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长恨歌(九十五)
——范阳——
千秋节的次日, 夜,陆善在长安城的眼线将消息秘密传回。
陆善坐在灯烛旁拆开一封用滴蜡密封信笺,命心腹在他耳侧念出, 上面写到天子对于陆善的寿礼十分满意, 而对于东北三镇,朝廷没有任何动静, 也没有防备之意。
但密信最后记载的一件事,却让陆善脸色骤变, “平胡!”
“平胡?”听到陆善口中念词,颜庄与高上两名军师对视一眼。
陆善十分信任的将密信递到二人眼前,“昨日千秋节, 圣人在兴庆宫花萼相辉楼内举行生辰宴, 雍王李忱在宴会之上吹了一首平胡曲。”
“平胡曲?”两个汉人军师听到这名字,当即追问道:“可是圣人在开皇年间亲自所作的平胡?”
大字不识一个的陆善自然听不懂颜庄与高上的话, “圣人作过平胡曲吗?”他挠头问道,“我这个胡人怎不知呢。”
“圣人所作平胡,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 大王自然没有听过。”颜庄道, “雍王在千秋节上吹的平胡, 一定是圣人所作。”
“雍王此时在天子寿宴上吹奏平胡,怕是别有用心。”
“定是想借生辰宴提醒诸臣莫忘提防异族, 这个雍王, 不简单呐。”高上说道。
“谁能说不是呢,他可是崔贵妃的儿子, 当年差一点就坐上储君之位了。”颜庄说道。
听到两位军师的议论, 陆善不由的恐慌, “那雍王的岳丈叫苏仪, 为朔方九原郡的太守,颇有将才,非等闲之辈。”
“如此,这个雍王,大王不得不防。”高上提醒道。
陆善点头,旋即又道:“他虽然聪慧,但是双腿一直患疾,就算朝臣有心拥护,也无缘于帝位。”
“可下官却听闻雍王曾去过中原,还在中原获得了不少民心。”高上又道,“这才是最为关键的。”
“高先生不知,那雍王素来与东宫走得近,此举,怕是东宫所为。”陆善说道,“让我恐惧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我并不害怕朝廷与天子,而我真正的敌人,乃是东宫太子,李怏。”
“李怏能够在李甫手下安然度过十余年,可见他并非表面那般平庸。”陆善又道。
“东宫自是要防,但雍王也不可就此忽视。”高上提醒道。
“接下来,我都听二位先生的。”陆善向二人拱手道——
天圣十四年,九月秋。
——长安·崇仁坊——
崇仁坊有诸州进奏院,而远在范阳的陆善,自称病后,便用奏事官往返长安代为通传,由崇仁坊的幽州进奏院转呈天子。
是日,李忱坐在崇仁坊的一家茶楼上,手中拿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看着茶楼底下的幽州进奏院。
“郎君,有蕃将出来了。”文喜提醒道。
李忱看着从进奏院出来的官员,身后还带着一大批随从。
“是陆善的奏事官。”李忱放下茶杯说道,“看来他要提前起兵了。”
“提前起兵,可是十月的时候,他不是还要入朝吗?”文喜说道,“天子的召命,他答应了。”
“天子的召命,是再好不过的起兵借口了,所以很可能他会在十月起事。”李忱拿起茶壶添了一杯茶说道,“毕竟,天下恨张国忠的人,太多了。”
“十月,那不然就是…”文喜大惊。
“去替我送一封信,给河北道平原太守。”李忱平静的说道。
“喏。”
平原太守严真清,因受张国忠排挤而调离出京,陆善谋反一事天下皆知,为筹备抵御叛军,严真清到任后便在暗中收养死士,招抚地方氏族。
然而仅仅依靠地方官一人之力,又岂能阻挡那万马千军。
李忱看着回味甘甜的茶水,随后将空杯轻放置案上,“但愿老师,可以平安度过此劫。”——
——范阳——
同年十月,皇帝召陆善从幸华清宫,陆善假装答应。
这时,自长安归来的奏事官,正大张旗鼓的行驶在官道上。
陆善假借天子召他入宫,伪造奉命讨伐张国忠的敕书,并在深夜召集所有部下将领,将敕书示出。
已进入冬天的范阳,夜晚寒冷无比,诸军将领立在风中议论纷纷。
造反之事只有陆善的心腹知晓,所以他们并不知道陆善此时召集他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难道奚人又卷土重来了?”
“不会是契丹的兵马吧。”
“肃静!”在陆善一声呵斥下,军中瞬间安静。
“今夜召集诸位,我想你们一定都很疑惑。”陆善身穿甲胄站在搭建的木台上说道,“将大家召集起来,不是为了北边的奚与契丹。”
“因为国朝真正的隐患,此刻,并不在北边。”陆善说道,旋即命高上拿出敕书。
陆善手捧敕书,“此乃圣人密旨,自李甫死后,张国忠专权,欺上瞒下,将朝廷搅得乌烟瘴气,导致民不聊生,天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诸位将士跟随我陆善镇守在边疆,河北道为我陆善治地,想来对于中原与关中发生的事,你们应当也听闻过,关中大饥,尸殍遍野,皆为张国忠所害,圣人在长安,初为张国忠蒙蔽,大权旁落,而今张国忠把持着朝政,扶持党羽,将陇右节度使哥舒撼抬到了与我平起平坐的地位,今日从长安回来的奏事官,带来了天子的敕命,天子假意命我从幸华清宫,实则是让我带兵入朝,讨伐逆贼张国忠,请诸位随我一同攻入长安,以清君侧,还正天下。”
底下密密麻麻站着数千将领,他们听到陆善的话后,无不惊愕,然而当陆善让他们跟从时,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反对。
或许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知道,这是陆善伪造的敕命,然而他们大多数人都受过陆善的恩惠,比起那个只会自己挥霍与享受的君王,眼前这个人,目前或许更得人心。
然而他们之中也有一心向着大唐的边军将领,只是如今大势所趋,一但有反言必遭杀害,遂不敢言语。
当天子设立节度使,将兵权交至地方,使得府兵制迅速衰落,李唐王朝逐渐成为外重内轻的局面。
而在节度使设立没有多久后,皇帝竟将三个重镇同时交给了一个胡人,这也使得,陆善的野心越来越大,大到位极人臣已不能满足他的私欲,所以他要取天子而代之。
陆善在范阳经营数年,将军中所有重职都换成了自己的人,在大多数人的拥戴与欢呼之下,一些忠贞之士即使知道他们所做的事,实际上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却也不得不一同——
天圣十四年十一月,陆善集结麾下部队汉军、同罗、奚、契丹、室韦等精锐士卒,共计十五万余,号称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从从范阳起兵。
并命自己的心腹将领留守范阳、平卢、大同,以范阳幽燕之地作为后盾,军备、马匹供应以及粮草调度。
翌日,陆善率领二十万大军连夜拔营出城,他将士卒全部召集,骑马至军中,做最后的检验,阅兵誓众。
说辞仍旧是军师所教,与那天夜里与诸将所说无异,只是今日分外严肃。
陆善乘坐在铁制的舆车上,手握腰间佩剑,游走在军阵中高声喊道:“逆贼张国忠,专横跋扈,祸乱朝纲,不顾天下人的生死,挥霍无度,今奉诏讨伐,敢有异议,煸动军心违抗命令者,夷其三族。”
当陆善的话下达时,所有士卒都被吓得不敢言语,他们只得听从眼前这位,深受天子信任的统领之话。
“出兵!”
一声震彻天地的呼喊落下后,二十万步骑精锐踏上了南下的征途。
军队所过之处,尘土飞扬,地动山摇,一些从未见过战争的百姓,见此场景,纷纷吓得闭门不出。
“东北谋反了!”
“叛军来了!”
大军踏入河北时,因陆善身兼河北采访处置使,故在他的辖区之内,州县各官没有人敢阻拦进军。
守城官员见陆善来势汹汹,又见二十万兵马之众,于是在叛军抵达前就已弃城而逃。
然也有忠贞之士率守军拼死抵抗,快马向朝廷上奏陆善于范阳起兵造反——
——京畿道·骊山华清宫——
“太原有紧急军情要面呈天子!”传信官快马加鞭入京,手中拿着开道的摇铃。
往日地方各种公文与军报皆会被张国忠的人马所拦截,而今日晋阳的上奏却异常的顺畅,入京不到一刻钟,那份军报就送到了骊山华清宫皇帝的手中。
飞霜殿内,皇帝看着太原郡守的奏报,旋即撕成了粉碎。
张国忠明明知道陆善已经率兵造反,却依旧装作不明所以,“圣人,何事如此恼怒?”
“晋阳来的奏报,说是陆善谋反,正带领二十万人马西进攻占河北。”皇帝说道。
“什么?”张国忠大惊。
皇帝却说道:“太原郡为河东节度使治所,不仅是河东,还有河北几个郡的太守都与陆善不和,其中就有太原郡守与平原郡守,早在之前,陆善就曾上奏过,这些人不服管束,所以这消息一定不是真的。”
皇帝的话,让张国忠无言以对,他不明白天子为何如此信任陆善,然而天子越信任,张国忠便越恨。
“可是臣觉得,谋反这种事情,何人敢拿来欺君呢?”张国忠说道。
皇帝随后瞪了张国忠一眼,“你之前不是也一直说陆善会谋反吗?”
张国忠旋即跪下,但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附和皇帝说话,而是在内心中默默祈祷陆善的进军,能够快一些到河南。
到那个时候,皇帝就会彻底相信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2章 长恨歌(九十六)
陆善率大军南下, 在短短几日中,就攻陷了河北道数郡,守城将领大多都弃城而逃, 唯有平原郡太守严真清在收到陆善下达的讨伐檄文时不仅不为所动, 还派遣部下司兵参军入京向天子奏报陆善造反一事。
而早在两个月之前,平原郡太守严真清便收到了一封来自长安的密信, 于是从那时开始,严真清便在暗中招募豪强为幕僚, 驯养士卒,以对抗叛军。
一月前
——河北·常山郡——
雷雨交加的夜晚,几匹快马行驶在河北道向西的山路上。
轰隆隆的雷声, 盖过了阵阵马蹄, 马背上的人头戴斗笠,身穿蓑衣, 不知因何冒雨前进,只是在这山路湿滑的雨夜,他们脚下的步伐不曾停歇过片刻。
快马进入常山郡治地, 最后停在了一家酒馆中, 马匹被牵入了马厩内喂养。
马背上的人也被店家热情的请进了酒馆, 入店的,一共有三人, 其中两名随从都十分年轻, 看起来像是护卫。
而为首的则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将斗笠摘下, 身上的褐色袍服并没有沾湿, 只是衣摆与靴子进了雨水。
男人上了楼, 店家本想追去, 却被左右拦下,他明白道上的一些规矩,于是不再过问诸事。
男人踩着湿漉漉的的皮靴,来到一间房前,他轻轻敲门。
门内传来了警惕的声音,“谁?”这里是常山郡的治地,治安还算好。
“是我。”男人低头回道。
房门被一个年岁稍小他一些的中年男子推拉开,然却开口称他为长辈,“叔父。”
“泉明。”男人点头。
“阿爷在里面。”推门的男子走出房间,穿上靴子于门前望风。
而后与他照面的,是一个已年过甲子,两鬓斑白的老人。
“快进来。”老人起身将他拉入内,随后将门锁上。
“怎在这个时候派人传信,说要见我?”老人见他湿了衣衫,于是将炭火添足,递了一杯热茶。
“陆善的事,阿兄听说了吧。”男人问道。
老人指着男人的靴袜,“清臣,快些脱了,在火上烤烤,正是入冬之时,纵是铁打的身子骨也经不住你如此折腾。”
清臣是男人的字,而眼前这位老人,正是他的族兄,常山郡太守严高清。
对于兄长的话,他依照做了,两个人对坐在炭盆前,开始了密谈。
两个读书人,今夜促膝长谈的,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他们即将面临的暴风雨。
“陆善想要造反,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严高清回道。
“下个月。”严真清盯着兄长,十分认真说道。“陆善起兵,一定会在下个月。”
严高清大惊,“这个消息,你是从何得知的?”
严真清并没有告诉兄长全部,只是说道:“此事,是我在长安的一个友人相告。”
“可靠吗?”严高清问道。
严真清点头,“圣人十月入冬时将携百官前往华清宫,在此之前,曾有诏命让陆善从幸,所以陆善一定会在十月之时,借口天子诏命,讨伐张国忠。”
严高清察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现在整个河北、河东道都在他的辖区内,我曾做过他的判官,这两年,他将三镇的军官,全部调换成了自己的心腹,他兼任河北、河东采访处置使,将太守一一调换,去年又向圣人请封,为的便是笼络麾下将士之心,而今又以蕃代汉,那些外族人,手段阴狠,而天下承平已久,中原的将士已有数十年不曾握过兵刃,如何能够抵挡呢?”
“天下人向圣人进言陆善造反,圣人都不相信,唯有陆善真的造反,恐怕圣人才会相信。”严真清明白这其中的艰巨,也深知凶险,“幽燕之地他经营多年的确无法撼动,但我不相信,□□太宗打下来的李唐江山,会没有一个忠贞之臣响应我们。”
“河北诸郡,就算有降者,也只是因为惧怕三镇的兵力而已,只要不是真心归顺,我们就能够利用脚下的城池与土地,坚守与拖延时间,等待朝廷的援军到来。”
严高清分析着弟弟的话,摸了摸白须,他明白,这其实是一条死路,“你相信朝廷吗?”他举起一杯热茶问道。
严真清听到兄长的话,低头陷入了沉默,严高清随后仰头笑了笑,“我作为他的幕僚,范阳节度使判官,我太了解三镇的局势了,他手里有十八万人马,其中能够调动的,足足有十五万,而这些人马,都是常年在外征战的精锐。”
严高清说罢,抿了一口茶,随后将空杯放下,“就算现在的朝廷是一盘散沙,天子昏聩不明,奸相弄权,但那有何妨呢?”
“我严家世受恩荣,大唐几代君王,皆待严氏不薄,就算不是为了天子,也要为了这大唐万千的百姓,哪怕只能够争取一丁点喘息的机会,也要尝试,我们读书人的风骨,不能丢。”
严真清被兄长的话所撼动,“我汉家的江山,岂能容胡贼肆虐,这天下,并非只有胡人与武将才有血性,文人投笔从戎,亦能马背上安定天下。”
“今日前来,便是与兄长商议如何抵御叛军。”严真清说道。
“我如今代理常山,无法回到范阳,况且陆善只信任颜庄与高上两位汉人,其余都是胡蕃。”严高清道。
“兄长在常山郡,为陆善于范阳起兵西进必经之地,我在平原,乃范阳之南,只有静塞兵三千,以陆善所领兵力之众,非常山与平原两郡能抵,既然兄长是陆善的幕府官,不如伪降,届时,我便在平原组织一批义军,与兄长分兵牵制叛军,阻断他们的退路,如此一来,他们必然首尾难顾,便可减缓西进的速度,为朝廷争取更多的时间。”严真清道。
严高清听后十分赞同,二人一拍即合,严真清旋即起身,他朝兄长重重行礼叉手,“常山乃重郡,一旦兄长暴露身份反击,必遭胡贼记恨,以贼人睚眦必报之性,阿兄此行凶险万分。”
在准备反抗陆善之时,严高清就已经做好了报效家国,赴死的准备,他起身,视死如归道:“为护家国,昕,义不容辞。”
随后二人对视着仰天一笑,借着酒馆内的琴,严真清弹奏起了《唐禅社首乐章·太和》
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列祖应命,四宗顺则。
申锡无疆,宗我同德。
曾孙继绪,享神配极。
然而唱着唱着,严高清却老泪纵横了起来,活了一辈子的老人,见过了最巅峰的盛世,如今却目睹着他一点点衰败腐朽,岂能不痛心。
严真清于是安抚起了兄长,“天下一定会再次承平。”
严高清点头,并唤来了自己的长子严泉明,“季明随我守常山,泉明,便拜托清臣你。”
严真清明白兄长的意思,于是暗下决心,“请兄长放心,这场叛乱,一定会被平息。”
入冬前的半个月,河东连续大雨,严真清回到平原后,便借大雨,征召壮丁修筑城池,又暗中驯养死士,征收粮食,充实粮仓。
平原为河东治地,严真清所做之事很快就传到了陆善的耳中,然而陆善却以为严真清只是一介书生,不足为惧,于是便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天圣十四年十一月十五日。
——京畿道·骊山华清宫——
驾!
驾!
“河北急报。”
“上党急报。”
“魏郡急报。”
直到河北各郡接连丢失,身处华清宫的皇帝这才开始相信陆善造反之事。
皇帝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城陷奏报,于殿中大怒,挥手将其全部推倒在地,他捶着桌案,眼中充满了狂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皇帝咆哮的质问着周围的人,然而冯力与一众心腹宦官皆低头不敢言语。
皇帝忽然瘫坐下,痛心疾首的说道:“我待他如亲子一般,只差将这大唐江山送给他了,他却是如此对待我的吗?”
然而河北道的奏报仍旧不断传来,此时的皇帝已是心烦意乱,他向奏报官怒号着,“短短三日啊,整个河北道,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抵抗的人吗?”
“大家,眼下当务之急,应当是召集群臣商议平叛之事。”冯力走上前,弓腰提醒道。
皇帝从地上缓缓爬起,然而却一个没站稳,差点载倒。
“大家小心。”幸而被冯力接住。
皇帝抬起手,神色慌张道:“对,对,快去政事堂。”
“喏。”
以张国忠为首的一众宰相进入大殿,张国忠身穿紫袍手持笏板,带领诸臣不紧不慢的行着跪拜大礼。
然后又故意装作怀疑的态度率先开口,“内侍监有人说陆善谋反,难道不是因为陆善奉诏从幸华清宫吗,他们会不会搞错了?”
张国忠的话让皇帝脸色很是难堪,指着那一地的军报,“叛军都打到河北道了。”
张国忠于是弯腰拾起一份河北道州郡太守弃城而逃的军报。
他并没有像其他宰相一样恐慌,而是面露得意,向皇帝奏道:“节度使职权虽大,但无朝廷之令,陆善是无法私自调动所有兵马的,况且造反的只是陆善这些阴险狡诈的胡贼,而他的部下大多都是汉人,不会愿意跟随他造反的,请圣人宽心,用不了多久,这场叛乱就会平息。”
当张国忠原本作为宽慰的话说出时,皇帝的脸色便越发难堪了,因为先前左相卫素的劝谏,不能以蕃代汉,皇帝不但没有听从,还高声斥责了二人。
然而报应,总是来得极快,过分的轻信,与不听从群臣的谏议,一意孤行,使得这个暮年天子,今日在面对诸臣商讨对策时,颜面无存。
此刻皇帝心中充满了懊悔与愤怒,“如果平息不了怎么办?”他大声质问着张国忠。
张国忠吓得跪了下来,“范阳距离长安千里之遥,只要增派援兵,与地方兵力夹击,定能平此叛乱。”
陆善造的事实摆在了眼前,皇帝眼下能够彻底信任的人,只剩下张国忠,二人有着深仇大恨,皇帝坚信,只有张国忠是真心想要除掉陆善平息叛乱的。
他旋即扶起张国忠,“陆善一事,是朕有失体察。”
“圣人不必为了陆善那等乱臣贼子而忧心。”张国忠道,“眼下只需派人募兵增援地方,叛乱即可扫除。”
皇帝深以为然,于是派遣金吾将军陈千里前往河东各郡募兵拒敌。
可以说,他真就把东北那块地给了安禄山。
第143章 长恨歌(九十七)
天圣十四年, 十一月十六日,安西四镇节度使风长卿入朝,前往华清宫拜见皇帝。
尚在睡梦中的皇帝听闻前不久立下大功的边将入朝, 大喜的跑出寝宫。
连赶了几个昼夜的风长卿, 脸上满是风霜,当他看见皇帝如此模样后, 很是吃惊,“臣安西节度使, 叩见圣人。”
皇帝亲自扶起风长卿,并将他拉入殿内,询问平叛的对策, “胡贼谋逆, 几日内,攻占河北数郡, 朕心甚忧,卿可有良策,助朕平乱?”
入京后, 风长卿就听到了河东反叛的消息, 于是叉手道:“回圣人, 因天下太平日久,所以没有经历过战争的百姓与各地守官才会害怕叛军, 然事有逆顺, 势有奇变,臣不才, 即刻请往东京, 开府库, 募骁勇, 而后率军渡黄河,前往河东除乱,用不了几日必能扫平叛军,取乱臣贼子的首级献于圣人。”
皇帝听到风长卿的豪言壮语,大为高兴,“好,好,好,朕就需要卿这样人才啊。”
翌日,皇帝于华清宫下诏以风长卿为范阳、平卢节度使,前往东京洛阳募兵——
而此时的叛军士气正盛,短短几日便攻下了博陵,陆善以依附张国忠之罪,擒杀博陵太守,并命部将章献城为博陵太守,派精兵驻守。
是日,陆善带领叛军离开博陵,来到常山地界,常山太守严高清带着麾下长史出城相迎。
“常山太守,恭迎大王。”严高清跪伏于陆善马下表示臣服。
陆善很是高兴,于是跳下马扶起严高清,“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主而事,高清亦是。”严高清回道。
“好好好。”陆善大喜,遂命严高清继续留守常山,并赐其金紫。
“以东平王的信任,使君将来一定能够被重用。”回城的路上,长史对严高清说道。
严高清听后很是不悦,于是指着陆善所赐的紫衣金带,“你我都是唐臣,陆善也是,又岂能穿他所赐的官服呢?”
长史顿悟,遂叉手道:“下官明白了。”
常山兵不血刃就被轻易拿下,于是陆善准备继续西进,一旁的彦庄却十分担忧,便提醒陆善道:“大王,我听说严家几代人都是唐臣,世受恩宠,这个严高清,未必是真心归顺。”
“可如今我们已经安全度过了常山地界,”陆善问道,“西进的步伐便又快上了不少。”
“大王,防人之心不可无。”高上也道。
陆善思索了一会儿,于是命一队人马入城,将严高清的家眷当做人质带走,并命部将李顷率精兵数千镇守于常山附近——
得知陆善造反之后,皇帝再也无心于华清宫游玩,于是带着文武百官返回了长安。
回到大明宫后,皇帝依旧忧心忡忡,在接二连三的收到陆善西进攻城略地的军报后,更是恼怒至极。
回到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问罪陆善留在京中的长子,太仆卿陆庆宗。
皇帝命人围住陆庆宗的府邸,以陆善谋反之罪将陆庆宗与其生母扑杀,而陆庆宗所尚郡主,为太子之女,皇帝之孙,皇帝也依旧毫不留情的将其一同坐罪赐死。
当日,夫妻二人皆死于府中,太子李怏得知后,除了悲痛之外,也不敢为自己的女儿求情,更不敢收敛尸体埋葬。
最后还是长平王求情皇帝,才让妹妹入土为安。
“博陵郡急报。”
“常山郡急报。”
“博陵郡沦陷,博陵太守为叛军所杀,常山郡守严高清投降叛军。”皇帝见此奏报,气得将其重重甩在了地上。
“岂有此理!”这一刻,皇帝再也坐不住了,于是连忙召集文武百官商议对策,“快去通知所有人,到宣政殿来议事。”
“喏。”冯力弓腰。
“等等。”皇帝又抬手,“还有太子与宗室诸王也一并宣来。”直到自己最为信任的臣子造反,皇帝才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最终能够信任与依赖,或许只有至亲。
“喏。”
太子李怏带着刚受封的皇十七子永王来到宣政殿,吴王,雍王,荣王,颖王齐聚。
原本他有十几个已成年的儿子,但如今还能站在殿内的,不过寥寥几人。
皇帝看着满朝朱紫,眼里充满了焦急,“叛军已经攻占了常山,眼下马上就要南下至东京了。”
在朝的武将纷纷请战,右相张国忠在一阵嘈杂声中起身奏道:“启禀陛下,眼下陆善造反已逼近河南,而朔方节度使陆顺为其堂兄,二人关系甚密,若是二人串通一气,长安必然危矣。”
皇帝点头,然而朝中却出现了不同的声音,有武将为陆顺说话,并以长平王为首,与张国忠对峙不下。
“天圣十二年,朔方节度使陆顺与北庭都护陈千礼联合大破突厥阿思不,去年三月,陈千礼将阿思不押入长安,斩首示众,此乃大功,兵部亦有记载,而今陆善造反,却要牵连有功之臣,陆顺与陆善并非亲兄弟,只因是胡人,就要遭到朝廷的猜忌,那与陆善曾经相交的将领,在这满朝文武中,何其之多,也要一一降罪吗?若是这样,那天下可还有敢真正为大唐卖命的蕃将,又岂非让天下功臣寒心。”长平王起身奏道。
“虽不是至亲兄弟,然二人也是两小无猜的密友,叛军攻势迅猛,万一倒戈,又如何应对?”张国忠反驳道。
“若要密谋,那么陆顺此前就不会多次向圣人进言陆善造反之事,无端的猜忌,只会让时局更加混乱。”长平王怒视着误国误民的张国忠。
“陛下…”张国忠看向皇帝。
“陛下。”此时李怏再也坐不住了,他起身来到大殿中央,“关于朔方节度使一事,信与不信都有不妥,朔方为抵御塞外的重镇,拥兵数万,而朔方节度使与叛贼关系匪浅,确实令人担忧,然无端猜忌,必会导致功臣寒心,不如采取折中之法,以嘉奖的名义召陆顺入朝,改派他职,差汉将接替朔方节度使一职。”
李怏的话一出,群臣纷纷点头赞同,皇帝也觉得妥当,于是当即下诏,将朔方节度使陆顺调归,改为户部尚书。
对于太子的反击,令其失去了户部一职,张国忠由是记恨。
“陆顺既已入朝,那么朔方节度使又该改派何人担任为好呢?”皇帝看着太子问道,“太子曾去过朔方察视,对那里镇守的武将们应该有所了解。”
李怏持笏弓腰,“回陛下,臣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担任。”
“何人?”
“九原郡太守,苏仪。”太子回道。
皇帝很是耳熟这个名字,他看了一眼雍王,随后说道:“太原苏氏,将门之后,崔裕在吏部的时候,曾与朕说过这个人,兵部也上呈过他的功勋,朕很熟悉他的父亲。”
“陛下,万万不可啊,而今范阳、平卢、河东三镇反叛,这朔方节度使,乃长安后盾,至关重要,岂能轻易委任。”张国忠连忙反对道。
“那依右相所言,该委派何人呢?”皇帝脸色阴沉的看向张国忠,“你的人吗?”
张国忠闻言色变,旋即跪了下来,“臣不敢。”
因张国忠的一番刺激,皇帝遂当即下诏,以九原太守苏仪为朔方节度使。
当朝议进行到一半时,继博陵与常山后,河北诸郡又有城池沦陷,军报便在此时送入了朝中。
群臣闻言大惊,纷纷恐慌道:“叛军如此攻势,怕是不出几日,整个河北道都要沦陷。”
“陆善二十万大军,整个河北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兵力,那些郡县太守,哪里敢抵抗。”
皇帝为此也很是苦恼与忧心,“河北道有二十四个郡,难道就没有一位忠贞义士吗?”
群臣陷入沉默,太子旋即奏道:“陛下,叛军势众,恐风长卿一人所不能敌,朝廷应当在长安招募义士,组织援军前往河南驰援。”
皇帝觉得有理,于是询问诸臣,“诸卿,可有人敢往河南东讨叛贼?”
“反贼来势汹汹,我军士气低落,恳请陛下,以皇太子殿下为征讨元帅,领军平乱,定能鼓舞士气,一鼓作气,拿下叛贼。”左相卫素奏道。
然而听到要以太子为主帅时,皇帝便有些不悦,他深知,倘若太子平叛立功,那么自己很可能就会成为第二个□□皇帝。
太子李怏也知道皇帝不会允许自己领兵出征,于是奏道:“臣不懂军事,无法担任这样的重任,不如由荣王代替。”
默不作声的荣王听到太子的话后,吓得连忙坐起,“不…不,我不行的。”他起身走到殿前,“陛下,臣也不懂军事,臣…”
“可以让大将军高仙之为副帅。”太子李怏又道,“十四郎素有仁德之名,若代臣前去,必能鼓舞人心。”
皇帝听后,脸色逐渐好转,于是问道高仙之,“卿对太子提议的东征可有异议?”
高仙之于是起身出列,跪伏道:“臣蒙陛下与殿下信任,此次东征,与风将军联手,定一举扫平叛乱。”
“好。”高仙之的话,令皇帝大喜,也不管荣王是否愿意,便与诸臣敲定了此事。
对此,毫无反驳之力的荣王很是郁闷,太子李怏拉着他回到议座,“十四郎莫要忧心。”
“可是兄长,我…”荣王为难的看着李怏,随后又看了一眼张国忠。
“别怕。”李怏宽慰道,“叛军当前,他还敢作乱么。”
“报!”监门将军边令承踏入宣政殿,奏道:“河北道平原郡司兵参军李明求见。”
作者有话说:
坐朝论道
第144章 长恨歌(九十八)
青衫官员第一次来到宣政殿, 看着满堂朱紫,强压住心中的不淡定,走到御前跪伏道:“平原郡司兵参军李明, 叩见陛下。”
作为掌管州郡军防、烽驿、门禁、田猎、仪仗等事的低级军官, 这也是李明第一次面见天子。
他旋即上呈平原郡太守严真清的奏疏,“严太守命臣入京奏报陛下, 陆善于范阳以讨伐张国忠为名起兵谋反,并于治下各郡下牒通传协从。”
李明从平原郡一路赶来, 等他到达长安时,天子与百官早已知晓陆善反叛之事。
于是群臣对于李明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以为平原郡与河北诸郡一样, 面对强敌不敢抵抗,所以皇帝对严真清的奏疏也毫无兴趣。
“朕已经知道了, 不用卿千里迢迢跑回来报信。”皇帝说道。
冯力朝宦官们使了使眼色,李明于是急切的说道:“严太守此前已获陆善将要造反的消息,于是在暗中招募义士, 填充粮仓, 而今平原郡依旧在坚守, 并没有归顺叛军。”
“太守还说,诸郡之所以投城, 乃是因为叛军势众, 只要有州郡拼死抵抗,必然会有其他的一同响应, 大唐仍有忠义之士。”
当李明的话说出时, 皇帝从御座上站起, 连忙制止了拉他下去的宦官, 随后还查看了严真清的奏疏,字迹工整,自成一派,皇帝见字与内容,欣喜万分。
然而皇帝对严真清这个人却并没有什么印象,“朕虽然不知道严真清是何相貌,但凭他的字,便能知道他一定是个刚正的忠贞义士,没有想到,他做事竟如此出色。”
皇帝面露喜色,群臣纷纷疑惑,皇帝遂解释道:“原来常山郡是诈降,而平原郡太守严真清与常山郡太守严高清为族兄弟,他二人商议诈降,待叛军西进时,在其背后发兵牵制。”
皇帝越说越高兴,似觉得胜利在望一般,“有严氏兄弟这样的忠义之臣,何愁叛军不能平定。”
群臣听后,觉得虽是喜讯,但他们明白平原郡与常山郡兵力薄弱,光靠两个郡牵制二十万大军,无疑是以卵击石。
“平原与常山两郡如今都在叛军的后方,兵力虽然不多,但也能给叛军造成不小的麻烦,只要朝廷出兵,与他们前后夹击,成效就很大了,对于收复失地,也是极大的帮助。”太子李怏说道。
“即刻打开内库,招募平叛义士,凡是平乱者,朕必重赏。”
“陛下圣明。”
因严真清之事,让皇帝与群臣都看到了平乱的希望,然而张国忠却没有像群臣一样感到喜悦,因为当年正是他将严真清排挤出京的。
一但平乱成功,严真清必然会受到重用,届时,自己的地位恐将不保。
“而今叛军即将渡河,东征行军尚需时间,太原为阻挡叛军西进要地,当安排武将领兵驻守,河南道乃东京所在,绝不能落入贼人之手。”太子李怏又奏道。
对于皇太子的话,群臣纷纷点头,皇帝看着自己平日里面对自己懦弱无刚的长子,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无奈战乱严酷,于是皇帝又下诏,以羽林大将军王成业为太原尹,于河南置节度使,领陈留十三郡,并以卫尉卿章介冉为河南节度使,置防御使,以章介然为之,命其守陈留,又以陈千礼为潞州长史,于河南道组成一道抵御叛军的防线。
是月,皇帝下诏,以陆善谋逆,于河南道要路张榜悬赏,以高官厚禄重金购贼首,又晓谕河南道,叛贼长子陆子庆宗等人已于长安伏诛——
天圣十四年十一月下旬,又以荣王李惘为元帅,以大将军高仙之为副元帅统兵东征。
又于内府调拨银钱,于长安募兵十日,市井子弟纷纷响应入征,共计五万余人,皇帝赐号——天武军。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一日,以东征讨贼副元帅高仙之为御史大夫,率飞骑、彍骑及五万新募兵与朔方、河西、陇右在京兵马,出潼关与风长卿一同讨伐陆善。
——兴庆宫——
出征当日,皇帝前往兴庆宫勤政楼颁布召命,然而并不想去前线的荣王,只得含泪离别妻儿,来到勤政楼接受任命。
“吾儿此去,刀剑无眼,当万分小心。”皇帝赐下兵符时,还不忘温情嘱咐。
荣王拿着沉甸甸的兵符与帅印,重重叩首道:“儿,一定不辱使命。”
任命之后,皇帝与荣王一同来到禁苑之东的望春楼。
这里集结着即将出征的三军将士,皇帝特意于望春楼设宴,为副帅高仙之践行。
“叛军在河北攻势迅猛,风将军一人前去御敌,朕放心不下,如今有高卿相助,便有十足的把握了。”皇帝举杯说道。
高仙之双手托杯,向皇帝壮言道:“臣蒙圣人信任,必不辜负圣人之托。”
然而就在高仙之离开望春楼,准备上马拔营之时,张国忠却在皇帝耳侧进献谗言。
“圣人。”张国忠抱着袖子来到皇帝身后。
皇帝负手看着楼下数万将士,“何事?”
“那高仙之并非汉将,平胡,可会尽心也?”张国忠提醒道。
皇帝眉头深皱陷入了思索,“吾记得,当年是因为监军边令承,才让朕知道安西还有高仙之这样的人才。”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有时候,军中的实情,将领不一定都会如实上奏,因而监军,就至关重要了。”张国忠道。
“那就让边令承继续为监军吧。”皇帝道。
是日,皇帝于望春楼慰问送行之时,下诏命监门将军边令承为监军,随同高仙之东征——
长安城北,长平王李淑推着李忱来到了城楼上,看着禁苑兵众,蓄势待发。
“十四王叔率兵十万之众,加上风长卿所部,是否足够对抗叛军?”长平王问道。
李忱抱着一只暖炉,看着城楼底下,迎风而立即将出征的将士一言不发。
李忱的沉默,让李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陆善所率部众皆为常年征战的精锐之师,然而我军出征将士,皆为临时所募,不但未曾操练,且从未接触过战争。”
“一但上了战场,面对敌人的恐惧,这些新兵,很可能还会拖老将的后腿。”李淑又道。
“我说的对吗,十三叔?”李淑低头看着李忱。
“记住我交代你的话。”李忱最后,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旋即便推着轮车离开。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叛军吗?”
想到近日一向懦弱无刚的父亲,却在王叔李忱的推动下,突然在抵抗叛军之事上锋芒毕露,李淑忍不住的问道。
李忱此举,是想替东宫树立威望,而后在兵乱之时越过天子,自行称帝,这也就意味着,叛军将会攻陷都城。
“长安城一但被破,即便父亲登上了那把椅子,但那个时候的大唐,还会是现在的大唐吗?”
李忱停下脚步,静坐在轮车,北风在她耳畔呼啸,“难道你想做你祖父那样的人?”
轮车里传来的是一声质问,李淑忽然愣住,而后他开始明白李忱的意思,“不,我不想成为任何人,包括太.祖太宗。”
“既然如此,那就坦然接受命运,即便最后到你手中的天下,是满目疮痍的。”李忱说道,“现在你没有办法改变这些人的处境,与这场不可避免的战争与灾难,只是因为,你没有权力。”
“权力掌握在至高者手中,天下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又岂是底下那些人能够决定的。”
“小淑。”当李淑还在思考时,李忱突然唤了他一声,“上位者才思仁义,且不可不思仁义,因为权谋可以换来权力,但始终无法获得人心,唯有仁义,以心交心,明白吗?”
李淑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其实翁翁,也换得了陆善的心吧。”
“倘若没有张国忠,翁翁在位时,陆善绝不会反,但陆善的心,只对于翁翁,而非天下,而非李唐。”
李忱抱着一只暖炉,看着遥远的北方,“无限度的恩宠,的确可以换来人心,但那并不是仁义,而是自作多情的愚蠢,上位者所施的仁义有所不同,任何事,都不能忽略考量利与弊。”
“淑儿明白了。”——
然而,当皇帝信心满满的送离东征队伍,荣王李惘与大将高仙之离开长安的第二日,河南道便传来了一道噩耗。
谁也没有想到,黄河天险,水流喘急,终年不冻,竟能被陆善一夜横渡。
就在高仙之出征当日,叛军势如破竹,一路杀至黄河。
然而黄河水凶险,军队人数众多,难以用船横渡,陆善急于进攻,便召来军师询问对策。
于是颜庄献策道:“正直寒冬,若用绳索系船,覆以草木,用黄河水沾湿,结绳彼岸,明日一早,上天会赐给大王,西征成王之路。”
陆善遂下令,命人携带绳索划船渡河,将草木先用河水泡湿,再用绳索系船,铺桥。
一夜过后,船上草木结冰,如浮桥,人踩不断,陆善大喜,当即率军横渡黄河。
然而河南节度使章介冉才刚至陈留上任没有多久,陆善便率军渡过黄河。
十二月三日攻陷灵昌郡。
十二月四日,陆善率军围陈留。
河南节度使章介冉本想率军抵抗,然当他来到城楼上,看着城下叫嚣的叛军时,盾时心生恐惧。
城楼之下,烟尘滚滚,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叛军,此时的陈留太守,已生投降献城之心。
“节度使,陈留兵力薄弱,且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根本无法抵御叛军。”
章介冉本想抵御,等待高仙之的大军驰援,“荣王昨天已经率东征军从长安出发了。”
“可是行军尚需时辰,而陈留,是守不住这么久的。”太守又道,“我听闻河北诸郡,投降的官员都受到了厚待,而抵抗的,都被擒杀了。”
陈留太守的话让章介冉心中一惊,然对于投降之事依旧有所犹豫,“我受朝廷之命,为河南防御使守陈留郡抵御叛军,岂能刚一上任就献城投降。”
“朝廷的援军,皆为新募兵,而叛军多为团练兵与边军精锐,所以才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攻到了河南。”陈留太守又说道,“朝廷的军队,能够抵抗城下这些叛军吗?”
“够了!”章介冉拔出横刀驾于陈留太守的脖颈之上,“朝廷正是有你们这样的人,才会让叛军从范阳一路来到这里,如果你胆敢再妖言惑众,吾必将你的头颅拿来祭天。”
陈留太守不敢再吱声,章介冉遂率军迎敌,并派副将求援东京。
“我呸!”陈留太守于背后白了章介冉一个眼色,私下里已做好了投城的准备,“装什么清高,你要死,我可不陪你。”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长恨歌(九十九)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五日, 河南防御使章介冉率军拼死抵抗,然叛军骑兵强悍,而唐军畏惧不敢应战, 章介然很快就兵败被俘。
陈留太守得知后, 不但没有援救,又见身后无援军, 于是开门献城投降。
“陈留太守郭南,愿献城投降, 归顺大王。”郭南带领陈留郡属官以及近万名守城将士出城投降。
军师颜庄遂命部将将降将的武器盔甲一一收缴,陆善骑在马背上,带领一众叛军从北门耀武扬威的进入城中, 然当他来到城中, 却看见榜下张贴着悬赏自己的告示,以及天子的谕令。
陆善不识汉字, 但认得自己的画像,而颜庄看着那谕令,向陆善哭着说道:“大王, 朝廷…朝廷杀害了长公子。”
陆善听到长子被杀, 勃然大怒道:“我今日之举, 全拜张国忠所赐,起兵亦是被逼无奈, 我有何罪, 朝廷要杀我的儿子!”
随后陆善将愤怒转向陈留太守与投降的唐军将士,“既然朝廷不仁, 那就休怪我不讲情面, 陈留降将, 一个不留, 全都给我杀了。”
投降的陈留太守听后,恐慌的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您的儿子是朝廷杀的,大王,我等投降,乃真心归顺…”
正在气头上的陆善拔出马上的配刀,一刀便将郭南的头颅斩下。
“将章介然榜到城门口,斩首示众。”陆善拿着血淋淋横道又道。
“喏。”——
陈留城陷后的第二天,朝廷收到了河南来的军报。
“河南道急报。”
“叛军飞度黄河,攻陷灵昌、陈留。”
叛军的攻势,眨眼之间就已经横渡黄河并攻陷了陈留郡,引朝野震惊。
这一刻皇帝再也无法安坐,于是召集宰相,想要下制御驾亲征,并命朔方、河西、陇右诸镇节度使率边军入京,随天子亲讨叛军。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八日,距离陈留失守仅仅过去两天,朝廷便又接到了荥阳失守的消息。
风长清屯兵武牢,荥阳太守崔无波亲自领兵拒守荥阳城,然而唐军在城强之上听见叛军震耳欲聋的鼓角之声,与铁蹄扬起的烟尘与整齐的军阵后,纷纷逃窜,无一人敢上前与叛军战者。
是日,荥阳城破,叛军杀太守崔无波,荥阳沦陷,风长清在武牢斩杀了数百叛军先锋后,敌军主力来到武牢,于是率军退守东京,东京危在旦夕。
皇帝闻讯,于殿中几番晕厥,随后更加坚定了亲征的念头,遂召来太子、宰相与重臣商议。
“叛贼猖獗,杀河南防御使,陷灵昌、陈留、荥阳,如今即将进取东京,朕岂能坐以待毙。”皇帝坐在龙椅上愤怒道,“朕在位近四十余年,而今老矣,倦于政事,去年秋天,便想传位于太子,然水旱相继,朕不愿将混乱灾荒遗留于子孙,便想等灾情好转,却不料逆胡叛乱谋反,讨贼平乱,朕欲躬亲,令太子监国,待叛乱平息之后,传位于太子,诸卿以为如何?”
太子就在殿内,宰相们纷纷将目光挪向李怏。
听见皇帝亲征又欲禅位的张国忠面露惊恐,于是出列率先反对道:“胡贼凶恶,陛下乃天下万民的君父,岂可置身于危险中,太子无理政之经验,朝廷如今正是需要陛下做决策之时,万不可冒此等凶险。”
“胡贼不除,朕心难安。”皇帝说道,“太子,你觉得呢?”
李怏自然知道张国忠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也明白这并非皇帝的真心,于是说道:“如右相所言,臣并没有理政的经验,况且现在国家处于混乱之中,朝廷需要陛下坐镇,百姓也不能没有君父,故而亲征之事,请陛下三思。”
见太子都如此说话,一众宰相纷纷附和道:“请陛下三思。”
“此次胡贼反叛,影响如此之大,陈留与荥阳相继失守,朕实在是安心不下。”皇帝说道。
太子旋即奏道:“陛下担忧高仙之与风长卿两位将军无法成功平息叛乱,乃因两位将军所率部众皆为新募兵,难以抵挡强悍的边军。”
太子所言,正中皇帝的忧心,他虽不管政事,却也明白战力的悬殊。
太子随后又道:“陛下,朔方节度副大使苏仪常年率兵镇守边境,与诸胡作战,可让苏仪领朔方军东征。”
皇帝看着一众宰相,张国忠虽有不满,却更害怕皇帝亲征让太子监国,于是诸臣附和。
皇帝只好答应,然而关于亲征之事,皇帝并没有就此作罢。
朝议散后,张国忠急忙找到了张氏三夫人,让三夫人入宫与张贵妃一同劝谏皇帝。
在几个女人的软磨硬泡之下,皇帝这才打消了亲征以及让皇太子监国的打算。
天圣十四年冬,以九原郡太守苏仪为卫尉卿、单于安北副大都护、灵武郡太守,兼摄御史中丞,权充朔方节度副大使,率朔方军讨伐叛军——
——朔方——
在朔方苦等多日,苏仪终于等来了朝廷的启用,当朝廷的调令下达,苏仪的心中五味杂陈。
一方面是在他为官多年后终于受到了朝廷的重用,另一方面,是在国家节节败退之时,朝廷才想起他们这些被排挤与埋没的武将。
在近一年的准备之下,苏仪麾下累积了一大批能人与强将,朝廷让他接任朔方节度使后,朔方边军皆听从他的调遣。
东征之前,苏仪与几个儿子以及自己的副将左兵马使李光必、右兵马使高瑞、左武锋使李怀恩聚在沙盘前商讨对策。
此时,陆善已经占据河北全境,风长清只得率军守洛阳。
于是副将提议南下阻击叛军主力攻取东宫,“以叛军如今的攻势,新募兵如何能够抵挡,东京一但沦陷,长安危矣。”
“南下与朝廷军马汇合,而后反击叛军。”终将纷纷觉得可行。
“不行,”苏荷忽然开口道,“叛军渡河,士气高涨,如今论战力,只有朔方军能与之力敌,如果南下阻击叛军,将士疲于奔袭,不利于交战,一但战败,我们将再无还手之力,所以我们不能将这唯一的希望拿来做赌注。”
“若不救东京,唐军的士气只怕更要完。”副将反驳道。
“唐军节节败退,我们需要一场胜利,才能挽回士气。”苏荷说道,“阿爷,我收到长安那边的消息,说河东与河北诸郡大多都是不战而降,但他们心中却并不是真心诚服,只是畏惧叛军的势力。”
“我朔方所处方位,不仅能够及时驰援河东抗击叛军,还可东出井陉口,进攻河北,切断叛军归路,威胁其后方,胡贼筹谋了这么多年,一定不会没有准备的。”苏荷说道,“若是率主力南下,朔方必定危矣,没有了朔方,那么朝廷将会面临被夹击的局面,不要忘了,西边的吐蕃,正在虎视眈眈。”
苏荷的提醒让众人都低下了头。
“不如趁叛军主力攻取洛阳之时,朔方军东出进攻河北,切断叛军的退路,届时与朝廷大军两路夹击,成合围之势。”苏荷又道。
“末将也赞成雍王妃的提议。”左兵马使李光必说道,“洛阳有风长清镇守,如今朝廷也派出了荣王与高仙之东征,若朔方军能在此时赢得一场胜利,打到叛军主力后方,叛军必定自乱阵脚。”
苏荷看着沙盘,想到李忱的来信,不免担忧道:“但是此举,也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若是朝廷不敌,朔方军无法及时驰援,那么两京…”
“就算东京失守,也有潼关天险,况且有风长清与高仙之两位将军在,他们领兵镇守潼关,难道王妃还不放心吗?”李光必说道。
“高风两位将军都是安西名将,我听过他们的事迹,对他们的用兵自然是放心的,可我不放心朝廷。”苏荷说道。
苏荷话出,众人默然,就在苏荷与众将分析形势的第二日,陆善所率领处于河南的叛军主力,开始进攻东都洛阳,与此同时,驻守在大同的部将高修言也率叛军进攻朔方的振武军,以阻挡朔方军南下援救。
早在陆善起兵之时,麾下军师便提醒他提防朔方军,于是他将军力分散,自己率领十余万主力西进,并任命别将高修言为大同军使,率兵连夜赶赴大同镇守,以阻止朔方军东出,又命部将陆忠志率精兵屯于土门,防止河东与朔方军进入河北,将河东与朔方军的联系彻底切断。
一路叛军进攻朔方振武军,于是苏仪采取了幼女的计策,率军赴援——
——东京洛阳——
荥阳沦陷后,风长清斩断河阳桥,率军于洛阳坚守。
十二月十一日,陆善率领叛军主力来到洛阳,风长清出兵迎战。
“不许退,不许退!”
然新募兵不但不听从号令,在听到叛军的号角与骑兵陷阵的口号时,吓得连连后撤,大军顿时乱做一团。
“不许退!”任老将如何呼唤,也无法阻止新兵自乱阵脚。
与叛军初次交锋,风长清便大败,无奈只得退守上东门。
“将军,这些杂兵,听不懂号令,连弓箭都不会用。”副将焦急说道,“洛阳城肯定守不住,咱们撤吧。”
荥阳的沦陷,让风长清看清了朝廷腐败的局势,奈何自己在御前夸下海口,“今日之败,并非我风长清之过,”他望着眼前纷纷逃命的新兵,不甘心的咬牙切齿道:“高将军的援军很快就要到了,收拢残部,再战!”
“一定要守住东京。”
此时叛军锣鼓阵阵,步骑兵从四个城门杀入,见人便杀。
城中官吏与百姓无一幸免,听着无辜百姓的哀嚎,眼睁睁看着那些妇孺死于叛军刀下,风长清怒目圆睁,“乱臣贼子,攻城便攻城,这些百姓都是无辜之人。”
“将军,快撤吧。”副将说道。
“叛军所到之处,乱杀无辜,这样的军队,为什么能够不败呢?”风长清很是生气道。
风长清收于是拢残部与叛军战于都亭驿,又败,只得再次退守宣仁门。
叛军乘胜追击,风长清迎击,再败,“将军!”部将苦苦哀求,“东征的队伍今日已抵达陕郡,此时西逃,与大军汇合,我们还有机会。”
风长清握着手中的陌刀,脸上满是血迹,他望着烽烟四起的洛阳城,“我有愧于天子。”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洛阳已无法再守,风长清只得率残部从提象门西逃,沿途将山间树木砍倒,以此阻碍叛军。
“不破叛军,我死不瞑目。”
作者有话说:
颜真卿兄弟延缓了叛军西进的速度,尤其是颜真卿,但还是没有用,因为国家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依然还有腐败,见死不救,冒领军功的。
第146章 长恨歌(一百)
——关内道·金河县——
大同军使高修言率军进犯振武军, 朔方节度使苏仪领兵还击。
此次行军,在长子与次子的劝说下,苏仪默许了苏荷一同跟随。
在兵力悬殊之下, 朔方军大胜, 高修言兵败撤退,苏仪率军乘胜追击, 一路追至河东,大败叛军, 成功收复静边军。
高修言派遣副将返回大同求援,大同兵马使薛中易得知后率军来救,与高修言的残部汇合, 欲反击夺回静边军。
——静边军——
夺下静边军后, 苏仪并没有因初战告捷而庆贺,“叛军丢失静边军, 必定还会来夺取,传令三军,时刻备战, 不可有半分松懈。”
“驾!”巡逻归来的苏荷跳下马, 见三军戒备, 全然没有战胜的喜悦,于是入帐说道:“阿爷, 兵不厌诈, 我军初胜后,就如此戒备, 叛军必不敢来攻。”
“不如洋装全军庆贺, 暗中派兵伏击, 叛军见我们松懈防守, 必会来攻,届时一举拿下叛军,叛军其他州郡见状一定会来支援,儿想趁此机会领一支人马,拿下此地。”苏荷旋即指着地图一处军事要地。
“马邑?”苏仪捋着花白的胡须。
“夺回马邑,便能打开雁门的东口东陉关,东陉关地势险固,易守难攻,这样一来,既可保住太原,也能够使朔方军与河东重新联系。”苏荷说道。
陆善起兵造反,攻陷河北全境,河东道的将领为保河东与太原,阻止叛军进入关中,遂将雁门关之东的东陉关关闭,以拒叛军,但如此一来,也从中间切断了各方的联系。
苏仪有些犹豫,不是不信任女儿的能力,而是苏荷如今的身份,“七娘,本来,我是不愿让你从军的,你娘…”
“娘深明大义,在这种国家危难之际,若人人都讲儿女私情,那么还有谁可以拯救国家呢?我是将军的女儿,可是那些朔方军,也有自己的父母,他们也是百姓的儿子,”苏荷说道,“请阿爷相信女儿。”
“你现在,不单单是我的女儿,更是…”
“更是李家子孙的新妇。”苏荷打断道,“所以,我便更要出一份力。”随后他拿出了李忱的亲笔信,“这是十三郎让女儿交给您的,她知道您担忧我的安危。”
苏仪看过雍王写的信后,长叹了一口气,“既然雍王都这般说了,那为父也没有理由再拒绝。”
“你要多少人马?”苏仪抬头问道。
“一千人足矣。”苏荷回道。
“我给你两千骑兵。”苏仪说道,旋即朝帐外唤道:“公孙燕。”
别将公孙燕进入帐内,叉手道:“末将在。”
“吾命苏荷为先锋,你即刻清点两千轻骑,听后调遣。”苏仪说道。
“喏!”
“阿爷,进攻马邑前,儿还想求一个东西。”苏荷说道。
“什么东西?”苏仪问道。
“敌将的人头。”苏荷说道。
苏仪与公孙燕听后无不瞪大眼睛满是震惊。
随后,苏仪出账召集部将,命伙房宰羊,犒赏三军,又暗中派遣军队蛰伏于山间。
是夜,薛中易以为朔方军松懈,率骑兵进攻营帐,遭到伏击,死伤七千余人,大败而逃。
苏仪派部将李光必、高瑞追击至河曲,大败高修言,将其围困于云中。
——马邑郡·善阳县——
马邑郡在雁门关之北,治地为善阳,为秦汉北击匈奴的军事要塞。
苏荷领着两千轻骑连夜赶至被叛军占领的马邑,在进入马邑郡路过一片林地时,朝公孙燕吩咐道:“朔方的主力军如今还在与叛军对峙,领一队人马,砍下一些树梢绑在后排骑兵的马尾上。”
“喏。”
苏荷的吩咐下达后,士兵们皆不知所以,直到善阳县镇守的叛军因畏惧朔方骑兵而打开城门献降。
绑好马尾后,苏荷下令极速行军,此时天才刚刚亮,骑兵卷起的烟尘铺天盖地,就像万马千军压境一般。
苏荷随后将一颗尚未完全僵硬的人头交给公孙燕,将公孙燕吓了一跳,“公孙将军,这是敌军将领的头颅。”随后在公孙燕耳侧嘀咕了一阵。
只见公孙燕骑马来到城下,将一颗叛将的头颅扔在守城将士跟前,大声呵道:“叛将周万行已被斩杀,高修言与薛中易也已被捉拿,尔等还不快快打开城门。”
守城的将领先是见到朔方军的苏字旗,随后又看见骑兵身后的滚滚烟尘,心生恐惧,当陆善部将的头颅被丢到城前时,便更加慌了神。
“是周将军,周将军被朔方军杀了。”守城将士也都恐慌的大叫道。
公孙燕见城中将士只是骚动但没有采取动作,于是又道:“大唐的将士们,你们都是汉人,何故要替胡贼卖命,侵犯自己的国家呢,胡人入寝中原,烧杀抢掠的惨痛,难道你们都忘了吗?”
威逼利诱行不通之后,公孙燕开始动之以情,在恐惧与心虚之下,善阳县的城门终于从内打开。
叛军将领带着守城的叛军出城投降,公孙燕大喜,直呼苏荷为将军,“将军妙计,兵不血刃就取得了马邑郡。”
很快,叛军将领也惊奇的发现,真正领兵的将领是公孙燕身后的一名女将。
苏荷跳下马接受叛军的投降,叛军将领跪伏在黄土上惭愧的说道:“胡贼拥兵太盛,我等也是被逼无奈。”
“只要你们诚心归顺,朔方军对于汉家同胞,皆会一视同仁。”苏荷扶起叛将,“我们不应该自相残杀。”——
十二月十二日,就在朔方军出兵迎击时,叛军却率先攻馅了东都洛阳,风长清数战数败,最后只得率领残兵突出重围,自西苑破墙而逃,退往陕郡。
陆善进入洛阳后,纵兵烧杀抢掠,顿时哀嚎遍野,
河南尹见大势已去遂投降叛军。
在慌乱之中,大多数官员都选择逃走或是投降,东京留守李成却不顾家人的劝阻拔出腰间的佩刀,指着自己身上染血的绯袍,对同僚御史中丞卢义说道:“我们都是大唐的臣子,深受朝廷恩惠,虽是文官,无法挽救败局,但也应该为国家战死。”
御史中丞卢义点头,于是二人收拢残兵数百与叛军交战,然而仅仅支撑了片刻,数百人的队伍瞬间溃散。
李成与卢义对视一眼,二人都感到回天无力,李成回到空无一人的府中,而卢义则是来到了御史台的公廨。
卢义换上干净的朝服与梁冠,正襟危坐于御史台。
陆善得知后,率兵赶到御史台,刚一入门,便听得卢义的数骂,以御史的口吻,问罪叛贼。
“乱臣贼子陆善,你深受朝廷的恩惠与天子的信任,却做出此等不忠不义,十恶不赦之事。”
“为一己私欲,挑起战争,为祸人间,你不得好死。”
陆善对于卢义的骂声不以为然,“中原有一句古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是你们的君王昏聩无能,才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卢义大笑,指着陆善骂道:“好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肆意屠杀百姓,还妄想成为帝王?”
“苍天有眼,定会惩治你这种毫无人性的凶恶之徒。”
陆善闻言大怒,于是挥剑斩之,卢义的梁冠被陆善斩下,但他并没有因此被吓到,反而继续数骂着陆善。
“拉下去。”陆善挥了挥手,“将他与李成以及其他抵抗的文武官员全部处死,让洛阳城的百姓看看,不顺从我的下场。”
“喏!”
叛军将卢义押至城门斩首,途中,他不断向叛军中的汉人劝说道:“你们都是汉人,为什么要跟随一个胡人背叛自己的国家与君王呢?”
押送卢义的将领反问道:“既然知道他是胡人,为什么君王还会如此信任与重用他,我们都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君王信任,是因为他有御敌的能力,这也说明我大唐的宽容之心,才会有四海来朝。”卢义回道。
“可是现在朝廷军队节节败退,说明大唐的气数将尽,不如归顺我们,大王一向优待降者。”叛军说道。
“我是汉人,绝不会投靠胡贼,做对不起国家的事。”卢义严词拒绝。
“朝廷腐败不堪,你的一片忠心只怕会被辜负,你还如此年轻,难道就没有遗憾吗?”叛军又问道。
卢义仰天大笑,“凡为人者,应该知道,事有顺逆,朝廷不会一直败退,叛军也不可能谋逆成功,我今日虽死,但不失臣节与忠义,还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呢。”
“你们跟随陆善,虽取得了东京,取得了胜利,但你们失去了作为臣子的资格,你们的污名将永远留在史册上,为后世唾骂。”卢义又道。
卢义的话并未唤醒叛军,在行刑之时,叛军将领走到卢义跟前,“成王败寇,只要取得最终的胜利,我们不但不会是乱臣贼子,还将会是改朝换代之后的开国功臣。”
“我们是反贼不假,可造成今日这般局面的罪魁祸首,是你们一心拥戴,誓死效忠的天子。”
“太.祖皇帝携幼主而立北唐,难道不是反贼吗?”
“只不过他成功了而已,李唐既然可以取代杨隋,那么李唐,自然也是可以被取代的。”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十二日,洛阳沦陷,东京留守李成,御史中丞卢义等文官面对叛军威逼利诱誓死不降,最后惨遭杀害——
——河北道·平原郡——
与此同时,平原太守严真清与常山太守严高清,开始了正式的反击。
陆善起兵,河北道诸郡接连沦陷,唯有平原郡防守严密,叛军久攻不下,平原太守严真清又于河北募得勇士一万有余,于是向叛军公然宣战。
严真清散尽家财用作军资,短短几日便招募了一万余忠勇。
叛军进攻平原,却缕遭失败,抵挡住叛军后,严真清命人摆上酒肉犒劳三军。
“大唐的勇士们。”严真清登上城楼,举着一杯御寒的烈酒,“胡贼猖狂,掠我家园,短短数日,攻城略地,这并不是叛军有多厉害,而是官僚的腐败,才让叛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河北,如今,他们都败了,而我们为何能够守住这小小的平原城而不败呢?”
录事参军李则遂开口道:“都是使君您未卜先知的功劳。”
“对,都是使君英明。”士卒们也纷纷附和。
严真清摇头,“能够守住平原郡,最重要的原因,不是我的指挥与事先的筹备,”他旋即指着自己的心脏,“而是诸君与严某一样,有一颗爱国之心,是因为你们,才保住了这平原城,保住了我们的家,只要能够守住这座城,难道还守不住这个国家吗?”
听到严真清的话,将士们声泪俱下,于是跟随着齐声唱道:“昭昭有唐,天俾万国。”
作者有话说:
本文里朔方军的胜利是在洛阳城被攻陷之后哈。
攻占洛阳之后,山西河南大部分地区都归顺了陆善,所以苏仪才收复的马邑。(打胜仗用的时间比较久)
但是东京沦陷,一天就守不住了。
第147章 长恨歌(一百零一)
风长卿率残部西逃至陕郡, 叛军紧追不舍,就在叛军即将追上之时,恰逢高仙之率大军来援, 将叛军暂时击退。
然此刻追击唐军的叛军并非主力, 而率领叛军主力的陆善,为东京宫阙宏伟所迷, 遂驻留于东京,陕郡太守得知洛阳城沦陷后, 弃城而逃。
“兄长,我有愧于朝廷。”风长清一路逃亡,见到高仙之后跪地大哭。
高仙之扶起失魂落魄的风长清, “二郎, 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 边军强悍,而新募士卒未经训练,又岂能与正规军作战, 我奉命跟随荣王东征, 现有十一万人马屯于陕郡, 这次一定能够收复东京。”
风长清却摇头制止,“我与叛军血战数日, 未曾一胜, 叛军如今士气旺盛,锐不可当, 如今潼关无兵守御, 一但叛军入关, 那么长安就危在旦夕了, 陕郡无险可守,一旦我们失败了,那么真的就没有人可以阻挡叛军了,我们不如一同率兵前往潼关据守。”
高仙之觉得有理,于是点头答应,当他率部返回陕郡准备奏请荣王拔营奔赴潼关时,帅帐内却传来了噩耗。
监军边令承大哭的指责风长清,“风长清,你可知罪,荣王闻东京失守,叛军攻占洛阳,悲愤交加,吐血身亡。”
“什么?”高仙之大惊,遂匆匆赶往帅帐。
此时正有一众官员跪在帐内哭泣,荣王李惘紧紧攥着一张军报,早已扩散的瞳孔睁得十分大。
“天!”高仙之跪地痛哭,荣王东征时,群臣无不寄予厚望,而今忽然薨势,必然会影响军心。
但高仙之并没有犹豫,而是继续吩咐拔营,并将荣王的死讯快马上报朝廷,“所有人,即刻拔营动身,赶赴潼关。”
洛阳沦陷,风长清与高仙之连连败退,无奈只得弃陕郡而赴潼关,河南诸郡见东京失守,于是纷纷归顺叛军,其中便有临汝郡、弘农郡,济阴郡、濮阳郡、云中郡。
此时正逢陆善的心腹大将进攻振武军,苏仪遂朔方军东出,而潼关守军力量薄弱,各路援军皆未到达,临时募兵也需时日,于是军师颜庄与高上便向陆善提议攻打潼关直入长安。
然而攻下东京后的陆善,便迫不及待的进入了紫徽城,宫阙宏伟,很快他就被富丽堂皇的明堂所吸引,从而萌生了称帝的想法。
“大王,大王。”颜庄看着明堂内倚坐在天子宝座上的陆善,似乎并没有将自己的提议听进去。
高上旋即拉着颜庄跪伏,“恭贺大王,取下东京。”
陆善坐在金灿灿的椅子上,身手摸了摸扶手,忽然冷笑一声,“天子的宝座,也不过如此嘛,曾几何时,我还是一名贩夫,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能进入这样奢华的大殿中,更不敢想今日能坐在这张天子才能坐的宝座上。”
说罢,陆善躺在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运气这种东西,来了,就挡不住了。”
“报!”
“河北平原郡急报。”
严真清的抵抗与那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从平原城传到了河北各郡,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其中就有饶阳太守卢全诚,济南太守李随,清河长史王怀忠,景城司马李目,邺郡太守王焘等人,纷纷领军归附平原郡。
陆善看着手中的军报,气的大怒,“一群废物,一个小小的平原城都攻不下,我要你们有何用。”
“各郡投降的人马纷纷倒戈严真清,我军不能止。”报信的士卒说道。
见陆善生气,高上于是献策道:“河北诸郡归顺平原,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大王已经攻下了东京,只要大王将东京留守与御史中丞以及采访处置判官蒋卿的头颅送往河北,告诫诸郡,他们一定会再次惧怕而不敢反抗。”
陆善遂派部将段梓光带着东京留守李成与御史中丞卢以、采访判官蒋卿的头颅前河北道,向诸郡立威宣示——
帝国的西侧,东京沦陷与荣王薨势的消息几乎在同一时间传到长安。
风长清全军覆没,仅只带着几个副将逃离出了洛阳,与高仙之汇于陕郡,陕郡太守逃往河东,陆善遂派骑兵追击高仙之部。
面对凶狠的骑兵,唐军败逃,一路上丢盔弃甲,士卒为逃命争相踩踏,死伤无数,对于自己亲自征召而来的子弟兵踩踏而死,高仙之很是愧疚。
“不要惊慌,注意脚下。”高仙之骑在马背上极力的维护着秩序。
然而叛军追赶的速度极快,高仙之只得与风长清亲自带领骑兵与叛军周璇。
即将抵达潼关时,撤退的士卒死伤过半,最后只剩下一些残兵,二人只得收拢残部快马加鞭撤离。
行军途中,疲惫不堪的高仙之见麾下一名士卒被军马踩踏受伤,正要被所在的兵团抛弃。
恰好他记得那名士卒,入伍之时,其年迈的老母亲泪眼相送,还给作为将领的高仙之送了一筐鸡蛋,汉人老百姓的淳朴,让高仙之大为感触,于是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他。
“元帅,您将马给了士卒,您怎么办呢?”副将担忧道,“万一敌军来袭。”
“这些儿郎,都是大唐的子民,是我亲手将他们带到这个满是坟墓的战场之上,如果连自己的兵都不爱惜,那他有什么资格做将领呢?”高仙之回道。
将士们听后无不为之感动,于是对高仙之更加忠心。
然而当洛阳失守,陕地丢失,荣王薨势等噩耗传回京师时,天子震怒,百官色变,朝野轰动,百姓们纷纷感到恐慌。
此时潼关兵力薄弱,高仙之所率残部几乎有一半人是没有作战经验的市井子弟。
朔方军已经东出,正在抵御叛军入侵,无暇顾及长安,而朝廷招募的援军迟迟未到。
百官无不恐慌叛军会在此时集结主力进攻潼关,一但潼关失守,那么便可直抵长安。
然而一连几日过去,叛军都只是派了先锋部队进攻潼关,又被高仙之击退,而后,陆善命麾下大将屯兵陕郡与潼关对峙,自己则留在洛阳谋划称帝一事,洛阳沦陷后,河南诸郡纷纷归顺叛军,或是弃城而逃,唯有宗室子弟东平太守魏王李祁与济南太守李睢起兵反抗叛军。
其余各郡县听闻魏王起兵,于是也都纷纷借魏王之名名起兵拒敌,其中就有谯郡真源县令张荀。
由于陆善在东京停留称帝,大肆封赏部将,朝廷这才有了募兵增援潼关的时间。
荣王的死,无疑是兵败后的雪上加霜,于是开始有百姓与官吏从长安逃离。
文武官员害怕叛军,无人敢领兵应战,经过陆善一事,使得皇帝疑心再次增重,他将东京失守的罪责全部算在风长清的头上,尽管风长清在战败后,多次上表皇帝,陈述当下的形势,叛军兵力强盛,非新募兵能敌,但皇帝依然将下了斥责的敕书,削其官爵,贬为庶民。
在潼关据守的风长清得知皇帝的降罪后,便想亲自赶往长安解释战败的缘由,却被皇帝下诏斥返潼关,并命其白衣从军,归至高仙之手下效命。
自此后,皇帝再也不敢轻信外臣,于是更换其他边镇的节度使,让自己的儿子接任。
万一潼关失守,也能为自己留有退路。
同年十二月十五日,设山南节度使,皇帝下制,任命十六皇子颍王李恍为剑南节度使,以蜀郡长史崔元为节度副使,以皇十七子永王李愉为山南节度使,江陵长史源佑为节度副使。
两位皇帝领命前往治地时,太子李怏亲自相送,十七皇子李愉自生母被赐死,便一直由太子李怏照看抚养,因此李怏对他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般,寄予厚望。
然即便如此,李愉却还是与吴王以及雍王要更为亲近一些。
临行之时,李忱也来到了安化门前,在寒风萧瑟与家国危难之中,手足兄弟拱手相送。
李愉推着兄长李忱来到清明渠畔的柳树下,依依不舍的道别。
“山南路远,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与兄长相见。”李愉不舍的说道。
李忱回头看着这个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的弟弟,感叹时光易逝的同时,也为这个国家所面临的威胁而担忧,“朝廷如今所面临的灾难,是一场国难,稍有不慎,大唐将陷入万劫不复。”
“阿爷让我去山南,十六皇兄去蜀中,已是做好了,随时舍弃长安的准备吧。”李愉说道,“前线的战士正在浴血奋战,而他们的君王,却想着潼关失守后如何撤离,国家正在遭受灭顶之灾,天子应当亲征才对。”
“十七,看来那件事,你还是没有忘记。”李忱叹道。
李愉的话,处处充满了对父亲的不满,因为母亲的死,让他至今都耿耿于怀,“那么多年过去,有些事兄长没有忘记,我也不会忘,只有不在意的人才会忘记,就比如天子。”
李忱长叹了一口气,望着缓缓向南流动的河水,“私视使目盲,私听使耳聋,私虑使心狂。”
李愉听着兄长的话,沉默了许久,“李愉知道,现在并非是讲私心之时,国家有危难,我明白,以叛军的攻势,天子若亲征,必能鼓舞士气,但他却因为一个女人的话作罢。”
从李愉的话可以知道,他对于间接害死他生母的张贵妃也是极为厌恶的。
李忱遂道:“他若真的有心亲征,便不会因为几个女子的话而终止。”
“心性的坚定与否,是在于自己,而非旁人,若能动摇,则说明不够坚定,又或者是,本就无心。”
李愉本还想说什么,只见李忱向他招了招手,李愉遂俯下身,“兄长请吩咐。”
“山南之地靠近河南道,陆善意在称帝,必会进取长安,潼关一旦失守,你要回来护驾。”李忱说道。
“护驾?”李愉似乎有些不乐意,“他若是去往前线亲征,我倒是还愿意护驾,天子不守国门,反而退逃,不如战死呢。”
“这样的父亲,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李愉又压低声音道。
“让你护驾,只是在危难之际取得天子的信任而已。”李忱说道,“你一直在东宫,那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
李愉回头望了一眼正在叮嘱颖王的太子李怏,“殿下宠信王良娣,王良娣与长平王不和,想要扶持自己所生的儿子南阳郡王李溪。”
“在某些地方上,太子与天子有着共通之处。”李忱说道。
“阿兄说的是疑心,还是指对于后妃?”李愉问道。
“都有。”李忱回道,“当所有人都向着长平王时,太子就会变成当年的皇帝,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坚持废立,而那些从前不愿听的枕边风,也会成为一把利刃。”
“兄长是想让我组建自己的势力来扶持长平王吗?”李愉直言问道,他似乎不太乐意,“那还不如辅佐兄长您呢。”
李忱回头瞪了李愉一眼,李愉摸了摸脑袋,“李愉知错。”
“十七,记住,祸从口出,有些话,即使是你心中所想,也不能将之说出于口。”李忱提醒道。
李愉瞪着双眼,旋即叉手,“我明白了。”
“今日我就不折柳送别了,”李忱说道,旋即拿出一包果子塞到李愉手中,“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兄长,莫要忘记我的话。”
李愉看着果子,瞬时泪如泉涌,他扑通一声跪在李忱膝前,“自从母亲消失后,就再也没有人记得我爱吃什么了,兄长的教诲,李愉一定谨记。”
作者有话说:
只是以安史之乱为背景,不会按历史走向哦。
皇子都是虚构的,不要联系历史哈~
第148章 长恨歌(一百零二)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 平原太守严真清起兵反抗,其他郡县官纷纷归附,并推举严真清为盟主, 共同抵御叛军。
十二月十七日, 段梓光奉陆善之命带着东京留守李成、御史中丞卢义与采访判官蒋卿的人头来到平原郡。
“驾!”段梓光带着十余人马来到平原城下,举着东京留守李成的人头, 向投靠严真清的诸郡将领示威。
“城楼上的人听好了,东平王已经攻下了东京洛阳城, 这是东京留守李成的头颅,还有御史中丞卢义与河南道判官蒋卿,他们都是昏君派往东京驻守的朝臣。”段梓光朝城楼大声喊道:“河东、河北、河南已经全部被东平王攻下, 昏君大势已去, 尔等不要再冥顽不灵,快快开城投降, 降者不杀。”
段梓光的话很快就奏效了,平原城的军将得知东京沦陷,纷纷恐慌。
“连东京都沦陷了…”
平原太守严真清见状, 眉头深皱, 旋即转身安抚众人, “大家稍安勿躁,严某曾为御史, 认识李成与卢义, 这也许是叛军的诡计,见平原城久攻不下所以才出此策略, 想要蛊惑人心。”
“待我辨认之后, 方能决断。”严真清又道, 随后他转身, 朝城楼下的叛将说道:“将军从东京至此,一路辛苦,请将军随我入城商议。”
段梓光信以为真,于是放下了防备,当他骑马入城之时,严真清当即下令捉拿。
“反贼该死!”
于是当着全城将士的面,将叛将腰斩,随后拿起白布裹着的三颗头颅,心中纵有悲愤,却不敢言表,他朝众人说道:“这根本就不是李成与卢义,叛军是想利用这个来迷惑我们坚守城池的信念。”
待此事平息之后,严真清回到府中痛哭,偷偷将三人的头颅修用草编接上身体,亲自撰写碑文,入殓祭奠——
——潼关——
由于唐军一路退败,不但丢失了东京,还将整个河南拱手送给了叛军,引得监军边令承尤为不满。
败仗不但得不到朝廷的赏赐与嘉奖,反而还迎来了皇帝劈头盖脸的斥责与降罪,监军一场,没有捞到任何好处,还弄得一身伤,边令承便将主意再次打到了高仙之身上。
因为荣王东征时,曾带走了朝廷半个内库,然而这些钱已经用在了募兵与军响上,所以遭到了高仙之的严辞拒绝。
“姓高的,你不要忘了是谁让你有了今日,若不是我的上奏,你至今还在安西当一个无名小卒呢,岂能坐上这讨贼元帅的位置。”边令承斥道。
宦官的无耻之言彻底惹怒了接连败仗的高仙之,他正愁如何对付叛军的进攻,而身为监军的宦官,竟打起了军饷的主意想要向他索取好处,“之前,因为你有恩与我,所以我屡屡忍让,可是如今到了国破家亡之际,你们这些阉人,不思御敌,却只想着自己的私欲,大唐变成今日这样的局面,全都是败你们所赐!”
见高仙之不但不妥协,反而辱骂与怪罪自己,边令承更加恼怒,同时他也害怕高仙之会向皇帝揭发,如今东京失守,潼关似乎也并不牢固,不想承担败果而受罚的边令承,于是心生一计。
他并没有与高仙之对骂,而是连夜离开潼关回到了长安。
——大明宫——
就在严真清在平原郡想方设法稳定军心之时,监军边令承连夜骑马赶回了长安,以上奏军报为由面见了皇帝。
进入长安之前,边令承便已将自己的官袍染上了血迹,又用刀剑将其砍烂,营造成与敌军交战失败之后的狼狈模样。
见到皇帝后,边令爬在地上痛哭流涕道:“臣有负圣恩。”
“发生何事了,让卿如此?”皇帝看着浑身散发恶臭的边令承,捂住口鼻不敢接近,但也没有驱赶。
“叛军攻荥阳,风长清屯武牢而不救,荥阳城陷后,他便将河阳桥斩断,坑害了无数尚未渡桥的援军,叛军进攻洛阳,风长清说叛军太过强大,使得军心动摇,不思防守,城破之后,又带着几个心腹破城而逃,前往陕郡,使洛阳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被叛军攻下,荣王也因此忧愤交加而暴亡。”
“风长清投奔东征副元帅高仙之,高仙之不顾臣的劝阻,竟弃陕地数百里逃奔潼关,中途遭叛军追击,唐军惨败,将士只顾逃命而不反击,以致死伤无数,到潼关后,高仙之又偷减克扣将士的粮赐,中饱私囊。”
皇帝闻言盛怒,由于先前边令承曾至安西监军,并如实上奏,立有功勋,加上东京失守,天子颜面扫地,皇帝便对他的话更加深信不疑。
而此前在风长清的三次上表中,早已陈述了战败的原因,现在皇帝就好像已经忘却一般。
兵败如山倒,东京曾为大唐的国都,是不亚于长安的存在,东京沦陷,天子也急需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于是一怒之下,降下了阵前斩将的敕命。
政事堂一众宰相闻得天子临阵斩将的敕命,纷纷劝阻,唯有右相张国忠力排众议盖下了相印,并以长安还有哥舒撼为由,劝谏皇帝下定决心。
在张国忠的挑唆之下,皇帝派遣边令承手持敕书回到潼关,率陌刀手斩杀败军之将高仙之与风长清。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边令诚得了敕命,带着士卒快马赶至潼关。
——潼关——
为确保敕命能够顺利实行,边令承并未同时召见二人,而是先以天子的命令将风长清叫到驿南西街单独召见。
对于监军的单独宣召,风长清似乎有所预感,于是在临行前于军帐中写下了一份遗表。
风长清忍着手上的伤痛,十分决绝的写下了《风长清谢死表闻》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之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长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
“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
“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
“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长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风长清将笔搁下,“但愿天子圣明,能够听从我的谏言…”说着说着,他的眼眶忽然变得湿红,他跪坐在桌案前,紧握拳头,“明明知道,连活人的话都不愿听从,又岂会在意尸谏呢,我在期盼什么,期盼这张遗表能落入明君之手吗,能否送到还不一定,真是可笑啊。”
风长清强忍着泪水将封好的遗表藏于白袖之内。
而今的他,被褫夺了爵位与官职,一身白衣,为高仙之麾下士卒。
“将军,监军派人来催促了。”帐外士卒提醒道。
“好,我这就去。”
当他来到西街,看见陌刀手与地上为庶民裹尸的草席时,便更加确定了监军的来意。
所以在面对边令承宣读天子敕命时,风长清没有任何反驳之言。
他颤抖着双手接过敕命,看着敕命上中书起草的文字,以及那个显眼的红色敕批,潸然泪下。
“退至潼关后我向圣人三次请表,圣人都没有听从我的建议,更不愿意见我,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死期不远了,当初我向圣人夸下海口,必取敌将贼首,而今不但让数万子弟兵惨死,还丢了东京城,我无颜面对圣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随后他将奏表拿出,“请监军替我转交这份遗表,希望圣人能够重视我的建议,切莫轻敌。”
边令承旋即收下《风长清谢死表闻》长叹一声道:“东京失守的罪责,总要有人承担的。”
遂朝陌刀手挥手,陌刀手上前,风长清紧握敕命,闭上了双眼,“长清自幼孤苦,蒙圣人器重,功成名就,因轻敌而至兵败,得此结果,无怨任何人。”
嚓!
陌刀手挥砍而下,白衣血染,边令承随后命人陈尸于草席中。
“高仙之回来没有?”边令承问道。
“回监军,高将军这会儿应当快回公廨了。”左右回道。
“那么,将他也叫来吧,告诉他,圣人对他也有恩命。”边令承吩咐道。
“喏。”
高仙之得知风长清过去后便一直没有归来,于是心生警惕,将麾下新募士卒全部带上。
然而当高仙之来到边令承处时,却发现了草席上风长清的尸体,以及屋内上百名陌刀手,“二郎…”
“你!”高仙之怒瞪着边令承。
“这是圣人的敕命,”边令承趾高气昂道,“御史大夫,您也有份呢。”
紧接着边令承又拿出另外一份处置高仙之的敕命,“天子敕命。”
高仙之见状,连忙屈膝跪伏,边令承遂展开进行宣读,“天圣十四年十二月十八日,潼关守军奏,征讨副元帅、御史大夫高仙之弃陕地数百里…”
除了历数高仙之兵败的过错之外,这份敕命上还有高仙之克扣将士军饷与朝廷恩赐的罪名。
高仙之旋即抬头反驳道:“我撤兵丢失陕郡的确是有罪,天子要赐我死罪,我无话可说,然而说我克扣军饷中饱私囊,这是莫须有的事情。”
“是不是莫须有,谁知道呢。”边令承说道。
高仙之皱眉,指着门外跟随自己来到此地的士卒,“我的忠心,天地可鉴,这些士卒如今就站在这儿,我有没有克扣军饷,难道他们会不知道吗?”
边令承不语,也不想与之过多纠缠,“你是将军,他们受你迫害,自然不会说真话。”
“是吗?那如果是所有人呢,我高仙之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都说假话,”高仙之旋即起身,对着门外的士卒高声说道:“儿郎们,我从长安与洛阳将你们招募而来,虽然朝廷允诺我们与赏赐我们的东西很少,出征时的武器盔甲也不齐全,但我依旧还是能够与们在这里数次击退叛军的来犯,我有信心,能够带着你们一起消灭这些反贼,获得高官和赏赐,即便这些反贼有着齐全的军备,与数倍之多的兵力,我也从来没有畏惧过,潼关险要,也是长安的屏障,一但叛军越过潼关,那么便可直取长安,当时的潼关,兵力薄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不远千里行军至此镇守,我如果真的是因为害怕才退兵不守陕郡,你们任何人都可以向天子禀报与揭发,倘若我不是因为害怕才退兵,也并没有克扣军饷与赏赐,就请你们大喊冤枉。”
将士们听到高仙之的话,于是所有人异口同声的高呼道:“冤枉!”
“冤枉!”
“冤枉!”
将士们的喊冤震彻天地,隐约还能感觉到脚下黄土的滚动。
而此时,朔风凛冽的潼关下起了冬雪,雪花飘落在将士们破败的幞头上,所有人都声泪俱下,并有为高仙之求情者。
“冤枉啊。”
“你们不能杀高将军!”
然而高仙之此举却激怒了边令承,同时也让他感到恐慌,面对众多的兵力,那一百陌刀手也有些心虚了起来。
边令承强装镇定,指着高仙之大声斥道:“高仙之,你难道要抗旨吗?”
“还是说,你要学陆善一样煽动士卒举兵造反?”
“我高仙之虽然也不是汉人,但我从未忘记,我是大唐的臣子。”高仙之明白,自己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然走出这扇门了,他俯下身搂起瘦弱的风长清,声泪俱下,冰冷的尸体开始变得僵硬,就如同他此刻的心,“二郎,你从贫贱到显赫,都是我一手提拔的,你成为判官,后来又接替我担任安西四镇节度使,想不到今天我会与你一同死在这里,这也许就是命吧。”
随后他又瞪向监军边令承,“真正该杀之人,却无人敢动他分毫,我死后,将无人再能守潼关,大唐,迟早会毁在你们这些奸佞小人之手!”
作者有话说:
原名是《封长卿谢死表闻》
全文内容如下: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唐玄宗的一系列傻瓜操作,真是对不起是颜氏一族,就靠颜氏兄弟的一腔热血与风骨硬生生牵制住了叛军的后方,使叛军不得不回防,结果老皇帝一顿操作…
史书上记载的皇帝是因为谗言才杀了封高二将,但是实际上封长清早就上表过失败的原因,皇帝还是杀了他,这差不多也是把锅完全甩到宦官身上了。
第149章 长恨歌(一百零三)
天子临阵斩将, 使得潼关军心涣散,尽管朝廷让高仙之的副将李成光暂摄潼关军事,但潼关的冤枉声仍然铺天盖地。
边令承回到长安, 将风长清的遗表上呈皇帝, 这份遗表也因此在朝野传开。
文武百官见之,亦或听闻, 无不感到羞愧与泪目。
皇帝拿着这份带血的遗表更是陷入了对自己决策的质疑当中,“朕真的杀错了吗?”
张国忠见天子如此惆怅, 于是宽慰道:“风长清的谢死表的确可歌可泣,他不失忠勇,然而轻敌丢失东京, 这也是不可否认的罪责, 他立功的时候,圣人对他进行了赏赐, 那么如今他犯了过错,自然也要责罚,只有这样, 才能告诫诸将, 提醒诸将, 不能犯同样的错误,如果继续任用败军之将镇守潼关, 恐怕是无法守住的, 潼关乃长安屏障,绝不能再失守。”
听到张国忠的话, 皇帝的心宽慰了不少, “可是我听边令承说, 潼关的士卒并不服从李成光的命令。”
“那是因为李成光的威望不如高仙之, 如果让哥舒撼前往,一定能够震慑叛军。”张国忠说道。
然而由于哥舒撼并非汉将,所以皇帝有所犹豫,张国忠于是又道:“圣人担忧哥舒撼是突厥人,会投靠同是外族的叛贼吗?”
“潼关如此重要,朕不能不重视。”皇帝说道。
“圣人忘了吗,陆善与哥舒撼一直不和,二人乃死敌,哥舒撼又岂会背叛大唐而投靠仇敌呢。”张国忠道。
皇帝这才想起来哥舒撼与陆善的往事,“朕差点忘了。”
然而皇帝依旧不放心将大军全部交给外族人,眼下成年的皇子皆已外派,只剩太子与吴王以及雍王,雍王有疾,而吴王,皇帝不愿用他,遂只有太子。
是月,皇帝召见在京养病的河西节度使哥舒撼。
今年二月时,喜好酒色的哥舒撼,家中姬妾无数,因酒后纵情声色又不加节制,在一次沐浴时,忽然中风晕厥,几日后方才醒来,然醒来后身体却瘫痪不能动,这才回到京师养病。
当皇帝看到抱病的哥舒撼时,心中又有些动摇,因风疾,哥舒撼的行动需要有人搀扶,根本无法御马,又何谈领兵作战。
张国忠遂从旁谏言,“将帅不必冲锋陷阵,哥舒撼有才能与威望,于后方指挥即可。”
皇帝觉得有理,遂开口问道:“朕欲以太子为兵马元帅,由卿来担任副帅,率河西、陇右、朔方、奴刺等十二部二十万大军前往潼关征讨叛军。”
想到风长清与高仙之的下场,哥舒撼心中恐惧,遂以病推辞,“臣的风疾至今未好,无法行军作战,实在不能担此重任。”
“朕看卿还能够言行,之前又大破吐蕃,收复黄河九曲之地,以卿的威望,一定能够震慑三军,东京失守,朕心甚痛,正因为朕信任卿,所以才想让卿率领这二十万大军,希望卿不要拒绝。”皇帝说道。
无论哥舒撼如何推辞,皇帝都异常坚定的想要他出征,无奈之下,哥舒撼只好抱病抗起了讨贼的帅旗。
“臣撼,领旨谢恩。”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皇帝下制,以太子李怏为先锋兵马元帅,以西平王哥舒撼为副元帅,又因哥舒翰的风疾,皇帝便任命御史中丞田梁为行军司马,起居郎萧兴为判官,以王司礼、李成光为部将——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十九日,就在风长清与高仙之被斩首的第二日,朔方军传来捷报。
“朔方军捷报。”
“朔方节度使苏仪收复静边军,围高修言于云中,攻占马邑。”
朔方军的胜利,无疑给处在低谷与恐惧中的大唐王朝带来了一线希望。
朝野闻讯,无不为之解气,大唐再次燃起了收复失地抵御叛军的热潮,
皇帝大喜,当即嘉奖与进封朔方节度使苏仪为御史大夫,并敕命天下,令天下四方进军,与朝廷大军一同会攻洛阳。
远在河北的常山郡,为此响应,起兵反抗叛军。
十二月下旬,征讨的军队离京启程,太子李怏留守长安,以副元帅哥舒撼总领军队。
与当初送行高仙之一样,皇帝前往兴庆宫的勤政楼送行。
哥舒撼半躺在车上,皇帝亲自送行,并派人嘱咐哥舒撼直接东出城门,不必下车跪拜。
当将士们看到还在病中的统帅时,纷纷感到害怕与担忧。
就在大军出城之时,抗旗帜的士卒未曾注意城门的高度,先锋大旗因此碰到了城门之上,旗杆折断,那代表着主帅的标志也掉到了地上。
“帅旗,帅旗断了!”
众将士见此,更加恐惧与害怕了,皇帝有些恼怒,遂命大军继续前行,又命文武百官群臣到郊外为哥舒撼饯行。
二十万大军的队伍,光旗帜排列就有数百里之长——
——河北道——
天圣十四年十二月,严真清起兵后,得到了许多郡县的响应。
其中,饶阳太守拒绝了叛军招安,并与饶阳司马一同公开举兵响应平原郡。
河间郡司法参军更是在接受招安后杀了陆善所任命的长史王怀中。
济南太守李绥率军数万渡过黄河,杀死了陆善所任命的博平太守马冀,据守博平。
陆善于东京得知,于是派部将段梓光带着大唐留守东京的官员人头前往河北向诸郡示威,然而段梓光一到平原便被严真清斩首,远在洛阳的陆善得知后勃然大怒。
于是派遣部将章献城集上谷、博陵、常山、赵郡、文安五郡兵马,共计一万人围饶阳。
是月,饶阳危,常山太守严高清遂准备于藁城起兵讨伐叛军。
公开起兵之前,严高清召来长史、参军、前真定县令、藁城县尉、前内丘县丞以及常山郡一众乡勇等人密谋。
“陆善带走了我的妻眷,想要做为人质约束我,又派了李倾与高淼镇守土门县,我们想要从背后夹击叛军,就要先打开土门,而今土门有五千精锐,而我们只有一万乡勇,如果硬拼,恐不能敌。”严高清说道。
参军与长史各提出了忧虑,“使君,如今我们被困在此地,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听说叛军攻陷了整个河北,饶阳也因为响应平原郡而被叛军所围,若常山此时起兵,恐四面楚歌。”
严高清想起了自己的族弟,然而他却并不知道平原郡此时的状况,是否和饶阳一样也陷入了绝境。
咚!——
“谁?”房门忽响,众人警惕,纷纷起身藏于帘帐之后。
严高清起身开门,却发现来人竟是自己的儿子,“季明?”
“阿爷,您看谁回来了。”严季明让开半个身子。
严高清大惊,只见昼夜兼程的长子严泉明扑通一声跪下,“阿爷。”
“你怎么回来了。”严高清的眼里并无喜悦。
“儿知道您与叔父的筹谋,儿不愿苟且偷生,儿是安平县尉,也是大唐的臣子,这次,是我央求叔父让我回来的,叔父让我给您传话,平原郡抵挡住了叛军的进攻,朝廷也派遣了援军,叔父让您与他一同起兵,牵制叛军的后方,以解饶阳之围。”严泉明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严高清的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喜色,他回过身,眼神充满了对起兵的坚定,“都听见了吗,河北道并没有全部沦陷,我严家,誓死不降。”
众人纷纷出来,坚定不移的喊道:“常山郡不降!”
严真清的话,让常山郡坚定了起兵的信念,当夜,众人便谋划出了对策。
“我收到消息,朔方节度使苏仪收复了静边军与马邑,陆善在东京准备称帝,所以陆善让高淼做了金吾将军并派他前往幽州募兵,此时土门只有李倾镇守,我现在派人去请李倾到藁城来议事,届时我会趁机将他灌醉,尔等便宜行事。”
“喏。”
翌日
“驾!”一名官员来到土门县。
“何人擅闯土门?”士兵拦道。
“奉常山太守之命,东平王有召,命李将军即刻前往藁城商议军事。”官员高喊道。
十二月二十二日,李倾带着人马来到藁城,严高清穿着陆善的赐袍出城相迎。
李倾见严高清身上的紫袍与金带,于是放松了警惕,命左右领兵候于城外。
严高清将李倾请到一处旅舍,端上好酒好菜,又让歌伎舞女陪侍。
“使君召末将前来?”李倾不解严高清的用意。
严高清遂说道:“我听闻大王在东京,正在商议称帝一事,所以想问问将军,我一直为大王效力,全靠大王的提拔,才有今日,如今我已年过甲子,至今未有建树,所以…”
说罢,严高清又献上一些珍宝,假意贿赂,“将军是大王的心腹部将,所以严某想来探探将军的口风。”
原本因严真清之事对严高清还有戒备的李倾,见他如此举动,于是仰头大笑,“使君勿忧,大王从不亏待自己人。”
严真清假装大喜,于是亲自为李倾斟酒,一连敬了好几杯,直至李倾大醉。
一声令下,藏于暗处的士卒与乡勇提刀而出,严高清起身,眼神狠厉,“杀!”
是夜,高淼也从幽州返回了常山,众人又用同样的计策诓骗高淼来到常山治地将其擒获。
第二日,恰逢陆善派遣部将贺千年从东都洛阳赶往赵郡宣达旨意。
严高清得知消息后,派人事先埋伏于驿站,将叛将活捉。
贺千年与高淼被一同带到常山太守严高清跟前,贺千年因害怕与李倾一样被杀,于是向严高清投诚。
“你先是背叛朝廷,如今又来投靠我,你这样的人,难道不该死?”严高清骂道。
“使君勿杀我,我有计策要献使君,只求使君能留我一命。”贺千年道。
“阿爷,现在饶阳城被围,且听听他有什么计策吧。”长子严泉明说道。
严高清点头,贺千年遂道:“使君现在要为朝廷效力,既然开了这个头,便要谨慎应对,可现在使君召募的军队皆是乌合之众,难以拒敌,使君应该派人修筑城池挖深沟壑,等待时机,切不可与敌争锋,等到朔方军抵达时,再一同进击,传檄河北郡县,断其后路。”
“这些事,难道我不知道吗?”以为贺千年再拖延时间,严高清很是不悦。
“我知道使君想解饶阳之围,”贺千年慌忙又道,“朔方军前不久取得了大胜,只要您派人暗中散布消息说朔方节度使苏仪派部将李光必率步骑一万出井陉口,而后派人告知攻打饶阳的将领章献城说常山所率兵卒皆为团练新兵,没有作战能力,难以抵挡李光必所率精锐,章献城听后必解饶阳之围而去。”
“在此之前,您先不要公开起兵。”贺千年又道,“既为细作,便要利用敌人的信任创造有利的局面。”
严高清听后大喜,而后说道:“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和高淼都曾投敌,所以我会派人将你押送至长安,听候圣人的发落。”
斩杀了李倾与活捉了两名叛将后,严高清派人前往太原,告知新任太原尹王成业,常山郡正式起兵讨贼,希望太原能够支援。
并写表派遣长子安平县尉严泉明以及前真定县令与前内丘县丞,将李倾的首级与两个叛将押送至长安。
然而当严泉明经太原时,却被王成业拦下,并将他们扣留,同时也拦截下了严高清准备上呈朝廷的表状。
王成业亲自派人将叛将送往长安,并将收复土门当作自己的功劳上表朝廷。
作者有话说:
这个太原尹是新派过去的(皇帝自己派的哈)
安史之乱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到长安,多亏了这些人,所以颜真卿写那个祭侄文稿时很是悲愤。
第150章 长恨歌(一百零四)
几天前, 哥舒撼带病奉旨出征。
因高仙之与风长清的死,所以当哥舒撼带着二十万大军离开长安时,长安城的百姓, 并没有当初那样的信心。
他们并不是因为哥舒撼报病而对平乱失去了信心, 而是因为天子临阵斩杀大将,且是曾经立过功勋的将领。
尤其是在风长清的谢死表闻传遍整个长安后, 民怨四起,纷纷谴责朝廷错杀忠臣良将。
因为一旦有了疑心, 对于哥舒撼,天子可以采取同样的做法。
长安城东的城楼上,李忱拿着一份由文喜誊录的谢死表痛心疾首。
就在刚刚, 天子下诏催促哥舒撼行军, 这就说明,天子根本没有听从风长清遗表的谏言, 以为只要有足够的兵力,就能够取得胜利。
李忱看着城楼外那绵延二百里的行军队伍,紧锁的眉头, 似乎一刻也不曾舒展。
“郎君, 圣人还宫了。”文喜上楼提醒道。
“走。”李忱推着轮车转身。
“喏。”
“驾!”文喜架着马车来到大明宫。
皇帝并不在朝, 文武百官也去了京郊为东征队伍践行。
正值寒冬,皇帝回到了内廷, 与张贵妃在承欢殿中一边烤火一边对弈着双陆, 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缓解头顶的压力。
然而就连棋局都不顺利的皇帝,感到越发心烦, 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却被突然入内的冯力打断, “大家, 雍王求见。”
换做平常,皇帝一定是不愿意见李忱的,可眼看就要输棋了,拉不下老脸的皇帝将棋子扔下。
皇帝故作心烦道:“怎么选在这个时候来。”
“雍王一向入宫少,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张贵妃明白皇帝的心思,于是顺着他说道。
“让他进来。”皇帝说道,随后便带着张贵妃前往正殿。
几个宫人与宦官将脱了靴子的雍王搀扶进殿,“臣,雍王李忱,叩见圣人。”
李忱吃力的支撑着身体,跪伏在殿内冰凉的木地板上,单薄的身躯,使那腰后间悬挂的金鱼袋垂至地上,肉眼可见的瘦弱。
连续的战争,让原本就不富足的内库直接见底,户部也早已亏空,于是停了宗室的食邑,官员俸禄减半,唯有宫中开支不曾消减。
由于雍王妃的父亲正率领朔方军东征,所以皇帝即便不欢喜,也并没有当即驱逐,“雍王入宫,所为何事?”
“臣想要一件东西。”李忱埋头回道,“一件圣人不需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皇帝看着眼前俯首的紫袍,半眯着眼睛细问。
“风长清谢死表闻。”李忱抬头道,眼中布满了血丝。
李忱的话让皇帝与张贵妃都有些惊讶,皇帝看着李忱充满愤怒的眼神,怀疑道:“怎么,你与风长清相识,与其有旧?”
“风将军是边将,怎会与臣这种吃着百姓供给,没有做半分利民之事的人相识,”李忱说道。
“将军?”皇帝拉下脸色,对李忱的话很是不高兴,“他丢了洛阳,已经被褫夺爵位与官职了,所以我杀的,不过是一个布衣。”
“果然,圣人不会记得一个死人所说的话。”李忱忽然冷笑道。
“汝什么意思?”皇帝怒道。
“既圣人不需要,便请赐给臣。”李忱叩首道。
皇帝忽然有些不明白,“你要那张奏表做什么?他都已经死了,他立功,朕赏赐了他,让他做了节度使,光宗耀祖,而丢失洛阳这样的罪,难道不是死罪吗?”
“没有人说风长清是枉死的。”李忱说道,“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不应该被处死。”
皇帝愣住,在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崔贵妃的影子。
“他该不该死,是朕说了算。”皇帝冷下了脸色,“帝王的决策,不允许质疑。”
李忱觉得可笑,但她并没有笑出来,而是叩首再次求道:“请圣人赐表!”
李忱的执着,激怒了皇帝,张贵妃见状,连忙起身调和,“哎呀,这是做什么呀,”她拉住皇帝,“三郎,不就是一张奏表吗,妾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竟让你们父子在这儿僵持了如此久。”
“那风长清早就不在了,奏表还有什么用呢。”张贵妃又道,“三郎就将之赐给雍王吧。”而后俯下身小声嘀咕道:“莫要为了一张纸而不愉快,陛下身体要紧呢。”
皇帝见张氏如此体贴,于是便不再与李忱计较,“既然你这般想要,那便拿去吧。”
“谢圣人。”
被搅了兴致后,皇帝也没有继续留在承欢殿,他看了一眼李忱,随后起身离去。
至于李忱与张贵妃之事,皇帝似乎从未放在心上。
“那张谢死表,不是人尽皆知吗,你为了一张已经知道内容的纸,如此求他,又是何苦呢?”张贵妃的语气里充满了心疼,她扶起早已双腿麻木的李忱。
“风长清原是文人,投笔从戎,拼死护国,他写下这张表状,便是知道自己会死,我想,他在落笔之前,一定十分渴望朝廷与天子,能够听从他的建议。”李忱回道,“但是现在,他的尸谏并没有引起重视。”
“所以潼关,守不住了。”李忱黯然失神的说道。
潼关失守,意味着长安也将丢失,所有人包括天子都将流离失所。
张贵妃听到李忱的话,忽然站定不动,此刻她的心中参杂着无数自相矛盾的情感。
最明显的情感,是张贵妃眼中无尽的悲伤,她忽然上前搂住了李忱。
李忱并没有被她的举动所惊吓,但正当她要开口时,怀中却传来了张氏的声音,“不要推开我,就一会儿,一会儿。”张氏一边说着,手中却搂得越发紧了。
空旷的大殿内鸦雀无声,李忱没有作出回应,但也没有推开,“你可以重获自由,不必如此的。”
张贵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靠着,“这么多年过去,你身上的味道,一点都没有变。”
李忱正要回话时,张贵妃忽然离去,因为她明白,停留越久便会越贪婪,越留恋,她不能这样做。
“好了,你该走了。”张贵妃说道,这是第一次,她主动向李忱下达了逐客令。
越是如此,李忱便越对她感到担忧,“寰娘,我…”
“你再不走,等雍王妃回京的时候,我可要向她告状了。”张贵妃笑嘻嘻的说道。
“十三大王。”冯力亲自将风长清的谢死表送了过来。
李忱看了一眼张贵妃,“我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到,请你不要让我食言。”
张氏没有回复李忱,只是笑了笑。
当李忱离开承欢殿,接过那张并没有被皇帝仔细阅读的遗表时,整个人都在颤抖。
简简单单的一张纸,却是将大唐臣子的忠心与死效展现得淋漓尽致。
满腔热血,只为御敌平叛,可到头来,等待他的,却只有天子因为听信谗言的杀害。
“天下忠良闻此表,谁又不涕泪,不寒心呢。”李忱长叹了一声,将之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旋即离开了大明宫。
当她回到王府时,府中收到了苏荷的来信,与朝廷得到的消息一样,朔方军取得了初战胜利,只是苏荷在信中报喜不报忧——
继朔方军的捷报后,朝廷收到了太原尹王成业的请功上表,王成业派使臣献上叛将贺千年、高淼,以及陆善麾下大将李倾的首级。
陆善大将李倾被斩,这极大的鼓舞了抵御叛军的将士士气,皇帝大喜,当即命人将李倾的头颅悬于城墙下示众。
又下令在长安城的朱雀大街上当众斩首叛将,以此告诫天下,并对太原尹王成业进行了褒奖与进封。
王成业摇身一变成为了羽林军大将军,而其麾下一百余心腹部将也都得到了进封与赏赐。
——常山郡——
此时,严高清并不知道自己的功劳已被王成业夺去,他采取了贺千年的计策,于河北道散播朔方军即将进攻河北的消息,又派人前往饶阳告知领兵的大将章献城,常山郡兵少力薄,无法抵御朔方军。
饶阳之围果然解去,章献城率军离开饶阳,前往井陉御敌,结果大败。
严高清大喜,于是派遣部下连夜进入饶阳城,慰劳守城的将士。
不久后,严高清公开宣布起兵,并命人传檄河北诸郡。
“天子敕命,天子敕命,朝廷平叛大军已到,先平河北叛乱,河北诸郡叛军,归朝廷者赏,附敌者杀。”
原先投靠陆善的郡县纷纷响应,加上先前响应严真清的郡县,共有十七郡愿意归附朝廷,并以严真清为抵御叛军的盟主,共计兵力二十万,严氏兄弟的起义,切断了叛军与后方的联系以及退路。
常山、平原二郡军威大振,朝廷得知消息,遂以平原太守严真清为户部侍郎,拜河北招讨采访使。
由于严氏兄弟在后方的极力牵制,使得依附叛军的郡县最后只剩范阳、卢龙、密云、渔阳、汲、邺六郡。
严高清又秘密派人前往范阳,试图招抚陆善留于范阳的守将。
此时哥舒撼已率二十万大军抵达潼关,叛军的先锋部队久攻不下,陆善遂从东京离开,欲亲自率主力攻下潼关。
然行军至陕县时,突闻河北严氏兄弟举兵反叛,得知严高清招抚一事,于是派人召见了范阳守将,并将其灭族示威,另派心腹镇守。
陆善返回东京,并派部将施寺明北渡黄河,率八万步骑围攻常山。
此时,离严高清起兵仅过去了八日,常山守备薄弱,严高清遂派人求救于太原尹王成业。
然而因窃取功劳之事,太原尹王成业害怕泄露,于是假装答应,待敌军进攻常山时,太原拥兵不救,任由常山沦陷。
天圣十五年正月一日,叛军围攻常山,常山郡硝烟弥漫,一片哀嚎,严高清率乡勇苦苦坚守,却一直等不到救援。
同日,陆善身穿天子衮冕,在紫微城万象神宫内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于东京洛阳正式称帝,国号大燕,建元神武,以归降的前河南尹为侍中,章同儒为中书令,军师高上、颜庄为中书侍郎,布告天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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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1章 长恨歌(一百零五)
叛军首领陆善于东京称帝一事, 很快就在全国传开,朝野震惊,天子盛怒。
正月二日, 以济南太守李绥为河南节度使, 命其攻打洛阳叛军,又下令朔方节度使苏仪, 即刻停止围攻云中,返回朔方, 集结兵力南下,攻打洛阳。
李绥离开睢阳,皇帝召见前高要县尉许元, 遂以许元为睢阳太守兼本州防御使。
苏仪奏河北叛乱, 皇帝于是命其挑选出良将一人,出兵井陉, 平定河北。
天圣十五年正月九日,苏仪向朝廷举荐部将李光必,便以李光必为河东节度使, 分兵一万, 由其率领东出河北。
哥舒翰麾下部将云麾将军鲁炯入朝进奏, 为皇帝分析叛军攻防,遂拜为上洛太守, 不久后, 又升任邓州刺史、南阳太守,兼任南阳守捉、防御使, 封爵金乡公。
正月十日, 置南阳节度使, 以鲁炯兼任御史大夫, 充南阳节度使,率领岭南、黔中、山南东道共五万人马驻扎在叶县北面,以防止叛军南下——
——常山郡——
天圣十五年正月,施寺明率军八万全面攻打常山,陆善在称帝后,命麾下先锋全力攻打潼关,为哥舒撼所击退,于是亲自领兵,两军对峙潼关。
而此时的常山,兵败如山倒,危在旦夕。
严高清率领的乡兵,只有一万余认,在苦苦坚守了几个日夜后,弹尽粮绝,然而却始终不见太原尹王成业的援军。
饿得两眼发晕的长史看着负伤不轻的严高清,“使君,我们已经断粮多日了,士卒们都饿得拿不动武器,这城,眼看就要守不住了,王将军的援军,何时才会到?”
严高清的次子严季明扶着受伤的父亲,“阿爷。”
严高清双手发抖,依然紧握横刀,此时冲血的眸子里充满了不甘心,他苦撑了如此之久,为朝廷拖延后方,然而朝廷却对孤城,置之不闻。
他闭上双眼,“他不会来了。”
“什么?”长史与一众官员大惊,他们纷纷抬头,有的人眼睛受了伤,有的人被攻城器械砸伤,还有的断了手脚,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完好的,“使君…”
“我派人将李倾的头颅送往长安,长安却迟迟没有回应,我的长子也没有了消息,这就说明,王成业贪下了我常山郡的功劳,他现在恐怕十分想让我城陷身死,又怎会率兵来救呢。”
严高清的话让一众军将咬牙切齿,“这些个奸佞小人,叛军都攻进中原了,还在想着自己私欲,全然不顾家国。”
严高清用横刀支撑起身体,面西而立,“可叹,造成如此局面的,并非叛军的强大,而是朝廷的腐朽,与防不胜防的人心。”
“外面全都是叛军,常山郡如一座孤城,如果没有支援,那我们,岂不是只能等死?”长史瞪着双眼惊恐的说道。
严高清回头,问道一众部下,“你们怕死吗?”
众人底下了头,“我不怕死!”次子严季明忽然开口说道,他看着他所敬仰的父亲,“为国家战死,乃英雄也,又有何惧?”
于是所有人都鼓足了勇气,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准备做最后的拼死搏斗,“我等虽是一介文人,然也有自己气节与忠勇,我们都是大唐的臣子,为国家而战死,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同僚一场,能有诸君相伴,严某人此生,没有遗憾了。”
天圣十五年正月八日,坚守了十余日的常山郡,在一阵嘶吼声,与巨石砸落中,城门被破。
当一支叛军队伍攻入城中时,仅剩的守城士卒拿起腰刀奋起反抗,然而却因多日未尽食,与连续多日的作战,早已力竭。
严高清的次子严季明见城有缺口,于是带着一队人马充当先锋,“一定要堵住那个缺口。”
“公子!”然而叛军攻势猛烈,非武器装备不齐全的乡兵能阻,施寺明入城,严季明为叛军所俘。
施寺明命人将严季明捆绑,用马拖至阵前,朝仍在抵抗的守军大喊道:“严高清,你的儿子在此,还不投降吗?”
“二郎…”严高清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刀,他抬头看着马下已经伤痕累累的次子。
严季明被捆绑着双手,他刚想要起身,便被叛军一脚踢倒在地,他跪在地上,吃力的抬起头,“大人,孩儿无用,未能…守住城门。”
“不,常山郡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这不能怪你。”严高清哽咽道。
“严高清,只要你归顺大燕皇帝陛下,不但你的儿子可以活,你身后的那些士卒与远在洛阳为人质的妻眷都可以活。”施寺明威胁道。
父子同时落泪,作为父亲,没有人会比严高清更加想要救自己的儿子。
然而当严真清在此睁眼与儿子对视时,二人的眼里都充满了坚定,“没有哪个父亲,是不想救自己的儿子的,可我不能因为要救儿子,就背叛我的国家,如果我这样做了,后世就会有人效仿,我并不怕骂名,与世人的口诛笔伐,我怕的是,天下的文人,都会因此失去自己的气节,没有国,哪里还会有家呢。”
“就算牺牲了严家,也无法挽留如今的局面,但我相信,这天底下,还会有无数个严家,我们终于自己的国家与民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所以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战胜,我们的国家,一定会有再见光明之日。”
“严家,不降!”
“父亲大人,珍重。”严季明闭上双眼,吃力的朝严高清重重叩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来生,我们还做父子。”
施寺明大怒,旋即挥刀,将严季明斩杀,“给我杀光这里的所有人,活捉严高清。”
叛军主力进入城中,屠杀了守城士卒一万余人,常山太守严高清与其长史兵败被俘。
然而就在常山郡沦陷的前一日,朝廷得知了严高清收复土门之功,而此前,是太原尹王成业冒领功勋,得到了朝廷封赏。
皇帝知道实情后,便下制加授严高清为卫尉卿兼御史大夫,但对王成业,并没有做出任何处置。
然而朝廷封赏还未达到,常山郡便已被叛军攻破。
施寺明派人将严高清与其长史押送至东京洛阳,由大燕皇帝亲自审问,自己则率领部将继续进攻河北其他州郡——
——洛阳城——
陆善占据东京称帝后,模仿朝廷组建了自己的文武班底。
严高清被押至明堂,接受大燕皇帝的亲自审讯。
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胡汉官员占了满堂,他们接受了大燕皇帝的册封,穿上了伪朝的官服。
而严高清依旧穿着大唐的官袍,虽残破不堪,可却无比坦荡,面对叛军,面对贼首,依旧不卑不亢,脸上也毫无畏惧之色。
陆善身穿衮服,头戴十二冕旒,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满了整张御座。
严高清赤脚带着脚镣,双手也被禁锢,铁链摩擦着光滑的地板,发出的声响与群臣的议论夹杂在一起。
陆善见到严高清后,很是生气的责骂道:“严高清,你原是范阳户曹,是朕的属官,是朕奏请李唐朝廷升任你为营田判官,后来又让代理常山为太守,你为何要辜负于朕,背叛朕呢?”
严高清听得陆善言,于是怒骂道:“反贼陆善,你本是营州牧羊奴,天子提拔你为三道节度使兼采访使,又册封你为异姓王,恩宠无比,朝廷与天子有哪一点负于你,而你要起兵反抗朝廷,谋大逆呢?”
“我严家世世代代皆为大唐的臣子,永远信守忠义,不会像某些卖主求荣,背信弃义之徒一样做出背叛国家的事,即使我得到了你的奏请做了你的署官,那也是朝廷的恩惠,我拿的是朝廷的俸禄,又岂能跟着你一起反叛,做出不忠不义之事。”
严高清的话,引起了殿内的议论,一时间,大燕官员分成两派,一派因背叛国家而羞愧低头,另一派则因为严高清的话而愤怒,“陛下,杀了他,杀了他!”
“请陛下降旨,杀了这个叛徒。”
“叛徒?”严高清侧头,怒视群臣,似有舌战群儒之势,将那群言语激烈的大燕臣子吓得不敢再吱声。
“我严高清,生是大唐的臣子,死亦为大唐的鬼魂,我为国讨贼,恨不得杀尽所有叛徒。”严高清怒目说道,“究竟谁才是叛徒呢。”
“天地良心,汝等扪心自问,胡人,我不想多说,但是那些投敌的汉人,当你们放下尊严,屈膝跪拜,认贼作父时,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羞愧吗?”严高清问道。
“晋八王之乱,五胡乱华的教训才过去了多少年呢。”
“倘若真的国灭,眼前这个胡人,可会对待同族一样对待汉人吗,你们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只是因为国家尚存,你们还有利用价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延续了几千年,历史上同室操戈,外族得利,我汉人流的血,还少吗?”
对于严高清欲煽动人心之语,陆善大怒道:“来人,给我把他拉出去,千刀万剐。”
严高清被几个大燕禁军架起,拖往殿外,期间他仍然不停的辱骂着陆善,“你就是杀了我又如何,朝廷大军已经东出,很快,你建立的这个伪朝便要覆灭,等你死后,地底下还会有无数冤魂找你索命,你犯下的罪,生生世世都无法弥补,上天不会宽宥你,一定会让你不得好死。”
御座上的陆善,气得拍桌而起,他怒指着已拖出殿外的严高清,吩咐执行的官员,“将他的手脚砍断,绑到天津桥的柱子上慢慢活剐,他喜欢骂是吧,把他的舌头给朕砍了,看他还怎么骂。”
“喏。”士卒领了旨意正要前去执行。
“慢着,把他的儿子也一同带到天津桥,他若是骂一句,便砍断他儿子的一只手脚。”陆善又道。
“喏。”
“传旨天下,常山郡的结果,就是违抗朕的下场。”陆善又道。
天圣十五年正月,严高清与其长史在洛阳天津桥被残忍杀害,二人至死,都在辱骂陆善。
洛阳城的百姓见到后,无不为之落泪,当日,严高清一家三十余口皆为叛军所杀。
作者有话说:
第152章 长恨歌(一百零六)
攻陷常山郡后, 以叛军将领陆义守常山,施寺明则继续带着麾下叛军向其他归附朝廷的郡县进军,由于常山失守, 其他诸郡纷纷惶恐, 叛军所过之处,尽数残灭, 于是邺郡、广平郡、钜鹿郡、赵郡、上谷郡、博陵郡、文安郡、魏郡、信都郡等,又复陷于叛军之手。
常山与平原两郡与朔方军所创造的有利局面瞬间瓦解。
朝廷得知河北又将失守的形势之后, 再一次陷入恐慌,于是改任潞州长史陈千礼为上党长史加特进,率领军队镇守上党, 并出山郭口讨伐叛军。
清河太守见常山沦陷, 附近的郡县纷纷投降归敌,于是派遣属官李鄂至平原郡向义军盟主严真清求援。
——平原郡——
李鄂奔赴平原, 向严真清禀报了常山郡的遭遇与河北道如今面临的处境。
作为抵抗叛军的盟主,听闻诸郡复陷敌手,又闻族兄一家惨死于东京, 严真清涕泪交流。
“严公为国而死, 全家英烈, 百姓不会忘记的,还请使君节哀。”李鄂宽慰道。
“眼下叛军攻势正盛, 我们该如何应对?”严真清擦掉眼泪向李鄂求计。
“平原郡因使君所在有着极强的号召之力, 因此这段时间中,您招收了不少义士, 下官的建议是, 利用平原郡的兵力, 联结清河郡, 清河乃富庶之地,钱粮充足,如此一来便能御敌。”李鄂说道,“叛军分兵南下,而朝廷派了陈千礼大将军统率十万大军,自太行山向东进发,准备兵出山郭口,限制叛军前进。”
“使君如果能在此时攻下魏郡,击杀魏郡的叛将,再攻取井陉口,迎接朔方的军队出井陉,一举收复邺城与幽陵,集平原、清河两郡的兵力一同攻向东都洛阳,再分兵精锐控制各地要冲,坚守不战,不出一月,叛贼必然溃败,自相残杀而死。”
严高清看着沙盘,当即点头表示同意,“就按你说的办,我亲笔修书一封,劳烦小友替我送回清河郡。”
“举手之劳,一定办到。”李鄂说道——
——朔方——
常山郡沦陷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朔方节度使苏仪的军帐中。
由于大军准备南下,与朝廷会攻洛阳,所以无法及时赶到救援,就在常山沦陷的第二日,朝廷对苏仪所举荐的良将任命下达地方。
由李光必担任河东节度使,兵出井陉,平定河北,苏仪亲自挑选了一万人马交给李光必率领。
几日后,严高清一家在洛阳殉国的消息传开,朔方军将无不为之愤怒,继常山沦陷,叛军又攻克了数郡,使河北形势再度严峻,朔方军想要东出的计划也由此变得棘手了起来,苏仪急忙召集军将商讨分兵东出的对策。
“常山失守,我军士气低落,河北复落入敌军之首,皆拜王成业这个庸臣所赐。”军帐内,苏仪气得捶桌大骂,“朔方军在东北苦苦得来的胜利,如能与常山平原诸郡联合,加之朝廷西征军队,南方又有鲁炯镇守,叛军在洛阳,四面会攻,如瓮中之鳖。”
“而今常山失守,叛军在河北的兵力,远胜于我军,朝廷又下了命令,让朔方军分兵,光必这一万人马,如何能敌施寺明的平卢骑兵。”苏仪有些担忧。
“无数忠义将士用性命换来的局面,却被一个贪欲之人所坏,这样的结局,换做谁也无法接受,”苏仪的次子苏烁道,“更可恨的是,王成业那孙子竟然没有受到任何处置,还让他继续守着太原,我看,朝廷没救了。”
“住口!”长子苏烨斥责道,随后将弟弟拉到一旁,小声提醒道:“现在父亲大人手握重兵,我们需谨言慎行,否则我们的下场就会像风高两位将军一样。”
“现在的圣人,只会选择听到自己想要的话。”苏荷从旁道,“所以那些近侍官员大多时候都是报喜不报忧。”
“眼下的河北的局面,不能就此放任。”苏荷指着沙盘上的河北道诸郡,“常山郡如此变故,我相信身处河北东道的义军盟主不会不采取任何措施的,既然朝廷已有命令让朔方军分兵东出,常山沦陷,进军的路线又被切断,那么身在平原郡的义军盟主严真清,一定会想办法打通这条道路。”
苏荷随后又指着一地,魏郡,“有太行山为障,朔方军想要东出,必过井陉,出井陉后,魏郡就是最大的阻碍,现在叛军围攻饶阳,必定派兵镇守魏郡,如此一来,兵力就会有所分散,那么饶阳也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攻取了,如今清河、博平、平原等郡还未被攻克,山东清河郡的富庶,我想没有人不知道吧,加之平原郡现有的兵力,一定会智取魏郡,迎接朔方军东出。”
“河北东道那边的郡县,当真会如王妃所说吗?”李光必疑虑道,“如今消息阻塞,无法通信,光靠猜测,不得不让人担忧。”
“这是挽救常山失守,诸郡复陷,重新打开局面的唯一途径了。”苏荷说道,“清河郡聚集了山东士族,一定有许多能人志士,连我都能想到的法子,他们不会想不到的,毕竟盟主是严公,即便是有着以少敌多的风险,但是为了大唐,他必定会冒险一试。”
严真清以书道出名,苏荷并不熟悉,之所以如此相信,仅是因为他是李忱授业先生,并且受到李忱的信任与尊敬,她信李忱,即信李忱所信之人。
“朔方军成功东出之后,下一步,该进取何处?”李光必问道。
由于马邑之功,苏荷在军中获得了不少威望,那是抛开身份之后,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所获取的名誉。
“常山。”苏荷指着常山郡,“常山与平原是义军的中心,也是民心聚集的地方,李将军,请记住,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军心才是决胜的关键,也许我们的兵力不如叛军,但他们失去了民心,一定不会长久,如果我们在此时得到了民心,得到了百姓的拥戴,那么只要坚持,就能够取得胜利,信念与民心,缺一不可。”
“镇守常山的叛将叫陆义,此人随于陆善麾下,征战多年,极擅谋略,故而常山守军只能由内瓦解,我朔方军先前胜利积累的威望,可助将军取常山。”苏荷又道。
“末将,明白了。”李光必说道,随后他看着沙盘上被叛军包围的饶阳,就在常山郡的附近,“取得常山之后,叛军必解饶阳之围转攻常山,我只有一万人马,但是平卢有八万。”
“平卢的八万人马早已分兵出去,”苏荷回道,“不过这的确有些棘手,我们都不了解叛军的内部,对付叛军,自然要询问叛军才对。”
“王妃是说,陆义?”李光必抬头问道。
苏荷点头,“敌众我寡,将军免不了要打一场攻坚战,我听说太原有弩手,这是守城与防御胡骑最好的武器了。”
于是众人将目光锁定在了太原,李光必拍着手掌连连说妙,“这个鳖孙在常山被围时拥兵不救,如今我要平定河北,若是遇险,他必也不会来救,知其无指望,不如在事先拿走他一些兵卒。”
“此战艰难,非同小可。”苏荷提醒道。
李光必自然明白以少胜多之难,他旋即看向苏仪,握拳捶了捶胸脯,“末将得将军与王妃器重,又蒙恩朝廷,身为武将,深知国难当头,又岂能退缩。”——
天圣十五年正月下旬,如苏荷猜测一般,河北招讨采访使严真清派麾下大将与副将四人,联合清河、博平两郡共计五千人马进军,而后驻扎在魏郡附近的堂邑县,并未立即进攻。
魏郡叛军守城将领袁之泰得知后,当即派部将领兵二万与之交战,由于事先设伏,准备充足,此战唐军大胜,斩首一万余人,袁之泰败逃至汲郡,严真清遂派人将收复魏郡之事上奏朝廷。
收复魏郡后,李光必即奏朝廷东出,并提出向太原借兵三千,收复常山。
二月二日,皇帝下诏加封李光必为魏郡太守、河北采访使,命其统领朔方蕃、汉步骑一万余人加上太原弩手三千,东出井陉。
此时距施寺明率军围攻饶阳已经过去将近一月之久,为攻取饶阳,施寺明派遣游军截断了平原郡的救兵。
在此之前,在施寺明围攻饶阳时,响应严氏兄弟归附朝廷的河间郡司法参军李还率兵七千与景城长史之子李嗣率兵八千前往饶阳解救,但都被施寺明所击败。
二月三日,李光必率军赶至常山,想起了分兵之前,雍王妃对他的嘱咐,以及交给他的钱粮。
于是进入常山郡后,每收复一城,便将叛军所关押的常山百姓一一释放,并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安家费,此举让李光必在常山赢得了不少民心。
常山团练兵闻讯,又见李光必旗帜,于是便有了归降之意,当唐军抵达时,军队中有人高声喊道:“我们都是汉人,都是大唐的兵士,实在不应该帮着胡人来对付自己的国家,如今朝廷的援军到了,我们应该像严公一样,守卫自己的国家,抵御叛乱的胡贼,李将军的仁德之心,传遍了常山,他一定能够原谅我们无奈投敌的过失。”
于是常山郡治地有三千兵卒响应,纷纷挥刀斩杀胡兵,并将陆善的心腹大将陆义生擒,随后出城投降唐军。
李光必骑马靠近城池,他看着被众人捆绑出城的陆义,“陆义,你可知罪?”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长恨歌(一百零七)
叛将陆义跪伏在李光必马下, 连连磕头,“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你反叛朝廷, 本是死罪, 但念你久经沙场,为大唐立下不少功勋, 又熟悉叛军的情况,如果你能助我打败施寺明, 我便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陆义狂点头,李光必旋即下马,走到他的跟前沉声提醒道:“如果你的计策不能祝我打败叛军, 不但你不能活, 你的家眷也会跟着一同诛连。”
李光必对于这个镇守常山的叛将,心里并没有底, 只是因为雍王妃的一句话,陆善手下有许多能征善战的将领,其中陆义便是。
成为俘虏的陆义为了活命自然十分尽心, 他先是向李光必陈述局面, 分析形势, “将军的军队远道而来,军马疲于奔波, 如果在这时突然遇到叛军, 恐怕是抵挡不住的,不如率兵入城, 巩固城防, 待形势明了, 再行出兵, 叛军胡骑虽然精锐,但不擅长攻坚战,城上以□□防守,一但有死伤,战况不利时,叛军必定气沮心离,自乱阵脚,待那时将军再出兵,便可一举击溃。”
李光必听后很是高兴,为讨好李光必,谋求生路,陆义又提醒道:“施寺明现在在攻打饶阳郡,离常山不过二百里,得知将军来攻,小人昨晚已送羽书求援,其先锋部队明天一早便能到达,其后必是主力大军,将军千万要留心注意。”
李光必低头看了陆义一眼,“你小子,还是个不可多得的谋将呢。”于是拔出腰刀,将陆义背后的缚手绳一刀斩断。
“入城!”
李光必率军入城,收编了所有叛军队伍,并将他们召集誓师,随后就开始了城防布置,检查城墙,安排弩手布防。
是夜,正在饶阳城下对峙的施寺明得知常山失守,又因饶阳一直久攻不下,于是收兵,命部将领兵继续攻城饶阳,自己则率主力转攻常山,
翌日清晨,叛军的先锋部队抵达常山,没过多久,施寺明率领的大军赶到,近三万人马,布阵城下。
面对城下两倍之余的兵力,李光必握刀柄的手心直冒热汗。
城楼上的寒风不断,对于□□有着不小的阻碍,但他也只能向上天祈祷,“天佑大唐,出师必捷。”
“战!”李光必拔刀。
城中将士纷纷响应,“战!战!战!”
城内的瞭望台上,旗令官按李光必的军令更换着摇旗。
旗帜向东方位摇下,东门打开,五千步兵从东门迎战,施寺明即命大军攻东门。
见步兵无法攻出城,唐军令旗再次变换,东城楼上驻守的五百弩手,分成两组,于城楼之上交替射箭,霎时间,箭如雨下,骑兵无法躲避,死伤惨重,指挥台上的施寺明见状连忙撤下东门的进攻。
见东门撤兵,李光必遂命一千弩手分为四队,于城楼上连续射击,密密麻麻的箭如闪电般向叛军压下。
马匹受惊,横冲直撞,将骑兵甩下,惨叫声充斥在军阵中。
施寺明见北城楼上有弩手,骑兵无法靠近城池,□□的力道,强于普通弓箭数倍,足可穿甲,慌忙下令收兵北道。
“全力进攻南道!”施寺明想趁守城军队尚未调转,利用骑兵的作战迅速,改换进攻的方向。
李光必站在城墙上哈哈大笑,“还以为陆善麾下头号大将有多厉害呢。”但他并没有因此得意而停手。
“枪步兵听令,布阵于南道!”
五千步兵手持长枪与护盾出城,兵分两路沿呼沱河左右布阵。
叛军骑兵由北道绕城转向南道,却不料城南还有弩手,毫无防备的骑兵,就这样进入了弩手的射程中,死伤过半。
施寺明气得大怒,“这朔方军哪里来的如此多□□。”
“将军,咱们先撤兵,等待援军吧。”部将说道,“这样下去,我军将会死伤殆尽。”
以为两万人马足已收复常山的施寺明,不得不下令撤退,等待援军一同攻城,“撤!”
一连多日,叛军尝试攻城,却始终无法逼近城墙,无奈只得调遣屯兵在饶阳攻城部队驰援。
——城内——
见叛军撤去,李光必总算松了一口气,但守城的戒备依旧不敢松懈。
“检查军备,好好歇歇,调整好状态,敌军还会来攻的。”李光必巡视着城内负伤的士卒。
“将军,有个老汉,是从九门县来的,他说有要事要见河东节度使。”巡防城门的士卒向李光必汇报道。
“带到我的账中来。”李光必道。
“喏!”
帅帐内,士卒将一老汉带入,“小民是常山郡乡人,将军对常山百姓有大恩,曾救过我的儿子,我等小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您的恩德,今日从九门县赶来,是想告知将军,叛军的援军已从饶阳赶来,昼夜兼程,如今已经到了九门,正在休整,他们带着攻城的器械,还请将军多多防备。”
李光必听后大惊,于是上前握托扶着老汉的手,“这个消息太及时了。”
而后连忙唤来心腹部将,“即刻清点两千人马,步骑各一千,前往九门。”
左右于是上前,小声提醒道:“将军,此时调兵出城,万一他是敌人的细作…”
李光必便说道:“我知道农夫是什么样子的,如果连大唐的百姓都在帮助叛军,那么这个国家一定无法拯救了,常山也迟早都要被攻陷。”
老汉听得李光必之言,于是说道:“小民知道前往九门的小道,若是信任,小民可以领诸位将军前去。”
“多谢老伯。”李光必说道,“这场战役对于能否收复河北,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于是在老汉的带领下,两千人马走小道前往九门,此时,叛军驻扎的营地内正飘着炊烟。
领兵的副将见后大喜,遂命士卒隐蔽休息,等待叛军进食时偷袭。
炊烟熄灭后,营地传出了嘈杂的声音,赶了一夜路的援军正在补充体力。
副将见时机已到,于是上马拔出腰刀,“杀!”
两千唐军从山后杀出,攻其不备,而叛军一个个解下了盔甲腰带,手捧饭碗正在吃饭。
“敌袭,敌袭!”
因九门还在叛军手中,所以这些士卒对于唐军的突袭毫无防备。
副将领兵杀入,叛军们吓得丢了手中饭碗四处逃命。
“不要惊慌,不要惊慌!”叛军将领连忙阻止队伍应敌。
然而唐军的袭击太过突然,叛军根本没有时间应对。
不到一个时辰,九门的援军便被全数歼灭,领兵的将领也被斩杀。
此战唐军收缴了不少兵器盔甲以及战马,副将连夜赶回。
李光必大喜,又见缴获的军备,心中尤为感激领路的乡人,嘴中直念道:“王妃的先见之明,可算解了常山与饶阳之围。”
施寺明听闻援兵被歼,气得咬牙切齿,只得率兵退入九门县。
此时常山郡治下九县,已有七县归附唐军,只剩九门与藁城还在叛军手中——
半月前
陆善亲征潼关,为切断江淮租庸,断绝长安的征收与粮饷运送,即命部将施寺明攻河北,以叛将章通吾攻河南,正月下旬,施寺明大破河北时,章通吾也接连攻陷了宋州,曹州,雍丘令林潮投降燕军,燕军遂以林潮为将,命其率兵阻挡进攻燕军的淮阳军,谯郡太守得知宋曹二州沦陷,其刺史皆因拒敌被杀,而投降的雍丘林潮却得到了重用,便起了降敌之心,于是连夜写信派人送往燕军,表示愿意归降。
——谯郡——
“阿爷。”谯郡太守抱着自己的幼女,坐在胡椅上一边烤火,一边教他习字。
只见一个歪歪扭扭的杨字逐渐呈现于白纸上。
“使君,真源令到了。”官吏入内来报。
谯郡太守叫来了傅母,“十一娘先去阿娘哪儿玩会儿,阿爷等会儿就过来。”
送走幼女后,谯郡太守一改祥和的脸色,“让他进来。”
收到燕军同意归降的回信,也确定了献城迎接的时间,而谯郡太守不愿意背负出城投降的骂名,于是命人将治下与淮阳郡共治的真源县令张荀唤到治地。
当长史的官印与袍服送到张荀跟前时,张荀指着太守破口大骂,“我原以为使君让我担任长史是为了抵抗叛军,却没有想到,你是想要投敌,背叛大唐。”
谯郡太守拍桌大怒,“张荀,你不要不识好歹,燕军已经攻下了宋州与曹州,而河北的战事也多为兵败,朝廷的援军不知何时才能到,光靠谯郡这点兵力,只能白白送死。”
“魏王率兵起义,河南已有多个郡县响应,朝廷让魏王担任河南都知兵马使,只要我们响应,共同抗击叛军,就能顺利平息这场叛乱。”张荀想要劝说太守。
然而谯郡太守决心已定,“我不是不相信地方抵抗叛军的决心,但是现在的朝廷,让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并想要劝服张荀,“你从京官自请调任到地方,不也是因为朝廷的腐败吗?”
张荀闭上眼睛,“当太阳被乌云遮蔽之时,我们难道就能忘了曾经受过的照耀了吗?”
“我们都是大唐的臣子,而今我们的国家正在遭受敌人的入侵,百姓在受苦,即便朝廷有所不公,可是我身为汉人,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国家,做出任何背叛之事。”
“张荀,你有血性,你不怕死,难道你就不曾考虑你的妻儿老小吗?”谯郡太守问道。
“你以为,我中华,乃区区胡贼可窃得耶?”张荀道,“她们若是能与我一道为国而死,天下的百姓,都会记住她们的英勇。”
“究竟是谁导致胡贼攻入东京,掳掠汉民,是你效忠的大唐皇帝,奸臣当道,储君懦弱,宗室皆为纨绔,我们能指望谁呢?”谯郡太守问道。
“是你瞎了,还是我瞎了,”张荀骂道,“东京沦陷时,诸郡太守纷纷依附叛军,唯有宗室魏王率兵力敌,中原闹饥荒时,谯郡与淮阳皆受雍王恩惠,如今淮阳在拒敌,身为谯郡太守的你,又在做什么呢?”
“一姓一家,总会有明与暗,我对朝廷与天子的确有所失望,但我知道,我仍有可以信奉与效忠的东西。”张荀红着眼眶说道。
“张荀,你会为你的愚昧,付出代价的!”谯郡太守说道,但他没有对张荀的离开做出阻拦。
也许他为张荀的话所动摇,然而他却没有张荀那般的勇气。
张荀走出室内,迎着正月的寒风,他侧过头,泪流满面的质问太守,“什么样的代价,能比得上亡国呢?”
张荀骑马回到了真源县,将治下的吏民集结于玄元皇帝祠,大哭着告知百姓,谯郡与淮阳郡即将面临的处境。
“叛军攻陷宋、曹二州,谯郡太守夜召我入城,想要逼迫我担任谯郡长史,率军出城西迎叛军,我身为大唐的臣子,岂能做出这样的事,叛军的首领陆善,已经在洛阳称帝,可是大家不要忘了,他是胡人,如果叛军取代了大唐,那么等待我们汉人的,将会是无休止的压迫与剥削,我们的子孙,将会世世代代为奴为婢,再也抬不起头来。”
张荀的话,使得吏民纷纷响应,“明府说得对,我们不能做亡国奴。”
“对,不能做亡国奴。”
作者有话说:
玄元皇帝是老子,唐朝奉老子李耳为始祖(所以道教地位很高)真源县为老子故里,所以这个县在唐代的地位与一般县不同。
第154章 长恨歌(一百零八)
天圣十五年二月, 为示诚意,雍丘令林潮率军攻打淮阳军,淮阳军大败, 被俘虏的士卒有数百人之多。
林潮便将俘兵押入雍丘, 绑于庭院之中,准备处死邀功。
望着满院的俘兵, 林潮春风得意,“都看好了, 一个也不许少,这些人头,可是我向大燕皇帝陛下进献的诚意。”
“林潮, 你身为唐臣, 却背叛自己的国家,投靠胡贼, 就不怕遭受天谴吗?”被俘虏的淮阳士卒纷纷骂道。
“天谴?”林潮抬头看了看天,“我从不知天是何物,只知道, 归顺强者才能活命, 大唐的气数已经尽了, 你看看朝廷做的那些蠢事,看看你们效忠的皇帝, 你们在这里浴血奋战, 恐怕他还在长安与女人温柔缠绵呢。”
“我呸,你个狗贼…”
林潮旋即上去便是一脚, “活得不耐烦了, 别着急, 我这就送你们上路。”
正当林潮准备下令时, 院外来了一队人马,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林将军,大燕陛下有令。”
林潮走出庭院,只见报信的人眉头紧皱,“章通吾元帅死了。”
林潮大惊,毕竟章通吾乃河南战场上的燕军主帅,“什么?章元帅怎么会…”
“是一个叫贾焚的唐军将领,率领魏王军攻打已被我们占领的宋州,唐军来的太过突然,宋州防守不及,章元帅兵败退至襄邑时,为当地县令所杀。”报信的人回道,“事态紧急,李庭望将军叫您即刻过去,是皇帝陛下对您的任命。”
“好。”林潮于是命人将俘虏看住,自己则骑马出了城。
就在林潮离开后,被俘虏的淮阳军中有一名校尉与两名旅帅,其中久经沙场的校尉趁机割开绳索,将看守的士卒杀死,并指挥众人道:“我们杀出去!”
“杀!”
数百俘虏冲出,城中顿时乱做一团,校尉将雍丘城占据,并命士卒关闭城门。
章通吾死后以李庭望继任,燕军仍以林潮为将,然而等林潮受封回到雍丘时。
雍丘城内早已变了天,燕军旗帜被换成了唐军旗帜,林潮骑在马背上抬头一看,发现站在城楼上指挥的竟是被自己俘虏的唐军校尉。
林潮当即气炸,“汝等快快打开城门,否则…”
一支利箭旋即向林潮射来,直直射进了幞头,将包裹的内衬巾子射了下来。
林潮吓得从马背上跌落,他慌张的从地上爬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出城的唐军从黄土之上拔出了那支箭,箭上还插着林潮的幞头与巾子,“这种走狗,怎么没有一箭射死他!”
校尉回头看了一眼雍丘城,深知光靠这点人马,孤城难守,于是回到城内,登上城楼,准备召邻县率军起义的真源令入城,“谯郡太守降敌,唯真源令张荀是忠义之士,我们当迎义士入城,共拒叛军。”
“迎义士,拒叛军!”
是月,唐军将领贾焚击杀叛将章通吾后,得知淮阳军占领雍丘,遂率兵至雍丘,正逢张荀率军起义,二人相会于雍丘,集精锐两千入城共同抵御叛军。
河南都知兵马使、魏王李祁得知贾焚以魏王军名义击杀敌军主帅章通吾与张荀进入雍丘后,当即派人至雍丘,授贾焚为监察御史,命其守雍丘。
二月十六日,林潮率领燕军精锐一万五千人马围攻雍丘。
而雍丘守军,加上张荀与贾焚所部,总共才三千余人。
在兵力悬殊下,雍丘城难以固守,贾焚于是领兵出战。
出城前,他将自己的信物交给张荀,“如果我战死了,就请你代替我,守住这座城池,守住我们御敌的信念。”
张荀极明白这场战争的艰巨,以少对多,几乎是九死一生,“贾公放心,我张荀虽是读书人,却也不会畏惧半分,必定死守此城,绝不会让其落入敌手,我会让叛军明白,他们吞不下这座城,也妄想吞下整个大唐。”
贾焚随后提刀上马,张荀上前一步,随后朝其重重作揖。
贾焚出城迎战,张荀遂登城楼击鼓,在阵阵鼓声中,唐军奋勇杀敌,然而因为兵力的悬殊实在太大,唐军逐渐不敌,贾焚被叛军所围,最终兵败而死。
而原本在城楼上击鼓的张荀在此时也跨上了马背,“谁说文人无用!”
张荀率骑兵出城御敌,身上所受刀伤无数,却依然不倒,反而越战越勇。
因贾焚之死,唐军瞬如虎狼,他们嘶吼着要为主将复仇,即使叛军人多,也无法抵御这样的攻势。
林潮见死伤越来越多,而那接替贾焚的张荀,就好像有不死之身,“撤,撤!”
叛军退去后,张荀才从马背上摔下,昏迷时,手中仍紧紧握着那把带血的横刀。
士卒们将张荀带回雍丘城医治,幸而身上之伤皆未及要害。
原先贾焚麾下士卒以张荀是读书人不懂军事,于是有着轻蔑之心对他并不服从,而与叛军一战过后,张荀勇武得到了众人的信服,雍丘守军便一致推举张荀为主将,兼领贾焚所部。
张荀领雍丘,扬旗自称是河南都知兵马使魏王李祁的先锋使。
林潮兵退后仍不甘心,多次率军攻城,但在张荀的指挥下,雍丘击退燕军数次冲锋,斩敌数千。
但雍丘守军的伤亡也不小,三千人马损伤了一千,面对唐军顽强抵抗,林潮不得已退兵。
灵昌郡魏王李祁听闻张荀在雍丘的事迹后,便向朝廷举荐,以张荀为委巡院经略——
天圣十五年三月,被击退的林潮仍心有不甘,于是回到燕廷,向陆善请兵,得兵四万,复攻雍丘。
雍丘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如今整个城内都没有四万人,而四万敌军布阵城下,密密麻麻,全是人。
面对数倍之多的敌兵,雍丘的守城士卒心中恐惧,觉已经无法守住,绝大部分便有了弃城而逃的心思。
张荀得知后,于是召集所有将士,向所有人保证,一定能够守住雍丘。
士卒们议论纷纷,“那可是四万人马啊,我军只有两千,两千对四万…”
张荀听后,旋即高声道:“叛军虽多我军数倍,但正因为如此,他们一定有轻我之心,轻敌,乃是最致命的错误,如果我们在此时出其不意进攻,叛军必然惊溃,只要我们能够给他们造成创伤,这座城就可以守住。”
士卒们虽然停止了议论,然而依旧面如死灰,张荀便又道:“雍丘已经创造过奇迹了,这次只不过是多了两倍的敌军而已,叛军所过之处,烧杀抢掠,他们早已失尽民心,这样的军队,是无法获得胜利的,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士卒们听到张荀的话,这才面露坚定,“我们誓死追随张经略。”
“听我命令,留下一千人守城,剩余一千人,跟我出城杀敌。”张荀拔出腰刀。
他将一千人的的队伍分成数支小队,“听我号令。”
“杀!”
城门忽然打开,数支队伍从城门杀出,张荀身先士卒,直冲敌阵。
林潮领着四万叛军来到城下,却没有想到唐军竟敢开门迎敌,张荀带人杀入阵中,叛军瞬间乱了方寸,四万人组成的方阵,首尾难顾,而领军的林潮并无用兵之才。
四万叛军乱成一团,林潮只得撤兵,待重整旗鼓之后再来攻城。
初张荀旧伤加新伤,他用布裹紧流血的伤口,继续御敌,叛军退兵后,雍丘守军似见到了希望,于是簇拥着张荀回了城,“将军威武,将军威武。”
只有张荀知道,下一次,敌军的进攻将会更加猛烈,并且是有所准备。
于是他回到城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准备守城的武器,他差人将雍丘城内的芦苇割来,聚集城中所有可燃烧的油脂,以备守城。
第二日,叛军果然又来攻城,这一次,林潮带来了一百门攻城的石炮,一颗颗巨石砸下,将雍丘城上的楼堞摧毁。
士卒被巨石砸中,血肉模糊,张荀旋即命人用木栅堵住缺口,防止敌军登城。
有石炮做掩护,叛军顺利抵达城下,架起了云梯,张荀见状,大喊道:“束蒿灌脂,点燃投下。”
唐军将士将灌有油脂的芦苇点燃丢下,爬梯的叛军纷纷被油火焚烧跌落,无法登城。
因有油脂,火势瞬间弥漫,从云梯下来的火人向军阵中疯狂逃窜,“火,火,快救救我…”
攻城的队伍瞬间大乱,军官见之,于是拔刀将其击杀,然此举,却引得其他叛军的惧怕。
城楼上的张荀见状,于是带兵偷袭敌营,叛军再次因乱撤兵,雍丘又一次守住了城池。
张荀回到城内,不顾身上创伤,继续安排城防,并命人连夜修复城墙。
连续几次的奇迹,让张荀获得了极高的威望,雍丘唐军几乎对他唯命是从。
他们坚信,在张荀的带领下,叛军最终都会退兵。
是夜,安排好一切防守事宜的张荀才回到雍丘临时的居所中处理伤口。
他光着身躯,坐在能让他减轻伤口痛苦的药浴中,身上的新伤加旧伤,刀痕密密麻麻布满了全身。
跟随张荀来到雍丘的,是他最为宠爱的妾室,她将药膏放置一旁,她走到张荀身侧,准备伺候他沐浴。
“郎君。”妾室心疼的抚摸着他的伤口。
张荀拍了拍她的手,“勿忧,贼人不退,我必不会轻易倒下。”
“只是不知潼关那边,如何了。”张荀看着窗外,明月皎皎,“有哥舒将军领军,当能破敌。”
作者有话说:
其实义军里大多都是地方低级文官,而非武将,像张贾这种,原来都只是县官。
局势到现在,其实只要守住潼关,叛军就真的被包围在了一个小圈子里,但是潼关失守的因素,其实不只是决策者的愚蠢,潼关守将哥舒翰自己也有很大的问题。
第155章 长恨歌(一百零九)
——潼关——
哥舒撼至潼关, 因风疾无法处理军务,于是便将军政大事全权交给御史中丞、行军司马田梁打理,二十万大军责任之重, 田梁因害怕担责, 于是分权麾下,以哥舒撼心腹部将王司礼统骑兵, 原高仙之麾下大将李成光统步兵。
王司礼与李成光不和,相互争权, 使得指挥无法得到统一,而哥舒撼至潼关后又因过分严厉与苛刻,丝毫不恤士卒, 故而唐军上下, 军心涣散毫无斗志。
天圣十五年,大燕皇帝的次子陆庆绪请旨率兵进攻潼关, 然潼关易守难攻,很快就被哥舒撼击退,此后燕军多次进攻潼关, 都为哥舒撼所败。
击退敌军后, 因与前朔方节度使陆顺有嫌隙, 又仰仗手中军权,于是便起了私心。
天圣十五年二月, 再击退进犯潼关的燕军后, 哥舒撼便派人伪造陆善与户部尚书陆顺通敌的书信,并将陆善派遣的送信者擒获送入朝中, 上书厉数陆顺之罪, 请求皇帝将其诛杀。
陆善自归朝后再未出过长安, 朝中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哥舒撼的诬告, 包括皇帝,所以皇帝并不想答应这个请求。
面对哥舒撼领兵出征,不但守潼关不出,且还用自己的军权来要挟皇帝诛杀大臣时,皇帝的心中便生起了一层芥蒂。
当哥舒撼的奏疏送到长安时,皇帝气得将其甩下,“他这是拿着二十万大军来要挟朕吗?”
群臣也觉得哥舒撼所奏有些无理,尤其是力保下陆顺的太子李怏。
“陆顺在京,一直被严加看管,如何能做出通敌之举,哥舒撼领兵出征,却自恃拥兵之重,要求朝廷诛杀功臣,公报私仇,这样的做法,有违人臣之道。”
“圣人纵容了他一次,那么便会有第二次,无穷无尽。”
此时,皇帝开始后悔让哥舒撼代替出征,“这些个胡贼,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诛杀陆顺一事,请圣人三思。”太子李怏带着众臣跪伏求情。
对于皇帝而言,他并非是不舍诛杀陆顺来安抚出征在外的哥舒撼,而是身为帝王,他不满被臣下所要挟。
就连张国忠也觉得哥舒撼此举是在以权谋私,然燕军步步紧逼,哥舒撼又多次上书,皇帝害怕哥舒撼会因陆善之事,而不尽心讨贼,更加害怕潼关失守,于是不顾众人劝阻,最终答应了哥舒撼的请求。
“来人。”皇帝将哥舒撼的奏表放下,脸色平静的唤道。
“圣人。”龙武大将军陈元礼踏入殿内。
“诛…陆顺、陆真兄弟,抄家流放。”皇帝道。
陈元礼大惊,他抬起头看着神色平静的皇帝,“圣人,陆尚书他…”
“朕的话,连你也不听了吗?”皇帝望着眼下这个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臣子。
“臣,遵旨。”——
——长安城·陆宅——
陈元礼带着禁军来到陆顺居住的里坊,将陆顺宅与太仆卿陆真宅团团围住。
太子李怏得知消息后,带着东宫属官火速赶到,并将陈元礼拦在宅门外。
“殿下,还请不要妨碍下官执行公务。”陈元礼冷漠的说道。
“户部尚书有何罪,陈将军要抓他?”李怏问道。
“陆顺勾结反贼陆善,通敌叛国。”陈元礼说道。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是哥舒撼在泄私愤,户部尚书是有功之臣,他曾平定了北方的叛乱…”
“殿下!”陈元礼大声呵止。
“我现在就去求圣人,对户部尚书的判决,请将军先延后。”李怏红着眼眶似恳求一般说道。
“殿下能够劝得动圣人,那么潼关的哥舒元帅呢?”陈元礼问道,“殿下要如何与哥舒元帅交代。”
“可是朔方军如今已经东出,且在河北取得了胜利,而户部尚书曾是朔方军的统领,苏仪与李光必都是他的部将。”太子李怏反驳道,“朝廷在此时诛杀户部尚书,并非明智之举。”
“现在朔方军的统领叫做苏仪,即便曾是陆顺的麾下,但朔方军比起京畿长安,殿下觉得孰重孰轻呢?”陈元礼又道。
李怏陷入了沉默,这时,陆宅走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少年,他向太子李怏叉手。
“太子殿下,小人奉阿郎之名,送殿下还宫。”少年说道。
李怏皱眉,“陆尚书…”
“阿郎十分感激殿下的挂念与信任,但也深知时局的困难,所以请陈将军入内,府外不宜有血光扰民。”少年又道。
众人闻言皆惊,陈元礼感到无奈,太子李怏也并没有就此离去,而是随少年一同入内。
户部尚书陆顺端坐在待客的中堂,他穿着一身戴罪的白衣,将朝廷的赐服、官帽、靴、金带、鱼符,齐整的摆放在案桌上。
见到李怏,陆顺起身跪迎,“罪臣陆顺,叩见殿下。”
李怏迟疑了片刻,他看着陆顺的装束,“尚书…”
“我受天恩,蒙赐汉姓,虽非汉人,却早已视大唐为自己的家,绝无二心,哥舒撼的诬告,呈书已有数日,圣人方才决断,我深知,此乃情势所逼,并非真心,如此,我便没有什么遗憾了。”陆顺说道,“不管怎么说,陆善都是我的族兄,如果杀了我,就能平息叛乱,这也算是陆家能够为大唐做的最后一件事,希望殿下不要阻止。”
说罢,陆顺朝太子李怏重重叩首,李怏愣在原地,他看着陈元礼,“陈将军…”
“皇命不可违。”陈元礼摇头道——
天圣十五年三月三日,皇帝下诏以通敌之罪诛杀陆善的族弟陆顺以及太仆卿陆真,其族人流放岭南。
又以退敌之功,升哥舒撼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为宰相。
并命中使将陆顺的人头送往潼关,希望哥舒撼能够领兵退敌,收复东都。
皇帝的妥协,使得与哥舒撼不和的朝臣人人自危,他们害怕自己会落得与陆顺一样,诬告而死的下场,于是纷纷请辞,逃离长安。
与此同时,一直扶持哥舒撼的右相张国忠也终于醒悟,他极力推荐哥舒撼,并将他推向权臣之位,最终,使哥舒撼脱离了朝廷的控制,手握二十万大军,但有偏差,心存他念,便可使局面彻底改变。
原本在大唐臣民心中有着极高声望的哥舒撼,为大唐立下了赫赫功勋的河西名将,却因为陆顺一事,晚节不保,成为臣民唾骂与不耻的对象。
当陆顺兄弟的头颅被送到潼关后,麾下心腹部将,元帅府马军都将王司礼于是向哥舒撼提议诛杀奸相张国忠。
“圣人现在依赖于您,陆氏兄弟的人头就是最好的证明,自从李甫死后,张国忠专权,祸乱朝纲,将天下搅得乌烟瘴气,天下百姓无不恨之切齿,且陆善起兵,便是以诛杀张国忠为由,如果元帅您此时上表请求圣人诛杀张国忠以谢天下,那么陆善起兵将再无理由,天下臣民抗击叛贼的信念也会更加坚定。”王司礼叉手说道。
哥舒撼躺在榻上,摇头道:“我今日能够领兵出征,又官至宰相,全都是靠右相的提携,如今我得了权势,又怎能忘恩负义呢,况且,右相是圣人的心腹,又是张贵妃的族兄,与陆顺兄弟终究是有所不同,圣人能因我杀陆顺,却未必会杀张国忠。”
“张国忠奸诈,又怎能容忍有人的权势在他之上,元帅奏杀陆顺,必定会引起他的恐慌与戒备,张国忠一日不除,将士们的心一日难安。”王司礼力劝道,“末将请求元帅派遣三十名死士前往长安,将张国忠劫掠至潼关杀死,以慰天下。”
哥舒撼听后大惊,他看着自己最信任的部将,自至潼关以来,所有事,他几乎都会单独与王司礼商议,对于王司礼的提议,他很是不高兴的斥责道:“谋害朝廷命官,劫杀宰相,这样做,无异于谋反,我如果听从了你的话,那我与陆善又有什么区别。”
“诛杀张国忠乃天下臣民的心愿,只要元帅心向大唐,您诛杀张国忠后,再兵出潼关,天下百姓都会拍手叫好,不会有人说您是想要谋反的。”王司礼又道。
哥舒撼仍然有所犹豫,“天下人的确对张国忠痛恨无比,可是圣人却不会这样想,圣人信赖与器重他,我如果杀了他,圣人就会觉得我的权柄太重,从而疑心于我,我是圣人的臣子,而不是万民的。”哥舒撼反驳道。
“元帅,圣人年事已高,若是您能扶持太子登位,这疑心自然得以解开。”王司礼继续道,“您不杀张国忠,张国忠必然会因畏惧您的权势而设计陷害。”
“你不用说了。”哥舒撼依然拒绝了王司礼的请求,“现在朔方军已经东出,河北有严平原的义军,河南也有魏王,局面已经在朝好的方向走了,此时的朝中,不应该生乱才是,若杀张国忠必引动乱,届时潼关若是失守,那么一切就得不偿失了。”
王司礼低下头,哥舒撼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张国忠是狡诈之人,可眼下形势严峻,稳中才能求胜。”
诛杀张国忠要冒的风险实在太大,作为潼关的主帅,哥舒撼不得不甚重行事。
然正如王司礼的提醒一般,在皇帝诛杀陆顺之后,原先的盟友张国忠,也开始惧怕起了这位手握重兵的边关大将。
而他的私欲与贪心,要远在国家与万民之上,大唐的将士在中原战场上浴血奋战,李光必坚守常山,张荀苦守雍丘,皆是以少敌多,苦苦煎熬。
而长安城却搅动起了另一番风云,局势一变再变,使得昔日强大的帝国,四分五裂。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的哥舒翰是中风偏瘫了(原因就是好酒色,好色是毋庸置疑,妻妾成群,长安城的坊间还有他爱妾的宅子,好像是叫裴六娘。)
女主没在潜水哈,苏荷知道那么多事,都是李忱派人告诉她的。
前期的战争是群像,尽力还原安史之乱,现代大部分人除了知道安史之乱这四个字,与马嵬驿之变,其余事情知道的就很少了。
安史之乱对李唐王朝的影响,可不是那一点点功绩就可以洗白与抵消的。
其他朝代都是先盛再慢慢滑坡,然后中兴,李唐的安史之乱就是直线下降,中兴…可以忽略的其实。
第156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
——长安——
哥舒撼出征前, 张国忠害怕其权重,遂安插眼线于军中。
王司礼奏哥舒撼之事为张国忠得知,张国忠便更加恐惧, 于是召心腹入府商议。
“右相, 此事虽然未得到哥舒撼的同意,然他的确有不臣之心。”
“如今朝廷的重兵全都在他一人手上, 如果他在此时率兵直指长安,那么他一定会和陆善一样, 以诛杀您为由,到那时,您的性命恐怕就难以保住了。”
“他之所以能够奏请圣人诛杀陆顺, 而拒绝了部下的提议, 只是因为圣人足够信任右相您,倘若他以大军相要挟, 圣人难道还会违背他吗?”
此时的张国忠,心急如焚,“局面已经到了失控的地步, 哥舒撼如今在潼关御敌, 无法召回, 况且一旦召回,他必知我杀他之心。”
“哥舒撼眼下不能动, 但是右相可以增长安兵马。”心腹献策道, “右相可以向圣人请命,以京师安危为由募兵训练, 再屯兵于灞上, 防备哥舒撼。”
张国忠便于次日上奏皇帝, 以京师无兵守御, 募兵三千于禁苑训练。
后又募兵万人,令心腹统领,借抵御叛军之名,屯兵于灞上,以防备哥舒撼。
而张国忠此举,也引起了哥舒撼的惧怕与不满。
此时地方战乱不止,常山与雍丘的唐军,面对数倍之多的敌兵,依旧坚守,而长安的朝堂上却上演着将相不和的明争暗斗。
二十万大军就驻守在潼关不出,宰相募兵,不为拒敌,而只为防备自己人。
雍王李忱在得知张国忠募兵屯于灞上之后,遂修书一封,命人送往了山南——
——雍丘——
叛军主将林潮,原为雍丘县令,只会读书习文,并无领兵作战的才能,仗着麾下兵多,便轻视张荀,以为只要持续攻城,将守军的储备耗尽便能取胜。
面对四万敌军,张荀一刻也不敢松懈,与麾下将士同吃同住,甲不离身。
燕军日日来攻,于是张荀每趁燕军松懈之际,亲自领兵出城突袭,受伤之后,仅用布裹伤,而后继续作战。
至夜深人静休息之时,又派轻骑偷袭敌营,如此下来,雍丘守军坚持孤城整整一月。
唐军越战越勇,而燕军的士气却越来越低下,明明有着绝对优势,却始终无法取胜拿下雍丘的林潮,越发暴躁与恼怒。
休整过后,不甘失败的林潮再一次进攻雍丘,并且是亲自领兵,想要效仿张荀身先士卒。
“拿下张荀首级者,赏千金。”林潮大声喊道。
然而燕军士卒早已因为连日作战而疲惫不堪,面对杀红了眼的唐军突袭更是惧怕得往后撤退。
燕军连连败退,死伤的人也越来越多,林潮有些惊慌,害怕无法向陆善交代,只得连忙下令撤兵。
见燕军撤兵,张荀当机立断,亲率骑兵追击,不仅俘虏了两千余人,还一箭将林潮射下了马,差点活捉,唐军士气大振。
林潮从马背上跌落,头盔陷进了泥里,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副将想要携他撤退,他却忽然不肯离去了。
“张荀,欺人太甚!”林潮回头,双目通红,他重新爬上马,勒令停止撤退,想要进行反攻。
然而燕军却不听从林潮的指挥,在俘虏了几千人后,张荀也停止了追击,并将俘虏带回城内。
林潮骑马追到城下,唐军向他射箭也不后退,“张明府。”
张荀走到城墙边,低头看着似乎没有进攻之意的林潮,笑道:“林县令难道是想通了,要做一个忠良之臣吗。”
然而林潮却是来劝降的,“我与你同僚一场,交情也不算浅,深知你的大才,实不忍见你命丧于此,如今燕军已经攻取了洛阳,不日将破潼关,直抵长安,大唐气数已尽,而足下坚守危城,欲谁为乎?”
听是劝降,张荀笑眯眯的反讽道:“足下平生以忠义自许,而今之举,忠义何在?”
林潮听后,面露惭愧,然而他却依旧不死心的说道:“我有四万人马,攻破雍丘是早晚之事,你曾经是唐太子的属官,却因忍受不了朝廷的黑暗而来到这谯郡,朝廷的腐朽,你比我更加清楚,如此君王,如此宗室,你还要愚昧效忠吗?”
“我张荀,忠的是国家与社稷。”张荀说道,“即使天子年迈昏聩,但宗室之中,依旧有明主,我始终坚信,大唐会有拨云见日的那天。”
“明主?为何我见不到呢。”林潮冷笑,“曾几何时,我也是满怀抱负,一腔热血的踏入了官场,寒窗苦读数十载,最终等来的是什么呢。”
“中原闹饥荒之时,你雍丘县的苦,难道不是宗室子弟所解?”张荀质问道,“那一车车救命的粮食,你怎能忘记?”
雍丘与真源为邻县,张荀初到任上时,与林潮相识,二人皆因不满朝廷黑暗而至地方,颇为投缘。
“张明府不会觉得唐廷会让一个废人登上那张宝座吧。”林潮说道,“即便有天纵之才,然以残废之躯,又岂能挽救社稷于垂危。”
张荀听得林潮如此羞辱,气得张弓搭箭,将林潮的马射杀,林潮也因此载倒在地,“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也妄谈社稷。”
“这天底下有太多的人,四肢健全,却失去了做人的良心,没有了忠义。”张荀又道。
“你给我等着。”副将扶起林潮,林潮指着城楼说道,“我誓要夺回雍丘。”——
天圣十五年,三月下。
朔方节度使苏仪进军代州,李光必苦守常山。
——常山——
李光必坚守常山四十余日,两军相持不下,燕军便将常山粮道切断。
得知苏仪已至代州,李光必遂派遣士卒前往代州求援。
天圣十五年四月,苏仪率军十万出井陉,于是月九日抵达常山,至常山与李光必会合,蕃汉步骑共十万余。
十万大军至常山,燕军见唐军势众于是退守九门,苏仪入城。
连续作战四十余日,此时的常山守军,早已疲惫不堪。
“末将拜见将军。”李光必见昔日长官亲自来救,遂领部下出城迎接。
苏仪下马,将其扶起,“你我现在同为节度使讨贼,不必行如此大礼。”
苏仪瞥见城池残破,于是说道:“以少对多,还能坚守孤城多日,苦了你了。”
“幸而有太原的三千弩.手。”说罢李光必看向苏仪身后跟随的部将,比起身材魁梧的几个男性将领,苏荷在其中,并不显眼,“也多亏王妃的先见之明,我才得以守住常山。”
“攻取常山与坚守都是李将军的功劳。”苏荷说道,“叛军所率皆为精锐,常山郡能守至今日,也全靠将军的智勇。”
李光必将众人迎入城,苏荷入城后,见士卒面瘦肌黄,已挨饿多日了,于是扭头吩咐士卒,将行军带来的粮食抬入城中,生火做饭。
苏仪则与李光必以及诸将进了议事的营帐,商议进军之事。
“李将军。”几刻钟后,苏荷亲自端了一碗膳食入帐。
为让左右与麾下士卒吃饱,守城时,李光必便将自己的口粮分与众人,苏仪抵达常山时,他更是忍着饥饿跑出城数十里迎接。
直到苏荷端来一碗饭食,城内燃起了做饭的炊烟,众人才反应过来。
“还是女儿家的心细啊。”苏仪摸着长须道。
“近日战争频繁,粮饷的消耗太大,所以军中现在只供这些。”苏荷说道。
李光必连忙接过粥碗与胡饼,虽不是什么佳肴,然对饿了多日的人来说,一张胡饼一碗稀粥,胜过山珍海味,“多谢王妃体恤。”
苏荷旋即又端起一碗,递给了李光必身后一位年轻的将领,看模样,不过双十年华,却已居中郎将之位。
“阿进。”苏荷亲切的称呼道。
中郎将浑进,是朔方节度留后、宁朔郡王浑释之子,虽才至及冠之龄,却早已满身功勋,此次苏仪领军出征,浑释留守朔方,便让其子随军。
浑进双手接捧,“苏荷姐姐。”
“听说你跟随李将军守常山,又立功了。”苏荷说道。
浑进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战胜的喜悦,只听得他十分喃喃的小声道:“就算我立再多的功勋,也没有办法挽救陆将军的死。”
浑进父子与苏仪李光必一样,原先都是朔方节度使陆顺的部下。
苏荷听见他似在抱怨,于是安抚道:“陆将军的死,我们都很难过,阿进,你想想,如果没有这场叛乱,陆将军与我们现在便都会在朔方好好的,陆将军的死,归根结底,是叛乱所致。”
眼下苏荷只能如此劝解,若是大唐军中内部再生嫌隙,那么这场叛乱,将真的无休止。
“你不是想要成为陆将军与你父亲那样的人吗,为将者,手中的刀剑代表的不是杀伐,而是守护,你明白吗,喝了这碗粥,饱餐一顿,明日你才有力气杀敌,去守护这大唐的百姓。”
浑进瞬间开怀了许多,他拍了拍胸脯道:“有了姐姐这碗粥与苏将军的支援,下次上战场,我要请命为先锋,献上敌将的首级。”
浑进家族归顺大唐后,世守朔方,苏仪继陆顺担任朔方节度使,浑进便也成为了他的麾下。
苏荷笑了笑,“那我可等着哦。”
“一定。”
“诸位将军忍饥挨饿镇守常山,如今大军已抵达,短时间内敌军不敢再犯,所以先吃饱肚子再议也不迟。”苏荷又朝众人道。
“七娘说的对。”苏仪点头道,于是命人将粥与胡饼端入,“吃饱了饭,才有力气御敌。”
除了让守城将士饱餐之外,城内受困的百姓也受到了朔方军的接济。
苏荷出帐,又命士卒在常山附近的官道设置粥棚,救济因战争而受难的灾民。
先有燕军屠戮城池,残害与奴役百姓,而唐军的救济之举,无疑是驱逐黑暗的光明,很快,此事便在河北道各郡传开。
燕军失民心而朔方军得民心——
三日后,朔方军休整完毕,苏仪与李光必率军十万进攻九门县。
两军大战于南门,朔方军攻势迅猛,施寺明眼见不敌,于是命麾下大将李利杰领兵抵挡,拖延争取撤离的时间。
苏荷领一队人马身先士卒,见敌军主力欲逃,于是对身旁的浑进说道:“阻拦我们的是李利杰部,敌军主力恐怕要逃。”
而后指着正在厮杀的叛将李利杰问道:“阿进,你可有把握在此一箭射杀。”
中郎将浑进看了一眼距离,一边杀敌,一边点头,“百步之内,不偏毫厘。”
苏荷遂带兵将浑进护住不让叛军靠近,浑进当即抄起一把强弓,调整呼吸。
一声箭响,只见弦上已无利箭,而敌军叛军李利杰中箭身亡。
李利杰一死,阻拦的燕军瞬间溃散,燕军大败,几个将领各率部逃离九门,施寺明领残兵逃往赵郡,蔡熙则带麾下逃奔至钜鹿。
唐军乘胜追击,势如破竹,眼看赵郡无法固守,施寺明便逃往博陵,然而此时的博陵郡闻唐军已入河北,便杀了叛军守将,归顺唐军。
施寺明见城墙上挂着唐廷旗帜,一怒之下率兵攻入博陵,将郡中官民屠尽。
由于燕军的屠戮,百姓们苦于的叛军残暴,于是纷纷团结起来拒敌,组成的兵团,多则数万,少则也有一万。
十七日,苏仪与李光必攻克赵郡,得知唐军一路上都在救济百姓,各地民兵纷纷响应,前来投靠。
作者有话说:
哥舒翰诬杀安思顺(朝廷杀安思顺,这一点其实不太好,因为中原战场的主力是朔方军,而安思顺在朔方节度使上担任了好几年,郭子仪与李光弼都是他的部将,后来郭子仪还替安思顺平反了,但是不杀又怕哥舒翰不乐意,毕竟二十万大军。)
第157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一)
天圣十五四月, 东都洛阳传来颍川太薛愿与庞坚的死讯。
正月时,南阳节度使鲁炯奏请朝廷以薛愿为颍川太守兼本郡防御使,又以庞坚为副使。
叛军攻河南, 为颍川所挡道, 遂拥兵围颍川,昼夜进攻, 最终因兵力悬殊,寡不敌众, 薛愿与庞坚皆被生擒至洛阳。
时逢苦寒,面对誓死不降的两个唐廷将领,陆善下令将二人系于洛水之滨, 一夕冻死。
由于各地战乱, 消息阻塞,至四月才到长安。
四月二十日, 右相张国忠于朝堂之上询问众臣,“颍川太守薛愿被叛军冻死在洛阳,朔方军在常山取得了胜利, 将主力派到了河北, 然河南也不能因此松懈。”
对于朝廷现在面临的局面, 张国忠一方面畏惧潼关手握大军的哥舒撼,所以不希望他轻易取胜, 另一方面又想要尽快平定这场战乱, 解下哥舒撼的兵权。
群臣面面相觑,如今的朝堂不过是张国忠的一言堂, 见众人不说话, 张国忠便问道左拾遗张杲, “左拾遗。”
张杲为张国忠所推荐担任左拾遗, 他从议座上起身,“挑选守将,当选有智谋善决断,才能又可以服众的将领,这样才能够抵御叛军,就像苏仪与李光必那样。”
“可现在朝廷有声望能够服众的大将全都在外,眼下朝堂之上以文官居多,可文官又如何能上战场呢。”张国忠道。
“我朝弃文从武的将领,数不胜数,只要有心杀贼,便能为将。”张杲回道。
张国忠于是明白,张杲想要推荐文官前往颍川继任守将,“那么,左拾遗想要推荐的,是何人呢?”
“左赞善大夫、殿中侍御史,伊西北庭行军司马来沺。”张杲道。
“任命来沺,下官也赞成。”太常卿、驸马都尉张珀附和道。
张国忠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于是说道:“来沺的母亲去世,已经丁忧回家守丧了。”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可用夺情,召归来沺。”张杲又道。
张国忠遂思索了一番,只要不是哥舒撼的人,倒也无忧,“那就启用来沺吧。”
“还有一事。”张国忠拿起一份军报,上面记载着九门之战各将的斩敌功勋,其中以浑进立功最高。
“朔方节度使苏仪与李光必收复了赵郡,中郎将浑进在九门县一箭射杀了叛将李利杰,此功,朝廷该如何奖赏?”张国忠问道。
消息一出,群臣面露喜色,“那浑进可是宁朔郡王浑释之子?”
“是他。”张国忠回道。
“浑氏乃铁勒族人,非汉人,而今叛军也非汉人,即便他立有功勋,然异族怎可委以重任。”有官员说道。
“不是汉人就不能委以重任了吗,那你至哥舒元帅于何地?”一直负责外交的太常卿张珀反问道。
因张珀是右相之子,又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的驸马,群臣便不敢与之争论。
张珀为人正直,十分不满朝廷对官员赏罚的偏私,于是起身向张国忠行礼,“右相,九姓铁勒早就在大唐建立之初摆脱突厥而归顺大唐,浑氏一族也世代为唐臣。”
“下官听闻浑进如今还不满二十岁,十一岁随父参军,十二岁便立得少年兵的跳荡功,十四岁击破贺鲁部,参与石堡城之战,收复龙驹岛,圣人赞他勇冠诸军,因功累迁折冲府果毅都尉,后从军朔方节度使陆顺麾下,领军深入葛逻禄部,经狐媚碛,穿越特罗斯山,大破阿思不部,与众军修筑永清栅、天安军两座堡垒,因功升任中郎将,时年十六岁。”张珀将这位少年将军所立功绩一口气叙述了出来,眼里对这位少年将军尽是由衷钦佩,“他以少年,立如此功勋,军中遂称他为大唐霍去病。”
“天圣十二年,他随朔方节度使入朝,圣人亲自召见了他,下官也有幸见到,虽年少,却有凌云之志,而今又立奇功,乃大唐男儿之表率,朝廷理应重赏。”张珀又道。
张珀虽时常忤逆张国忠,但他对这个儿子仍是十分的疼爱与看好,“既然太常卿说要重赏,那么诸位臣工觉得呢?”
此时有人提醒道:“右相,浑进父子都是前朔方节度使陆顺的部将。”
张国忠忽然回头,提醒他的正是他的党羽,陆顺为哥舒撼诬杀,而今哥舒撼拥兵太盛,且有想诛杀自己的心思,若是提拔与重用陆顺昔日的部将,日后平定叛乱,论功行赏,便能相互牵制,不至于让哥舒撼一人独大。
“陆顺之死,谁不知道冤情呢。”张珀又道,“不能因为浑进是陆顺曾经的部将就忽略他的功劳,那如果是这样,朔方军节度使与河东节度使也曾是他的部将,朝廷何故启用。”
“太常卿说的对。”张国忠说道,“少年将军,武功盖世,立下功劳,不仅要赏,更要重赏,以此来告诉我大唐的儿郎们,江山代有人才出,朝廷不会埋没任何有功之人。”
众人纷纷附和,起身叉手道:“右相英明。”
“郎将往上,便是从三品的将军,兵部可有十二卫将军头衔空缺?”张国忠问道。
兵部遂呈上空缺的武职名额,“回右相,右骁卫缺一人。”
“好。”张国忠道,“二十岁就位列将军,在我朝可不多见啊,吾记得,上一个,是高仙之吧,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天圣十五年四月二十三日,朝廷以左赞善大夫来沺担任颍川太守,加本郡防御使,并对常山取得完胜的朔方军进行了封赏——
——常山——
既克赵郡,李光必乘胜进围博陵,燕军死守,围攻十日而不下,苏仪便命其收兵,还常山。
见唐军撤兵,不甘失败的施寺明收拢残兵,欲突袭,在沙河交战,又败。
苏仪与李光必收兵常山,犒赏三军,又将战功上奏朝廷。
中郎将浑进因一箭射杀叛将李利杰,朝廷便以功升任浑进为右骁卫将军。
此时的浑进尚不过二十岁,便以军功官至将军,这样的成绩,远超父祖,也让苏仪更加器重于他。
朝廷的封赏很快下达,其中包括紫袍与金鱼袋,浑进受封之后,将这些藏起,又将朝廷的封赏献于苏仪。
对此,苏仪很是意外,“这是朝廷对你的封赏,你射杀了叛将,这是你应得的。”
“末将能得到朝廷的封赏,都是将军您的提携,我们能取得胜利,并非靠一人之力,而是全军将士奋勇杀敌,所以这些赏赐,理应分给全军。”浑进说道,“随您出征前,父亲曾至军中探望,我一直记着父亲的话,也记着苏荷姐姐的提醒,为将者,不应追求自己获得了多少功劳,而要时刻记住,穿上这身军装,便要承担保家卫国的责任,既是责任,又岂能贪图封赏与功劳呢。”
“如果每个将领都是这样的话,那么等到敌人进攻的时候,就会变成太原与常山那样,贪功不救,致使忠臣身死城陷。”
浑进的话得到了苏仪的赞赏,苏仪摸着长须大笑道:“浑将军,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独挡一臂了。”
“末将只想跟随将军平定叛乱,收复山河。”浑进说道。
“你下去歇息吧,这些御酒,吾会分赐给军中将士的。”苏仪道。
“喏。”
浑进走后,苏荷走下台阶,帐内摆着一坛坛香味独特的御酒,这在军中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苏仪摸着胡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少年将军,未必是好事,昔日安西四镇节度使高仙之也是年少从军,一战成名。”
苏荷却不以为然,“浑进与高仙之是两种不同的人,且浑进年轻于国家内乱之时,他日新君继位,他若能一直保持不争不抢的心思,便不会与高仙之一样。”
“新君继位…”苏仪似在女儿的口中听出了什么,“朝廷那边,又出什么事了?”
“十三郎来信说朝中现在将相不和,潼关…”苏荷语塞。
“将相不和?”苏仪挑眉,“那哥舒撼与张国忠不是一条船上的人吗。”
“从前或许是,但现在是战时,圣人更需要倚仗武将,而哥舒撼又利用自己的权势逼迫朝廷杀害了陆将军。”苏荷说道,“阿爷别忘了,是人都有疑心。”
“潼关有二十万守军…”苏仪还是不敢相信李忱的推测。
“一但挑起内斗,就算有百万雄兵,又如何呢。”苏荷回道。
苏仪低下头,“如果知道潼关守不住了,那么现在我们就应该行军赶赴长安才对…”
“谁说潼关守不住呢?”苏荷问道父亲,“阿爷您都不信,三军将士会信吗,现在二十万大军完好,而阿爷您收到的命令是攻洛阳,平河北。”
“你知道潼关失守的后果吗?”苏仪问道。
“儿当然知道,四面会攻洛阳,大唐平乱已到稳操胜券的地步,然一但缺口打开,这局面就会土崩瓦解。”苏荷回道,“但那又怎么样呢,您现在过去,河北便要沦陷,这局,根本就无法破解。”
“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解救长安。”苏荷又道,“但长安不需要救。”苏荷的话意,指的是天子不需要救,“否则动乱还会重蹈,现在大唐需要的,是更换最终决策者,而后聚集民心,平复叛乱。”
“十三郎给我的信中说过,陆善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决策者的昏庸,以及人心的私欲,叛军在中原做的一切,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苏仪听后沉默了许久,“雍王在京,静观大局,其实为父觉得,雍王…”
“阿爷。”苏荷开口制止了父亲,“您是太子殿下所提携的。”
“只要能明辨忠奸,听从建议,就有望收复。”
“罢了。”苏仪叹道,“眼下施寺明固守博陵,叛将蔡熙已经逃回洛阳了,过不了多久,陆善就会派兵增援河北,先定河北吧。”
“七娘。”苏仪抬头,“为父会竭尽全力支持你所做出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苏仪现在有十几万兵马,而且大多是边军精锐。
第158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二)
叛将蔡熙逃回洛阳, 正逢陆善派遣的大将田震在潼关对峙的数月,久攻不下,如今面对河北的再次失败, 陆善雷霆大怒, 本想斩杀败军之将,却被左右心腹劝止。
于是便增派两万步骑, 其中有一万人马是陆善驯养的精锐——曳落河,又令部将率范阳兵马赶往河北增援, 共计五万,加之在河北道的叛军,号称十万大军, 驰援施寺明, 讨伐苏仪。
燕军增援迅速,苏仪急召三军将领商讨御敌之策。
“叛军的主力如今在关中攻打潼关, 哪有什么十万人马呢,况且叛军在河北四处屠戮残害百姓,早已失尽人心, 就算真有十万, 我们也不怕。”一连打了几场大胜的朔方军, 士气高涨,面对叛军的增援也毫无畏惧之色。
众将围着沙盘, 纷纷要求苏仪出兵正面对敌, 李光必见苏荷一直盯着沙盘,于是开口问道:“王妃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出兵固然有胜算, 但敌情不明, 贸然应战, 就算能赢, 也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苏荷谨慎的说道。
“还请王妃为我等讲解。”李光必叉手道。
“诸位知道,河北意味什么吗?”苏荷又问道众人,随后他指着沙盘东北处的范阳,“是敌军退往范阳与求援的咽喉。”
“叛军派范阳与洛阳两路人马,加上施寺明在河北的势力,形成三路合围之势。”苏荷继续分析道,“河北道连接着河南,是他们北归的退路,叛军势必会要夺回,因此派出的增援,一定是精锐。”
听得苏荷分析,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显然苏荷如今在苏仪帐下的威望,仅次于主帅。
“我们从朔方一路而来,所遇部队,皆是团练兵与蕃汉边军,虽是正规军,却算不上是精锐。”苏荷又道,“诸位可知道陆善在范阳筹谋了十余年,训练了一支叫做曳落河的精锐之师吗?”
“曳落河?”这些朔方军的将领,还未曾与陆善交手过,自然也没有接触过这支部队。
“曳落河在突厥语中是壮士的意思。”这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右骁卫将军浑进突然开口出道,“陆善是胡人,大概也是胡言的意思,壮士在部落中,都是以一敌百的勇士,其身材魁梧粗壮,臂力惊人。”
浑进的话让众人震惊,“以一敌百?”
“我朔方军连年作战,士卒皆是勇士,就算所谓的曳落河再强悍,面对正规训练的兵卒,也无法以一敌百吧?”有汉人将领提出了疑惑。
“浑将军说得没有错。”苏荷道,“天圣十一年的上元节,长安发生兵乱,我亲眼所见,陆善的女儿带着十几名壮士,阻拦了叛乱的禁军数百人。”
那夜,若不是陆善的女儿,李忱与苏荷几人,恐怕就要命丧于叛军手中。
如此,众人便更加震惊与忧惧了,“那这样说来,陆善之所以能一路打到洛阳,是靠的这支人马。”
苏荷点头,“我今日说出来,不是想动摇军心,而是想要提醒诸位,莫以小胜而沾沾自喜,行军作战,切勿生轻敌之心,就算多敌军数倍的兵力,也当谨慎行事,确保以最小的伤亡与代价取得胜利,叛军为何在后来面对朔方军时节节失利,除了我军骁勇强悍,更是因为他们轻敌,以为以多敌少,便能胜利在握。”
众人心服,纷纷叉手道:“王妃所言极是,末将等愿听调遣。”
苏荷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得到父亲的点头后,开始讲述自己御敌的对策,“博陵郡为叛军所占,但是叛军的屠城之举,已经遭博陵百姓痛恨,故而我们将破敌之地选在博陵,将大军屯于恒阳县,有嘉山为阻,以退为进。”
“恒阳县?”众人惊疑,围攻博陵郡的叛军十余日,很少有人注意恒阳这个小县城。
“恒阳在太行山之东,多为山地,沟谷纵横,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山高谷深,山坡陡峻,极适合藏兵伏击,易守难攻。”随后,苏荷拿出一张连夜取来的羊皮,为恒阳县公廨内的地形图,虽有残缺,但依旧能看得清晰,“进可攻博陵,退可回常山。”
众将见恒阳县的山地地貌,“这不就是一个天然的防守战场吗。”
李光必突然醒悟,“原来上次围攻博陵数日无法攻取,王妃与浑将军突然离军,是去查看定州的地形了。”
只有苏仪明白,苏荷心中所想,乃是希望朔方军可以全胜,从而取得声望,以应对日后长安可能发生的变故,才如此谨慎与小心。
对于女儿不爱红装爱武装,以及军事天赋与才能,苏仪是极其认可的,并在实战中展现出来后,也是持支持的态度,作为苏荷丈夫的雍王都给予了苏荷全力支持,那么作为父亲,便没有理由埋没自己的女儿。
天圣十五年五月,盛夏,苏仪率军出常山,屯兵恒阳,燕军得知后,率军来袭。
然恒阳县山高坡陡,唐军藏于山林之间,待叛军进入时忽然发动偷袭。
山间巨石滚落,叛军惊恐不已,即便是曳落河,在面对这种天然优势上,也无法抵抗,于是只能撤军。
苏仪站在高山之上,观看局势,见敌军撤退,于是当即下令追击。
沟谷的瀑布被叛军的血水染红,连山中的野兽都吓得惊慌逃窜。
叛军落荒而逃,短时间内无法再攻恒阳,施寺明便下令屯兵休整。
然而唐军却不给叛军任何喘息与注意的机会,每到入夜便安排数百骑兵为一组,轮番夜袭敌营。
唐军的突袭,让叛军苦不堪言,军中怨声载道,相持了数日之后,叛军已被唐军扰得疲惫不堪。
苏仪与李光必见时机已到,于是率领大军灭敌。
是月下旬,唐军与燕军大战于恒阳县嘉山。
作为朔方军的主帅,苏仪与李光必亲自领兵,叛军更加畏惧,怯战者过半。
面对唐军的攻势,燕军溃不成军,即便有一万曳落河,却依旧是处于下风,施寺明见燕军中有逃兵,于是命人阻拦,并将后撤者斩于马下,以告诫震慑逃兵。
“将军,我军连日遇袭,将士们早已疲惫不堪,为今之计只有撤出恒阳县再做打算。”部将劝告道。
施寺明不是不知唐军的攻势之猛,然而自己与朔方军对峙数月却未曾一胜,如今有五万援军加上曳落河,自己还是不敌,若就此回去,免不了要遭受处罚,而以陆善的脾气,自己恐怕难逃一死。
“陛下可会宽恕我这败军之将?”施寺明问道。
左右沉默,施寺明遂笑了笑,他深知陆善的心狠,于是领兵拒敌,“即便不能取胜,也要重创敌军。”
然而此时的燕军,因为心中的恐惧,与连续多日的不休息,早已经失去了作战的能力。
这一战,燕军大败,唐军杀敌四万,俘虏一千。
施寺明的部将接连战死,这时,他才感到恐惧,于是不得不选择撤退。
在左右的掩护下,施寺明用带血的刀背狠狠敲打坐骑,欲调头离去。
此时,一支利箭正对着他的身后,而张弓的人正是苏荷。
啾!——
一声箭响,利箭如闪电般向逃兵追去,然而却被一名燕骑所挡。
利箭从燕兵脖颈飞快穿过,由于阻力,仅射中了施寺明的马,燕兵应声倒地,坐骑受惊而逃。
施寺明也因此坠马,头盔掉落,一头栽进了黄土里,左右将他扶起,散开的鬓发沾染了泥里的血水,靴子也陷入了沟谷的淤泥当中无法拔出。
他只好脱下靴子,光着双脚,与左右狼狈而逃。
施寺明逃往博陵,苏仪便命李光必率军追击,将博陵围住。
“可惜了,这一箭没能杀死叛军的主将。”苏仪的部将李怀恩在亲眼见到苏荷的箭术后,无比震惊,同时也为施寺明的逃走而惋惜。
“未必是可惜。”苏荷收起弓箭,“杀他的确可以挫败敌军士气,只不过,此人极有野心,必不甘一直屈居人下,这次兵败,以陆善的狠心,他不会好过的。”
李怀恩惊讶于苏荷一介女流,却好像对大唐的官员与将领,每一个人都十分熟悉,就算天子与宰相,也做不到熟悉所有人。
“王妃对范阳、平卢那些叛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是。”苏荷笑了笑说道,她自然不会告诉李怀恩这些情报出自谁之手,“陆善要造反之事,多年前我们就知道了,早做防备,才能有今日的胜利。”
李怀恩顿悟,十分佩服的叉手道:“王妃高明。”
恒阳嘉山之战,使得朔方军在河北道的名声大振,其余郡县听闻唐军在恒阳取得胜利后,纷纷响应,联合起来将叛军守将斩杀,归顺朝廷。
朔方军收复河北之后,河南叛军北归范阳的道路便被切断,苏仪遂于河北各郡设置关卡,将偷渡欲归范阳的叛军一一拦截捕获。
燕军在河北战场的失利,使得跟随陆善来到洛阳,而家却在范阳的将士有了动摇之心。
身处洛阳皇宫的陆善听到施寺明战败的消息后,更是恐惧不已,如今的燕军,四面楚歌,便生了想要放弃洛阳而归范阳的心思。
他将自己的军师高上与颜庄召入宫中,将河北的军报扔到二人脸上,大骂道:“当初是你们劝我造反,告诉我说,燕军一能够取胜,现在田震率领的西进军队被哥舒撼阻挡在潼关不能前进,而北归范阳的路也被苏仪切断了,南边的颍川又出现了一个来沺,你知道我军将士称呼来沺为什么吗,明明是孤城,却如铁一般坚固,我军围颍川,如今是如同嚼铁啊,哦对了,还有一个雍丘,雍丘只是一个县城啊,这都打了多久了?”
陆善越想越气,他很是懊恼的说道:“现在东都附近都是北唐的军队,而燕军占领的就只有汴州、郑州几个州郡,你们说的成功何在?”
高上和颜庄二人跪在地上不敢言语,陆善见他们半天不言语,于是更加恼怒了,“滚滚滚,都给朕滚!”
作者有话说:
来嚼铁
苏仪之所以不反对苏荷从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雍王的支持。
因为女性出嫁,父家就是小宗,夫家才是大宗,所以才有出嫁从夫。
如果苏荷嫁的不是李忱,而是男性,绝对不会允许抛头露面的,像平阳昭公主与秦良玉那样的女性,几千年来才出了几个,李忱要是个男的,绝不会这样开明。(这不是现代人的思维,而是女性惺惺相惜,不是所有古人都喜欢做笼中鸟,成为男人的附属品,只是因为生产力太落后,生存空间狭小,不得不依附。)
另外女主不是只有一个,我说了战争部分是以苏荷为主,现在苏荷还在父亲的庇护下,主要还是因为女性的身份,等到真的国破家亡了,就不会在乎救国的到底是男是女了。
背景文,非历史走向,这文的格局是整个国家,不是舞台剧,不会所有章节都有大女主出场(她不是龙傲天,一人主宰全部)所以必然会有群像。
第159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三)
高上与颜庄回到洛阳府第, 陆善多次召见,都以病推辞,于是陆善心中更加恐惧, 害怕朝廷军队会四面围攻, 于是派人前往潼关,命先锋大将田震退兵, 又差人前往陕郡,命屯兵于陕郡的大将崔佑撤兵, 准备归走范阳。
此时攻打潼关的除了田震,还有他的次子陆庆绪,见父亲来信, 陆庆绪当即将信令撕成粉碎。
“不就是丢了河北吗, 再打回来就是。”陆庆绪此刻眼里只有潼关,他并不知道, 雍王妃苏荷此刻在河北,他迫切的想要进入长安,除了野心之外, 还有自己的私心, “阿兄因为这事而死, 他却因为几次失利就想退缩。”
“晋王,河北道乃我燕军回路, 如今被唐军所占, 陛下必然心中恐慌,待回我去禀明, 说一些宽慰的话, 就能打消陛下北归的念头了。”大将田震说道。
“我听说中书侍郎颜庄与高上被陛下囚禁了。”陆庆绪看着田震, 话中有话。
颜庄与高上二人不但是军师更是陆善登基后指给晋王陆庆绪的老师, 田震自然听得明白,“末将这就回朝,请求陛下宽宥两位侍郎。”——
——洛阳——
就在陆善搜罗洛阳皇宫中的宝物,准备撤兵奔走范阳时,大将田震从潼关快马加鞭来到了洛阳。
抵达洛阳前,田震先是去了陕郡,劝说自己的长官,西进大军的主将崔佑先按兵不动,而后昼夜兼程赶往洛阳相劝。
田震风尘仆仆的步入宫中,陆善见之,既惊又喜,他忙拉着田震的手,“河北丢了,洛阳的将士纷纷请命,要求返回范阳,如今苏仪刚取河北,防备不稳,所以趁此机会,我们应该回到范阳据守,否则等苏仪攻取了范阳,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田震心中暗骂胡人的心胸狭隘无大志,“陛下,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陛下占据了中原,便是占据了半壁江山,纵观历史,帝王创业,皆有胜败,又岂能一举而成呢,陛下担忧的是四方唐廷军队围攻洛阳,担忧朔方军会攻范阳,然而唐军虽多,却不过都是一些新招募的乌合之众,没有上过战场,根本无法抵御大燕久经沙场的边军,所以陛下不用太过忧虑。”
陆善仍旧有些担忧,他坐回金灿灿的椅子上,大手揉捏着龙头,“我派人增援的难道不是精锐吗,连我的一万曳落河,都被苏仪全灭了,我如何能不担忧呢。”
“陛下难道忘了,崔元帅领军南下时,风长卿与高仙之是如何失败的吗?”田震问道,“难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苏仪,会比风高二人还要厉害。”
风长卿与高仙之的名声,大唐军中无人不知,陆善低下头,“这个苏仪,我知道他,虽然不如风高二将,却也还是有些本事在身的。”
“仅是一个将领而已,”田震又道,“陛下麾下的能将,还抵不过一个苏仪?”
“可是…”陆善抬头。
“潼关易守难攻,守将又是与您敌对的哥舒撼在镇守,陛下想取潼关,不如问问两位中书侍郎,他们或许会有计策。”田震继续说道。
听到这儿,陆善心中很是不爽快,“他二人称病不朝,就连朕都使唤不动了。”
“河北失利,陛下降罪两位侍郎,他们心中恐惧,自然不敢来见您,起事没有回头路,要么成王,要么成亡,而高上与颜庄都是您的佐命元勋,仅是因为败仗,陛下就与他们断绝关系,如果诸位将领得知,必定上下离心,情况将会变得更加危险。”田震又道。
经过田震一番劝阻,陆善豁然开朗,他高兴的拉起田震的手,“还是田卿最为懂朕。”
“陛下此时应该召见两位侍郎,并赐宴款待。”田震又道,随后叉手,“臣愿替陛下去请二位侍郎。”
“好。”陆善一口应下——
——中书侍郎颜庄宅——
田震骑马赶到中书侍郎颜庄在洛阳的新宅第,此时的颜庄因陆善的责骂府闭门家中,终日惶恐,害怕因迁怒而死,得知田震来后,亲自出门相迎。
“田将军。”颜庄将田震迎为上座,“您可要救救我。”
田震笑道:“颜侍郎勿忧,田某此次来,就是来解救二位先生的。”
“陛下召您入宫。”田震又道,“赐宴封赏。”
“什么?”颜庄大惊。
“我刚刚进宫了。”田震说道,“是晋王的意思,晋王听说陛下问罪了您与高侍郎,所以特让我入宫,替二位先生求情。”
听到这儿,颜庄大为感动,“我颜庄不过是一个读书人,无以报晋王大恩。”
“晋王说了,您和高侍郎都是大燕的元勋,陛下不能因为一场败仗就问责与你们。”田震又道,“晋王对于攻打唐廷,可是有着十足的信心。”
颜庄自然也听得懂田震的圆滑之语,遂叉手道:“晋王如今是陛下的长子,当为大燕的储君,颜庄愿意效力。”
田震大笑,“有先生这句话,晋王一定会很开心的。”
在田震一番劝说之下,陆善这才坚定了反心,暂时打消了退兵的念头——
朔方军在河北取得胜利的消息同时传回了长安,让原本忧愁苦闷的皇帝大为高兴。
然而朝中将相的较量仍然没有停止,张国忠将募来的兵马屯于灞上防备哥舒撼之举,引起了哥舒撼的惧怕。
于是趁河北得胜皇帝高兴之际,哥舒撼上表请求将灞上的新募兵隶于潼关,由自己率领,以御叛军主力。
以为叛乱很快就能平息的皇帝,答应了哥舒撼的请求。
天圣十五年六月一日,得到灞上的兵权后,哥舒撼便将张国忠安排的守将召至潼关,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其杀害,并安排自己的心腹部将接替。
张国忠得知后,除了震怒,也更加惶恐,哥舒撼斩杀灞上的守将,进一步激化了与张国忠的矛盾。
就在这时,重新得到信任与重用的颜庄与高上向陆善献上攻取潼关的计策,命人散布虚假消息,称陆善将精锐全部派出增援河北,而叛将崔佑在陕郡所屯的后备兵力不足四千,且是羸弱无战力的残兵,后方无援,军心不稳。
此时距离陆善起兵已经去过去了半年之久,纵观开国至今,未曾有过如此之久内乱,由于河北道被成功收复,所以皇帝迫切想要平定河南,恢复和平,于是便派人催促哥舒撼出兵潼关——
催促出兵的消息一出,陆善大喜,立即安排人马准备御敌。
出兵潼关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河北。
苏仪在帐中,看着身前的沙盘,朝中的局势,就如雍王的来信一样,将相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程度。
“眼下局势明朗,只要潼关固守,便可无忧,看来,你们的猜测是对的。”苏仪说道,“只要圣人在位一天,张国忠就会安然无恙的继续作妖,即便收复了山河,也将会动荡不安。”
“阿爷此时应该上疏圣人,”苏荷提醒道,“请求率兵攻打范阳,只要攻占了叛军的巢穴,俘获他们的家眷,当做人质,叛军必然会从内部瓦解,不战而降,所以此刻潼关的大军,应该固守。”
苏仪抬起头,“你的话,我并不是没有想过,这是眼下,最优也是最稳妥的方法,但这样一来,圣人…”
“圣人不会听从的。”苏荷说道,“女儿敢保证。”
“一个狂妄自大,且贪图安逸的人,是绝没有耐心继续等待的,阿爷不要忘了,圣人身边还有张国忠,此刻的张国忠,一定对哥舒撼十分忌惮,以这种的人的性格,哥舒撼越是说什么,他便越会反其道而行之,国家于他而言,不如私利。”苏荷又道。
“那我上书不上书,又有何干系。”苏仪不解。
“撇清关系,将来长安若是失守,朝廷就没有办法怪罪您没有及时去救援。”苏荷说道,“阿爷已经给出了忠告,听与不听,是天子的事。”
“听则最好,国家能免受更大的战乱,不听…”苏荷摇了摇头,“那么一切,都会按照十三郎的猜测走下去。”
“天子种下的因,只能由天子决定果。”——
——长安——
哥舒撼接到催促出兵的命令,知道是张国忠在背后怂恿,便没有着急出兵,而是派王司礼带着自己的奏表劝说皇帝。
王司礼抵达长安后,害怕张国忠使诈,怂恿皇帝出兵,于是暗中派人通知了太子李怏。
几乎同时,朔方节度使苏仪的上表也抵达了长安。
紫宸殿内,皇帝疲倦的坐在御座上,对于这场战争,他已经开始逐渐厌倦了,“这场仗打了这么久还没完,国库都已经耗空了,既然局面有利,就应该尽早结束这场战争才是。”
王司礼于是呈上奏表,“陛下,哥舒元帅说陆善从军多年,如今公开反叛朝廷,想要攻取长安,就不可能没有准备,如今叛军对峙潼关,久攻不下,便想要用虚假的消息来引诱我们,如果我们此时出兵,就会中了敌人的计策,叛军长途跋涉远道而来,所以才想要速战速决,潼关险扼,利在坚守,叛军残虐,早已失去人心,兵势日蹙,不如等朔方军在河北稳定之后,一举攻下范阳,这样一来,在洛阳的叛军一定会方寸大乱,我们便可以不战而胜。”
“陛下,潼关的虽有十余万兵马,然而尽乎都是新募兵,毫无作战经验,先前的风长卿之败,便是血淋淋的教训,且朔方节度使苏仪于昨日上奏,请求率军攻打范阳,一旦攻取了范阳,洛阳的叛军一定会崩溃,这样一来,我们就稳操胜券了。”太子李怏也奏请道。
一方面是刚打了胜仗的苏仪奏表,另一方面又是手握大军的哥舒撼之请,皇帝坐在御座上,心中犹豫不定。
“陛下。”张国忠明知是谣言,却害怕哥舒撼在平定叛乱后会诛杀自己,于是奏道:“叛军起兵之时,虽号二十万,然却只有十五万,经过半年之久的战争消耗,早已不足十五万,叛军八万人马经两次常山之战,损耗过半,而今河北嘉山之战,我军斩敌四万,在河南战场上,来沺据守颍川,叛军也派了不少人马围攻,所以驻守在陕郡的后备兵力一定没有多少。”
“现在叛军没有召集在各地进攻的兵马,兵力不足,且无防备,正是进攻的好时候,若哥舒撼一直守潼关不进,恐会错失战机。”说罢,张国忠起身上前,将声音压低后,开始向皇帝进献谗言,“哥舒撼手握重兵,却一直逗留于潼关,不但如此,还以手中权势,威胁陛下,诬杀功臣陆顺,这有违人臣之道,而今我军局面大好,胜利在望,而哥舒撼却按兵不动,陛下,不可不防啊。”
听得张国忠的分析,皇帝突然瞪圆了双眼,陆顺的死,在他的心中留下了疑心的种子,而张国忠的话,无疑加重了皇帝的疑心,“潼关拥兵二十万,难道还惧怕已经失了民心的叛军吗。”
“陛下,叛军主力精锐仍在,出兵并非…”王司礼持笏抬头,想要力劝皇帝。
“够了!”皇帝呵斥道,“朕已经给了你们半年之久的时间,再拖延下去,难道是想给叛军争取喘息的时间吗?”
王司礼连忙跪伏,“臣不敢。”
“冯力。”皇帝唤道,“派人前往潼关告诉哥舒撼,如果他不出兵,便以抗旨之罪论处。”
“喏。”
作者有话说:
潼关失守后,会稍微有点虐,打个预防针哈。
历史上这场叛乱打了八年之久,但肯定不会按历史走。
不用催促,陆善没造反的时候,催他快点造反,造反了又催快点平乱,呃…
本文的重点,本身就是这个叛乱,因为会改写双女主的人生,到目前为止,战争的占比在这一百多章中也不算重,而且提及的这些武将中,除了叛军,有名气的大多都围绕着苏荷,也算是一种铺垫吧,因为日后,苏氏会成为最有威望的藩镇,也是为帝业铺路,说实在,我并不想剧透,所以请小可爱们耐心。
我曾经在文案上写过,苏荷的人设是女版的郭子仪,只是借用她父亲的身份地位行事,毕竟就算朝代在开放,也不可能让女子领重兵。
女主当初选择苏荷,其实与太子李怏的想法有些相似,他父亲有能力,但又不显眼,不会引人起疑,又在朔方呆了很多年,朔方军也是一支很强劲的兵团,只要稍稍提拔,就能够变成今日这样手握重兵的大将,也可以说是雍王与太子之间的相互利用,也是她腿瘸后带来的因果关系,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至于情感之上,最初不过是以羡慕为多,毕竟双女主的前半生是截然不同的。
女主一直在筹谋,只是非常的不明显,我也说过苏荷带来的是最强嫁妆。
就算在唐代,女性也无法避免嫁人,尤其是宦官人家,(因为会被弹劾,到了一定年龄不嫁,会被罚款。”除非出家当道士,出家也会有约束。
第160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四)
天圣十五年六月三日, 皇帝派遣宦官七入潼关,催促哥舒撼出兵,最后一次时, 宦官还带去了斩杀风高二将的陌刀手。
哥舒撼无奈, 只得答应出兵,六月四日, 哥舒撼召集心腹部将,神情悲痛, 双眼含泪,“是天要亡我,而非我自取灭亡。”
“元帅, 如今兵权在您的手中, 而张国忠怂恿圣人催促您出兵,显然是想要害您, 不如与朔方军合谋,扣押中使,待攻取范阳后, 与朔方兵合围, 等平息了战事, 再向圣人请罪。”部将王司礼说道。
“那个时候,圣人会如何处置我呢?”哥舒撼问道, “就算圣人能够宽宥, 那么张国忠呢,他可会放过我?圣人派陌刀手前来, 便是怕我不出兵, 我若扣留中使, 必会觉得我有反心, 横竖都是死,不如出兵,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可是叛军的主力与精锐都在陕郡,派出去的援兵,不过是收拢了各地的团练兵而已,此刻出兵,正中叛军下怀,必是九死一生,无法取胜的。”王司礼说道。
哥舒撼拉着王司礼,恸哭道:“我若是早一些听你的劝告,诛杀张国忠,便不会有今日。”
“元帅。”
“若果我兵败了,长安一定守不住,开创盛世的圣人已经无法挽救大唐,唯今希望,只能寄托于太子殿下身上,你不必赴死,可在兵败后回到太子身侧效力。”哥舒撼说道,似在做最后的嘱咐。
王司礼扑通一声跪倒在榻前,“元帅。”
“这是命啊。”哥舒撼仰天长叹一声——
是日,还在风病中尚未痊愈的哥舒撼亲自率军出关,然而由于哥舒撼多日不管军务,军纪变得十分散漫,将士也毫无斗志。
而散步虚假消息的叛军,早已在哥舒撼出关的途中设下埋伏,燕军大将崔佑屯精兵于灵宝。
六月七日,哥舒撼率军至灵宝遇到燕军,两军对峙,剑拔弩张,崔佑并未着急出兵,而是据险坚守,以南侧高山为屏,北侧黄河为阻,而中间则是七十里长的隘道,崔佑已在此险道设下埋伏。
六月八日,两军正式交战,哥舒翰虽拥兵众多,却也在敌情不明时不敢轻易靠近,遂乘船在黄河之上观察敌军形势。
早在这之前,崔佑便将主力部队藏匿于山中,只派了少许人马暴露出来。
哥舒撼果然上当,以为崔佑兵少,于是命旗令官摇旗,下令诸军进发。
三军齐发,声音震响天地,部将王司礼率精兵五万为前锋,其余副将则领兵十万于后方,而主帅哥舒撼则亲率三万兵马登上黄河以北的山头观战,并击鼓助威。
崔佑见唐军上当,暗自窃喜,于是按照事先安排仅出兵一万御敌,并命领兵将领将队伍打散,从而使得看上去燕军的军纪散漫,毫无斗志。
唐军早有听闻燕军大将崔佑无精兵良将,看着眼前,叛军出尽了洋相,纷纷大笑,以为崔佑不会用兵。
“就这样的军队,是怎么打败风长卿的?”
“依我看呐,风长卿的名声也不过如此,怕是被军中吹嘘出来的,连这样的虾兵蟹将都抵御不了。”
就在唐军嘲笑之际,崔佑暗中聚集精兵,藏于散兵之后。
咚咚咚!——黄河山头鼓声阵阵,唐军杀声震天。
“杀!”
两军先锋开始交战,崔佑却忽然命人偃旗息鼓。
“撤兵!”燕军忽然传来撤退的消息。
唐军士气高涨,见叛军想要逃,于是率兵追击,哥舒撼见状,觉得不妙,想要收兵,然而此时唐军已经放松了警惕,乘胜追击进入了隘道。
隘道伏兵突然发动攻势,将木石从高处推下,片刻时间,唐军死伤无数。
“杀!”燕兵从山间攻出,将唐军打得措手不及。
又因道路太过狭小,士卒们拥挤在一处,拳脚刀枪无法施展,只能任人宰割。
此时在山头观望的哥舒撼旋即更换军鼓击打节奏,急命先锋将士用毡车驾马开道,想以此冲击叛军,杀出一条血路。
燕军大将崔佑站在山头指挥,此暮夏之际,正值东风盛行,“昔有孔明巧借东风,今有我崔佑借东风兵败哥舒撼。”
“准备火攻。”崔佑一声令下。
隘道伏兵将草车推出,齐力推向毡车,随后扔下火把,纵火焚烧。
山间吹来的东风,使得大火在瞬间暴起,烟雾遮天,唐军被这浓浓的烟雾包裹,熏得无法睁眼,又听得叛军在周围不断传来的厮杀声,恐惧之下,便拿起刀剑胡乱挥砍,辨别不清敌友的唐军,开始了自相残杀。
烟雾阻碍了视线,崔佑便命人扔下草人,唐军以为是叛军攻入,恐慌之下聚集弓.弩手射击。
一直至烟雾消散,箭矢射尽,唐军才知道靠近他们的并不是叛军,而只是敌军的草人。
望着唐军送来的箭,崔佑大笑道:“我崔佑,也要以草人借箭出名了。”
崔佑并没有因一时胜利而沾沾自喜,“调遣同罗兵骑兵主力,绕到唐军后方,两路夹攻,我今天要灭了哥舒撼。”
“喏!”
就在前方唐军自顾不暇时,田震所率领的燕军骑兵忽然从唐军后方杀出,将大军阵仗冲散,一时间,唐军首尾难顾,方寸大乱。
原本就散漫无斗志的唐军,加上大多都没有上过战场,队伍很快就被燕军骑兵冲散,十万人的队伍,短短几个时辰就溃不成军。
怯战的唐军丢弃沉重的盔甲向四方逃散,山谷有伏兵拦截,而北侧则有黄河阻碍,唐军逃无可逃,大多人逃到黄河边,因前仆后继的逃亡,于是全都被挤下了黄河淹死。
“啊!”
“不要杀我!”
“不要…”
唐军的惨叫声响彻在山间河谷,崔佑见状,即命大军乘胜追击,后方唐军见前军溃败,便也都跟着逃跑。
十几万唐军,溃败就在一瞬间,大多是几乎都是因逃命而被追杀,根本没有正面抵抗,灵宝一战,哥舒撼所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崔佑骑马至一座山头,看着遍地的尸体与唐军血流成河的场面,他看着仓惶逃命的哥舒撼,骂道:“蠢货,为帅者不知天文地理,不懂天时地利人和,轻敌大意,岂能不败,昔日你能取黄河九曲,不过是有足智多谋的部下而已。”
哥舒撼见大军溃败,仓惶之下带着少许部下与数百骑兵冲出敌阵,西渡黄河退入潼关。
大军见主帅逃跑,也都跟着同样的方向逃命。
然而因燕军穷追不舍,骑兵们争先恐后逃亡,又因仓促与慌张,便忘记了关外还有三条御敌的壕沟,而那些逃跑最快的骑兵,便都跌入了壕沟中。
跌入的骑兵前仆后继,没过多久,三条宽二丈,深一丈的壕沟就被骑兵填满,后来者便践踏着友军尸体而过。
哥舒撼十余万大军出关,归来时,却不足九千人,而逃入潼关的唐兵,因畏惧叛军的攻势而无心抵御。
六月九日,潼关失守,此时,离哥舒撼率兵出关才过去短短五天,潼关便被燕军大将崔佑一举攻克。
哥舒撼西逃至关西驿,害怕无法回去交差,于是命人散步公告,收罗散兵,欲重新夺回潼关。
然而因为他的战败,使得部下蕃将再无心抵抗燕军,于是派骑兵将哥舒撼囚于驿站,哥舒撼见此阵仗,大怒道:“尔等这是要做什么?”
蕃将旋即与众士卒下马叩首,“元帅,您率兵出关,二十万大军尽丧灵宝,圣人若是知晓,可会宽恕于您吗?元帅难道忘了高仙之与风长卿的下场,圣人不听从劝谏,为奸臣蛊惑,潼关既然已经失守,我们不如投降陆善,这样一来,还能活命。”
哥舒撼想到自己与陆善的仇恨,“不,陆善他不会放过我的。”
蕃将见哥舒撼不从,于是命人将其捆绑,并杀害了其余不归从的将领。
驿外传来一阵马蹄,事先通信的崔佑先锋大将田震率军赶到。
“燕军的先锋使来了,元帅别无选择。”蕃将道。
哥舒撼听着马蹄声,怒瞪蕃将,“你,你暗中通敌,是想要陷我于不忠不义吗。”
哥舒撼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被逼无奈之下,哥舒撼只得答应投降。
田震来到驿站,哥舒撼跪地迎接,并上缴了自己的兵器。
“哥舒将军早就应该做此抉择了。”田震说道,“北唐皇帝昏庸无能,将好好的盛世毁于一旦,不配做这天下共主。”
哥舒撼作为败军之将,自然不敢反驳,因为威名,所以田震对待他也还算是客气,“请将军上马,随我一同面见陛下。”——
——洛阳·紫徽城——
哥舒撼以俘将被送往东都洛阳,陆善便在明堂召见了他。
身穿天子袍服的陆善,高坐在御座之上,趾高气昂的看着哥舒撼,“汝不是一直看不起朕的出身,觉得朕粗鄙,不堪大用,现在觉得如何?”
哥舒撼很识时务的向陆善跪伏叩首,“臣从前有眼不识圣人,还望圣人能够宽宥。”
“宽宥?”陆善冷笑一声。
哥舒撼冷汗直冒,叉手道:“如今圣人虽取洛阳,攻克潼关,然而天下还未平定,苏仪李光必在常山,魏王李祁在东平,鲁炯在南阳,他们都曾与臣有旧,请让臣为圣人写信招降,他们一定会投降。”
陆善对哥舒撼有恨,本想就此杀了他,却被身侧的中书侍郎颜庄阻止,“圣人杀了他只能泄愤,成全他的忠义,可若是圣人接受他的投降,并封赏他,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这样一个极具声望的大将都投降到大燕的麾下,唐军的军心能不动摇吗。”
陆善听后很是高兴,于是接受了哥舒撼的头像,并让哥舒撼做了大燕的宰相。
“朕可以拜你为相,助朕平定四方唐军。”陆善不计前嫌道。
哥舒撼连连叩首,“谢圣人不杀之恩。”
“送哥舒将军下去好好休息。”陆善挥手道。
哥舒撼离殿后,捆绑他归降的蕃将邀功似的叩首大拜,“火拔归仁叩见大燕皇帝陛下。”
陆善看了一眼颜庄,只见颜庄摇头,陆善于是下令,“禁军,将这个卖主求荣的东西拖出去砍了。”
“陛下,陛下!”蕃将惊慌失措的抬头,“陛下,是臣写信给崔将军,将哥舒撼捆绑送至军中的,陛下。”——
天圣十五年六月,距离叛军起兵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潼关便已失守,哥舒撼兵败灵宝,投降叛军。
大燕册封任命的消息传出后,唐廷上下惶恐不安,京畿道附近的州郡,河东,华阴、冯翊、上洛,等郡防御使闻讯,皆弃城而逃,守城士卒也因此散去,遭到抛弃的都城长安,已然沦为一座孤城,危在旦夕。
作者有话说:
兵败的速度太快了,交战到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几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这个连女主都没有算到的。
记得某些影视还是什么,说原本有一个很好的局势可以歼灭敌军,但是因为皇帝与宰相不懂军事瞎指挥。
这可不是什么瞎指挥,这是拿国家大事报自己私仇。
潼关失守,还解救了被朔方军围困的史思明,然后就有了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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