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灯是暖黄色, 小布偶被辛灼握在手里,施怀熹抱着辛灼的手指把刚刚做的梦相当详细地说了出来。
叙说的过程中,辛灼一直都在轻轻摩挲着他软乎乎的背。
说完最后一个字, 施怀熹问,“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辛灼想起上午施怀熹扶住傅萧的场景,他跟施怀熹提起这个接触,“这跟你的魂魄有关系, 你是功德魂, 跟其他魂魄接触的时候会产生影响。”
就像是功德金光能伤害恶鬼,那么这金光应该也能够帮助到善魂。
“你说想让他再跳一次舞, 要怎么做?”
施怀熹转了转圆手, 很卖力地做出绅士的邀请动作,“首先,去邀请他。”
辛灼把手指按在他手上,“我跟你一起去。”
施怀熹这次拒绝了他,“这次我自己去。”
辛灼冷着脸看他,小布偶开始摇晃他的手指,“辛灼辛灼辛灼……”
辛灼妥协,“一个小时后你还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一个小时怎么够?久一点, 两个小时。”
“呃……”施怀熹故技重施,“辛灼辛灼辛灼……”
“两个小时内,一定回来。”
“一定,”施怀熹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四十多,“我现在就去找他, 辛灼辛灼, 你给我画张找他的符吧。”
辛灼快速地给他弄好, 又多塞了两张符给他,一张防身一张定位,他放心了一点,祝福说,“快去快回。”
“知道啦知道啦。”
朝霞已经升腾起来了,绚烂的云彩掩映在苍翠树木之间,像是精心搭配好色彩的油画。
施怀熹跟着符飘着,在老地方看到了傅萧。
他坐在围墙上看着朝霞,像是一张削薄的纸。
施怀熹扫过他下半截空荡荡的裤管,安静地在他不远处坐下。
朝霞像是棉花团里的颜料,很快就把半边天空染得斑斓绚烂,橘红的太阳懒洋洋地升了上来。
今天是个晴天。
施怀熹轻声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傅萧望着天空,也轻声问他,“什么梦?”
“我梦到我变成了跳舞的孩子。”
傅萧顿了顿,他看向施怀熹,后者弯着眼睛对他笑,于是他坐近问,“然后呢?”
施怀熹也坐近,用很温和的声音讲述完了这个梦。
说完后,他们彼此都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
“很可怕吧?”傅萧说,“这个梦。”
“很可怕,让我喘不过气来,当我睁开眼睛,意识到这个梦已经结束的时候,我很想做一件事。”
“什么?”
施怀熹扬起双臂对他笑,“我想跳一支舞。”
傅萧这一次沉默了很久,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哑,“为什么?”
“为一切的结束。”
他继续说,“今天晚上,你的这一生会彻彻底底地结束,傅萧,一生结束之前,你想跳一支舞吗?”
傅萧伸出手,他的指间早就感觉不到风了,“我很久没跳过舞了。”
“但你的身体一定还记得。”
“我……”
“你想跳一支舞吗?”施怀熹又问了他一次。
傅萧静静地注视着他,“我想。”
施怀熹伸出手,“那跟我走吧。”
七点半,施怀熹带回来一个特殊的客人。
八点钟,全部家庭成员到齐,大家围着圆桌坐下,辛家父母戴上大儿子亲手出品的开眼符,一次看见了两只鬼。
施怀熹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让叔叔阿姨看到他鬼魂的形态,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他简单地打了个招呼,“是这样的,我想在鬼域给他搭一个舞台,大家可以一起加入进来吗?”
傅萧原本还拘谨着,闻言摇头,“不需要舞台那么隆重的。”
“当然要,除了舞台,还有服装,还有一堆东西……”他说着说着,桌上的其他人慢慢加入话题,辛家父母相当踊跃,他们是第一次接触到鬼,还能参与到孩子们的工作里来。
傅萧刚开始还试图阻止,只是渐渐地,他看着他们认真的神情,他安静下来,聆听着每一句话。
一番讨论之后,由辛灼和施怀熹去鬼域那边商议,并且邀请观众和请帮工鬼一起布置场地,辛渐冉负责舞台的设计,辛妈妈负责服装的制作,路爸爸负责制作和采购观看过程中一些小玩意。
至于傅萧,就留在这里,一起讨论舞台和服装的设计。
分工一完成,大家就火速开始行动。
辛灼和施怀熹连折代买地准备了满满五大箩筐元宝,和五箩筐香烛出发去了鬼域,真金白银开路,大家都很乐意在这里看一场舞蹈。
辛渐冉效率也相当快,很快画好了舞台的图,带着图去了纸扎店,加快加急,让店里有空的师傅都来赶工,终于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做好了,辛渐冉把它连着符箓一起烧掉。
鬼域,辛灼在空地上放置的符也跟着燃烧起来,符燃尽的时候,一个玉白色的庞大圆盘和一堆零件一起凭空出现,辛灼招呼着周围看呆了的鬼们开始行动。
他们把圆盘架在傅萧家门口那座桥上,开始紧锣密鼓地装饰起来。
辛妈妈在飘逸的舞蹈服装上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路爸爸动手制作和采购了数量相当庞大的小东西。
一切都在忙而不乱地进行着。
星星爬上了夜空。
晚上十点,一切都准备就绪。
离傅萧投胎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是身边的鬼差告诉他们的。
这两个鬼差是施怀熹想请过来的,一方面是请来问问具体的投胎时间,另外一个方面,也是想着多两只熟悉的鬼,傅萧也会更开心一点。
正想着,傅萧换好衣服飘了出来,施怀熹眼前就是一亮,他穿着渐变的青色长衫,像是把烟雨江南穿在了身上。
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一天的时间下来,大家都熟悉了不少,纷纷给他打了打了气,施怀熹最后指了指灯光明亮的舞台。
“去吧。”
去跳今生最后一支舞。
傅萧静静地飘到了圆台上。
今晚没有霏霏的细雨。
有的是繁星满布的夜空,有的是满河的花灯,有的是无数无数,为他而来的观众。
两侧的河面上堆满了小船,岸边,围墙上,树梢上,桥上全都是观众。
他们的手上都提着灯,一盏一盏,像是星海。
头顶有明亮的光打下来,他在光里闭上了眼睛。
层层染就的青色摇曳起来,这支没有音乐的舞蹈静静开始了。
像是探访一位久为相逢的故友,先是生涩,忐忑,小心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而对方只是笑。
对他说好久不见。
宽袖舞出愉悦的弧度,玉白色的舞台上,穿着青衫的舞者,舞着烟雨江南里,故友相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的观众都安静下来。
整片星空,整个夜晚都为这一只舞安静下来。
他们在舞蹈里听到了乐曲。
宁静而悠远。
傅萧感觉到了风的吹拂。
人间的风的吹拂。
风欣喜地在他之间穿梭,绕过他玉青的宽袖,扬起他深青的衣摆。
他们也是久别重逢。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曾经。
傅萧听到了风声为他谱写的乐章,时隔多年,他又一次听到了乐章,是祝福的乐章。
他忘情地舞动着,内心澎湃着纯然的喜悦和享受。
世间万物都是他的观众。
他被万物瞩目。
有炽烈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
他的热爱复苏了。
最后的最后,他扬起双臂,带着一身江南光景,躺倒在玉白的圆台上。
一片静默。
有小小的,亮亮的黄色星星坠落下来,有一颗落到了傅萧掌心,他把这颗星星举起来,紧接着面前就落下了斑斓的海。
全是小巧可爱的东西,亮黄色的星星,拇指大的小香囊,小小的玩偶,布缝的各种样式的糖果,各色花朵……
这些都要把他淹没了。
他站起来,和无数无数的观众相望着。
没有一个观众鼓掌,他们说——“谢谢!”
谢谢他给予了他们一场无以伦比的盛宴。
傅萧也说谢谢。
谢谢你们来看。
当然最需要谢的坐在正肩挨肩他家围墙上,见他看过来,齐齐露出五张笑脸。
他收回视线,正要下去,不经意看到不远处的桥上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怔了怔,对她挥了挥手,后者脸上的皱纹都笑了起来,眼睛里却流出晶莹的泪水,是高兴的。
傅萧飘到围墙下,施怀熹跳下来问他,“跳得开心吗?”
傅萧点点头,他看向两个鬼差,“麻烦你们送我去投胎吧。”
他想活着,想呼吸,想在烟雨里、平原上、山林间、在千万人瞩目舞台上尽情舞蹈。
话多的鬼差眼睛一亮,“当然没问题,我想要个你的签名,我觉得之后你的签名肯定能卖钱。”
一直不说话的鬼差依旧不说话,只是迅速地掏出小本本递给傅萧,显然跟同伴一个想法。
傅萧失笑,还是给他们签了。
他又看向施怀熹他们一家子,很郑重地鞠躬,“谢谢大家今天对我的帮助,谢谢你们促成了这支舞,也谢谢你们看了这支舞。”
“客气什么,大家都是朋友了,”辛妈妈说,毫不吝啬地夸赞,“跳得特别特别好看。”
路爸爸点头表示同意。
辛渐冉则说,“谢谢你这支舞给我带来的灵感。”
关于热爱和新生。
辛灼只是看了看时间,说:“最后五分钟。”
“那还来得及帮我复原双腿吗?”
“复原什么呀,”施怀熹笑着指过去,“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吗?看看你的腿。”
傅萧连忙低头看去,看到了自己的脚面,“我恢复了……”
他的热爱使他重新变得完整。
施怀熹笑着点头,“是啊,恭喜恭喜。”
他拿过一个空杯子递过去,“虽然不能随便喝东西,但是碰个杯还是可以的。”
七个酒杯举起来碰撞出无比清脆的声音,他们齐声说:“敬新生!”
敬落幕的过往,敬盛大的新生。
最后的最后,傅萧向他们挥手,和两个阴差一起消失在璀璨灯火里。
施怀熹呼出一口气,刚想伸个懒腰,手腕就被身边的人扣住,“你想投胎吗?”
“投什么胎,我还没活够呢。”
“那你……是怎么死的?”
施怀熹顿了顿,望进身边人那双满是认真的眼眸里。
作者有话说:
去拥抱热爱。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描写的时候我好像也看到了一场无以伦比的舞蹈。
另外谢谢大家的关心,我已经没事啦!可以很好地投喂宝贝们!我现在准备去洗澡睡觉了,明天要是有空闲再回复评论。
谢谢看文的每一位,疯狂啵啵!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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