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夜聊

    深夜, 辛渐冉喝完第三罐啤酒,躺倒在野餐布上,这里能够看到不被遮挡的星空, 深蓝色的夜幕上,星斗满天,他静静地望着, 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星星好亮。”

    施怀熹和辛灼也跟着他躺下, 施怀熹接话:“明天也是个大晴天。”

    辛渐冉笑了一声,半晌后, 他说:“我很傻吧?这么毫无防备地被算计了六年, 要不是遇到了你,现在尸体都不知道在哪里,怎么会有人蠢成这样呢?”

    连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明明知道程听有问题, 但还是一直不愿意面对现实,自欺欺人, 自以为是, 还以为能让程听喜欢上我呢, 他在我每一次靠近他的时候, 会不会都在想,他选的这具身体真好掌控,他甚至都不用付出感情就能让我巴巴地凑过去……这么一想我还挺活该的,是吧?”

    “我没有任何资格去评价你,”施怀熹没有看他, 依旧注视着亮亮的星子,“我没有一双能看到鬼的眼睛, 我没有被鬼怪觊觎的体质,我没有被排斥被孤立着长大,我没有被收养家庭一次又一次退回孤儿院里,我没有经历过你曾经经历的事情,所以我没有资格说你愚蠢,说你活该,其他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资格评论你。”

    “如果非要我说些什么的话,那我只想告诉你,”施怀熹的声音柔和下来,“辛渐冉,这些年辛苦了。”

    辛渐冉鼻子一酸,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能重新开口,“辛灼,我也很对不起你,之前是因为我让你被爸妈忽略,后来被找回来了也被程听忽悠着跟着他回去,让爸妈不能放心,也没想过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来没有尽到过一个作为哥哥的责任。”

    辛灼捏着小布偶的手顿住,他不擅长应对这种场合,硬邦邦地说:“之前就跟你说了,一切的起因都是拐走你的人贩子,爸妈忽略我是他们的问题,是他们没分出精力照顾我,之后你被找回来,我也没想过要修复我们的关系。”他的语气加重,“辛渐冉,不要总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辛渐冉的眼眶又开始泛起湿意,他听着辛灼继续说:“非要说的话,只能说你运气不好,总碰到垃圾,既然看清碰到的是垃圾了,就该让垃圾回到它该待着的地方去。”

    湿热的触感顺着眼角滑下,辛渐冉扬起手臂挡住眼睛,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辛灼你……你能不能离开一会儿……我是你哥哥,我……我不想在你面前……出糗。”

    辛灼轻嗤一声,“你在我面前出的糗还少吗?”嘴上不饶人地说着,他到底还是坐起身,“我去找师父,你们接着聊吧。”

    他揉了揉小布偶,又跟他说:“我走了。”

    施怀熹拍拍他,“去吧。”

    辛灼一走开,辛渐冉的抽噎声就压不住了,施怀熹静静陪着他,好一会儿才听见他问,“你会有这样的念头吗?就是想着明明自己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却摊上这样的人生,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有这个念头。”施怀熹回答他。

    小的时候他被院长带去游乐园玩,他看着每一个孩子幸福的笑脸会想,他不是不听话的小孩,他会自己洗澡穿衣服,会好好吃饭洗自己的碗,吃得也不多,也不想要很好的玩具,为什么会没有爱他的父母呢?他想完又担心自己太贪心,于是改口,没那么爱他的父母也行。

    但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有找到属于他的父母,没有找到自己的家。

    没有家的感觉很难形容,像是人生只剩下了前进的路,只有前路,没有归途。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只有自己,没有人会无条件包容他的脆弱和任性,他也没有一个可以用来逃避、用来休憩的场所。

    他的背后空无一人。

    很多个灰暗的、无助的时刻他都会想,他没做过任何坏事,也算得上是个好人,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人生呢?

    “这种情绪是无法排解的,也没有任何不对,”施怀熹接着说,“我开始接纳它,让它变成我常见的情绪之一,不过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努力让自己开心地生活,在难过的时候也会让自己尽情发泄,痛骂命运和遇到的垃圾。”

    “辛渐冉,你想骂人吗?我们这里很远,你想喊多大声就可以喊多大声。”

    辛渐冉放下手臂,他回忆着跟程听相关的每一件事,原本伤心难过的情绪被愤怒填满,他说:“程听就是个垃圾。”

    施怀熹很认同,“大垃圾。”

    辛渐冉的声音越来越大——

    “大垃圾程听。”

    “狗东西程听。”

    “程听,你这个狗东西!”

    “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这几年我就当是喂狗了!”

    “垃圾害人精!根本配不上我!”

    ……

    吼到声音都嘶哑了辛渐冉才停下,施怀熹问:“舒服点了吗?”

    “舒服多了。”辛渐冉少有地觉得畅快,原来把压抑的情绪发泄出来感觉会这么好。

    施怀熹拍拍他,“这就好,等我们解决了程听,你就彻底舒服了,就当这是一个坎,迈过去就好了。”

    辛渐冉听着他笃定的语气,内心更加安定了。

    因为施怀熹没有刻意隐瞒过他,他现在回想起来,已经确定在最开始的时候施怀熹就知道了他的命运,并且把他拽了出来。

    他真的像是为了拯救他们而来的。

    “到那时候我们之间的束缚也没有了,你会留下来吗?”

    施怀熹沉吟,“我也不知道,也许会留下,也许会到处走走,惩恶扬善,或许还会投胎?”

    辛渐冉没想到他还想着投胎,情急之下直接说,“你不管辛灼了吗……”

    施怀熹对上他紧张的神情,笑得很坦然,“看出来了?”

    辛渐冉侧身看向他,“看不出来才奇怪,你们每天都黏黏糊糊的,你也喜欢他,为什么……”

    “我喜欢他跟我要离开不冲突。”

    辛渐冉声音都变小了,像是在守护一个秘密,“你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吗?”

    “人鬼殊途,要怎么在一起呢?”

    在一起不是彼此喜欢就够了的,他是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出身体的鬼魂,他没有体温,没有心跳,也触碰不到。

    他没有温热的手掌可以跟辛灼十指相扣,他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他更无法亲昵地吻住他,彼此间鼻息相闻。

    他是大多数人看不见的存在。

    辛灼甚至都不能直接看到他。

    这就是,人鬼殊途。

    辛渐冉听着他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着,胸口闷闷的,“但你们明明就很喜欢对方。”

    施怀熹笑,“也不是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嗯?”

    施怀熹嘘了一声,“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

    施怀熹在等辛灼的决定。

    从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辛灼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会是等待的一方。他不打算拉着辛灼上演一段人鬼情未了,因为这对辛灼来说太不公平了,但是他愿意为此等待。

    只要辛灼自己想清楚了,决定走向他,那他也愿意交付出自己的真心,认真地对他的动心负责。

    哪怕他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样。

    但是管他呢。

    辛渐冉于是也没有再多问,他们又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彼此的心情都平静了下来,辛渐冉撑起身子,“我们回去吧。”

    施怀熹看着他脖子上露出来的玉葫芦,“这个会对你造成困扰吗?”

    哪怕时溪在这个过程中是彻底无辜的,但总归还是有点微妙。

    辛渐冉摇摇头,把它塞进衣领里,“我反而觉得开心。”

    开心那阴霾笼罩的六年,不仅仅是被欺骗利用,还有保护。

    在他自己尚无自保能力的时候,护住了一个濒死的魂魄。

    施怀熹闻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就好,都过去了。”

    他的命运已经偏移了既定的结局,正走在一条被阳光照耀着的路上。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施怀熹回来的时候,辛灼正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书,头也不抬地说:“舍得回来了?”

    施怀熹笑嘻嘻地飘过去,“一直等着我呐?”

    “我是睡不着。”

    施怀熹很懂地顺毛摸,“睡不着也先洗了澡躺床上去,很晚了,我们早点睡觉吧。”

    辛灼轻轻哼了一声,放下书洗澡去了。

    施怀熹则坐到摇椅上,觉得自己真的养了一只小名叫灼灼的猫咪。

    傲娇又粘人。

    怎么就栽到了这家伙身上呢?

    施怀熹在摇椅上相当闲适地晃荡着,大概感情就是这么没有任何预兆,蛮横不讲理吧。

    辛灼洗完澡进卧室的时候,施怀熹也已经换好了睡衣趴在床上玩手机。

    他穿着最近很青睐的黄色猫猫睡衣,圆脚很得意地晃着,见他来了拍了拍手机,“辛灼辛灼,快来,我刚刚把你的记录破了!”

    辛灼坐到床上,看向他的屏幕,赫然就是某只布偶玩得最得意的滑雪游戏。

    看他这个样子,估计也不记得自己半昏半醒间说过什么了,还叉着腰叫嚣,“你这次一定破不了我的记录!”

    辛灼于是拿过手机,施怀熹坐在他身前的被子上专注地看着他操作,辛灼玩了三次,第三次的时候辛灼已经滑到离他记录很近的地方了,他看着眼前的布偶紧张得圆手都攥了起来,在心里暗笑,操纵着小人绊到了石头摔了跤。

    施怀熹大松一口气,得意哼唧,“我就说吧——”

    辛灼拽了拽他的帽子,打开了另外一个游戏,“玩这个。”

    让他在这个游戏里找回场子。

    他们吵吵闹闹地玩了一会儿游戏,双方达成平局,终于偃旗息鼓,准备睡觉了。

    施怀熹抵着辛灼的肩膀把自己瘫成一张饼饼,戳着辛灼的耳垂对他说:“晚安辛灼。”

    辛灼捏住他使坏的手,“晚安。”

    施怀熹闭上眼睛,静静地数着他的呼吸。

    真好。

    他有静谧的夜,和喜欢的人。

    作者有话说:

    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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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程听再次受难记

    经过了充分的休息, 第二天吃中午饭的时候辛渐冉说想要速战速决,今天下午就约程听见面,打算先把时溪的残魂找到。

    辛灼觉得很可以, 在道观得到的防身装备当然要比之前更上一层楼,完全不用担心辛渐冉的安全问题,好酒子觉得防身都没有必要, 因为换命仪式的进行是需要当事人心甘情愿的, 简而言之就是要把人哄得找不着北, 交托全部的信任,所以程听是绝对不敢对辛渐冉做什么的。

    施怀熹反对, 一切都要以防万一, 防身用品多多益善,甚至还打算跟着一起去,被制止了才作罢。

    离开道观前, 辛渐冉拨通了程听的电话, 后者很快就接通,“渐冉, 找我有什么事吗?”

    “程听, 你今天下午有空吗?我想见你。”

    程听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发生什么事了?”

    “我又做梦梦到你出事了……”

    这是他之前的老毛病了, 跟程听在一起之后,他总是胆战心惊,害怕自己会连累到他,总是做噩梦, 梦里的程听以各种方式惨烈死去, 每次梦醒之后他都需要第一时间确定程听的安全。

    “放心放心, 我一直都好好的, 是上次的事情吓到你了吧?别担心。”

    “那我们约在哪里见面?”

    听到「见面」两个字,程听已经条件反射性地幻痛了,“渐冉,我公司的事情太多了,暂时抽不出时间,晚点我跟你视频好吗?”

    辛渐冉的声音明显低落下去,“抱歉打扰你工作了,视频也等你有空的时候再打吧,你去忙吧。”

    程听听着他的语气就知道不太妙,想想只剩三十多天了,他咬了咬牙,“我请个假,腾出见面的时间还是可以的。”

    “不用了,既然工作这么忙那不见面也没有关系。”

    “工作再忙,只要你想见我,我一定赶过来,下午四点,约在上次的咖啡厅好不好?”

    “好。”

    辛渐冉气定神闲地挂掉电话,施怀熹用力地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以退为进用得真好。”

    辛灼也有点被他的操作震惊到,他之前去好酒子的房间薅了一波,现在把七七八八的东西都给辛渐冉装备上,“走吧。”

    辛渐冉摸了摸被掩盖掉气息的玉葫芦,又转而摩挲着手腕上新添的朱砂手串,边走边说:“把我送到半路,我再打车过去。”

    施怀熹说,“那我们在附近找家店等你。”

    “好,不要靠得太近。”

    等到了半路,辛渐冉叫的车也到了,施怀熹拍拍他,“一切小心,我们去找家好吃的店等你来。”

    辛渐冉握住他的手,原本晃荡的心安定下来,他点点头,“晚点见。”

    程听这次见到辛渐冉的时候,明显看到的对方久违的、属于过去的神情,是依赖着、专注着他的神情。

    是这段时间出了什么事情吗?

    他这样想着,笑得一脸温柔,“先坐下,想吃点什么?”

    辛渐冉要留着肚子去跟施怀熹他们一起吃东西呢,闻言做出一副没胃口的样子,只叫了一杯咖啡,然后看似关心地观察着程听,“程听,你没事吧?”

    程听笑了笑,撑着下巴任他看,“我人都在你面前了,我真的没事。”

    辛渐冉挂在脖子上贴身放置的金符发着热——时溪的残魂就在程听身上。

    但是会在哪里?辛渐冉更加专注地打量着他,渐渐地,他感觉到了某种玄妙的指引,看向了程听的脖颈——挂在脖子上了吗?但并没有看到任何配饰。

    “怎么了?”程听对扫向他脖颈的视线很敏感。

    辛渐冉面色不改,“我做的梦里,你的头被砍掉了。”

    程听笑着说:“又是一种新的死法啊,”他转了转脖子,“你看,一点事都没有。”

    辛渐冉见状伸出手,程听脸色一变几乎是本能性地扣住他的手,灼烧的痛意顷刻之间传来,程听对上辛渐冉无措的神情,后者声音都弱下去,“我只想摸一摸确认一下……”

    程听努力让自己温柔地放下他的手,“是我反应过度了,我很不喜欢被人摸脖子。”

    与此同时他心里闪过疑窦——辛渐冉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他听着辛渐冉轻声说了一句抱歉,问他,“程听,你是不是想跟我分手了?”

    程听顾不上思考了,连忙安抚他,忍痛握住他的手,“当然不会,你怎么会这么想?”

    辛渐冉也忍着被触碰的不适感努力演,“我就是发现我们之间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吗?”

    服务员递上咖啡,程听趁机松开手把咖啡递给他。

    辛渐冉也顺势接过,他用勺子搅着咖啡,“我一直都依赖着你,导致我们也不能像是正常的恋人那样相处,好像只给了你困扰和麻烦,你会想跟我分手也不奇怪。”

    “怎么这么说?作为恋人,让你依赖,保护你都是我应该做的,这些年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我当然不会因为这些跟你分手了……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

    “真的吗?”辛渐冉松了一口气,“可能是跟你分开太久了,忍不住胡思乱想。”

    程听趁机说,“那你回家吧,这样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了。”

    辛渐冉摇摇头,“还不能,上次的事情就是个教训,等我劫数过了,再有一个多月,我就可以回家了。”

    程听闻言作罢,继续打感情牌:“真是辛苦你了,最近还出了什么事吗?我看你的精神不太好。”

    辛渐冉心里一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前两天晚上又出去捉鬼了,是只很不好对付的厉鬼……”

    幸好平时听辛灼讲捉鬼经历的时候积累了不少素材,他很顺畅地现编出来了一个惊险的故事,讲完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虽然现在的生活确实比之前难过很多,但是我也可以锻炼出保护你的能力了。”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眉头皱着,显然不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状态。

    程听之前就觉得有些奇怪,辛渐冉一直都怕鬼,怎么可能只过这么点时间久能摆脱过去的阴影呢,原来只是没碰到厉害的而已。

    他身上戴着的这些东西让寻常鬼都不敢招惹他,他当然会觉得有所倚仗,碰到厉鬼就被打回原形了。

    他爱惜地握住辛渐冉的手,“但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你想,我们找的大师都很厉害,以前是我们疏忽了才出了事,只要我们再谨慎点,防护好,鬼怪们也没办法近我们的身,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程听看着辛渐冉面上的犹疑和依赖,唇角扬起不明显的弧度。

    是他想严重了,才不到两个月,怎么就能改变六年形成的心理依赖呢?

    他又跟辛渐冉聊了一会儿,五点的时候提出要回公司,牵着辛渐冉的手带他离开,辛渐冉对他说,“之前还说要去你的公司看看。”

    “没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我给你叫车……”

    “不用,这次让我送你吧。”

    程听忍痛对他微笑,“好啊。”

    辛渐冉还是想试着找找时溪的魂魄,他做好心理建设,对程听说:“可以抱一下吗?”

    他说着小幅度地扬起手臂,左手五帝钱右手朱砂串,身上还带着成沓的符箓。

    程听很想拒绝,光是牵手的那一段路,他都觉得被烧焦了半边身子,再抱一下估计跟整个身体下油锅也没什么区别了。

    然而眼下他只能承受,他咬紧牙关,轻轻拥住了辛渐冉,一瞬间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全部的力气都用在忍痛不露出破绽上,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辛渐冉的反应。

    辛渐冉抓住这个机会,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透过衣领看进去,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看清楚了就直起身子跟程听分开,两人的手不经意相碰的时候他看到程听速度极快地躲开了,五指还蜷缩在一起。

    就像是……被烫到了。

    网约车已经到了,辛渐冉心神急转,握住程听的手,“等一等。”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驱邪的符按进程听手心,肌肤触碰到的时候,他感觉到一瞬而过的熟悉的寒气,他面上没有露出任何异色,很关切地说:“带着防身。”

    程听也不露任何破绽,“好,我先走了。”

    辛渐冉目送着他离开,各种猜测浮现在脑海里,搅得思路乱糟糟的。

    他下意识握住玉葫芦,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也变热了,微微发着暖。

    而程听在坐进车里的那一刻就把驱邪符扔到了一边,绕是如此,等他终于到家的时候,痛意依旧在全身蔓延,他碰过符箓的那只手,从指尖到小臂都变得青灰,透着腐朽的死气。

    被他撕掉一半身子的厉鬼战战兢兢地把使鬼给他吞噬。

    程听急于修补自己的身子,没有注意到有一瞬间,他的影子像浸透了浓稠墨汁,变得无比浓重,像是活物一样动了动。

    还有一个月了。

    为了时溪,他经受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勾出小瓶,细细摩挲了起来。

    辛渐冉过来的时候,菜也刚好卡着时间送了上来,是相当适合夏天的食物——杂果西米露,双皮奶,还有热腾腾的蜜汁鸡翅和柠檬鸡爪,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

    施怀熹招呼着他坐下,“辛苦了辛苦了,先来吃点东西。”

    辛渐冉看到他们之后神情就下意识放轻松了,闻言也不多说什么,端起西米露就开始吃,跟程听周旋了那么久,确实消耗了不少精力和情绪。

    他们一边吃一边闲聊,吃到一半的时候,辛渐冉说起了正事,“时溪的魂魄被程听带在身上,我感觉得到应该在程听的脖子上,但却没有找到任何痕迹。”

    施怀熹闻言安抚他,“这已经是个好消息了,慢慢来。”

    辛渐冉心定了定,转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情,“还有,我在程听身上察觉到了鬼气。”

    辛灼的脸色一下变得凝重,“把你跟程听见面的过程,从头到尾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给冉冉颁个奥斯卡小金人!

    我们冉冉真的太棒啦——

    二更在下午六点嗷——

    还有对一些宝们讨论的时溪和冉冉的线,感情线部分我会放在番外标注说明的,到时候大家凭喜好看就行了,啵啵!

    第43章 护鬼圣手

    辛渐冉看着辛灼肃然的神情, 努力地把所有的互动和对话都复现了,辛灼的神情越来越沉,看得施怀熹都紧张起来, 拍了拍他的手指,“怎么了?”

    辛灼捏捏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福袋, 看得出来是保存得很好的旧物, 他打开, 拿出了一张金色的符箓。

    他把符箓折成三角的形式,示意辛渐冉凝神静气,“会有点痛。”

    他说着念咒掐诀, 指尖从辛渐冉眉心划过,血线绽开后辛灼把符箓按上去,那符箓染上血后开始燃烧, 有乌黑的雾气从辛渐冉眉间溢散出来, 又被火焰燃烧殆尽,符燃尽后, 辛渐冉眉心的血线也消失了。

    施怀熹问:“这是怎么回事?”

    辛灼语气很沉,“不出意外的话, 程听跟恶鬼做了交易。”

    施怀熹心道果然, 他看书的时候就很奇怪程听怎么会那么多歪门邪道,果然是地下有鬼。

    “我先送你们回去,再回一趟道观找师父。”

    施怀熹不知道辛灼为什么会这么着急,闻言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我们约车过去。”

    辛灼不想他跟着一起奔波,“不用, 你回家等我。”

    施怀熹闻言也不多说,“那你约车过去。”

    “知道了。”

    他们吃完东西后离开,辛灼提前约好了车,刚把车倒进车库,他叫的车也已经到了,辛灼捏了捏小布偶,把他递给了辛渐冉,“我走了。”

    施怀熹挥挥手,“去吧去吧,到了跟我们说一声。”

    他们送辛灼上车,接着施怀熹想起今天的事情,问,“程听的事情你要跟叔叔阿姨说吗?”

    辛渐冉不想再让爸妈为他担惊受怕,闻言摇了摇头,“等一切都解决之后再跟他们说吧。”

    施怀熹拍拍他,“很快了。”

    他们进了屋子,先是跟辛家父母说了一下辛灼去了道观的事情,接着施怀熹把给他们打包的杂果西米露摆到茶几上,对着一脸关切的家长们说起了这两天经历的事情。

    他把跟时溪有关的事情都刨除了,只说了肖竹鹤的事,还改动了一部分,说是把她带到了道观温养魂魄,最后被阴差带去投胎了。

    辛妈妈一脸庆幸,“幸好有你们,这是个好医生啊。”她一手牵着辛渐冉一手握着施怀熹,又说,“我们家孩子怎么都这么棒呢,也辛苦了,大半夜还奔波,让路爸爸做好吃的奖励你们。”

    路甘来点头,“想吃什么都行。”

    辛妈妈笑着,又不住地看着他们,“幸好你们没出事。”

    辛渐冉心里软了软,“我们不会有事的。”

    辛妈妈拍他,“妈妈知道,我们冉冉已经越来越厉害,可以好好地保护自己了。”

    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欣慰和骄傲,辛渐冉鼻头一酸,握紧了辛妈妈的手。

    他们坐了一会儿辛妈妈就赶他们上楼早点休息,再晚点的时候路爸爸给他们一人送了一杯温牛奶,因为辛灼不在,所以辛渐冉就短暂地顶替了一次投喂施怀熹的工作。

    一人一布偶喝着牛奶说了会儿话之后互道晚安各自回房。

    辛渐冉换上辛妈妈新做的睡衣,浅蓝色的丝绸滑滑凉凉,衣领下用可爱的字体绣着他的小名,这还是他今天不经意摸到了才发现的,是属于辛妈妈的小小惊喜。

    他留下一盏床头柜上的小灯,看了一会儿美术史,在困意袭来的时候合书关灯,拥着被子睡了。

    那枚小小的玉葫芦垂在他颈间,渐渐有了些暖意。

    施怀熹还在跟辛灼视频聊天,他在自己的小窝里翻了个身,裹着被子像是胖乎乎的茧,“然后观主就让你先回来睡了?”

    辛灼默默截图,“对,师父说他先查着资料。”

    “这么认真啊,是很大的一件事吗?”

    辛灼顿了顿,“很大,这件事情关系到我爷爷,等我们查清楚了再跟你说。”

    居然是这样大的一件事情,施怀熹伸出手拍了拍屏幕上辛灼的额头,“好,那你现在要睡觉吗?”

    施怀熹看到背景是阁楼的书房。

    “还睡不着,我翻会儿书。”

    “那我陪着你,”看到辛灼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他又补充,“困了我会自己睡的。”

    “好。”

    辛灼把手机放到桌子上,自己则走到书架前开始翻阅起来,细微的翻书声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响了起来,辛灼渐渐全神贯注起来,等拿着找好的资料坐会书桌上的时候,才惊觉已经凌晨一点了。

    屏幕里,小布偶把自己团着,手脚并用地搭在恐龙玩偶身上。

    辛灼知道他睡着了。

    他的手悬空在屏幕上,轻轻抚了抚,静静地看起了书。

    辛灼在道观待了三天,在第三天的晚上才回来。

    彼时施怀熹和辛渐冉正坐在露台上的秋千聊天,看到辛灼回来都很意外。

    施怀熹问:“你不是说明天上午回来吗?”

    “事情完成得快就提前回来了。”

    辛灼说着把小布偶放到肩膀上占了他的秋千,开门见山,“你们还记得被异化成眼球的魂魄吗?”

    施怀熹若有所思,“在程听那里见过一次,胖胖那里又见到了一次……”

    辛渐冉对这个印象很深刻,“阴差还说起这是一个邪教的遗留物。”

    “没错。”

    辛灼言简意赅地跟他们说起这件事情。

    这个名字叫无生教的邪教在几十年前有数量不小的信众,在暗处为非作歹,当时是把信众发展到了这边被辛灼的爷爷和师父察觉到了,他们跟城隍庙合作,耗时一年多消灭了这支,辛灼的爷爷更是用生命的代价抓住了无生教的教主闫无。

    辛灼回去后第一时间就跟好酒子一切确认了闫无依旧在酆都受刑,于是就想着应该是当年的漏网之鱼在作祟,通过查阅资料也证实了这确实是无生教的手段。

    “这几天我们已经向城隍庙和酆都那边都递去了消息,他们会去调查程听。”

    辛渐冉接收着这段信息量很大的话,“那是不是也能帮着我们拿到时溪的魂魄?”

    “时溪的魂魄只有程听能拿出来,你看不到时溪的魂魄是因为程听把他藏到了身体里。”

    施怀熹想了想,“那我们就只有等到九月二十三,那一天程听会把时溪的魂魄拿出来。”

    辛渐冉点点头,“那我这期间还要跟程听见面吗?”

    “最好不要,”施怀熹说,“以免打草惊蛇。”

    辛灼捏着小布偶的脚,“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这段时间专心调查,等到了九月二十三那一天,会有一支阴差来协助我们。”

    他看向辛渐冉,“还有不到三十天,这段时间我外出会带着你。”

    辛渐冉点点头,他知道这是在提升他的实力,“好。”

    施怀熹也安心很多,助力越多,辛渐冉就会越安全,希望到时候一切顺利。

    一阵阴风掠过,施怀熹警惕地看过去,发现是两个熟悉的阴差。

    “你们怎么来了?”

    话多的阴差笑嘻嘻,“我们是奉上头的命令给你们送锦旗的。”

    施怀熹好奇,“什么锦旗?”

    话少的阴差抖开手里的锦旗,上面赫然写着「护鬼圣手」四个字。

    怎么说呢?这题字还挺俏皮。

    “这是奖励你们这段时间的表现,帮着超度了不少无辜的鬼魂,尤其是肖竹鹤。”

    “肖竹鹤怎么了吗?”

    话多的阴差一脸后怕,“我们把肖竹鹤带回去一看才发现,就差一点,肖竹鹤就要神志全无变成恶鬼了,她这种体量的,要是变成恶鬼会特别难办,幸好啊……”

    施怀熹灵光一现,他想到剧情里程听身边就有一只恶鬼,只要程听把保护时溪当成理由去对下令,恶鬼就会无条件地服从照做,还在后期结局的时候打伤过辛灼。

    这恶鬼应该就是肖竹鹤了。

    无意中又削了反派的战斗力,施怀熹深觉果然做好事是有好报的。

    辛灼带着他们走到阴差面前,施怀熹笑着道谢,“我们是直接接吗?”

    阴差把锦旗递给他,“是的,直接接就行。”

    施怀熹伸手接过,碰到锦旗的那一刻,锦旗变成浅浅的金光,分成三团飘进了他们的身体里,施怀熹感受着身体里升起的暖意,“功德金光?”

    “正是正是,这是上面额外奖励的功德,对你们可大有好处呢。”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他们给两个阴差折了些元宝才送走他们。

    施怀熹坐在中间的秋千上,左右看了看,舒服地长处一口气,“不如吃点夜宵吧。”

    这是一个很轻松的晚上,这些天的奔波都得到了回报,一切都云开月明,辛渐冉想着那面锦旗,说不出什么感觉,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一天。

    怕鬼的人得到了「助鬼圣手」的称号。

    他清晰地记住了那面锦旗的样子,跟施怀熹他们说明天就把它画出来,施怀熹提议,“把我们也画进去呗,画个Q版的。”

    辛渐冉欣然应允,他举起啤酒罐说,“谢谢你们。”

    施怀熹捧起啤酒罐,很爽快地说:“不客气!”

    辛灼轻哼一声,抬起手跟他们碰了碰,“不客气。”

    作者有话说:

    送锦旗jpg;

    灼儿和师父真的是神队友,唰唰就安排好了。

    这段大剧情终于写完了,下面回归轻松日常啦——

    捧起啤酒罐庆祝jpg;

    我也可以去喝点酒酒了,开心!

    第44章 辛灼辛灼,是不是很可爱?

    生活又回到之前平静的轨道, 安安稳稳过了两天之后就是周末了。

    周六晚上,全家人聚众一起打游戏,辛妈妈还买了蓝牙音箱和气氛灯来优化游戏设备, 因为人多壮胆,到施怀熹玩的时候,他想尝试一下恐怖游戏。

    他从来没有玩过恐怖游戏, 但是人菜瘾大很喜欢看恐怖游戏直播实况, 瘾是过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却要打开所有灯,再用抱枕被子堆成一个堡垒才能让自己睡着, 有时候还会被附赠噩梦礼包。

    现在就好了, 玩和睡都有人陪着,应该不会被吓得太惨吧……

    游戏正式开始五分钟,施怀熹成功在地下室迷路, 阴森的音乐响彻在耳边, 蓝牙音箱的效果简直不要太好,施怀熹紧紧贴着辛灼的掌心才安稳一点, 他操纵着角色拐弯, 下一刻就撞见女鬼血肉模糊的脸。

    施怀熹:“!”

    好一个贴脸杀, 成功添加噩梦素材。

    他忍住了没喊出声, 啪唧把游戏手柄给撂了,“我想退位了,哪位爱卿来接班?”

    辛渐冉还挺兴趣的,配合地毛遂自荐,“臣来试试。”

    施怀熹严肃地把手柄递给他,“那朕就把江山交给你了。”

    辛渐冉笑着接过。

    施怀熹换了个姿势, 把自己藏在辛灼手掌后背, 把头抵在辛灼虎口上看向幕布,这姿势让他很有安全感,后背被戳了戳,施怀熹回过头,对上辛灼带着揶揄笑意的眼眸,低声说:“不许说我胆小。”

    这么霸道的,还不让人说了,辛灼凑近他,“说了会怎么样?”

    “说了晚上我就不跟你说话了。”

    很好,这个威胁很有效,辛灼捏住小恶霸的手把玩,看着他全身肢体都随着游戏发生有趣又可爱的变化,紧张的时候浑身都绷着,害怕的时候头就会越来越低,兴奋的时候就会撑着他的虎口晃荡。

    辛灼觉得他比游戏好玩多了。

    辛渐冉觉得这个游戏很有意思,他见过的恐怖场面比这个大多了,所以并不害怕女鬼,倒很喜欢跟女鬼周旋,刻意弄出动静引她过来又躲掉,像是捉迷藏一样,还挺有意思的,身边的辛妈妈和施怀熹都是优秀的观众,相当沉浸式体验,在女鬼过来的时候紧张,在他逃脱的时候放松鼓掌,源源不断输出夸夸。

    辛渐冉很开心地玩了一阵,然后把「江山」传给了妈妈,辛妈妈是跟着前辈学习的小萌新,在辛渐冉的指导下渐渐上手,她喜欢解密,兴致勃勃地收集线索,在收集线索的时候太投入被背后杀了。

    于是「江山」又来到路爸爸手里,路爸爸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更加贴住辛妈妈,然后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一口气,拿着游戏手柄的手微微颤抖。

    被操控的小人像是喝了假酒,时不时就绕着转圈圈,还总是不小心碰出动静,女鬼追来的时候,小人简直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跌跌撞撞地跑着,拐到哪里算哪里,最后打开了一个隐藏的房间,路爸爸刚缓了缓,眼前就一黑,一个蛛身人面的鬼突然出现把他吃了。

    路爸爸吓得游戏手柄都没拿住,辛灼见状伸手过去,“该我了。”

    辛妈妈笑着把「江山」传过去,轻轻抚着路爸爸的背,路爸爸情不自禁地看向了小布偶,小布偶也歪头看着他。

    对视间惺惺相惜,一切尽在不言中。

    辛灼见状点了点他的脑袋,“专心。”

    施怀熹连忙捧场,“在看呢在看呢。”

    辛灼是相当简单粗暴的风格,游戏开始就开始找武器,他反应速度很快,直直地往前走,每次遇到女鬼的时候都能相当敏捷地躲起来,没多久就找到了武器。

    接下来施怀熹他们就见证了女鬼的多重死法。

    被浸水的电线电死,被落下的铡刀砍死,关到毒气室里被毒死,被斧头砍死……

    施怀熹觉得今晚不会做噩梦了。

    女鬼才是该做噩梦的那个。

    玩完一轮游戏之后,到了各自回房睡觉的时候了。

    辛妈妈握住小布偶的圆手,“我们送完礼物就走。”

    施怀熹有些惊喜又有些疑惑,“礼物,有谁过生日吗?”

    “是奖励给你们的礼物,奖励你们……认真努力做好事,反正是这么个意思。”

    辛妈妈说着,先把给施怀熹的礼物拿出来,用大大的盒子装着,“这是送给怀熹的,是我做的三套衣服。”

    辛灼帮他接过,施怀熹很高兴地贴着礼盒说:“谢谢阿姨!”

    路爸爸也把送给他的礼物拿出来,是专门定制的小型吊椅,可以让小布偶窝在里面晃悠,施怀熹很喜欢。

    接着就是辛渐冉的礼物,辛妈妈和路爸爸一起送了一份托朋友找来的名画家的手稿。

    最后轮到辛灼的时候,夫妻俩面上都有些紧张,辛妈妈把小巧的照相机递给辛灼,“爸爸妈妈是行外人,也找不到什么术法秘籍,送的这个希望你喜欢。”

    辛灼顿了顿,接过说:“谢谢。”

    辛妈妈和路爸爸都松了一口气,扬手跟他们道晚安。

    进屋之后,辛灼把吊椅放到了施怀熹房间里,后者看了一下房间的布局,“我得研究研究放在哪里。”

    要放得美观又方便。

    辛灼由着他忙,他打量着手里的相机,跟小布偶差不多大,一个巴掌长,是很清新的果绿色,辛灼并不讨厌,他打开相机,手上熟练地调试了一阵,然后把镜头对向正在哼哧哼哧搬吊椅的小布偶,“施怀熹。”

    “嗯?”

    胖乎乎的小布偶回头,这个角度拍得呆呆的,也很可爱。

    比手机拍得更可爱。

    被拍的小布偶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飘上来,“给我看看……你怎么每次都把我拍得这么傻兮兮的?要不是我长得够可爱,现在留下的都是黑历史。”

    辛灼戳他,拍得傻兮兮当然是因为长得就傻兮兮,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不然某只布偶就要炸毛了,“你椅子摆好没有?”

    施怀熹被转移注意力,拍拍辛灼,“辛灼辛灼,你帮我摆在窗户边边那里……”

    他们絮絮叨叨着,又在一起度过了一天。

    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辛妈妈提议晚上一起去看场电影,是个老少皆宜的喜剧片,演员和导演的口碑都很好,大概率是不会踩雷的,施怀熹真的是太久没有去电影院看过电影了,欣然同意。

    辛妈妈已经提前买好了连在一起的五排座,对施怀熹说:“我给怀熹也买了一个座位,到时候你就坐过去看,视野好。”

    施怀熹谢过她的贴心。

    下午出发的时候,辛灼背起了绿色的仓鼠包,施怀熹打量了他一下,“换件上衣吧,黑色跟绿色不太搭。”

    他说着飘到辛灼衣柜里看了看,顶出一件浅黄色的T恤,“穿这个呗。”

    辛灼很少穿这种颜色,但是被小布偶这样眼巴巴地看着,他犹豫了一瞬,还是拿着衣服去浴室换上了,换出来之后施怀熹眼前一亮,这样的颜色中和了他过分冷厉的气场,多了一点点柔软的稚气,反正施怀熹挺喜欢的,于是发出夸夸的声音,“好看,帅气!”

    他打开辛妈妈送他的衣服,说:“我也换套衣服,辛灼辛灼,把这套给我一下。”

    辛灼看过去,柠檬黄的布料映入眼帘。

    他扬了扬唇角,很利落把这件衣服传给了施怀熹。

    这是一套卫衣牛仔裤的休闲风的衣服,卫衣的大口袋上绣着穿同款卫衣的小布偶,趴在口袋边边上,套娃又套娃,施怀熹特别喜欢这个小设计。

    他换好衣服出来,揪着口袋示意辛灼看,“辛灼辛灼,是不是很可爱?”

    确实很可爱。

    辛灼递了一张符过去,“拿着,给你拍照留念。”

    “可以拍到我吗?”

    辛灼举起相机,“你以为我是谁。”

    于是施怀熹笑,他很放松地注视着镜头,手揣在兜兜里,眉眼弯弯,璀璨生光。

    鲜活又明亮。

    出发的时候,施怀熹变回小布偶坐在仓鼠舱舱里,他们这次是步行过去的,路程只有二十分钟,就当是一起散散步,到了电影院的时候距离开场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取票,拿着点好的零食饮料找到位置坐下。

    施怀熹坐在辛灼和辛渐冉之间,辛灼在他的那份零食饮料下贴好了符箓,施怀熹撑着脸看他,笑着说谢谢。

    电影很快开始,没有辜负座无虚席的期待,从开始到结尾都是满满当当的笑点,看得所有观众都欢声笑不断,施怀熹笑点本来就不高,笑得都习惯性地捂肚子。

    辛灼静静地看着他,他一只手捏着小布偶,另外一只放在扶手上,跟施怀熹的手挨得很近。

    像是随时都可以触碰到一样。

    电影看完之后,大家一边交流着观后感一边走出来。

    “辛姐?”

    辛楚韵循声望去,是她工作室的两个小姑娘,“你们也来看电影了,入场都没看见你们。”

    她说着介绍了一下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然后又问:“你们现在是回去还是怎么样?”

    “我们打算找个地方吃顿饭。”

    辛楚韵想了想,拿出一张会员卡递过去,“五楼有家烤羊肉很好吃,老板是我朋友,你们去尝尝吧。”

    她们工作室的氛围一直很好,闻言两个小姑娘也没推辞,开心地接过来,“谢谢辛姐!”

    辛楚韵跟朋友打了个招呼,发完信息后发现辛灼和辛渐冉都看向刚刚她们离开的方向,“怎么了?”

    辛灼看了看辛渐冉,“你来说。”

    “刚刚左边的女孩,家里是有亲人过世吗?”

    辛楚韵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自家孩子的本事,“是,小琼的奶奶十几天前过世了……怎么了?”

    “没什么事,应该是老人家来看过她了……对她身体没影响的。”

    辛楚韵放心了,“她们感情一定很好,”她起了好奇心,“经常会有这种去世的人来看望亲人吗?是怎么看出来的……”

    辛渐冉就跟她说了起来,他们边说边往外走,经过一处花坛的时候,施怀熹顿住了脚步。

    那里坐着一个奶奶,瘦削单薄,面相看起来偏严肃,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人群,像是在找人。

    她没有影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轻松的日常!

    趴手手jpg;

    想象了一下熹熹的那件卫衣,真的好可爱嗷。

    第45章 叶留凤

    辛灼和辛渐冉都发现了他的停顿,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辛渐冉看了看那奶奶的面相,有些犹疑地看向辛灼,“她是不是……”

    辛灼点了点头。

    辛妈妈看向孩子们,“怎么了?”

    辛渐冉正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辛灼已经面无表情地开口了,“我们在看你刚刚说的去世的奶奶。”

    辛楚韵惊了惊, 她倒不至于害怕,“怎么会在这里……她一直跟着小琼吗?”

    施怀熹静静地注视着老人, 她的魂魄有些透明,明明几乎没有人能看见她, 她依旧局促地坐在那里, 像是一颗干枯的老树,他走过去蹲下身,轻声问她:“奶奶, 您是在找谁吗?”

    老人一惊, 警惕地站起身,嘀咕着施怀熹听不懂的方言往后退了退, 施怀熹于是也退开,“您别害怕, 我没有恶意。”

    辛灼他们看到这一幕跟着走过来, 辛家父母虽然看不到情况,也跟着一起过来,老人看到辛楚韵的时候目光明显一亮,往她那儿走了几步又顾忌着收住脚, 施怀熹见状问:“您认识她, 是小琼跟你提过吗?”

    老人这才看向他, 操着一口很不熟练的普通话说:“你认得琼琼?”

    辛灼闻言看向辛妈妈,“她认得你。”

    辛楚韵说,“那能不能让我跟她说说话?”

    辛灼动作隐蔽地掐诀给爸妈一人塞过去一张符,“按在掌心。”

    辛楚韵照做,一股微凉的气息在眼前拂过,她看到了瘦削的老人,“阿姨你好。”

    老人赶紧摆手,“老板好……老板,我是琼琼的奶奶……”

    “我知道,小琼的桌子上摆着你们的合照。”

    老人听到这句话,神情放松了一点,“老板,我在找我琼琼,刚刚人好多喽,我就找不着她了,”她边说边做出一个打电话的动作,“你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她在何里不?”

    辛楚韵闻言下意识想拿出手机,施怀熹不动声色地拦住她,“我们刚刚在门口碰到小琼了,她们已经打车离开了。”

    老人脸上闪过无措,施怀熹语气更加温和,说话的速度也比较慢,“现在很晚了,这里人也多,您先跟我们回去吧,明天小琼会上班,我们就直接带您过去,这样可以吗?”

    老人紧张地交错着双手,“你们都能看得到我,是捉鬼的吗……是不是要收我……”

    “不会不会,我们只抓恶鬼的,碰到您这样的,我们是有责任看顾您的。”

    辛楚韵闻言也说,“您放心,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没有恶意的,我刚好也可以跟您说说小琼在公司的事情。”

    老人脸上闪过动容的神色,局促地道谢,“那谢谢,谢谢你,谢谢老板……”

    辛楚韵走到她身边,打开了话题,“小琼是个很有灵气……很好的孩子……”

    施怀熹见状小声跟辛灼说:“我们回去找一下阴差吧。”

    人死七天能回魂看望牵挂的亲人,但是已经十几天了还跟在孙女身边,魂魄还比较虚弱,就需要找阴差问问是什么原因了。

    回到家里,在刚刚的聊天中,辛楚韵已经知道了老人叫叶留凤,她带着老人来到客厅,“叶阿姨,坐吧。”

    “诶,谢谢谢。”叶留凤小心翼翼地坐下。

    路爸爸去厨房待了一会儿了,拿着热好的汤包走了过来,辛灼示意着辛渐冉,后者燃烧点符,他也没有跟老人相处的经验,顿了顿把碗推过去,“叶奶奶,先吃点东西吧。”

    施怀熹补充,“吸一吸就行。”

    叶留凤又是一番道谢,然后小心地试了一下,“真好恰……老板,这是你老公自己做的啊?”

    辛楚韵笑着点头,“他做饭很厉害的。”

    “好,就要找个晓得做饭的。”

    他们慢慢聊着,辛楚韵进入主题,“您怎么来找小琼了,是有什么事吗?”

    叶留凤想到孙女就叹了一口气,“放心不下她啊。”

    辛楚韵知道这是当长辈的常见心理状态了,“小琼不是挺好的吗,她聪明又很吃苦,会有出息的。”

    “哪里好哦,都二十五了,不说结婚,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这就触及到三个孩子的盲区了,都乖乖当起了听众。

    辛楚韵对这种言论还是挺熟悉的,“才二十五岁呢,不着急的。”

    “哪里不着急哦,二十五都要成老姑娘了,村里那些跟她一起长大的好多都结了婚,还生了小孩,她要是再晚点结婚,生小孩就要遭几多罪。”

    “她自己想结婚吗?”

    “我看是不想的,过年的时候我催她,她说她还是个孩子,什么大脑都发育不完全,给我蒙过去了。”

    辛楚韵忍不住笑,“那您来就是来催婚的啊?”

    “催婚也不至于,老公还是要好好挑的,我就是想看她谈个男朋友,才能放心走啊。”她脸上的皱纹像是沟壑一样纵横,透着深深的落寞和担忧,“男朋友起码也要谈个两年才能说结婚的事情,那就二十七了,不能再晚了,再晚了就没人要了,到时候就她一个人,怎么好?”

    辛楚韵无法抨击这种思想,这是很多老一辈的想法,说到底也是出于关心,所以她只说,“那明天您跟她好好说一说吧,不早了,我带您去客房休息。”

    安排好之后大家各自上楼,施怀熹他们在露台上召出熟悉的两个阴差,施怀熹把今晚的事情跟他们一说,话多的阴差立马一扬勾魂索,“这是偷渡来的鬼,她那边的阴差正找她呢,我们这就把她带走。”

    “等一等,”施怀熹叫住他,“能晚点带走她吗?还有你们知道什么有关于她的事情吗?”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他说着写了一张纸条往地下一抛,“不过我们能把知道事的叫来。”

    他抛完纸条没多久,白色的雾气升腾起来,雾气消失后,一个穿着不同样式制服的阴差出现,相当丧眉耷眼,打招呼也是有气无力,一副被深深压榨的社畜样子。

    辛灼见状都多给了几个元宝。

    那阴差收到外快,脸上好了点儿,听清来龙去脉之后也没有急着去抓叶留凤,而是说起了她的事情,“这是个刺头,最开始勾魂的时候就废了好大的劲,后来头七回魂,她直接跨市去了,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摸到了路线,回来没多久就找机会跑了来到这里。”

    对于一个一辈子都几乎在村里生活的老人来说,这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施怀熹有些感慨,“那你是现在必须要带她走吗?”

    “也不是必须,”那鬼一脸看透世事,“她的牵挂就在这里,就算抓回来了也会找机会跑。我会在她投胎的时候把她带走。这几天就随便她吧。”

    这话一出,不光施怀熹,在场所有人和鬼都很惊讶,话多的阴差尤其,“你们那儿的效率那么高啊,一个月都不用,就能让普通魂魄投胎?”

    “当然不是,我们那儿比你们这儿还挤,这个是因为她的父母用自己功德让她能早点投胎。”

    施怀熹怔了怔。

    亲情就好像一条纽带。

    叶奶奶的父母会因为放心不下她,用满身功德尽快换来女儿的新生,而女儿因为牵挂孙女,一路奔波来到陌生的城市,希望能看到孙女找到一个可以照顾她的人。

    “具体的投胎时间是什么时候?”

    阴差说了个日期,就在四天之后。

    辛灼洗完澡出来之后就看到小布偶窝在吊椅里出神。

    他坐上飘窗,推了推小布偶吊椅,“想什么?”

    施怀熹被推得还挺舒服,于是懒洋洋地要求,“再给推推。”

    这家伙使唤起人来越来越自然了,但辛灼喜欢这种自然,他推着吊椅,小布偶晃来晃去还要努力撑着脸,语气有些忧愁:“在想王奶奶的事情,才四天,感觉没办法说服她。”

    “说没说服她,她都可以去投胎,一投胎就什么都忘了。”

    “但这样感觉小琼会很难过。”

    辛灼把连着吊椅一起把小布偶转过来,他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总能这么在意别人的事情?”

    施怀熹手脚并用地抱住他的手指,“就是忍不住想一想,不过这件事想也没用,怎么说都是她们之间的事情……不过我明天还是想过去看看情况,别出什么事情。”

    “你自己去?”

    “是啊,这么点小事,你们就不用一起来了,在家里等我回来跟你们说。”

    这确实没什么危险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得视情况而定。”

    于是辛灼把他拎起来一起半躺到床上,“陪我看书。”

    施怀熹在他肩膀上坐好,“看什么书?”

    辛灼拿出一本古籍,里面的字十个有八个施怀熹不认识,他戳着辛灼的耳垂,“我看不懂。”

    辛灼捏捏他,“所以是陪我看。”

    行叭,施怀熹换了个姿势,贴着靠背,趴在辛灼的肩膀上陪他看了起来。

    只有静静的翻书声响着,施怀熹觉得这声音真的太催眠了,他想跟辛灼说一声要睡觉了又怕自己打扰到他,脑子里刚转过这个想法,下一刻他就困得睡着了。

    小布偶的头啪唧栽到辛灼肩膀上,后者翻书的手顿了顿,动作放得更轻。

    又过了一会儿,辛灼抬起手,轻轻地把小布偶拢在手里,放好书关上灯,再把他放到自己的肩颈里。

    小布偶习惯性地睡成胖团子,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嘟囔着辛灼听不太清楚的话,他只听清楚了他的名字,含含糊糊的,像是含在他嘴里一颗圆滚滚的糖,念出来的时候是带着甜的。

    做梦梦到他了吗?

    会是什么梦呢?他轻轻抚摸着小布偶,后者翻了个身,很豪迈地伸出圆脚顶在他指腹上,呼呼大睡着。

    辛灼笑着捏捏他,闭上了眼睛。

    晚安。

    作者有话说:

    灼儿:计划通jpg;

    本章有新阴差出场-社畜就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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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她曾经也是一个孩子

    第二天上午吃早餐的时候, 叶留凤正拘谨坐在椅子上呢,冷不丁桌子上就多了一只圆手圆脚的小布偶,她吓了一跳, 施怀熹连忙扬起手跟她打招呼,“叶奶奶,是我。”

    “啊呀, 你怎么变成个小菩萨了?”叶留凤看着他灵活的小身体,“你是妖精吗?”

    施怀熹笑着摇摇头,“我跟您是一样的,只是能待在这个身体里。”

    “那这么小, 难过不难过啊?”

    施怀熹心里暖了暖,“不难过的。”

    吃早餐的时候,施怀熹跟辛妈妈提起他会跟着一起过去,辛楚韵立刻眼眸晶亮地看向辛灼,“阿灼, 你那个仓鼠包可以借妈妈背一下吗?”

    施怀熹闻言看向辛灼,后者也看向他, 小布偶点了点头, 于是辛灼说:“行。”

    辛妈妈开心极了, 她可是眼馋了好久, 终于有机会可以背背小布偶了,她为此还特意去换了一身更休闲的衣服,然后把仓鼠舱背起来,对施怀熹说:“等到了公司, 怀熹再进来。”

    “好哦。”施怀熹回答。

    辛灼正往小布偶的背包里填充新装备, 装好之后他把背包拿起来, 小布偶乖乖转身张开手让辛灼帮着把背包背了起来, 辛灼又把一张开眼符递给辛楚韵,又捏了捏小布偶,“去吧。”

    施怀熹朝他们挥手,“晚点见。”

    路爸爸和辛妈妈工作的地方距离不远,路爸爸的要近一点,辛妈妈送了路爸爸之后开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自己的工作室。

    施怀熹坐在仓鼠舱舱里,他还是第一次来辛妈妈工作的地方,这个工作室并不是很大,但是装修得精致舒适,施怀熹还看到了一只胖橘猫,辛妈妈说这是公司里小姑娘收养的流浪猫,黏人,所以经过了她的同意之后就带着一起来上班了。

    这只猫很亲人也不闹腾,休息或者压力大的时候rua一rua还是很舒服的。

    她走进办公区,很随意地跟大家打着招呼,肉眼可见地关系好,辛楚韵推开制作间的门,不出意外地看到叶琼正蹲在地上修改一件晚礼服的裙摆,“小琼,跟我过来一下。”

    叶琼站起身,她是个瘦瘦高高的女孩子,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闻言把剪刀收好放到了桌子上,一声不吭地跟着辛楚韵去了她的休息室。

    辛楚韵让她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坐在一旁,施怀熹看到叶琼的视线在他这里扫了一眼,带着好奇,但什么也没有说。

    辛楚韵握住她的手,“小琼,是这样的,昨晚我们看完电影出来看到了你奶奶……”

    叶琼这时候才开口说话,“您是不是看错人了?”

    “确实是看到了你奶奶的魂魄,她一直跟在你身边,昨晚走散了,现在她就在这里,你把这张符拿着就可以看到她了。”

    施怀熹发现,她的情绪变化都不大,哪怕听着这样的事情,也没有露出多剧烈的神情,只是又疑惑又期待地抿着唇拿过了符,四下张望起来。

    叶留凤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住地整理衣服,紧张地看着她。

    施怀熹想起在车里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紧张地问他,她看起来是不是很可怕,会不会吓到孙女?

    他想,就算她真的变得有点可怕,叶琼也不会害怕她的。

    叶琼的视线忽然凝固住,她几乎失声了,急忙走过去下意识伸手要牵她,却只触碰到微凉的空气,她怔了怔,眼泪奔涌而出,“奶奶……”

    辛楚韵已经走到门边了,她轻声说:“你们好好说说话。”

    叶琼赶紧擦了擦眼泪,转过身说:“谢谢辛姐。”

    辛楚韵轻声关上门。

    施怀熹从背包里掏啊掏啊找出一张符贴在墙上,这个可以观察到里面的动静,要是有什么异动他也可以赶过来。

    叶琼带着奶奶坐下,用方言说:“奶奶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叶留凤听到说到这个,表情变得有些骄傲,“我是坐你进球叔叔的车过来,他也在这边工作嘛,然后我头七的时候来看过你,记住了一点路,一边走一边听人讲话,就找到你了。”

    叶琼的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多辛苦啊,那你这样身体有什么事啊,有没有什么会抓你?”

    “我就是从阴差那里跑出来的,你奶奶对付他们有一套的。”

    叶琼着急起来,“那不行啊,你还是回去吧,要是耽误了投胎怎么好?”

    “奶奶跟你说好事就回去。”

    “你说。”

    “你打算什么时候找男朋友?”

    叶琼又气又心疼,“你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过来找我的?”

    “怎么说的?这是人生大事,你后半生有着落了我才能放心去走啊。”

    “奶奶,你不用操心这种事,我一个人过得很好的。”

    “什么很好?奶奶又不是没看见,你在这里租的房子多小啊,卧室跟那么点点大的小客厅就用个帘子隔开,还熬夜做事,我来你这儿三天,你就熬了两天的夜,晚上觉也睡不好,门口还要堵着东西防着坏人……”

    她说着眼眶通红,但是魂魄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她满目疼惜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孙女,“你晓得奶奶看得有多难过啊……”

    “奶奶……”

    “奶奶就希望你能找到个能照顾你的人,昨天不是有个跟你表白的小伙子吗,我看人长得又高又帅的,你就不能跟他试一下吗?”

    “我不喜欢他,我也没有精力谈恋爱,我现在就想好好工作赚钱。”

    “你是要好好工作才对得起这么好的老板,但是也要空出时间来想自己的事情啊,你现在不喜欢他,处着处着也许就喜欢了呢,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奶奶没办法帮你带小孩,也来不及看到你嫁人,你好歹让奶奶能安稳点儿。”

    叶琼说不出话来,她擦了擦眼泪,“你让我好好想想,我先请假带你回去。”

    辛楚韵和施怀熹看到她的神情就知道这次谈话进展不是很顺利。

    叶琼向辛楚韵道谢,她都不敢细想要是奶奶跟丢自己了会怎么样,然后又说起自己要请假的事情,辛楚韵点头,“请假条就回来补吧,跟你奶奶好好把话说开。”

    她说着把固魂符和供奉符都给了叶琼,后者问,“会有阴差来抓我奶奶吗?”

    辛楚韵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暂时还不会。”

    叶琼依旧没有问为什么她会知道这些,又道了一次谢之后就离开了。

    施怀熹这才从书架里出来,他犹豫过要不要把叶奶奶的投胎时间告诉叶琼,但是想想又怕干扰到她的判断,还是没有提起这件事情。

    希望她们一切顺利。

    施怀熹本来是打算中午的时候回来,但是辛妈妈坚持要自己送他回来,他不想麻烦辛妈妈,决定还是等下午辛妈妈下班的时候跟她一起回去。

    他围观着辛妈妈工作,帮她一些力所能及的忙,拿个图纸递个工具,还帮辛妈妈修了一下卡顿的电脑,辛妈妈则负责投喂他,零食饮料下午茶,还抱了一只猫进来给他玩。

    施怀熹窝在猫猫毛乎乎的肚子里,好吃好喝还玩着游戏。

    就很乐不思灼。

    晚上的时候,一家人一起追完了新的电视剧,施怀熹到了楼上才有时间说起今天的事情。

    辛灼和辛渐冉不并意外这对祖孙的谈话进展不顺利,这是两个时代之间必然的碰撞,他们作为外人也无法帮上任何忙,于是聊过之后施怀熹就开始分享起了今天在工作室的经历。

    两兄弟对妈妈工作的地方还是有点好奇心的,施怀熹为此特意录了像并且现场解说,兴冲冲地打开了下一个录像,“辛阿姨那里还有猫呢,给你们看看!”

    没有人可以拒绝小猫咪的诱惑,辛渐冉看完之后让施怀熹发他一份,辛灼则看着视频里恨不得把自己一整只都埋进猫猫身体里的小布偶,忍不住捏他,再抬起手时候,手指上多了一根橘色的猫毛。

    很好,跟猫咪鬼混得这么开心。

    施怀熹也惦记着这个事情呢,一进卧室就说,“辛灼辛灼,我要洗澡了。”说着他又补充了一句,“让我先玩玩水,你再把我拿去洗洗,我好久都没碰过水了。”

    辛灼闻言心软了软,内心翻涌的小情绪也消失了,他把小布偶放到肩膀上,嘴上还是不饶人,“你今年几岁了还想玩水?”

    施怀熹哼唧着用脑袋顶他的耳垂,“我幼儿园刚毕业!”

    辛灼把浴缸放满,刚要伸手把小布偶放进去,后者直接把他的肩膀当成跳台,吧唧一下就跳进了浴缸里……然后浮了起来。

    辛灼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小布偶手忙脚乱地划了一阵才找到状态,骄傲地宣布,“现在就邀请你见识一下曾经荣获中小学生游泳比赛冠军的实力。”

    辛灼很捧场地鼓掌,并且拿出了照相机准备记录冠军小布偶的风采。

    镜头里,小布偶还像模像样地先给了个挥手示意,然后打开四肢游动起来,看得出来他很想把动作做得优美灵活,但是手都够不到脑袋,腿也圆圆短短,游动起来就只像一只胖嘟嘟的小奶狗。

    他还时不时要问上一句这个姿势帅不帅气,辛灼为了多录一会儿像,努力憋着笑给予肯定。

    录了没多久,小布偶就只有脑袋能露在水面上了——他慢慢湿透了。

    施怀熹努力把手支棱出来,“辛灼辛灼,快来。”

    辛灼于是把手伸进去,作为一块基石撑着小布偶。

    施怀熹站在辛灼手掌上,刚刚松了口气,就望进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眸里,心里的某个地方软乎乎地塌陷下去,他扬手把水抛出去,“你从一开始是不是就在笑我?”

    “这都被你发现了。”

    “我就知道……”

    他们说着又闹了起来。

    玩闹之后,施怀熹暂时变成了小纸人,在窝里摊成了饼饼,对着刚刚收起笔的辛灼说,“晚安辛灼。”

    辛灼给他拉起窗帘,手心里用朱砂绘制的符文鲜艳,这能让他感应到施怀熹的状态。

    “晚安。”

    夜色静悄悄。

    在梦里醒来的施怀熹有些惊讶。

    他已经避免去触碰叶奶奶了,没想到还是梦到了她。

    眼前应该是厨房,很狭窄的地方,泥土地,红砖墙,简陋的土灶,开着后门,让天光能照进来。

    后门门槛上坐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女孩,拿着一把对她而言过大的刀在切菜。

    施怀熹顿了顿,才意识到那是叶奶奶。

    她在成为奶奶的很早之前,也是一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啵啵大家!

    这段时间邻居从早吵到晚,房子隔音很不好,就总是被影响到状态,更新就不太够了,只能尽可能保证质量,我能日六的时候会好好日六投喂宝贝们的!

    希望大家看得喜欢!

    第47章 她从女孩变成了苍老的树

    他看着她切好菜, 然后搬了个板凳到灶台旁,舀水下锅,又打开一旁的袋子, 装了一碗发黄的米出来,等水开了之后她把菜和米一起放进锅里,两只手抬起木质的大锅盖把锅盖上了。

    做完这些之后, 她又开始处理那些完全不能吃的叶子, 把它们剁碎跟糠搅拌在一个小桶里, 然后拿着桶走出去喂鸡。

    她像个小小的陀螺一样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她并不说话, 脸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有点像是被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直到屋子外面传来脚步声的时候, 她的脸上才出现了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她小跑着出去,施怀熹跟着她的视线转移——

    他看到了她的父母和两个哥哥, 他们的裤腿都挽得高高的, 腿上的泥已经干裂着粘在腿上了, 身上也溅着的泥点子, 施怀熹甚至能闻得到他们身上发酸的汗味,这是在炎夏劳作了一天的味道。

    现在是农忙的季节,要赶着下田插秧,这关系到他们一年的收成, 她的父母负责家里的田, 两个孩子则给别人家帮忙, 补贴家用, 而她则负责给他们送水烧饭。

    她喜欢她的家人,但他们又是内敛的、不善表达的,她表达亲昵的方式就是打开院子里存着水的大缸,用瓢舀着水递给他们,然后看着那些干裂的泥被湿润,变成混浊的泥水流下来,露出他们伤痕遍布的腿——田里总是有很多看不见的危险,蚂蝗和吸血虫都常见,爸爸还被蛇咬过。

    那些粘在腿上的泥被打湿了他们就不要水了,接着用草把泥擦下来,擦个七七八八就行了。

    等弄好后,他们会把家里的桌子抬出来,就着还没有暗下去的天光吃饭。

    她向来是听不懂父母在说什么的,他们说的往往都是大人的事情,人名都听得她发晕。

    她只顾着跟哥哥们挤眉弄眼抢馒头,在桌子底下互相踹来踹去,还要忍住笑,不能大声,不然会被爸妈用筷子敲头。

    吃过晚饭之后就要洗澡了,他们洗澡的水是另外一个缸里的,每天一换,妈妈说这样就不容易生病。

    她喜欢在夏天洗澡,闷闷热热的天气,用冰凉的水把自己一天的汗水都冲掉。

    洗完澡之后就是他们小孩子最喜欢的活动了——捉迷藏。

    把窗户关上,视野顿时黑得彻底,伸手不见五指,只要一动不动就可以确保自己融入黑暗里了,她玩这个游戏得心应手,她的视力很好,又很灵活,每一次悄无声息地从哥哥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一只猫。

    她很想当一只猫,这里的老鼠很多,一定能让她吃得饱饱的。

    玩闹后就要睡觉了,哥哥们睡在自己的小房间,她则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睡。

    煤油灯在这个时候才会被点起来一会儿,是为了给爸爸记账点的,他在薄薄的草纸上记账,拿着很短的铅笔头,皱着眉头一脸思索,念念有词。

    她总是觉得,爸爸很适合当个老师。

    但是他没有上过学,所以他当不了老师。

    火索的味道闻得她昏昏欲睡,她躺在妈妈的怀里,蒲扇的风对抗不了这样炎热的夏天,但是她已经习惯这样的热意,很快就睡着了。

    于是一天过去了。

    于是很多天也过去了。

    大哥继续上学了,他是家里唯一一个可以去上学的孩子,她没有什么不满的,因为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孩子,大哥又最聪明。

    她也很喜欢大哥,他会给她用草编各种好看的东西,让她戴在头上,手上,这会让她收获小伙伴们的羡慕和夸奖,她会跟开心地把这些分享给她们,大家一起当好看的小女孩。

    大哥的学习很好,就算他放学放假会去干农活,他的成绩也一直是第一名,村里的老师说,他以后会有大出息。

    但他没有等到这个大出息,在他即将上初中的那一年,他在一个很冷的冬天睡着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她一直把这个当成最荒谬的一场梦,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他都没有变成一个老爷爷,就死去了。

    她没有了一个哥哥,但是生活还在往前走。

    二哥跟着村里的水泥匠学本事,他最调皮,但也很能吃苦,到他结婚的时候,他建了自己的房子,他们家的房子也被他重新翻修了,墙上涂了水泥,铺了瓷砖。

    她好喜欢瓷砖,漂亮,光滑,冰冰凉凉,像宝石一样。

    不过这些瓷砖都贴在外面,她想,要是有一天瓷砖多得能铺到床上就好了,这样夏天睡觉肯定不会热了。

    在哥哥结婚的这一天,她正式有了嫂子,很快又有了侄子。

    于是很多天又这样过去了。

    在她头发已经长到腰部的一个夏天,妈妈对她说,她要嫁人了。

    她不想嫁人,她哭着闹着不想离开家,质问他们是不是不想要她了,妈妈回答她,“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的,所以要给你找一个能陪你一辈子的人。”

    她不喜欢这种话,但是闹了几天也无法,还是嫁了。

    她认识她的丈夫,同一个村子里的,比她大七岁,话很少。

    要是她的大哥还活着,就跟他一样大。

    她不讨厌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只是结了婚,那就一起过吧。

    但是结了婚有一样事情她很讨厌,即使住得这样近,结了婚之后她也不能经常回家,就算是回家待着了也不让她过夜。

    爸爸妈妈只说这是规矩,不照规矩来她就会被别人说闲话。

    她真讨厌这个规矩。

    她很快怀孕了,她看着自己渐渐隆起来的肚子,觉得很害怕,一天比一天害怕,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害怕,前五个月的时候,她还会帮着干活,到了后面,她的丈夫说什么也不让她帮忙了,这让她觉得轻松了一点。

    但是生孩子的时候还是很痛,痛到她以为自己要跟孩子一起死掉的时候,这个折磨了她很久的孩子才出生了,她也被告知,这辈子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

    她的孩子是个男孩。

    幸好不是女孩,不然得吃多少苦。

    她当妈妈了,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她也好像一天天地困在这个小家里,她操心着孩子的一切,操心他的性格,成绩,以后的路,为了养他跟丈夫一起努力赚钱。

    她越来越少地想到父母,遇到难受的事情不会再跟从前一样想着回家找爸爸妈妈哭诉,她自己消化一切,解决一切,她这个时候才觉得她是一个大人了。

    她的儿子不喜欢读书,他们也不会教,读完初中之后,儿子在老家待了一年,跟同村的人背上背包,一起去了城市打拼。

    又是很多很多天过去了,她的儿子跟着二哥一起,又盖起了一座新的房子——他也要结婚了。

    三层的大房子,这次里面的墙上也铺着瓷砖,家具也是簇新的,她看着已经比她高出许多的儿子,这才发觉自己开始老去了。

    儿子结婚后不久,她的爸爸过世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她想的是,她再也吃不到猪油拌饭了。

    每逢过年的时候,爸爸都会买回来一点肉,做猪油渣、熬白白的猪油,装在一个小小的罐子里,正月初一的晚上,他会打开这个罐子,把这难得的美味放进饭里搅拌,香味简直像钩子把她吊起来。

    她细嚼慢咽,珍惜地吃着每一口饭,即使到之后生活条件好了很多,这个依旧是她回家过年的年席上,最受她青睐的美味。

    她再也吃不到它了,就跟她再也见不到她爸爸了一样。

    这是她生命中失去的第二个人。

    儿子结婚一年后,她的孙女出生了。

    她当奶奶了。

    儿子和儿媳妇去城市打拼赚钱,孩子就交给她带。

    她经常会带着孙女去妈妈家里,让她那儿热闹些。

    孙女两岁的时候,她的妈妈也去世了。

    她的爸爸妈妈这一辈子吃了太多苦,这些苦难摧残了他们的身体,以至于连福都没怎么好好享,他们就离开了。

    她想到妈妈说,爸爸妈妈陪不了她一辈子。

    原来是真的。

    她的小孙女跪在她的身边,她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是懵懵懂懂地注视着一切,懵懵懂懂地给她擦眼泪,对她说:“奶奶,吃糖,不哭。”

    糖也是苦的。

    孙女一天天地长大,她也一天天地变得柔和,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暴躁脾气,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一颗渐渐干枯的树,在这里深深地扎着根。

    孙女上高中的时候,她失去了儿子和儿媳,他们在送货的路上遇到了车祸。

    白发人送黑发人,如在梦中。

    紧接着,她的丈夫无法承受丧子之痛,日复一日地喝酒烂醉,醉死在了冬夜里。

    这个人也没有陪她一辈子。

    然而她无法难过太久,某种无形的倚仗消失了。

    村里很多人都说,你们家没有男人了。

    于是地里的菜被摘;闲言碎语流窜到耳边;起争执的时候;那些人都有恃无恐。

    于是她从一颗干枯的树变成了一只老去的狮子,把所有的风波都挡住,守着这个家,等着每个月放假的时候,孙女从县城的高中回来。

    她没办法闲下来,因为闲下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于是只能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种菜种瓜,帮人下田插秧,去厂子里做着最简单最机械的工作。

    她这一辈子都像是一只不会停歇的陀螺,不知方向地忙碌着。

    她在孙女高中毕业的时候拥有了第一台触屏手机,是孙女打暑假工给她买的。

    但是她不认识字,平时连电视也不会看,碰到这个更不知道怎么弄了,学了好久才学会了接电话,不过触屏手机里可以看到很多好玩的视频,操作也方便,她偶尔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也能乐呵乐呵。

    孙女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她觉得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只等孙女结了婚有了孩子,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牵挂了。

    她终于觉得自己可以慢下来了,上午出去做做事,下午去打打牌刷刷视频,偶尔去二哥家串门,晚上跟孙女打视频,她已经会很熟练地打视频接视频了,打完视频就洗澡睡觉。

    这年冬天,她的二哥在睡梦中死去了。

    她突然觉得,人生下来身上是会跟亲人之间系着一条绳子的,无论分开得有多久,距离有多远,这跟绳子都会在。

    直到有一方死去,绳子才会断掉。

    人的一生好像就是绳子断掉又再生的过程,她断掉好多根绳子了,唯有一条新生的绳子还拴在她身上。

    她跟孙女互为彼此的唯一。

    她走了之后,孙女身上就没有绳子了。

    辛灼在露台的摇椅上找到了施怀熹,他怔怔地出着神,总是带着粲然笑意的眼眸垂着,看着有些寥落。

    辛灼轻轻晃了晃摇椅,“怎么了?”

    摇椅里的青年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做了个梦。”

    辛灼想了想,了然,“梦到叶奶奶了?”

    “嗯。没事的,我就是想出出神,你跟着辛渐冉去做你们的事情吧。”

    辛灼什么都没说,他敲了敲辛渐冉的门,告诉他让他自己去安排,后者看到了摇椅上坐着的施怀熹,有些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辛灼摇摇头,说,“我会陪着他。”

    辛渐冉从来没有见过施怀熹这种状态,“我也陪着他吧。”

    他说着给路爸爸发了一条消息说今早有了别的安排,让他暂时一个人锻炼。

    耳后兄弟俩一人一个蒲团一本书坐在施怀熹两边,都安安静静地不说话。

    施怀熹左右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他觉得很累。

    他好像也经历了这样漫长的一生。

    疲倦忙碌、不断失去,却也乏善可陈的一生。

    从一个女孩变成一颗苍老枯朽的树木。

    施怀熹想起她在大哥的教导下,用树枝学会写自己名字的时候,她轻轻抚摸着那些线条,满目都是珍惜和渴望;

    想起她第一次见到自己丈夫的时候,心里浮现而出的微妙的恶心感和没有任何期待的新婚之夜;

    想起她一次一次地失去,一次一次地苍老。

    她想要这样的人生吗?

    他只是一个看客,用一个梦的时间匆匆翻阅完了她的人生。

    而她,在这样的人生里,在那样一个小小的村庄里,活了六十多年。

    她会有多累呢?

    她觉得自己累吗?

    他无法不去想这些问题,内心汹涌着出神,完全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直到辛妈妈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可以上来吗?有急事。”

    施怀熹回神,看着辛妈妈得到应允后着急地走过来说:“小琼的奶奶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叶奶奶不会有事的。

    第48章 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你知道你奶奶的生辰八字吗?”

    叶琼看着辛渐冉, 眼底满是血丝,声音也嘶哑,“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那天我们见到的阴差应该会知道。”施怀熹说。

    他跟辛渐冉一起叠元宝, 辛灼则开始画符,在白天召唤阴差需要费一些功夫。

    路爸爸去厨房端了吃的来,辛妈妈安抚地拍着叶琼的肩,“你奶奶是怎么不见了的?”

    叶琼抹了一把脸,“是我不好, 说错了话让她走了,我找了她一晚上都没找到, 实在是没办法才过来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 怎么能说是打扰,你奶奶肯定不是故意让你找不到的……”

    “我知道的,我现在就是……”她努力地忍住哽咽,“就是担心她会不会在哪里出事……”

    “你一晚上没睡觉也没吃早饭, 先吃点东西吧,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不然你奶奶看着也难过。”

    “谢谢辛姐……”

    叶琼拿了一个花卷垫胃, 她一直都有胃病, 这两年好了很多, 但是不规律饮食和劳累过度还是会产生疼痛,她确实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才能让奶奶放心。

    一阵寒凉的风吹拂而过,叶琼还以为是奶奶回来了, 她猛地抬起脸, 却看见了丧眉搭眼穿着制服的鬼, 是阴差吗?

    阴差扬手跟他们打招呼, 声音倒比之前多了些活力,“找我来有什么急事吗?”

    辛灼给他烧了满满一堆元宝,施怀熹把事情跟他说了,阴差很爽快地拿出了一个小册子翻了翻,报出了叶留凤的生辰八字,还顺带汇报了一下她的状况,“放心吧,她现在没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会感应到的。”

    施怀熹谢过他,阴差懒洋洋地往袖子里塞元宝,“是我要谢谢你们,就没有赚过这么简单的外快。”

    就是下班通勤路上发了笔财,回去还能打个出差条,再薅一笔差旅费。

    社畜鬼的乐趣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薅钱,这样才对得起自己加过的班。

    知道了生辰八字,再用上至亲之人的血,最后写上名字念咒,符箓就晃晃悠悠飘了起来——这是已经找到人了。

    辛家父母本来想跟着一块去被辛灼拦住了,他说生人不宜过多接触鬼魂,于是夫妻俩作罢,在家里等消息。

    辛灼开车带他们出去,施怀熹在副驾,辛渐冉和叶琼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不小的距离,气氛很安静,只时不时会响起一些压抑不住的哽咽。

    他们都体贴地没有出声,一路无话。

    最后是在一个没有人的废旧小公园找到叶奶奶的,她佝偻着身子,躲在已经掉漆的滑梯下面——那是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叶琼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支撑她到现在的力气也一下卸去,她浑身瘫软地跪到叶留凤面前,泣不成声,“奶奶……”

    叶留凤又惊喜又自责,她的眼眶也通红着,下意识伸出手才发觉自己已经触碰不到孙女了,她的心酸涩地坠落下去,“奶奶在……奶奶在这,是奶奶不好,我没想走远的,但是我走着走着就不认识路了,怎么走也走不回去……”

    “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发火……”

    施怀熹他们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等着,半晌后,平复好情绪的祖孙走了出来,叶留凤满怀歉意和感激地对他们鞠躬,“麻烦……麻烦了……”

    施怀熹赶紧扶住她,“您没事就好,走吧,我们带你们回去。”

    “不用咯……”叶留凤说,“劳烦你们再叫一次鬼老爷,把我带回去吧。”

    叶琼也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又意外又舍不得,“奶奶……”

    叶留凤看着她憔悴的脸色,无意识地揪着衣服下摆,“奶奶总是给你添麻烦,死了也要来烦你……”

    “你不要这么说,你从来没给我添过麻烦……”

    “奶奶听你的话去投胎,”叶留凤看着孙女单薄的身子,“以后就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晓得不……”

    叶琼只一个劲地摇头,说不出话来,她是希望奶奶去投胎,却绝对不是以这种伤心自责的心情去投胎。

    施怀熹看着这些,弯了弯身子,温声对叶留凤说:“还不到您投胎的时候,您愿意先跟我走走吗?”

    叶留凤望进这双温暖澄澈的眼眸里,也许是同为鬼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她看到施怀熹会感觉到安心和信任,她看了看孙女,点点了头。

    施怀熹松了口气,他对辛灼说:“你们一起回家等我吧,我带着奶奶到处转转。”

    辛灼闻言深深地注视着他,给了他一张寻踪符,低声说:“我们在家等你。”

    施怀熹虚虚地拍了拍他,“去吧。”

    目送着车子离去,施怀熹转过头,笑着对叶留凤说:“走吧,奶奶。”

    他们从无人的小公园走到了繁华的街道。

    这是上班的高峰期,叶留凤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拥挤的车流,坐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还有绿灯亮起的时候,从两侧走过的行人,多得像是浪潮。

    施怀熹带着她从这浪潮一样的人流了穿行而过,好像他们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他们路过开张的各色店铺,叶留凤在一家花店门口驻足,很多花她都不认识,她只是觉得这些花可真好看啊,闻起来也一定很香,店门口的地上摆的花她是认识的,雪白的栀子花,她小的时候经常会摘了戴在头发上。

    她出神的时候,一个孩子被家长牵着路过,伸着脚要去踹那盆花,她一惊,看着施怀熹及时挪了挪那盆花,虚虚地敲了敲那孩子的头,他刚收回手,家长就结结实实赏了小孩一个暴栗,看得他们相视一笑;

    再往前走一阵,是两个长得奇奇怪怪的东西在打架,叶留凤吓了一跳,施怀熹对她介绍的那两个是吉祥物,里面都是真人,是为了宣传产品的,打架也是闹着玩。

    施怀熹刚说完,他们就看着一个吉祥物把另外一个打漏气了。

    ……

    他们看到背着乐器去琴行上课的女孩,她看着曲谱,从指尖流泻出悦耳的音符;看到穿着干练的女孩,一边走近公司大楼一边打着电话,措辞有条不紊;看到染着头发相当前卫的女孩,在专门开辟出来的绘画街道拿着喷漆在墙上画画,她在画一只斑斓的怪物;也看到了成为妈妈的女孩,她跟丈夫一起送女儿去学校,小姑娘叽叽喳喳,像一只欢快的小鸟。

    他们从天亮走到暮色四合,从暮色四合走到繁星满天。

    最后他们站在天桥上,施怀熹轻声问,“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叶留凤看得意犹未尽,“好看又热闹,人也好多,睡得也晚,我们村里八点钟就要天黑了。”

    “叶琼在这里,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施怀熹说,“她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休息的时间可以去吃去玩去睡觉,她的世界足够丰富,也不需要去依赖任何人的照顾,奶奶,在您那个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会让生活变得更好,但是现在,女孩子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叶留凤逛了这一天,想法也有些松动,“但是万一之后有什么事情,只有她一个人要怎么好哇……不过我着急也没用,琼琼让我早点回去,不要再管她的事了。”

    施怀熹看着她失落的神情,又扫过她的白发,“她一定不是嫌你烦的意思,她希望您可以尽快投胎,去过自己的生活。”

    不是作为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妈妈,谁的奶奶,只是作为叶留凤去活一次。

    叶留凤有些怔怔,没有再说话。

    施怀熹于是也没有多说,带着她离开,他们走在天桥上,看到了一个画在地上的歪歪扭扭的跳房子,应该是哪个贪玩的小孩画在了这里。

    施怀熹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个图案了,他站定问:“您小时候玩过这个游戏吗?”

    叶留凤又惊喜又怀念了,“玩的,城里小孩也玩这个啊?”

    “应该全国的孩子都玩过这个游戏,就是玩法不太一样,我们那里是这样玩的……”

    施怀熹四下扫了一眼,从一个花盆里找了一块小石头,站定扔出去,石头落到了第一格,施怀熹单脚跳过第一格,跳了一个来回后俯身捡起石子,这才算是成功了。

    他又扔第二个格子,第三个,扔第四次的时候石头扔到了格子交线处,这就是失败了。

    叶留凤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们也是这样玩的!”

    施怀熹也笑着把小石头递给她,“那您也玩玩吧……”

    “哎呀……”

    “没事的,反正没人看得到我们,试试呗。”

    干瘦的老人努力站得笔直,有些生疏地把石头丢了出去,她已经很久没有小跳过了,思考了一下才想起要提起哪只脚,跳跃的动作也很僵硬,又摇摇晃晃,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摔了一样,而几个来回之后,她的动作渐渐灵巧柔软起来,像是刚刚抽芽的柔软的树枝。

    叶留凤感觉到少有的轻松,在她小的时候,跳房子是用瓦片画在泥巴地里的,有空闲的时候,她会跟同村的女孩子们一起去疯玩,她们跳房子,翻花绳,春天抓蝴蝶,雨天挖蚯蚓,用泥巴捏屋子捏小人扮家家酒。

    等到秋收割麦子的时候,稻草堆得高高厚厚,她们最喜欢站到矮墙上跳进去,像是窝进了一团云里。

    她们像是小小的冒险家,在还不知道苦痛的时间里,肆意地疯玩着,有时候晚得玩了,家里的大人就要吆喝着吃饭出来找了。

    小伙伴们或被揪着耳朵骂或被树枝撵着回去,但她不会被这样对待,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哥哥,都只会笑着问她:“凤啊,玩得开心吗?”

    玩得很开心,是她之后再也没拥有过的那种开心。

    她静静站在格子中间出神,这一瞬间,岁月和苦难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消失了,她看着施怀熹,好像又变回了稚嫩的女孩,她说:“我想我爸爸妈妈他们了。”

    施怀熹把叶留凤送了回去,他站在门口,对叶琼说了叶奶奶的投胎时间,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准备离开,手却被叶留凤握住,老人的目光诚挚,“我不晓得你是个什么情况,但我祝你平平安安,你这样的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施怀熹反握住她的手,“您也是,平平安安,来生顺顺利利,健健康康,还有钱。”

    叶留凤笑得合不拢嘴,又说了一会儿话才让施怀熹告别。

    门被轻轻关上,施怀熹刚想走,却感觉到了柔柔的、流经全身的暖意。

    血液都好像被唤醒了,施怀熹下意识把手按到了胸膛上——

    他触碰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写这个故事的初衷就是,希望奶奶那一辈的老人,可以过自己的生活,可以把自己当成个体,去取悦自己,让自己开心,安享晚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辛苦操劳了一辈子,希望晚年能想想自己。

    第49章 会遗憾吗

    施怀熹回家的时候看到客厅的窗帘都被拉开了, 灯光明晃晃地透了出来,他脸上不自觉挂上笑意走到窗边,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辛灼, 他穿着睡衣盘腿坐着,脊背挺直,乍一看像是在打坐。

    施怀熹敲了敲窗户, 然而辛灼好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 依旧埋头打游戏, 施怀熹又敲了一次,看到他还是这个反应, 知道要顺毛了。

    他穿过窗户飘到辛灼身边,“这位朋友,深更半夜一个人打游戏是不是孤独,很寂寞, 很无聊啊-本店免费提供陪玩哟……”

    辛灼依旧看着游戏界面, 冷哼了一声,“你也知道已经深更半夜了?”

    “哎呀, 不知不觉就这么晚了, 我从早飘到晚, 都觉得累了。”

    “你还知道累?”他说着侧了侧身子, 把小布偶从背后捏了出来,小布偶的背包里有养魂的符箓,“还不进来?”

    他没有听到回答,抬起头, 就看见施怀熹负着手弯下腰, 在对他笑。

    那是跟以往任何笑容都不相同的, 不明亮也不璀璨, 他笑得像是一颗专属于他的棉花糖,蓬松柔软,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辛灼的心猛地一跳,匆匆收回视线,“笑什么?”

    “笑你……”他的声音带着柔软却磨人的笑意,辛灼看着那只冷白的手伸过来,虚虚地按到了小布偶的的肚子上,他们的指尖挨得很近,他注视着这样微弱的距离,听着他慢悠悠地说出下半句话,“很会关心人。”

    辛灼的心跳更快了,而下一瞬,好看的青年消失,掌下胖乎乎的小布偶动了动,很有活力地举手发言,“朋友,需要我这样的陪玩吗?”

    这人真的是……

    辛灼把他塞进口袋里,暂时不想看到他,小布偶的形态也不行,“玩什么玩,睡觉。”

    口袋里传来他故意装乖的声线,“好的吧。”

    辛灼捏着小布偶的手磨了磨牙。

    情绪都好像成了他的俘虏。

    一觉醒来,施怀熹在早饭的时候说了一下叶奶奶的事情,事情已经解决了,叶奶奶能好好地去投胎了,辛家父母听了都放心下来。

    而在露台的小课堂上,小布偶抱着符窝在自己的小吊椅上犯着困,“等叶奶奶投胎的时候,我们再去送送她吧。”

    辛灼和辛渐冉没有异议,施怀熹没有说自己是怎么说服叶奶奶的,他们也没有问,只是照常一个讲课一个听讲,施怀熹听着他们的声音,困意越来越重,在吊椅里窝成一团睡着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辛渐冉就着这样的场景画好了一张Q版的速写,折成一个立体牌摆到了小吊椅旁边,他还在画上写了一句话——此处有小布偶睡觉,请勿喧哗。

    很有动物园标识牌的感觉。

    他放好牌,视线移到施怀熹身上,轻轻「咦」了一声,“怎么有金光溢出来了?”

    辛灼闻言立刻从摇椅上起身走近,看仔细后松了口气,“他在吸收功德。”

    难怪会犯困成这样。

    这样看来,昨晚得到的功德不少。

    辛灼希望他的功德可以越来越多,这样来生就会越好。

    然而,有一件事情比跟叶奶奶的投胎告别来得更快——程听不见了。

    这话是他们相熟的鬼差来传的,彼时他们正在露台上吃烤串儿喝啤酒,聊天聊得正开心,就平地一阵阴风起,相熟的阴差像是被外来的那个阴差传染了一样,丧丧地冒出了头,上来就把这个重磅消息砸了下来。

    辛渐冉下意识握住了颈间的玉葫芦看向施怀熹,小布偶抱着啤酒,声音严肃,“怎么不见的?”

    都不知道是怎么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还是负责在他家附近盯梢的鬼差觉得程听有点不太对劲,仔细一查探,才发现自己被障眼法骗了,程听已经不在这里了。

    施怀熹想了想,“他现在要躲就躲吧,就算我们找不到他,到了时间他也会自己出来的,刚好趁这个机会你们可以去他家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

    辛渐冉握住手机,“要我问问他吗?”

    “别问,他没跟你说你就当不知道,免得狗急跳墙,”他又看向两个阴差,“辛苦你们来通知我们了。”

    辛灼已经是随身带着元宝了,就地给阴差烧了几个过去当给他们传递消息的酬劳。

    阴差们欢欢乐乐地收元宝,“这也是我们的工作嘛,放心,一有消息我们第一时间过来。”

    送走阴差之后,辛渐冉有些担心地问:“他是不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察觉到了什么也没关系,”施怀熹沉吟,“风口浪尖上他不敢轻举妄动,阴差都在找他,他敢动反而会暴露自己,别担心。”

    “他会不会也知道我已经认清他了?”

    “只要他没有肯定就没关系,”施怀熹拍拍他,“现在是他需要你,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你的。”

    他们又聊了一阵之后各自回房,施怀熹这才放下在辛渐冉面前的笃定,有些发愁地趴在辛灼肩头,“希望能尽快找到程听吧,我不想一直提防着他搞事度过这段时间。”

    辛灼捏了捏他,然后把小布偶当镇纸画好了一张符,再把符箓折成了小纸鸟,让它飘了出去,施怀熹看到这个形状就大概猜到了,“找观主吗?”

    辛灼嗯了一声,难得坦诚了一下,“问问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

    不知道为什么,施怀熹有点被他可爱到,他笑着窝进辛灼掌心里,“玩会儿游戏吧?玩恐怖游戏!”

    施怀熹窝在辛灼手里抱着手机打开界面不到五分钟,就成功达成速死成就,并且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当个观众吧。

    辛灼对他这种状态已经习以为常。

    施怀熹抱着小恐龙一起当观众,他坐在辛灼双臂之间的桌面上,把小恐龙放到身前,然后探出一个头,以一种自己在干大事的口吻说:“可以开始了。”

    就很可爱,非常值得在游戏开始之前拍一张照片留念。

    他们在第二天晚上收到了消息——叶留凤要去投胎了。

    跟辛家父母汇报了一下行程之后,他们「轻装上阵」,变成阿飘的形态赶了过去。

    再次看到叶奶奶的时候,施怀熹彻底放了心。

    她看起来焕然一新,还没等他们到面前来就开心地扬起了手,眼睛亮亮的,完全没有之前那种灰沉沉的感觉了。

    施怀熹刚飘到她面前就被她握住了手,“你们来了。”

    “是啊,”施怀熹笑着点头,又跟叶琼打了个招呼,“我们来送送您,这两天开心吗?”

    “开心得很,我和琼琼去逛了商……商场是这么说吧?还去了游乐场玩了游戏,还去跳了广场舞,谢谢你送来的符,让我能跟琼琼一起照相。”

    施怀熹指了指辛灼和辛渐冉,“符都是他们画的。”

    叶留凤满怀感激地看着他们,“谢谢你们,你们都是大好人啊。”

    辛渐冉没有跟老人相处的经验,无措了一会儿才回答:“没事,只是做了些小事。”

    他说着握住了老人试探着伸上来的手,那双满是风霜的手承载着岁月的厚重,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老人诚挚地说着她的祝福,“平平安安,身体健康。”

    好像有暖流划过,他觉得颈上的玉葫芦都有了微微的热意。

    辛灼也被握了握手,听着老人说:“祝你平安健康,得偿所愿。”

    辛灼注视着瘦削的老人,好像看到了曾经陪伴过他的老人,他轻声对她说:“谢谢,您也是。”

    阴差等他们告别好才走过来,心里还有点遗憾以后赚不到外快了,他跟施怀熹他们打招呼,“我也要跟着她一起走了,有缘再见,以后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叫我。”

    施怀熹很贴心地递了几个元宝过去,“谢了,有缘再见。”

    要走的时候,叶留凤又看向孙女,“奶奶还想跟你说句话。”

    叶琼止了止喉头的哽咽,“嗯,我听着……”

    “奶奶就是想说,奶奶希望你以后要是结婚了,是因为自己想结婚,要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生孩子也是自己想要孩子,这个你要想清楚啊,生孩子不容易的,当妈妈也不容易……”

    叶琼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照顾好自己,琼琼……”

    “我会的……”

    “奶奶要走了,但奶奶也给你留了一个家,你不开心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也有地方待……”

    叶琼听到这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她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在模糊的视线里注视着她的奶奶,这个充斥在她目前所有人生当中的至亲转过身,把背影留给了她,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视线。

    也走出她的世界。

    她知道,这就是永别了。

    她终于痛哭出声。

    施怀熹他们在一旁静静地陪着,直到她情绪平复下来,施怀熹才轻声问她,“好点了吗?”

    叶琼点点头,“不好意思……我就是……”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就是舍不得,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来得及跟她一起……我没事的,你们回家去吧,谢谢你们来送我奶奶。”

    至亲离世,肯定会很难过的,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没有用,于是施怀熹他们什么都没再说,把她送回了家才告别离开。

    到家各回各的身体的时候,他们都有些沉默,辛灼从冰箱里拿了啤酒,他们坐到了秋千上,静静地喝完了一罐啤酒才站起身走向卧室,在门口的时候,辛渐冉顿了顿,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妈妈的工作室吧?”

    辛灼轻轻嗯了一声。

    三楼的灯亮了又暗下。

    辛灼在静谧的夜里睁开眼,他轻轻撑起身子靠在床头。

    小布偶的卧室窗帘边上拉开了小小一角,让柔和的月光洒落进来。

    施怀熹很喜欢这样,就着微茫的光亮睡觉,睡得四仰八叉,香香喷喷,坏心眼地去戳一戳都不会醒。

    他还能戳这个睡相奇差的小布偶多久?

    他轻轻捏着一直放在枕边的小布镰刀,静静地想象着等到施怀熹真的投胎的那一天,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会遗憾吗?

    会遗憾吧。

    作者有话说:

    啵啵啵!希望你们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努力开心地过每一天!

    最近真的好热嗷,这种时候反而更容易感冒了,宝贝们注意身体嗷,二更在下午六点——

    第50章 好啊

    上午, 小课堂课间休息的时候,一只小胖纸鸟扇动着翅膀慢悠悠地飞了过来,落到了辛灼的手上。

    施怀熹从小吊椅里探出脑袋,“是观主的回信吗?”

    “对,”辛灼说着打开小纸鸟看了看,“师父让我回一趟道观。”

    “那应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过去一趟吧, 什么时候能回来?”

    辛灼站起身, 他不知道师父找他什么事情,就不方便带着施怀熹了, 于是轻轻捏了捏小布偶,“我尽快。”

    施怀熹和辛渐冉下楼送他,等看到他开着车驶离了视线,对视了一眼击了个掌,“可以让叔叔阿姨回来了。”

    辛渐冉给他们发了一条消息, 他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他们跟好酒子说好的让辛灼回来的时间是下午五点,“要抓紧时间准备了。”

    施怀熹跟着他一起进屋,“我们先去把要用到的东西拆出来。”

    今天是辛灼的生日。

    施怀熹在前几天就让辛渐冉给好酒子悄咪咪传了一个讯息过去, 让他在今天把辛灼支走,好给他们时间为他准备。

    施怀熹拿着小刀努力拆包装,辛渐冉负责把它们拿出来。

    这些东西是他们一起挑的,订做的灯牌, 五颜六色的荧光粉, 灯带,……林林总总, 拆得差不多的时候辛家父母也回来了,他们今天都特意请了假,早上一脸无事地假装去上班,其实是躲到小区商场里去等消息了,也顺便买做蛋糕的食材。

    一进门,大家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投入到了各自的工作里。

    施怀熹和辛渐冉负责装饰,辛家父母则去厨房制作蛋糕和生日晚餐。

    中午饭他们都是简单解决了一下,这才在下午四点钟做好了蛋糕,装饰好了客厅。

    估计着辛灼到家在七点左右,所以晚餐路爸爸打算晚一点做,这期间大家把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拿出来藏住,又规划好了线路,等忙完了这些又过了一个小时,全家齐上阵进入厨房里忙活,之后把做好的菜放进了保温柜里。

    最后他们各自回房去收拾了一下,然后坐在一楼客厅开始了等待。

    已经是六点四十多了。

    路爸爸紧紧盯着手机屏幕,他跟小区保安打好招呼了,看到了辛灼的车就立马通知他。

    辛妈妈又紧张又有些担忧,“不知道阿灼会不会喜欢我送的礼物……”

    路爸爸闻言靠近妻子,也有同样的担心,“我也是。”

    施怀熹注视着他们,左拍拍右拍拍,“放心,送礼物最重要的是心意,你们送什么他都会喜欢的。”

    辛渐冉认同地点头,“放心吧。”

    路爸爸的手机震了震,后者神情也为之一振,“回来了!”

    接着施怀熹躲在窗帘背后看向外面,等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开了过来,他挥了挥手里的小旗子,“各部门准备!”

    辛灼拎着师父送的礼物走近家,在道观里被师父明里暗里留着,他就猜到在家里一定有个惊喜等着他。

    手拧开门把手的时候,他心里涌起陌生的期待感。

    在亮起的灯带的光芒里,他踩进了一块小小的发光的格子,上面用发光的字歪歪扭扭写着「起点」。

    “当当当——”熟悉的小布偶从天而降,挥着小旗子还背了一对发光的小翅膀,“欢迎来到冒险游戏,从现在开始你前进的步数将由你投掷的点数决定。”

    辛灼看着绕了一整个客厅的路线,相当配合地拿起了放在脚边的大型骰子,掷了一个数。

    施怀熹尽职尽责当着陪玩小玩偶,“恭喜玩家投掷到三点,请前进三格——”

    辛灼于是往前走了三格,格子上的小字写着「宝藏」。

    “恭喜玩家发现藏宝地,请在一分钟之内把宝藏找出来,否则需要接受惩罚才能再开始寻宝哦。”

    辛灼揪住小玩偶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在这一带吗?”

    “是的,”小布偶按住挂在脖子上的小小计时器,“计时开始。”

    辛灼的视线在四周搜寻,这里是玄关,两面的墙上用荧光色彩画着森林的景象,高大的树木,藏在灌木丛里的兔子,提着灯笼的小精灵,还有会飞的鱼。

    还是个魔法森林。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

    辛灼伸出手,在小树屋的屋顶上,拿下了一个长长的涂满了荧光绿的盒子。

    施怀熹啪叽啪叽鼓掌,“恭喜玩家找到宝藏,请继续前进吧!”

    辛灼觉得这个游戏还蛮好玩的。

    他继续投骰子往前走,在迷雾森林里被邪恶的女巫攻击了。

    小布偶很正经地抱出了一杯漆黑的饮料,“请玩家提升本npc的好感度,就可以获得解药。”

    辛灼想了想,“你玩游戏最厉害。”

    小布偶被哄得果断递上解药,辛灼喝了一口,是冰可乐。

    他靠投掷飞镖在靠墙的柜子里找到了第二个礼物,一个半人宽的方形包装,一看就能猜到是辛渐冉的画。

    他在恶龙的巢穴——即被一堆抱枕淹没的沙发里,一板一眼地做着游戏要求的傻兮兮的动作,找到了第三个礼物。

    接着,他被邪恶精灵——即辛渐冉撕出来的小纸人袭击,被森林之主通缉,关进了树牢,犯人没当多久又因为在战争中立了功获得了英雄勋章,一路相当起起伏伏,最后在无尽湖泊——即餐桌底下「捞」出了第四个礼物。

    最后的最后,他站到了终点。

    身旁的小布偶敲了敲放在餐桌上的小锣,“恭喜玩家通关!”

    他话音刚落,音乐声响起,厨房里亮起暖黄的光,辛妈妈和路爸爸一起拿着插着蜡烛的蛋糕走了过来,他们把蛋糕放到辛灼面前,笑着说,“生日快乐,阿灼。”

    施怀熹把辛妈妈做的生日帽戴到辛灼头上,大声说:“生日快乐!辛灼!”

    辛渐冉举着相机从二楼走过来,说:“生日快乐。”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哪怕心里早就有了预料,但是此时辛灼还是感觉到一种冲击。

    他注视着每一个注视着他的人。

    他们站在暖黄烛光里,像是梦境又像是画卷。

    他看到了路爸爸眼里的晶莹,看到了辛妈妈的紧张,看到了辛渐冉的笑容。

    他最后看向施怀熹,后者轻轻地拍着他的肩,像是一个鼓励。

    心里的墙又坍塌了一些。

    他看向蛋糕,笑了笑,说:“谢谢。”

    施怀熹飘到蛋糕旁边,“许个愿吹蜡烛吧。”

    辛灼静静地凝视着这些烛光一会儿,他没什么要许的愿望,非要说的话,那就希望施怀熹来生平安,一切顺遂吧。

    他这样想着,一口气吹灭了所有蜡烛。

    吹完了蜡烛,要先吃正餐,蛋糕留作晚上的甜点。

    他们摆菜上桌,路爸爸在辛灼面上放了一碗长寿面,卧着一个胖乎乎的鸡蛋,“你妈妈做的。”

    辛灼把面吃得干干净净。

    饭后消食时间他开始拆礼物,这是辛妈妈提议的,毕竟每个人的礼物都是偷偷准备的,她很想知道大家都送了什么。

    辛灼按照自己找到的顺序开始拆礼物。

    第一个放在树屋上的小盒子打开之后,是一只毛笔,纤细的笔身上彩绘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布偶,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施怀熹跟毛笔站在一起,积极发问,“怎么样,专属小布偶,独家定制,好不好看?”

    辛灼把毛笔轻轻放回去,“当然好看。”

    第二个礼物是全家一起拆的,果然是辛渐冉送的,是一副很大的画。

    画上是他们一起观赏一场舞的夜晚。

    满河的各色花灯上,他跟施怀熹提着灯坐在一艘载满了小礼物的船上,辛渐冉和辛家父母则另坐一船,跟在他们身边。

    他们一起看向搭在桥上的舞台,穿着青衫的人在跳舞,有黄色的星星坠落下。

    这画让所有人的心都宁静下来了,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第三个礼物是辛妈妈送的,是一个小小的香炉,是很浅的绿色,做工很好,辛妈妈说这是托朋友烧的。

    最后一件礼物,是路爸爸送的天文望远镜。

    辛灼轻轻摸上它的外壳,在很小的时候,他很喜欢看星星,那段时间爸爸妈妈三五天地不在家,请保姆照顾他,但是保姆晚上也下班了,他害怕睡不着的时候,会从床上爬起来看星星,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星星像是守护着他的精灵。

    它们温柔地注视着他,一闪一闪,像是回应他的恐惧和孤单。

    等去了爷爷那里,他就很少会这样去看星星了,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淡忘这段经历。

    但是路爸爸一直记得。

    “今晚用用看吧。”他说,然后看到爸爸怔然片刻后,对他露出一个笑。

    那是感激的笑。

    晚上,他们拿着蛋糕去了三楼露台,路爸爸还准备了很多烤串带上去露天烧烤,还有冰镇啤酒和小零食。

    全家人坐在一起吃着东西打着游戏,凑在一起看星星。

    他们一起看了著名的猎户座星云,昴星团也已经找到,它需要经过更长时间的曝光才能看到星团,于是他们在等待的过程中继续吃吃玩玩。

    辛楚韵和辛灼坐到秋千上,辛楚韵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很多的儿子,笑着朝他举了举啤酒,“恭喜我们阿灼又长大了一岁。”

    辛灼跟她碰了碰啤酒罐,“谢谢。”他顿了顿,“也谢谢你和爸爸的礼物。”

    辛楚韵摇头,“是我们要谢谢你,谢谢你还愿意回家,阿灼,妈妈一直想告诉你,我们为你做的一切不是想要你能够原谅我们,过去我们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所以你跟我们不太亲近也是很正常的,我们不是合格的父母,妈妈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以后我们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也希望你能跟我们说,让我们及时改正。”

    辛灼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我会的。”

    他确实还没办法做到去接受爸爸妈妈,但是他已经学着不会去抵触他们的爱意和歉意——在某个人的陪伴下。

    他注视着打游戏打得正酣的小布偶,这才察觉到,不止是辛渐冉的人生被他改变了。

    他的人生,也因为他的到来,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如果没有施怀熹,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正出神间,小布偶回身向他们挥手,“来看星星啦!”

    他这样说着,和从前很多次一样,让他看到新的景色。

    一直到凌晨他们才休息,辛灼躺在床上,听着换上了恐龙睡衣的小布偶窝在他肩颈絮絮叨叨着说着看到的星云有多好看,他轻轻地捏着他的恐龙小尾巴,轻声应着他。

    最后施怀熹犯了困,“晚安,辛灼。”

    辛灼关上灯,“晚安。”

    他这样说着,却没有睡意。

    他回想着跟施怀熹相遇之后的每一件事,回忆和夜色一起流淌。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颈里的小布偶动了动,声音睡意朦胧,“睡不着吗?想什么呢?”

    辛灼握住他,心跳得越来越快,“施怀熹。”

    “嗯?”

    “我喜欢你,你愿意跟我在一起试试吗?”

    他头脑空白地说完这句话,觉得时间都定格住,直到那只软乎乎的圆手搭上来,他听到了语气相当平静自然的回答,“好啊。”

    作者有话说:

    灼儿生日快乐!

    恭喜我们灼儿今天双喜临门哈哈哈,可以谈甜甜的恋爱了!

    我真的好喜欢这种水到渠成的感觉啊,不浓烈也不惊喜,就是自然而然地告白了。

    撒花花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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