刻,时惊尘抬头去看那珠帘阻隔的地方,气息有些不稳。
若是他同意,黎未寒会帮他上药吗。
若是黎未寒的手……
时惊尘如是想着,指尖不由自主地往下按了一按。
一帘之隔的地方,黎未寒靠在墙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地。
那样的地方最是娇嫩,若被蚊虫咬到定然难受,也不知是怎样一副光景,穿起衣裳来又会不会难受。
仔细想来时惊尘那中衣确实太薄了,若隐若现的,他都看的清楚,蚊子必然也十分喜爱。
楚然那眼皮被蚊子咬到,要五六日才消下去,时惊尘岂不是得……
“师尊。”时惊尘的一声唤,把人从胡思乱想里勾了出来。
黎未寒回过神,见时惊尘已然穿好了衣裳,清了清嗓子,道:“去用膳吧。”
“好,这个给你。”时惊尘把装着药的小瓶子放进黎未寒手里,即刻出了房门。
黎未寒看着手里莹白如玉的小瓶子,落在上头的指尖,不自觉磨了一磨。
鼻息间传来茉莉花香,黎未寒抬头看着少年的背影,一双眸中的光彩略略潋了一潋。
时惊尘这么些年几乎从没去过饭堂。
内苑弟子是要去饭堂解决一日三餐的,只有几位仙尊的膳食是做好了,再派人特意送去屋里。
时惊尘每日吃的膳食,都是黎未寒那一份。以往回来的晚,黎未寒会特意把好吃的点心留给他,自己喝白粥,有时候遇到加了糖莲子粥,荷叶粥一类的好东西,也会留给他。
时惊尘虽然不喜欢黎未寒使唤他,却对黎未寒所做的微末小事十分感动。
他二人少来饭堂,还未进去便听见里头乱哄哄的一片,吵闹的很。
旁人对时惊尘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那个灵根低劣的小废物上。
今次仙门大会,天韵山庄也没个名次,便有不知情的人在背后胡言。
“往年这魁首不是天伏山,就是咱们天韵山庄,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让一个六岁的小孩儿夺了魁。”
“怎么了,这灵根不行,就是累死师父,也教不会呀。”
“三个徒弟都是这样,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四个。”
“别这么说,若是说的人家伤了心,往后谁去灵秀宫干杂活呢。”
一阵哄笑声入耳。
黎未寒刚进门,整个饭堂蓦地肃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黎未寒的脾气不好,早年那谷风流得罪了时惊尘,没几日就被赶下山去了。
这天韵山庄不像是姓楚,倒像是姓黎。
“怎么不接着说了?”
黎未寒的眸光往四下一瞥,原本还带着笑模样的几个弟子,肩膀抖了一抖,开始闷头扒拉饭。
黎未寒见无人敢言,淡淡一笑,也没说什么,寻了个清净的地方,便坐了下来。
都是些毛头小子,在各位仙尊的庇护下长大,越发的不懂规矩,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时惊尘见黎未寒坐下,即刻前去盛饭。
他特意问盛饭的师兄要了两份莲子粥,这回黎未寒不必再他粥让给他。
黎未寒见时惊尘带着吃食过来,那粥打量了许久,才问道:“没有别的吗?”
“有别的,莲子粥不好吗?”时惊尘问他。
再有别的就是清粥了,味道寡淡,没什么好喝的。
黎未寒见是时惊尘还拿了梅花乳酪,又对他道:“本尊不爱吃甜的,最里头有排骨汤,你去拿些吧。”
“师尊不爱吃什么?”时惊尘看着自己摆得齐齐整整的梅花乳酪,问了一句。
“不爱吃甜的。”黎未寒又重复了一遍。
时惊尘沉默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黎未寒:“往日送来的膳食里,有过排骨汤吗?”
“有时候有。”
“是吗。”
“嗯。”
“师尊喝了?”
“自然是喝了。”
时惊尘听见这一句,忽然明白过来。
他回来的晚,大半时间黎未寒都已经吃过饭。原以为黎未寒是特意把点心和甜粥省给自己的,没想到是这样。
他居然还感动了这么久,他就不该相信黎未寒有那份心。
“没有排骨汤了,只有这个。”时惊尘忽然道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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