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五)
哥舒撼招降的书信送往了各地坚守的唐军营地中, 不但没有招降,反而遭到了各地守将的责骂。
陆善大怒,于是将哥舒撼软禁于洛阳的皇宫之中。
——常山郡——
施寺明带着残兵死守博陵, 李光必派人围困数日, 本是穷途末路,却不料哥舒翰兵败灵宝, 潼关失守。
而哥舒撼的招降信,更是向诸军证实了潼关的确失守, 也成为动了摇军心的存在,苏仪当即将之烧毁,并在三军前立誓, “与大唐共存亡, 不破叛军,绝不还师。”
河北的胜利, 让苏仪在军中的声望迅速提升,哥舒撼兵败后,整个大唐, 将希望都寄托在了苏仪率领的朔方军中。
苏仪的帐中, 苏荷正在请求父亲允许自己离开河北, 赶往长安。
此时失去了潼关庇佑的长安,俨然是最危险的存在, 各地郡守与防御使纷纷南逃, 京畿道无人镇守,紧靠长安的兵马, 是无法阻拦叛军的。
因此苏荷的请求没有得到父亲的同意, “你现在去长安无疑是送死, 以雍王的智慧, 他事先必定给你去了信,你为何不能相信他呢。”
“我当然相信她。”苏荷说道,“可是领兵的是陆庆绪,他如此急于攻打潼关,便是有一层私仇所在,我无法相信的,是朝廷。”
陆庆绪为人睚眦必报,雍王李忱曾当众让他出丑,必然会在攻破潼关之后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李忱。
“可是一但你陷入了危险,又将如何?”苏仪问道,“他是国朝亲王,且是皇十三子,以他的聪明才智,陆庆绪又岂是他的对手呢,孩子,皇室之间的婚姻,没有那么干脆与纯净,你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傻事。”
“太子殿下为你主婚,看中的是为父在朔方军的声望,雍王,未尝不是。”苏仪又道,“说罢,这依旧是一场政治性的联姻罢了,我纵然想成就一番功业,光耀门楣,但也不至于被这些浮名蒙蔽了双眼。”
苏荷逐渐平静下来,“我知道,”她很淡然的回答着父亲,“皇室间的婚姻,从来不是因为情。”
“但是女儿,还是想赌一把。”苏荷说道,“就算输了,那也是我自愿的。”
苏仪听到女儿的话,由对雍王李忱的欣赏,变成了害怕,作为父亲,他很清楚自己的女儿,清楚她的性子与聪慧,而今成婚不过短短数载,连子嗣都没有,便能使自己的女儿对其言听计从,这样的手段,又怎能让人不惧怕呢。
苏仪的私心,自然是想在这乱世之中扶持自己看好的女婿上位,但也深知这样一来,很多事情都会改变,自古帝王没有不提防外戚弄权的。
苏仪叹了一口气,他无法阻止女儿的决心,于是说道:“你要多少人马?”
“女儿不要人马。”苏荷说道,“人多眼杂,必然无法到达长安。”
“你要单枪匹马入京?”苏仪皱眉。
“是。”苏荷应道,“眼下哪里都不安全,我要把她带出来,人一多,反而不好办事了。”
苏仪不免再次担忧,“长安守军没有多少,而叛军刚灭了哥舒撼的二十万大军,士气正盛。”
苏荷不是不知道路上的凶险,但是她更加害怕那个腐败的朝廷,为了自己的活路,而讨好大燕的晋王,将雍王交出去,以胡人卑劣的手段,后果将不堪设想。
“女儿心意已决,那是我的夫君,就算再凶险,我也得去。”苏荷决然道。
“罢了。”苏仪挥了挥手。
苏荷辞别父亲,收拾行囊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京师的路,她要赶在叛军攻取长安之前抵达,带着人马不但引人注目,且会拖延时间。
苏荷走后,苏仪的心腹大将从屏风后走出,“大帅。”
苏仪呆坐在椅子上,“我昔日观雍王,有君子仁人之风,因此我本是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左右于他,却没有想到,事情与我想的恰恰相反。”
“正因为是君子,所以王妃才付以真情,末将相信,以王妃的聪慧,必然有她的道理。”李光必说道。
“帝王家,哪有什么真情。”苏仪说道,“况且,你我都是男人,这些道理,不会不明白的。”——
——长安——
“潼关紧急军情,潼关紧急军情。”
“潼关失守!潼关失守!”
哥舒撼兵败灵宝,紧接着潼关失守,朝廷收到消息后,立即派兵增援,然六月九日晚,哥舒撼被俘,长安与潼关的消息也被切断,迟迟收不到消息的皇帝开始心生恐惧,一夜未眠,于次日即召集宰相商讨对策。
“潼关遭遇敌袭,派出去的人马也与音信,眼下该如何是好。”皇帝满脸憔悴的坐在龙椅上。
宰相们一个个的低着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右相张国忠旋即起身奏道:“陛下,哥舒撼二十万大军都败了,潼关岂能守住,潼关若失守,长安则危矣,颍王入蜀时,曾带去了物资储备,以备后患,如今潼关即将失守,长安无险可守,不如退往蜀中,以山川为险,再命各地人马救驾,收复山河。”
皇帝低沉着脸,因为自开国以来,北唐的君王,从没有抛弃都城逃走的先例,自古以来,这都是亡国之君的作为。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皇帝问道。
“朝廷的兵马都被叛军限制在外,长安现在已是孤立无援。”张国忠道。
皇帝开始有些懊悔催促哥舒撼出兵,导致今日的局面,“那就这样吧,幸蜀之事,不要声张。”
“喏。”
皇帝欲逃往蜀中之事,便只有近侍宰相知晓,而百官与长安百姓,还不知道此刻的大唐皇帝,已经开始准备弃城奔逃了。
翌日,张国忠于朝堂之上召集百官,只字不提幸蜀之事,他面露惶恐,神情悲伤的询问御敌对策,“眼下潼关已经失守了,朔方军在河北,可有人有御敌之法?”
见百官纷纷埋头不说话,张国忠便说道:“十年前就有人向圣人上奏陆善将会造反,十年了,圣人却从不相信,自从我担任宰相,无不时刻上奏提醒,可事情还是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这不是宰相的过错。”
百官听到张国忠的话,心中无不暗骂,哥舒撼之所以兵败灵宝,便是败宰相的谗言所赐。
“如今长安城危在旦夕,吾不强求诸位能留下来守城。”张国忠又道,“各自逃命去吧。”
“我们的家都在长安,祖祖辈辈生活在此,又要逃到哪里去?”有官员哭问道。
张国忠并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那就留下来,坚守长安。”
百官沉默,显然,谁都不愿意留下来等死,于是短短几天中,长安城便乱做一团,士庶惊扰奔走,或往北,往南,又或向西,昔日繁华的坊市变得一片萧条。
六月十二日,皇帝召集百官早朝,然而官员悉以各自逃命,宣政殿内上朝的人寥寥无几。
继晚年以来,第一次上朝的皇帝,大殿内竟然见不到几个臣子。
他看着穿戴整齐的太常卿张珀,也是自己的女婿,“你为什么不走。”
“既便是陛下走了,臣也不会走。”张珀说道。
作为张国忠的儿子,张珀得知了皇帝即将从幸蜀中,而这一切包括早朝都不过是在做戏。
“长安是大唐的都城,作为君王,抛弃都城、子民,将会被天下人所耻笑。”张珀看着皇帝振振有词的说道。
几个宰相皆赶到羞愧,张国忠回头轻呵道:“放肆!”
张珀仇恨的看着父亲,并对父亲的做法赶到不耻,“右相对今日的局面,难道就没有丝毫的愧疚吗?”
“你…”
“太常卿说的没错。”皇帝忽然起身,“朕身为大唐的君主,应当坚守都城才对。”
“中书省何在。”
“陛下。”
“朕要下制。”皇帝走出宣政殿,几个官员旋即跟从。
皇帝登上丹凤楼,看着乱成一团的御道与坊市,“长安的子民,不要惊慌,朕已经决定要亲征叛军了…”
然而无论皇帝怎么呼喊与号召,却始终没有人相信,他们争夺粮食,仓惶奔逃。
事实上,皇帝下制亲征,也只是幌子,他命官员崔光原留守长安,又令监门将军边令承掌管宫闱钥匙,好似真的要去平乱一般,到了晚上,便命龙武大将军陈元礼整集六军,给所有将士都降下赏赐,以此收拢军心,并从闲厩院中挑选出九百匹马,准备当做皇子皇妃逃跑时的坐骑。
除了皇帝的近侍,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此举,是要西逃。
——雍王府——
皇帝派出的宦官来到雍王府,并向雍王道出了幸蜀之事。
李忱擦着玉笛,绝了宦官所请,“我不走。”
宦官大惊,“潼关都失守了,长安城必然也会沦陷的,圣人已为您备好了车马,只要逃亡蜀中,就还有机会。”
李忱推着轮车来到窗前,她抚摸着笛子说道:“我不走。”
“大王。”害怕无法回去复命的宦官显然有些着急,“您若是执意如此,那就…”
“怎么?”李忱突然冷下脸色,她侧过头,露出的眼神让宦官吓了一跳,这是他从不曾在雍王身上见过的,“你还想逼迫寡人不成?”
“小人不敢!”
“你大可不必担忧无法回去复命,眼下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他们不会为了我个人而惩罚你。”李忱随后解释道。
“小人明白了。”
宦官走后,文喜从屋内隐蔽处走出,“圣人准备逃往蜀中了,您不走吗?”
“我要是走了,王妃怎么办。”李忱摸着一个人偶说道,“燕军在抓我,天子逃亡的阵仗如此大,必定行军不快,燕军一定会拦截的,跟着他们,反而危险。”
“王妃哪儿,您不是去信了吗。”文喜说道。
“潼关失守,长安城危在旦夕,以王妃的性子,没有亲眼见到我安然无恙,她会放心吗?”李忱反问道,“我去了两封信,第二封信没有收到回音,当是在半路被截了,眼下潼关失守,已经来不及了。”
李忱的信,所写皆是暗语,然而各地战乱不休,消息消息阻塞,难以传达。
“哥舒撼有二十万大军,纵是不敌,却也没有料到他会在一夜之间就溃败,全军覆没。”李忱皱起眉头,“潼关失守的太快了。”
“那现在怎么办?”文喜说道。
“长安城已经不安全了,我们也得逃。”李忱回道。
作者有话说:
其实苏荷回长安是没什么问题的,问题就在于,她们都不知道皇帝已经跑了。
皇帝带头逃跑,长安绝对百分百丢失,也会使局面失控。
历史上唐玄宗的跑路,连安禄山都一脸懵逼的,因为潼关失守有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叛军是没有进攻的,毕竟长安是主都城,不会像洛阳那样,结果守都不守就跑了…
肯定会有人替怂包说话,潼关失守,长安是守不住的,那朔方军是干嘛吃的,本身局面其实是很有利的,因为河北失利后,安禄山自己也担忧,四面八方都是朝廷的军队。
第162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六)
燕军在攻克潼关后, 并没有着急进攻长安,而是命大将崔佑驻扎在潼关休整,因长安有禁军守卫, 为保一举攻下, 于是率亲军增援。
陆庆绪站在潼关城楼上,向西望着长安方向, “我现在要去洛阳迎接陛下,你们攻打长安捉到昏君可以献给陛下, 以此邀功,但是昏君的十三子雍王李忱,是我的, 谁能活捉到他, 我必有重赏。”
“记住,我要活的李忱。”陆庆绪的眼里充满了戏谑之情。
燕军几个将领听后, 心中暗自记下,大燕皇帝陆善,由于体胖, 导致行动越发不便, 身体也越发孱弱, 不再像年轻之时,于是对于这位大燕皇长子, 他们无不讨好与奉承。
“报, 长安往西的方向,有大批人马, 疑似北唐皇帝西逃。”斥候快马来报。
潼关才攻破不到几天, 北唐皇帝便已西逃, 这是燕军始料未及的, 他们没有想到,潼关刚破,在长安养尊处优的北唐皇帝,竟携亲从匆匆逃走。
天子出逃,都城防守势必空虚,人心不稳。
陆庆绪本想亲自带兵追赶,却忽然想起来中书侍郎的颜庄的提醒,新帝登基,成年的长子本应该立为太子才对,但却只给他封了王。
且陆善登基之后,纵情声色,掳掠了不少年轻女子充入后宫。
陆庆绪害怕储君之位会为其他兄弟所得,只得命田震西进攻取长安,自己依旧折返陕郡,前去接驾——
——长安——
天子动身前,宦官前来复命,皇帝挑眉问道:“你难道没有告诉她,朕已经备了车马,不会影响赶路吗?”
“小人已经说了,可是雍王说他不会走。”宦官诚惶诚恐的回道。
皇帝想不明白,眼下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雍王为何不肯离去,张贵妃在一旁,紧捏着手急问道:“雍王没有告诉你原因吗?”
宦官摇头,皇帝随后挥手,“再去请,她不来,绑她来。”
“喏。”
宦官连去了三次,因雍王府的护卫在,故而无法用强。
皇帝有些生气,“这么多皇子,朕只让人去请了她,是请啊,她…”
“三郎。”张贵妃虽不知李忱为何不肯走,但她明白一定有她自己的道理,于是劝解着皇帝,“十三郎的脾性,三郎是无法劝动的,眼下就要天亮了。”
龙武大将军陈元礼也奏道:“京畿道无人防守,叛军马上就要攻打长安,此时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皇帝叹下一口气,“罢罢罢。”
六月十三日,天才刚刚亮,皇帝带着张贵妃以及张氏姊妹、诸皇子皇孙、张国忠等一众宰相,以及龙武大将军陈元礼与亲近宦官,从宫门逃走,而一些在宫外还未来的及跟随的妃嫔、皇子皇孙皆遭到抛弃,其中就包括皇十三子雍王,尽管皇帝几番派人催促,却始终没有回应,直到陈元礼的提醒,皇帝不得已只能先行逃命。
一众亲从携天子西逃,经过大内左藏库时,张国忠忽然想起里面藏了不少自己搜罗来的宝物,眼看无法带走,又恐为叛军所得,于是向皇帝请求放火焚烧。
张国忠的请求,遭到了皇帝的拒绝,“叛军如果进入长安,没有搜罗到金银财物,必定会搜刮鱼肉百姓,将其留下吧,不要再让百姓受苦了。”
皇帝出逃,只有亲卫与近侍知道,宰相以下的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知道皇帝已经从宫门夹道逃离出长安。
晨钟依然被敲响,皇宫的守卫也仍然穿戴盔甲值守于宫城门。
掌管宫闱钥匙的边令承,听见漏声时,吩咐士卒打开宫门,门外还有前来上朝的官员。
可当他们来到宣政殿时,却没有发现皇帝与宰相的踪影。
只有太常卿张珀,在笏板上写着什么,“太常卿,今日不朝了吗?”由于昨日皇帝突然早朝,官员们便以为皇帝已经悔改,开始早朝,这才赶入宫中。
张珀回头,忽然大笑,“这么多年都不曾上朝,诸位臣工觉得,这城破之际,天子会真心上朝与百官议事?”
“什么!那昨日?”众人大惊。
“天子已西逃,可怜先祖打下的基业。”张珀起身,看着大殿上的秦镜,跪地痛哭。
宫门打开后,宫女宦官皆向外奔走,长安城内变得一片混乱,一些穷困潦倒的百姓,纷纷争抢进入王公宅第,搜刮盗取金宝。
而作为监门将军,边令承奉命留守,得知天子已逃后,长安城变得更加混乱,一些百姓更是闯入宫中敛财,甚至放火焚烧宫室。
眼见无法阻止,边令承遂命人斩杀闯入宫中纵火的庶民。
横刀见血之后,宫内的混乱才有所平息,西京留守崔光原见长安如此情况,便与边令承商议献城投敌。
“圣人都逃了,安排我们留守,不是等死吗?”崔光原说道,“眼下长安如此乱,叛军来了,哪能守得住呢,不如投降,还能保住性命。”
“我正有此意。”二人一拍即合。
为示诚意崔光原特意命其子,携带监门将军边令承所掌管的宫闱钥匙前往东都洛阳,并将皇帝西逃之事以及方向路径告诉了叛军。
大将崔佑与田震接到陆善的命令,当即率军队攻打长安,并派了一支急行军绕过京师,往西追赶出逃的天子队伍——
长安以西的方向,陈元礼所率禁军簇拥护卫着天子仓惶西逃,西逃途中,接连有士卒与官吏半路逃走,留下来护卫天子的,便只剩些许人马。
张国忠见士卒们争相逃走不再护卫,恐敌军追赶,于是在渡水过桥之后,想要将身后的桥梁烧毁,以断追兵。
然而张国忠过河拆桥的举动,又为皇帝所斥,“现在全长安的百姓都在逃命,你这样做,不是断绝了他们的生路吗。”
“那些贱民的生死,怎比得上圣人的安危。”张国忠说道。
“贱民?”皇帝有些愤怒,若不是张国忠,他今日也不会有弃城而逃的结局,“没有那些你所谓的贱民,朕早就被叛军杀了。”
张国忠低下头,“臣知错。”
不放心的皇帝旋即命冯力看着队伍后方,以阻止张国忠暗中焚桥。
西逃队伍来到咸阳,然而咸阳的县官皆已逃走,逃亡了半天,还未进食,于是便在咸阳停下歇脚。
西逃的队伍,惊动了咸阳的百姓,这些从未见过龙颜的百姓争相上前。
儒家与道家的教化,使得君王在天下百姓心中,成为了神圣的存在。
能在乡野见到,原本应该在长安大明宫中号令四方的天子,百姓们既惊又喜,“是圣人,是圣人的队伍。”
皇色的华盖尤为显眼,得知天子尚未进食,百姓们纷纷从家中拿出自己糊口的粗食争献。
小童们捧着瓜瓢做的碗,里面盛着夹杂麦豆的粝饭。
“站住。”禁军将他们阻拦在外。
小童们捧着碗,稚嫩的解释道:“阿爷说圣人和诸位官人都没有吃饭,所以让我们来献粮。”
皇帝抬头,制止了禁军,“放他们过来。”
禁军这才让百姓靠近天子,他们手捧瓢壶,跪在御前,“我们只有这些粮食,请圣人不要嫌弃。”
正午的阳光格外明媚,皇帝坐在一张胡凳上,看着这些淳朴的百姓,因为自己的糊涂而无辜受难,心中很是愧疚,自己在宫中靠百姓供养,锦衣玉食,而这些百姓却只能吃粗粮果腹,如今受朝廷恩惠的官员与士卒争相逃命,只有这些百姓,在这样危难的时刻,没有放弃她们的君王。
想到这些,皇帝竟忍不住的落下了眼泪,他看了一眼已经饿得发晕的皇子皇孙,无奈的挥了挥手,“你们吃吧。”
皇帝话音刚落,只见皇子皇孙们争相上前抢夺,没有筷子,便用手掬食,没过多久,饭食便被吃光,然而皇孙众多,仅靠百姓献上的这点粮食,还不足以吃饱。
“张国忠呢?”皇帝忽然唤道。
“休息的时候,右相就走了。”左右回道。
“难道连他也弃朕而去了吗?”皇帝闭眼道。
“圣人。”张国忠骑马赶回,随后走到御前掏出一张胡饼献给皇帝,“咸阳城中的百姓皆已逃散,臣只能买到这个了。”
皇帝无心进膳,便将胡饼给了张贵妃,一众亲从皇子皇孙见此场景,纷纷掩面哭泣。
进献粮食的百姓中,有一个年迈的老人,是他让孙子前来献粮,看见张国忠回来并满眼奸邪的进献胡饼后,于是向皇帝说道:“陆善包藏祸心,预谋反叛已有十年之久,地方官员乃至百姓前往朝廷告发,却都被圣人诛杀,或捆绑交给陆善,所以才导致今天圣人出逃的局面,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所以历代先王,无不延访忠良以聪耳目,小人还记得曾经宋公与章公为相时,数进直言,天下赖以安宁,”说罢,老人看向张国忠,“而现在的朝臣皆是阿谀奉承之辈,圣人听不得刺耳的直言,我等草野之士,有不少想进谏直言者,但九重严深,无路上达,如果不是发生这样的祸乱,小人今日又如何能够面见陛下,说出这些事情呢。”
张国忠听后有些恼怒,他拔出卫兵腰间的佩刀,“放肆!”
“够了。”皇帝斥道。
“圣人,此贱民以下犯上,冒犯天颜。”张国忠回头道。
“国忠,退下。”皇帝再次斥道。
被夺了刀的禁军护卫也不再对着张国忠客气,他走上前一把将刀夺回。
此刻,这位年迈的皇帝,心中无比懊恼与悔恨,从高山跌入谷底,如今连饭都吃不饱,任谁也无法接受这样下的结局,“今日这般,皆是我糊涂所致,怨不得他人。”
然而此时,皇帝已无力回天,听着百姓的骂声,他也没了怒火,只是差人给了些金宝抚慰,便将之遣散。
尚食局用逃亡时带来的粮食做好御膳进献,皇帝并没有先行用膳,而是将之赐予跟随他入蜀的近侍官员,待官员们吃饱后,自己才进食,然食物短缺,很多人都吃不饱饭,不得不命士卒前往各个村落向百姓乞食。
然而就在护卫的士卒纷纷离去求食时,一支规模并不算大的叛军向皇帝西逃的方向追来,并且渡过了那座未被焚烧的桥梁。
作者有话说:
苏荷还在路上,不过要提醒的事,现在她回到长安会非常的危险,因为皇帝跑路,留守的官员全部暗中倒靠叛军了。
但是消息是阻塞不灵通了,如果不跑路,苏荷是快马入的长安,会赶在叛军的大军来之前入城,一但苏荷入城,防守之战就有胜算了。(因为朝廷缺将,所以觉得防守没有希望就跑了)
我先提前解释一下哈,以免后续大家看不懂。
因为消息阻塞了,两个人相遇的机会太渺茫了,先打个预防针哈。
第163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七)
叛军的骑兵队伍追赶到咸阳, 发现皇帝果然西逃,于是趁势将其围住,领头的将领并没有选择回去报信, 因为一眼望去, 皇帝身侧全是老幼妇孺,没有几个禁军, 所以便单独贪下功劳。
早之前禁军就已被皇帝派去村落求食,剩余护卫的人马不足百人, 陈元礼连忙组织剩余的禁军聚拢,护卫帝侧,然而多日来的失败, 让许多禁军都怯战不已, 一半的人临阵退缩,恐慌的往四处逃窜。
田震麾下的部将骑马上前, 他看着昔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再三确认了一番,他没见过天子, 但认得那身黄色的盘龙袍, “昏君, 还不束手就擒?”
“放肆!”陈元礼骑上马与之对峙,“尔等也曾为唐兵, 为何要帮叛贼谋逆天子?”
“谁是叛贼, 谁又是天子?”叛将冷笑道,“天下间可有弃城而逃的天子, 与稳坐中原的叛贼?”显然他已奉叛贼为主。
“陆善给了你什么, 朕可以十倍给你。”太子李怏搀扶着皇帝上前。
叛将看着满头白发的老皇帝, 冷哼道:“我要你的头颅, 你给吗?”
皇帝听后,顿时恼羞成怒,抬手大喊道:“杀了此人,朕有重赏。”
陈元礼提刀冷笑道:“就凭你这点人马,也想吃了我们?”
叛军不慌不忙的说道:“昏君是偷偷出逃的吧,你们就没有怀疑,我为什么能够追上?”
“因为有人泄露了你们行踪。”叛将的声音很大,试图以此恐吓唐军,“不想死的,就放下武器。”
一听泄露行踪,皇帝大怒,“一定是京兆尹崔光原。”
唐军为之动摇,陈元礼当即大呵一声,“他身后无援兵,尔等与我共擒之,而后携陛下入蜀。”
连续赶路半天之久,未曾饱餐的将士,根本无心御敌,还有不少人因叛军的话而吓到丢了武器,想要投降叛军。
叛将得意的大笑,而后目光一转,扫视着皇帝身后的宗室,“我们大王有话,把雍王交出来,否则一个也别想活。”
叛将口中的大王,自然是反贼陆善的儿子,所有人都知道雍王与陆庆绪有嫌隙,皇帝的亲从与宗室左右顾盼,她们都想要将之交出,以求活命,然而这一路上却没有发现雍王的身影,“雍王呢?”
见队伍之中没有雍王,想要讨好晋王的叛军,顿时失去了耐心,“男的全给我杀了!”
叛军人数虽少,但杀心却早已红了双眼,擒获北唐天子的功劳,足以平步青云,他们之中无人不想得到,于是争相砍杀唐军。
长平王李淑本在孝真公主身侧护卫,“你去陛下身边。”
李淑回头看了一眼,“姑母。”
“听话。”孝真公主这次并没有严厉的训斥,“就算离开长安,天子依旧是天子。”
李淑这才杀到老皇帝与太子李怏身侧,“翁翁。”
尽管陈元礼将所有精锐都护在了皇帝身侧,但却无法抵挡已经杀红了眼的叛军。
“诛杀昏君,封万户侯。”叛军们高喊着,“杀!杀!杀!”
眼下,皇帝身侧聚集了众多叛军,李淑抓着皇帝,一边杀敌,一边躲闪。
锋利的横刀忽然劈下,年老体衰的皇帝,行动太过迟缓,李淑见祖父无法躲闪,于是提刀挡住,左侧叛军见有纰漏,便也挥刀刺去。
李淑的左手被划出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利刃将老皇帝的幞头砍下。
受到惊吓的皇帝,全身瘫软的倒在泥地里,白发披散,浑身是血迹与泥泞,狼狈至极。
厮杀的阵地中充满了惨叫与哀嚎,皇帝爬在地上,紧紧捂住双耳,“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叛军将皇帝擒住,李淑半跪在地上,想要起身阻止,却被叛军挡住。
叛将砍杀了几个拦路的唐军,便吩咐数十人围住唐军大将陈元礼。
他骑马来到被俘的皇帝跟前,随后跳下马,叛军们将皇帝一脚踢倒在地,仿佛没有人记得,他从前是那个执掌天下的帝王,叛将仰天大笑道:“中原的皇帝,怎么会向我下跪呢?你真给你们李家的老祖宗丢脸呐。”
“不要杀我。”只听得皇帝捂住耳朵不停的喊道。
叛将俯下身,挥手拍了拍老皇帝的脸,问道:“昏君,雍王在哪儿?”
“她在长安,在长安!”皇帝瞪着恐慌的眼神回道,为了活命,便将自己所知全盘托出,“她没有跟我一起西逃。”
“什么?”叛将皱眉,随后直起腰身,“罢了,生擒了北唐皇帝,这也是大功一件。”
就在陈元礼被围,妃嫔女眷们哭嚎声天,叛将因俘获了大唐的皇帝而沾沾自喜时,一支强劲的弩·箭突然射来。
从叛将身后径直穿喉而过,叛将捂着流血不止的喉咙,“什…”旋即倒在了血泊之中,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皇帝,看着自己的军功,满眼不甘。
“阿爷!”
射杀叛将的,正是山南节度使、永王李愉,他带着一千人马赶来,将叛军斩杀殆尽。
“一个都不要放过。”
李愉跳下马,扶起地上的皇帝,“阿爷,阿爷。”
老皇帝睁开害怕的双眼,见竟是自己的儿子前来救援了,遂痛哭流涕道:“十七郎。”
李愉连忙单膝下跪,叉手先行向皇帝解释,“臣在山南收到哥舒撼的招讨书信,得知潼关已经失守,于是率军匆匆赶来,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永王来得正是时候,皇帝又怎舍怪罪,他连忙扶起自己的儿子,“若不是你,恐怕我们都要死在这儿,我怎么会怪罪你呢。”
“哥舒撼已经投降敌军了?”从尸体堆中爬出来的张国忠连忙问道。
李愉点头,“哥舒撼现在是叛军的宰相,他写信送往各地,希望我们能和他一样,投降叛军。”
刚经历九死一生的皇帝,将所有怒火迁至哥舒撼身,“岂有此理,朕待他不薄,他竟也投靠了反贼。”
“圣人,臣就说哥舒撼按兵于潼关,便是有叛敌之心,恐怕灵宝的失败,也是他故意为之。”张国忠趁机说道。
李愉随后瞪了一眼张国忠,张国忠害怕的不敢说话,此时无论是军中还是皇帝的亲从,都没有人再向着张国忠,以及谄媚讨好。
叛军对于女眷并未下手,死的多为官吏、宦官,太子由东宫护卫保护,而皇帝一直都由长平王护着,所以都未受很重的伤。
皇帝旋即想起了李淑刚刚为自己挡了一刀,连忙回身快步走去,“小淑。”
长平王坐在一块石头上,汗珠已经布满了整个额头,“翁翁,孙儿没事。”
皇帝见李淑的伤,刀口之深,血流不止,“御医呢?”
“陛下,带来的御医被叛军杀了。”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的冯力提醒道。
“阿爷,让女儿来吧。”孝真公主从女眷中走出,她看着长平王的伤口,原本平静的心,一下揪了起来,“女儿也学过一些岐黄之术。”
孝真公主仔细查探了长平王的伤势,随后说道:“伤口撕裂,不能感染风寒,需到隐蔽处。”
“阿爷,叛军已经带兵出潼关了。”李愉说道,“我们不能在咸阳停歇。”
皇帝随后看了一眼太子李怏,李怏旋即道:“孩儿的马车,可以给大郎疗伤。”
皇帝遂将太子的马车赐给了长平王,一边赶路,一边疗伤。
陈元礼也将前往村落的士卒悉数召回,但派出去的禁军,最后只回来了一半,且所得的粮食也并不多。
至入夜,西逃队伍来到金城县,几乎与咸阳一样,县令与百姓听闻天子在咸阳被阻,纷纷弃城而逃。
由于逃亡太过匆忙,锅灶中所烹饪的饭食便都还在,只是热粥成了冷粥,禁军士卒于是挨家挨户寻找,将饭食凑齐,这才得以饱餐一顿。
至晚上歇脚时,除了皇帝与张贵妃安寝于点着烛火的驿馆内,其余宗室皇亲以及近侍宦官,不分贵贱的倒睡在地上,半夜有人醒来,踩到手或脚,还能听得几声哀嚎。
曾几何时,这些王公贵族在长安城中花天酒地,而今却要拥挤在昏暗无灯的驿站内,就着喂马的干草为铺垫,和衣而睡。
妃嫔女眷们单独一室,然听得屋外鼾声熏天,难以入眠,襁褓中的孩童半夜醒来哇哇大哭,其母连忙抱起拍哄,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得以歇息,第二日天还未亮,龙武大将军便又催促众人起身赶路。
恰逢哥舒撼部将王司礼从潼关而来,见帝已出逃长安,于是一路追赶,终于在天亮时分赶到。
太子李怏如见救星,急忙拉住王司礼,“哥舒撼投降可是真的?”
王司礼没有否认,“元帅是被叛军俘虏,迫不得已才投降的。”
陈元礼搀扶着皇帝出来,“你是说哥舒撼真的被俘至叛军营地了?”
王司礼连忙向皇帝跪伏,“圣人,叛军有诈,叛军大将崔佑用散兵骗诱我罗,实则屯精锐主力与后方,我军力不能敌,这才兵败灵宝。”
王司礼的出现,使得所有人都明白了,灵宝之战的失败,在于决策,在于催促哥舒撼出关的皇帝。
“陕郡无精兵,乃是叛军诱我军出潼关的诡计。”王司礼又道,“灵宝易守难攻,我军将士,半数以上为新募兵,见敌军冲阵,竟争相逃跑,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潼关也已失守,哥舒元帅不幸被俘。”
“就算是如此,哥舒撼作为三军主帅,深受恩宠,他怎能投降叛军,做了叛军的宰相呢?”害怕皇帝降罪自己的张国忠,振振有词的厉声说道,“他应该向严高清一样不畏生死,而不是现在这般苟且偷生,写信招降,动摇我军军心。”
王司礼听得张国忠言,怒瞪双眸,“若不是你,潼关何以失守,圣人何以出逃,你还有脸说?”
“够了。”心力交瘁的皇帝忽然斥道,他看着王司礼,眼下除了保护自己的陈元礼,再无东讨大将可用,“哥舒撼已经降敌,眼下长安也要沦陷,卿可愿为朕御敌吗?”
王司礼看了一眼太子的眼色,随后拜伏,“罪臣败军之将,愿为陛下效死。”
“好,即日起,朕命你为河西、陇右节度使,接替哥舒撼,赶赴治镇,收拢散兵,东讨叛贼。”
作者有话说:
幸好李忱没跟着去的~
第164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八)
皇帝西逃后, 为活命的留守官员,很快就倒靠了叛军,然此刻长安城中仍有不少坚守的府卫。
作为监门将军与京兆尹, 边令承与崔光原奉命留守西京, 自皇帝走后,长安城的大权就落到了他二人手中。
为了讨好燕军, 边令承安排府卫,极力维护着长安城的秩序, 遇到不听从指挥的大混乱时,便用杀人来震慑百姓,除此之外, 更是差人挨家挨户的搜查珍宝, 一部分收入囊中,一部分进献大燕皇帝。
而此时的叛军大军还在潼关休整, 边令承与崔光原刚去信东都洛阳。
知道潼关失守后,苏荷昼夜兼程赶往长安,然而因叛军占据了东都, 并且河南除了魏王所在的灵昌, 来沺的颍川郡还在坚守, 其他的郡县都在隔岸观火,苏荷只能绕道。
因此当她在叛军之前赶到长安城时, 皇帝已经带着人马西逃, 城中的变故,她毫不知情。
苏荷小心翼翼的进入长安城, 却发现城门的防守很是松懈, 而城内也是一片混乱。
难以想象, 这是曾经那个繁华无比的都城长安, 苏荷驾着快马来到靖安坊,然而雍王府早已被他人占据,里面的东西被洗劫一空。
直到苏荷看见大门房梁下挂着一个用木头雕刻,不起眼的平安锁,这才确认,雍王应该已经逃离长安,遂松下了一口气。
然而就当苏荷想要离开时,却忽然遇到巡防的府卫,领头的,正是那个谗言陷害风高二将的大宦官。
此时的长安城尚未落入敌军之手,所以这些人马算是唐军。
经管如此,苏荷依旧是万分谨慎的选择在在天黑之时才潜入城中,并且作男子打扮。
“是谁在哪儿,鬼鬼祟祟的?”
宦官在宫内侍奉皇家,不光目光锐利,察觉能力也比普通人要高。
苏荷出入靖安坊的举动,显然都被这个宦官察觉,也引起了他的警惕。
当众人举起火把,苏荷的身影便被照的一清二楚,边令承自然认得苏荷,就算是作男子打扮,身为近侍,他对皇帝身侧每一个皇子都十分了解,况且苏荷还是雍王的妻子。
边令承大瞪双眼,他忽然想起了雍王妃的过往,以及曾经在坊间与陆庆绪的传闻。
现在陆庆绪成为了大燕的晋王,如果自己将雍王妃献给晋王,岂不是更显诚意,或许还能加官进爵进一步取得晋王的信任。
边令承盘算着小心思,苏荷自知他们人多势众,逃是难以逃脱的,于是打马上前,“边将军。”
边令承笑了笑,“见过王妃,王妃可是要寻雍王?”
苏荷没有说话,边令承便道:“圣人已经西逃了,带走了所有皇子皇孙,雍王应该也跟着走了。”
“什么?”苏荷大惊,因为这是李忱不曾告诉她的,“长安尚未失守,圣人竟抛弃都城而逃?”
“谁说不是呢。”边令承冷笑道,“潼关失守,这长安城,哪里还守得住,也就剩下我们这些无儿无女,无牵无挂的人不肯走了。”
“圣人西逃,往何方向?”苏荷问道。
“怎么,王妃还想追上去吗?”边令承道,“西逃队伍刚走没几天,但是燕军已经知道了,估摸着眼下已经派了人马绕长安追赶呢,很快,燕军就要进入长安城了。”
“什么?”苏荷再次大惊。
边令承不再绕弯子,脸色突变,“为了我们都可以活下来,只好委屈王妃您了。”
“边令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苏荷怒道。
边令承诡异的笑了笑,“燕军杀了反叛哥舒撼的蕃将,对不忠之人的处置手段狠辣,我正愁如何表示诚意呢,光靠一串钥匙远远不够,没有想到,雍王妃竟亲自送上门来了。”
他并不是带着人来巡逻,而是在趁夜搜刮金宝,恰好靖安坊有一座雍王府以及几个朝廷重官的宅子。
“您可真真是在意雍王,如此兵乱之时还要不顾安危跑回来,只可惜呀,皇家尽是无情之人,雍王早已抛弃您而逃了。”边令承又笑道。
苏荷看着密密麻麻的府兵,心里盘算着逃走的几率,然而坊墙太高,微乎及微。
“你想把我献给陆庆绪?”苏荷眯眼道。
“王妃真是聪慧过人。”边令承笑道。
“你既然知道我与他的过往,那么你觉得,你把我交给他后,你还有活路吗?”苏荷继续问道。
“我如果入了敌营,我必让陆庆绪杀你。”苏荷又道,“我说到做到。”
边令承忽然愣住,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散,因为这一点,是他不曾想到的。
“如果你将我放了,此事,我可以就此揭过。”苏荷见边令承有了恐惧之色,于是继续说道。
然而多年来的委曲求全,做着非人的差事,以一残缺之身,谨小慎微,摸爬滚打至今,边令承自然没有那般好忽悠,“你想恐吓我?”
“告诉你,我几岁就进宫了,咱呐,打小就跟着冯大监,参与过政变,替天子夺过权,上过战场,监过军,在外提防武将,在内与朝臣周旋,那宫里头的人心,可比外面复杂,咱经历的事与生死,可比你多多了,你又岂能吓唬得住我。”边令承说道。
“此阉人卖主求荣,要将都城长安献给叛军,你们还要跟从吗?”苏荷看着众多唐军问道。
“您呐,省省吧,也甭想蛊动军心,我们都是被天子抛弃在这儿的,自天子抛弃我们开始,便就失去了我们的忠心。”边令承冷笑道,“你问问他们,天子一声不吭,装模作样的说要御驾亲征,结果却是带着亲信西逃,留下一些不知情的府卫,天子出逃的第一天,他们还在为其看守宫门,尽忠职守呢。”
入城之前,长安的旗帜仍旧是唐旗,苏荷也打探到了叛军此时还在潼关驻守,所以才敢进入长安城。
然而长安城内的变故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潼关仅仅失守了几日,叛军都未到达,天子竟就率先逃了。
长安仍有禁军,所以叛军才在潼关驻守没有急于进军,但天子的举动,是叛军始料未及的。
“你们可以不忠于君王,但身为汉人,不能不忠于自己的国家,你们都是大唐的将士,本该一起守卫大唐,守卫自己的国家,为什么要跟着他一起,背叛自己的国家呢?”苏荷继续说道。
与李忱朝夕相处的苏荷,在其身侧,也学得了一些可以动摇人心的话语口舌。
苏荷的话,使边令承左右的府兵有所动摇,边令承见状,遂呵道:“天子率禁军而逃,却留府兵在长安,既如此,你们还要选择去送死吗?”
“西京留守崔光原已派自己的儿子前往洛阳送信,燕军也已派出人马去拦截已经出逃的天子了,大唐很快就要灭亡,若不想叛军屠城,无端连累家人与亲眷,就跟随我一起,我保你们荣华富贵。”
人心的私欲与恐惧在这一刻,不再有家国大义,而是为了苟且选择了边令承。
“拿下她。”
边令承害怕苏荷再次蛊惑人心,于是直接下令抓捕。
苏荷无奈,只得拔刀御敌,然而面对多于数倍的府兵,苏荷最终不敌。
边令承自然不敢对苏荷做什么,他只命人将她捆绑住,押入了刑部的大牢里,并安排重兵与心腹看守——
天亮后,先锋大将田震率军进攻长安,西京留守、京兆尹崔光原,献城投降,边令承得知后,亲自出城相迎,并将苏荷献给了田震。
然而一直在外担任边军低级军官的田震,在唐廷时,并不出名,从军后一直留在东北的边陲地带,对于晋王与苏荷的事情并不知晓,但听得苏荷是雍王妃时,却两眼冒了光。
“雍王李忱在哪儿?”田震问道。
苏荷的担忧,果然是对的,陆庆绪对李忱的恨意,不可能会放过她,尤其是现在,他还是叛军首领的儿子,也是继任者。
“你杀了我,也不会知道她在哪儿的。”苏荷说道。
“田将军,雍王可能是随北唐皇帝西逃入蜀了。”边令承从旁道。
“你这卖主求荣的狗贼。”苏荷骂道。
越是如此,田震便越是信以为真,当即又派出一支队伍前往。
“田将军是想要捉拿雍王吗?”边令承笑眯眯的问道。
“是晋王想要。”田震道。
边令承随后叉手道:“小人在大内供奉多年,知道雍王李忱与其王妃伉俪情深,平日里出双入对,每逢宫宴必定相随,若是以雍王妃为饵,必能引诱出雍王。”
田震大喜,当即命左右将消息散布,他看着边令承,心情大好,“你做的很好,我会为你向晋王与陛下请功的,人,我就带走了,大燕还要感谢你,替我们铲除了风高二将。”
边令承窃喜,跪伏叩首恭送着田震,“多谢将军,将军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然而当田震进入长安后,直奔大明宫中,很快就被这宏伟壮观的宫殿所吸引。
曾几何时,他只是陆善麾下一名不起眼的小将,不受朝廷重用,根本无缘进入宫城。
田震纵容部下在长安城内奸·淫掳掠,并安排人马防守城门,去信洛阳,将所有未出逃的王公贵族,包括大臣全部关押起,等待大燕皇帝陆善的处置。
趁大燕皇帝还在来的路上,田震也在宫中尽情的享受了一把。
天子的所用,田震不敢占,于是将年轻的宫女与天子的后妃掳掠至入苑坊的亲王宅中玩乐。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散布出去的消息就有了回应。
左右来报,搅了田震的清梦,“吵什么吵!”
“将军,明德门的城楼上射了一支信箭,是雍王送来的。”左右在门口说道。
听到雍王二字就如同听到了自己辉煌腾达的仕途,田震惊坐起,旋即穿好衣裳,破门而出,门外有人,榻上两个赤.裸的女人便吓得连忙攥起被褥将自己的身体遮掩住。
左右往内瞧了一眼,心虚的低下了头,随后将绑有信的箭奉上。
田震打开之后,仰天大笑了起来,“哈哈哈,上天待我真是不薄。”
田震心里高兴,瞥见左右耳根通红,知其心思,于是说道:“里面的,赏你们了。”
突如其来的赏赐,让跟随田震的左右二人对视一愣,旋即连连谢恩,“谢将军。”
田震穿戴好盔甲,骑马领上亲兵,便往城南赶去。
“速将雍王妃带到明德门。”田震吩咐道。
“喏。”
作者有话说:
皇帝不跑,苏荷过来,是可以打防守战的,因为百姓对于大唐的忠诚以及信仰,想想张荀守雍丘几千对几万。
人在面临家国存亡的时候,能够激发潜藏在心底的斗志,但是皇帝跑了,人心也就散了。
苏荷也没有想到皇帝会跑的,不光是苏荷,还有很多宗室与大臣,皇帝跑后,没逃走的人下场很惨。
长恨歌的篇幅快结束了,终点在马嵬驿,即将来临。
第165章 长恨歌(一百一十九)
田震来到明德门的城楼上,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雍王妃苏荷,正被两个士卒捆绑押在城墙上。
潼关失守后,李忱也逃出了长安, 但并未跟随皇帝西行, 而是去了南方,并在官道的驿站碰见了带兵救援的永王李愉。
李忱并没有离京畿道太远, 因为害怕苏荷会突然回到长安,便派了人马留在长安, 又怕因此错过,于是特意在王府门前留下了自己亲手雕刻的平安锁。
然而苏荷扮作男子,更是在凌晨时分跟随民夫潜入长安城, 这样一来, 便与李忱留的人马所错过。
最后等来的,是苏荷被大宦官边令承生擒, 献与叛将田震的消息。
李忱听到消息,心中很是不安,得知燕军在四处寻找自己, 便明白, 陆庆绪只下达了缉拿自己的命令, 而一直在边陲军营为将的田震,显然是不知道陆庆绪的真正心思的。
于是李忱便快马加鞭赶到长安, 想在消息传到陆庆绪耳中之前, 用自己换走苏荷。
路上,文喜很是担忧, “因王妃之事, 陆庆绪与您一直不合, 如今您自投罗网, 若是真的落到了他的手中,那…”
李忱静坐在车厢内,“福祸相依,看似是祸,也许是福也说不定呢。”
赶车的文喜轻皱眉头,“您是大唐的皇子,落入叛军之手,这能是福吗?”
“或许呢。”李忱云淡风轻的说道。
“吁。”文喜驾马来到明德门前,他跳下车将李忱扶到轮车上。
田震不识得雍王,于是挠了挠后脑勺,“这之前在中原传闻不少的雍王,怎么是个瘸子?”
李忱下车,看到了城楼上被扣押的苏荷,田震打开明德门,并派了士卒出城。
“你可有信物证明你是雍王?”士卒问道。
李忱知道叛军的先锋大将田震不识得自己,于是将金鱼袋与腰符拿出。
田震拿到后,仍旧无法确信,于是差人去叫边令承,他又命人将苏荷口中的绢布拿出,问道:“他是雍王吗?”
苏荷怒瞪了田震一眼,但没有回答他的话,很快边令承就骑马来到了城楼上。
“将军。”
田震便指着城下的李忱问边令承,边令承连连点头,“是雍王,小人以性命担保,雍王的确不是健全之身。”
“阉贼!”苏荷怒骂道,“迟早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田震走到城头,“我将人送出城,你,走进来,若敢耍花样我便杀了你们。”
就这样,苏荷被人带下城楼,她看着门外的李忱,没有大声喊叫,只是红着泪眼不断摇头。
李忱坐在轮车上,“你先将我的妻子松绑,送过来,我不会跑,也跑不掉。”说罢便让文喜架着马车离开,只留了一匹马给苏荷。
“现在你没有资格与我谈条件。”田震看着马匹马很是不悦的说道,挥手之后,城楼上出现了许多弓.弩手。
然而李忱的眼里却并无畏惧之色,“我说了,这是交易,你这么想要抓我,是为了讨好陆庆绪吧,为了自己的前程吧。”
“我猜,陆庆绪不会想要一具尸体的。”李忱又道。
田震皱眉,晋王的交代,他不曾忘记,于是只好答应了李忱的请求,命人先将苏荷松绑。
当二人互换时,苏荷侧头看了一眼李忱,“你不应该回来的。”
李忱停下推动轮车的手,她眯眼笑了笑,“傻瓜,我从来就没离开过,我知道你会回来。”
苏荷愣住,又听得李忱说道:“不用自责与内疚,你是因为担心我,但是长安的风云变化莫测,我没有事先猜到,错在于我。”
苏荷想要上前,但因为城楼上的弓.弩手,她便也不敢轻举妄动,“李郎…”
“不要意气用事,我会保你离开。”李忱道,“上马后不要回头。”
李忱明白,皇帝西逃意味着所有有利局面都会转向叛军,这场战争在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平定了,因此苏荷的价值要远高于自己。
苏荷咬紧牙关,听从了李忱的话,靠近马匹后,便飞身跨上了马,而李忱也落到了叛军的手中,被两名士卒用刀架着脖子送进了城。
田震见得手,急忙命人出城追赶苏荷,李忱遂从袖中拔出匕首,“你的人若是敢出城追赶,那么你就无法向陆庆绪交差了。”
田震怒瞪了李忱一眼,而知道陆庆绪倾慕苏荷的边令承,害怕田震真的将苏荷抓回,一并献与陆庆绪,那时,若苏荷心怀怨恨,在陆庆绪耳边吹风,自己一定无法活命,于是上前道:“将军,晋王与雍王有贸首之雠,若是将活的雍王交给晋王,晋王一定会重赏您的,可若是死了,那么对于晋王而言,就没有价值了。”
田震深以为然,“罢了,一个妇人而已,逃了便逃了吧。”于是收回了手,命人关闭城门。
苏荷逃往城南,发现有一大队人马正在等自己,领头的是文喜,这些面孔里,有人认出了苏荷。
文喜连忙上前,“王妃。”
潼关失守之前,雍王府的大多人都被李忱遣散,往南方逃了,杨喜也将自己的家眷送入了蜀中。
“昨日凌晨,小人在城门口看见了您。”追随雍王的死士中,有人懊恼的说道,“可是您跟随农夫进城,小人还盯着看了许久,没有认出您来。”
苏荷也是大惊,“你们是…”
“我等都是雍王府的幕僚。”众人说道。
“那夜我要是再看得仔细一点,就能认出您来了。”说罢,那名死士跪在地上用力敲打着地上的黄土,“这样,也不会让主君落入敌手。”
苏荷将人扶起,“这是我的错,我不该大意入城。”
“好了,王妃,那贼人不会轻易放了您的,快走吧。”文喜说道,“不要辜负郎君的一片苦心。”
众人上马,趁田震暗中派出追兵之前,先一步逃离了京畿——
——马嵬驿——
因害怕叛军追击,皇帝带着随从没日没夜的奔逃,至马嵬驿时,负责扛行李的禁军将士又饿又累,于是纷纷甩下包袱,此时天空中也下起了雨,天怒人怨。
而张氏姊妹见有人丢了自己的金银首饰,便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了起来,这一举动,更引得禁军记恨。
皇帝进入马嵬驿,挑了一处干净的地方歇息,太子与其余皇子皇孙也各自挑选了相近的住处。
陈元礼命禁军驻扎于马嵬驿,提防叛军,待众人休息后,觉得时机已到,于是骑马赶赴太子李怏住处。
“殿下与王良娣正在内歇息,大将军何事?”守在门口的东宫宦官林进忠问道。
陈元礼便小声说道:“圣人出逃,皆败决策失误所致,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因为奸佞的挑唆,请转告太子殿下,诛杀张国忠,以安抚军心。”
“大将军稍等,待我转告殿下。”说罢林进忠敲门而入。
然而陈元礼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林进忠的摇头。
陈元礼上前,“殿下没有答应吗?”
林进忠点头,“经历了九死一生,殿下现在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他毕竟是圣人制命的宰相,将军做抉择吧。”
陈元礼皱眉,他明白,李怏是害怕承担失败的责任与皇帝的疑心,“我知道了。”
陈元礼走后,当即召集麾下禁军赶往张国忠处,正在马厩喂马的张国忠还不知军中已经哗变。
当他听见动静声后,警惕的拿起横刀,“何人?”
只见禁军手拿利刃蜂拥而至,高声喊道:“张国忠谋反,诛杀之。”
张国忠大惊,他跳上马,想要逃出驿站,陈元礼当即令人射箭。
张国忠逃到马嵬驿西门,被充满了怨气的禁军所阻拦,此时追兵也已经赶到。
重重包围之下,张国忠惊恐坠马,他失魂落魄的爬起,大声喊道:“我是宰相,谁敢杀我?”
然而此时的禁军将士无不对张国忠恨之入骨,“杀!”
“杀!”杀声震天,未能等张国忠反应,头顶便迎来了数十把快刀,“啊!”很快,就变成了一摊肉酱。
诛杀张国忠后,禁军又杀其子,以及张氏三夫人全族,皆未躲过追杀。
马嵬驿内顿时混乱一片,太子李怏知道即将事变,便提前叫来了妃嫔与子嗣,躲在屋内未敢出去。
张国忠党羽御史大夫跑出,惊慌失措的大喊道:“陈元礼,你们怎么敢杀宰相?”
还未等陈元礼回话,禁军便将御史大夫的头颅斩下。
左相卫素被喊杀声惊醒,闻乱而出,然刚一踏出门便被禁军挤入了混乱中,随后又被乱兵误伤,头破血流倒地,见是卫素,众将士慌忙喊道:“不要伤害卫相公!”
于是众人将他搀扶起,从而避免了误伤,在驿站楼上歇息的皇帝听见屋外喧哗,于是问道左右,“何事如此喧哗?”
冯力遂回道:“大家,张国忠谋反了。”
皇帝大惊,连忙起身推开房门,见楼下尸体横陈,一片混乱,“住手!”
然而无论皇帝如何叫唤,却没有一个将士肯听命,嘈杂声盖过了皇帝的声音,他只好差冯力前去宣召龙武大将军陈元礼。
陈元礼来到御前,将士们当即停下喧哗,陈元礼跪伏道:“张国忠谋反,有不臣之心,臣已经派人将其诛杀,张贵妃狐媚惑主,不宜供奉君前,请圣人割恩正法。”
作者有话说:
第166章 长恨歌(一百二十章)
面对陈元礼带着众多禁军作乱的威胁, 皇帝感到十分不悦,于是当即回绝了陈元礼,“贵妃的事, 我自会处置, 尔等如此,是想以下犯上学陆善造反吗?”
“臣不敢。”陈元礼低头道。
然而禁军依旧持刀立于前, 没有丝毫要撤退的样子。
官员们惶恐,于是上前进言道:“圣人, 现在众怒难犯,后有追兵,危在旦夕, 请圣人速决。”
皇帝挑眉, 指着身后的驿馆,“贵妃一直与我在一起, 怎会知道张国忠谋反之事呢?”
冯力在皇帝身侧,于是弓腰提醒道:“大家,贵妃娘子的确是无罪, 但现在禁军将士已诛杀其兄张国忠, 若是贵妃娘子还在陛下身侧侍奉, 将士们恐怕无法心安,请大家三思, 禁军将士安, 则大家安。”
皇帝带着张贵妃西逃,千辛万苦至此, 自然不愿就此舍弃, 他看着陈元礼, 又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禁军, “你们一定要逼我吗?”
“在圣人眼里,江山与女人,难道女人更为重要吗?”陈元礼抬头质问道。
“你?”皇帝怒指着陈元礼。
“请圣人决断。”陈元礼叩首道。
禁军们也跟着一同叩首请愿,冯力见皇帝如此犹豫,于是再次劝道:“大家,眼下已经火烧眉毛了。”
“住口!”皇帝呵斥一声,“容朕,半刻钟。”
说罢,皇帝拄着拐杖向驿馆走去,他慢慢爬上楼梯,显得有些吃力,左右想上前搀扶,都被他骂了回去。
“朕还没有老得不能走了呢。”皇帝的声音很大,全军将士都听见了。
陈元礼起身,穿着甲胄,手握横刀,跟在皇帝身后。
此时皇帝已经无力呵斥他,在全军将士的注视下,陈元礼没有靠得很近。
皇帝将驿馆的门轻轻推开,屋子虽破旧,但被收拾的极为干净,此时,张贵妃正在对镜梳妆,脸色平常,毫无波澜。
唯有皇帝一脸凝重的走入内,他转身将门关合,却看见了屋外紧跟不舍的陈元礼。
皇帝怒瞪了他一眼,便将门合上,他失魂落魄的走到张贵妃身后。
镜子里的容颜,还是那般年轻,那般动人,这让废尽功夫才抢来的皇帝,怎舍赐死。
“他们让朕赐死你。”沉默了许久,皇帝终于开口说道。
“是吗。”张贵妃的神色平静得,就好像一早就猜到了今日的结局,随后,她的眸色瞬变,妩媚而阴险,“还真是有些不舍得呢,没有亲眼见到,陛下亲手葬送的大唐,覆灭。”
“什么?”本是十分不舍的皇帝,忽然目瞪口呆的看着张贵妃,他满脸不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张氏没有回话,不管怎么发问,皇帝于是像发了疯似的走上前,因为就在刚刚,他拒绝了武将们的要挟,在所谓的江山与美人中,选择了后者,“朕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了你,甚至他们将刀架在朕的脖子上要杀你,朕都没有答应,你竟然…”
然而张贵妃听了这些只是狂笑不止,他笑皇帝的假仁假义与愚蠢。
皇帝想到自己身为帝王却弃城仓皇西逃的狼狈,愤怒的瞪着张贵妃,“陆善是你收的义子,因为你的缘故,我待他比亲子还要好,张国忠是你的族兄,朕知道他没有做宰相的能力了,可朕还是让他做了首相,还有张氏一族,无功无勋,却比任何一家功勋还要显赫,朕对你自己仁至义尽,试问历代君王,有哪一个,能做到像朕这般,对待一个女人。”
张贵妃看着铜镜里的皇帝,觉得有些可笑,“你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自己私欲,满足自己的虚荣,这所有的东西,我可曾求过,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将一切过错推给了我,这正是您的手笔啊,陛下,没有人比您更会推卸责任了。”
“一派胡言!”皇帝甩袖,“朕对你所求,无有不应,对,当初的事,的确是朕做错了,可朕已经想尽办法来弥补你了,陆善与雍王的事,朕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朕做了这么多,难道,你对朕,就没有半点真心?”
“真心?”张贵妃放下口脂,只觉得心中作呕。
她起身走到皇帝的身侧,仪态仍是那样端庄,“陛下难道还不明白,”她俯下身,将声音压得极低,“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您的女儿。”
砰!——
本就破烂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在屋外等了许久的龙武卫大将军陈元礼破开房门,手中拿着一把带血的横刀,大声喊道:“逆贼张国忠已伏诛,请圣人速速决断,斩杀妖妃。”
因张贵妃的一句话,皇帝差点被逼疯,他粗喘着大气爬到陈元礼身侧,指着身后张贵妃大骂,“贱人!贱人!”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皇帝发疯似的跑出了了屋外,“陈元礼,朕命你杀了她。”
皇帝连滚带爬滚落下楼梯,将楼下的士卒,吓得纷纷后退。
“臣,领旨。”陈元礼向屋外叉手道,“来人,血光招灾,扶圣人离开。”
跟随来到这里的都是陈元礼的心腹,皇帝被送走后,陈元礼独自踏进了屋内,而后便锁上了门。
吱——
“怎么,大将军杀个人,还要偷偷摸摸不成?”听得关门声与云头靴的脚步,张贵妃从容笑道。
陈元礼看着妆容整洁,准备赴死的张贵妃,“娘子,元礼,是来救您的。”
张贵妃愣了一会儿,她旋即回头看向陈元礼,从他的眼神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于是捂起嘴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笑着笑着,她便再也笑不出了,她走到铜镜前,两行泪水顺着眼角缓缓流下。
陈元礼随后将一个小罐子拿出,放在了镜台上,“这里面有一杯药酒,可停息半个时辰,乃雍王在姑苏所得,雍王说,这个承诺,他一直记得。”
“她还记得,她当然会记得。”张贵妃看着桌上的小药瓶,只觉得眼中酸涩,旁边还有一杯,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毒药,“麻烦将军代我转告她。”
“逢君幸甚。”
“今日,是我一生中,最为开心的日子。”——
没过多久,面无神色的陈元礼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张贵妃从屋内推门而出。
他走下咯吱作响的阶梯,将尸体装入事先准备好的棺椁内,陈尸于驿庭,让三军将士与官吏们观看。
皇帝看着已经没了生息的张贵妃,满眼的恨意,同时又有些不舍,恨的只是女人的不忠,不舍的,则是身为男人的欲望。
陈元礼与众将士一同释甲,向皇帝顿首请罪,“朝廷军心不稳,为社稷计,臣等才做出如此大逆之举,冲撞了圣人,恳请降罪。”
此时皇帝西逃还需要众人的保护,尽管他不愿意赐死张贵妃,可事已至此,他知道已经无可挽回了,“这不怪你们,今日有此劫难,都是朕愚昧,宠信小人与妖人的过错。”
“今日除此祸患,全靠诸位将士,”说罢,皇帝扶起陈元礼,“又怎会降罪于你们呢。”
陈元礼遂率全军将士再拜,“圣人万岁。”
“万岁!”众人高呼万岁。
张贵妃死后,其后事便由陈元礼负责,他命人将棺椁合上,就地掩埋。
处理完马嵬驿的动乱,整顿一番后,众人又继续西行。
“将军,张国忠的妻子裴氏与幼子以及虢国夫人往陈仓逃了。”清算人口时,发现张氏家族跑了些许人,左右遂匆匆来报。
“速速派人前往陈仓,告诉当地的县官,张氏一族谋反,天下共诛。”陈元礼道。
“喏!”
刚出马嵬驿,原来在路上行驶的车马忽然停下,“大家。”正在皇帝纳闷之时,冯力急切的跑到马车旁,“大臣们都不愿入蜀了。”
皇帝急忙下车询问缘由,只见禁军诸将解释道:“圣人,剑南节度使虽为颖王,然而实权却都在张国忠的心腹手中,我们刚杀了张国忠,前往蜀中恐怕…”
“臣请陛下前往河西除乱。”
“臣请去陇右,收拢大军,扫平叛乱。”
“臣请往灵武。”
“太原。”
“臣请陛下反还京师,号令天下,收复两京。”
想要入蜀避难的皇帝,面对诸将不愿入蜀,各自请往其他去处,心中很是生气,可又害怕激怒他们,一时间没了主意,于是便看向身侧一直忠心跟随的大臣。
大臣上前,调和诸将说道:“如果想要还京,那么就要有足够的兵力可以抵御叛军,然而现在我们兵少,无疑是以卵击石,所以不宜向东,既然大家都不愿入蜀,不如先暂至扶风郡,然后再考虑去向。”
众口不一,遂只能先答应大臣的提议,向扶风郡而行,扶风百姓闻讯皇帝西行,纷纷从避难的家中出来,将皇帝将往的道路占满,试图阻拦西行。
禁军极力驱赶,却不见成效,百姓们跪在道路上请求皇帝留下,“长安乃国朝的都城所在,皇宫是陛下的家,皇陵就在京畿,陛下怎可不留守长安,等待四方军队驰援,而舍弃自己的家西逃呢?”
面对百姓们的谴责与质问,以及请留,皇帝躲在马车内沉默了许久。
此时的皇帝完完全全成为了孤家寡人,再没有一个大臣会向张国忠一样维护他,百姓说得多了,他便越加心烦,“冯力,冯力!”
“大家。”
“去叫太子过来。”皇帝心烦道。
“喏。”
经历了被叛军追杀的皇帝,此刻只想入蜀,至于叛军之事,他既没办法,也不思办法,于是命冯力谴太子李怏前去宣慰百姓,好让自己的车架能够继续西行。
作者有话说:
刚刚好,长恨歌写了一百二十章,以马嵬驿为落幕。
张贵妃的结局为开放式哈~
非历史,勿要考究。
第167章 平胡曲(一)
皇帝的举动让扶风郡的父老乡亲十分心寒, 他们没有继续阻拦车架,而是对太子李怏说:“陛下既然不肯留下来抵御叛军,我等虽是百姓, 却也愿意跟随殿下前去讨伐叛军, 收复长安。”
然而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此时太子李怏的想法, 竟与老皇帝一样,觉得京畿的兵力太少, 没有胜算,便也想要西逃。
看着支支吾吾犹豫不决的太子,众人愤怒道:“如果陛下与太子殿下都入蜀, 那么中原百姓将无主, 这大好的山河就要拱手送给胡人了。”
请求太子留下的人越来越多,没过多久便有了数千人之多, 太子见事态越来越不可控,害怕自己会被强行留下,于是连忙说道:“圣人远冒险阻离开长安入蜀, 寡人实在不忍朝夕离开左右。”
“再者, 此事寡人还未面呈圣人, 待寡人呈奏圣人后,再作决断。”说罢, 李怏便纵马欲追上皇帝的车架。
还在养伤的长平王李淑得知后, 便差遣三弟建平王李潭赶往阻止。
李潭跳下马,一把拽住了太子李怏的马鞍, 逼其停下, 随后跪伏请罪, 与东宫大宦官林进忠一同进言道:“胡贼造反, 四海分崩,若没有皇室号召,难以兴复,如果阿爷现在跟从圣人入蜀,叛军入主两京,将蜀中栈道烧绝,那么您与圣人就再也无法离开,李唐的江山社稷一定会彻底落入叛军手中,人情既离,不可复合,当天下百姓都对我们失去了信心,那么再要想兴复,是绝无可能的。”
“眼下我们只是失去了两京,但西北的边军尚在,苏仪李光必率领的朔方军又在河北取得了大胜,不如留下,集西北边军,再召苏仪、李光必赶赴行在,与之合力东讨叛贼,收复两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圣人,这就是阿爷,殿下对圣人最大的忠孝,何必因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而不顾江山社稷?”
建平王的一番话让太子李怏羞愧不已,然而他的心中仍与皇帝一样,犹豫不决,“三郎,为父…”
“父亲。”孝真公主带着负伤的长平王来到太子李怏马前。
此时的长平王因伤口的失血而气色惨白,建平王见到兄长,焦急的说道:“阿兄怎下车了,我可以说服阿爷的。”
长平王知道太子李怏的性格,所以不顾伤痛赶来劝阻。
李怏从马背上跳下,扶起自己的长子,“大郎,你这又是何苦。”
李淑拽着父亲的胳膊,眼神里透露着坚定,他小声说道:“东宫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天么,只是比预计的,要棘手很多。”
李怏知道,这不是棘手很多,而是事态发展至今,胜算渺茫,一但失败,自己便会被叛军所擒,入蜀,还能活命。
“可现在朝廷的情况,你也知道,两京失守,民心不稳。”李怏回道。
“什么是民心?”李淑反问父亲,“这些父老乡亲就是民心,父亲若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又怎能继任大统?”
“大唐还没有失去民心,可若是您与翁翁一起走了,就会使得民心尽失,朔方军也会成为孤军,到那个时候,阿爷即使安全入蜀,也只能苟延残喘,李唐的社稷不复,阿爷何以颜面去见祖宗?”李淑又问道。
“可是你翁翁哪儿…”李怏皱眉,皇帝也是他犹豫的原因之一,“留下拥兵自重,恐遭疑心。”
“阿爷若是肯留下,必定有众多百姓与朝臣跟随,届时,大势就在您的手中,我朝太.祖太宗,翁翁与先帝,哪个不是从上任君王手中强夺权力,阿爷有了民心与兵力,还怕猜忌吗?”李淑说道。
李怏看着眼前簇拥的队伍,将自己的路完全堵住了,于是长叹了一口气,“三郎。”
“阿爷。”
“你去代我转告圣人,儿子不孝,不能侍奉身侧,尽忠陛下。”
“喏。”
皇帝在路上等候太子李怏归来,队伍慢行了很久,却迟迟不见太子的身影,直到建平王来奏,皇帝这才知道,太子李怏被当地百姓强行留下了。
作为储君,若是能够留下来抵御叛军,的确能够凝聚民心,怕死的皇帝并没有考虑这其中的风险,只觉得将太子留下,会有利于收复山河,思索再三够后,便朝建平王与众人说道:“社稷存忧,储君当挺身而出,这是天意啊。”
皇帝看着跟随自己的禁军,“元礼。”
“圣人。”陈元礼上前。
“即刻清点出两千人马,交给太子差遣。”皇帝吩咐道。
“喏。”
很快,陈元礼就挑选出了两千精锐以及马匹,听到太子要留下,诸军将士纷纷请从,皇帝虽然不愿,却也一一应允了,并嘱咐道:“储君仁孝,可以托付大事,希望诸卿能够好好辅佐他,收复两京,还天下太平。”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竭力辅佐太子,收复社稷。”
随后皇帝又转向建平王,“转告太子,既然留下了,便要干出一番成绩来,不用太过思念朕,以家国大事为重,莫思儿女温情,西北诸胡,平日里受我恩惠甚厚,必能为太子所用的,朕在蜀中,静候两京的佳音。”
建平王带着两千兵马与诸将返回太子处,并将皇帝的话转告,太子于是率领众人向南叩拜,并哭喊道:“臣,谨记圣人教诲。”
太子决定留下来没过多久,皇帝又将东宫的妃嫔王良娣,宦官林进忠,以及诸多内人一并送还给了太子,并派宦官宣旨,想要传位于太子。
众人闻言皆惊,太子李怏跪在地上也是惶恐不安,显然,这是皇帝入蜀前的试探,于是他连连扣首,“圣人如今身体康健,恕臣不能接受,臣今日留下,必定会与众将士平定逆胡,迎圣人还宫,大唐的子民,需要圣人。”
皇帝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后,便率领众人浩浩荡荡继续西行。
“驾!”孝真公主的驸马苏镇快马赶到太子处。
“诸王与公主以及宗室都随陛下入蜀了,公主不走吗?”苏镇下马,与孝真公主说道。
“长平王有伤,我不能离开。”孝真公主说道。
“难道当地就没有医者吗,需要公主您亲自照养。”苏镇又道,他压低声音,“叛军势众,留下来无疑是死路一条。”
孝真公主怒瞪了苏镇一眼,“我不阻拦你苟且偷生,至于我的去留,无需你操心。”
苏镇随皇帝入蜀,不想落得一个抛弃妻子逃离的名声这才赶来劝阻。
无奈孝真公主不肯听劝,又见皇帝西行的队伍已经出发,苏镇只得驾马离去——
太子李怏留下来后,看着身后诸将与两千禁军犯了难,离开了长安,无法入蜀,此时,他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你们叫我留下了,我留下来了,可我带着两千人马,能去何处呢?”太子李怏踌躇的坐在路边。
太子李怏拿不出注意,众人便将目光挪向太子长子李淑。
李淑看着即将入夜的天色,“天快黑了,此地不可久留,不知诸位将军想去何处?”
众人左顾右盼,眼下潼关失守,长安被占,还有哪里可去,于是纷纷低下头,拿不定主意。
李淑遂叹一口气,向太子李怏说道:“殿下曾经代圣人巡视过朔方,为朔方朔军诸将请功,朔方节度使苏仪也是因为殿下而被启用,臣与李光必也算相识,而今河西、陇右之兵皆败降于叛军,而留守的边军,其父兄子弟多在敌营,恐生异图,我们尚未进入扶风郡,离朔方较近,况且朔方军刚大胜不久,士气兵马全盛,现在叛军进入长安只顾虏掠,并没有派出军队攻打其他郡县,叛军如此行为,难以成就大事,我们不如乘此机会,赶往朔方,召苏仪李光必汇合,共同图谋大举。”
西行的路径要改为北上,李怏问道众将,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可行,“既然大家都说可以,那就前往朔方吧。”
自离开长安始,队伍昼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赶路,在咸阳负伤后,长平王虽得到了救治,但因赶路,使得伤势恢复极慢。
夜中,孝真公主放下车帘,准备为李淑换药,车内漆黑一片,她将灯烛点燃。
“忍着点。”孝真公主说道。
满头是汗的李淑咬着一块白布,受伤之后,几乎所有的起居都是孝真公主在照料。
长平王自幼丧母,姑侄二人,关系素来甚厚,如同母子,又是在这乱中,便也没有人去在意这些。
换药之后,李淑松了一口气,伤口总算在好转,“姑母白天应该随他走的,等事情平定了,我再接您回来,现在太危险了。”
“我要是走了,你的伤怎么办?”孝真公主说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任何把柄都不能落下,难道那些乡野医生会替你保守秘密。”
李淑没有回话,而是像小时候一样,卷缩着躺在了孝真公主的腿上。
“我若不在,你可有安稳觉睡?”孝真公主将李淑耳畔的碎发轻轻拨至耳后。
“能一直这样吗?”李淑反问道,“即使是在我没有受伤的时候。”
孝真公主愣了一下,她低头看着怀中的人儿,眼里有着贪婪与迷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李淑闻着孝真公主身上的幽香,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就在太子的队伍行至渭水边时,因为天色昏暗,看不清旗帜与甲胄。
“叛军来了。”
“叛军,是叛军!”
迎面赶来一支队伍,让昏昏欲睡的士卒以为是叛军,于是慌张大喊。
“不要慌张,随我将叛军击退。”领兵的将领拔出腰刀,两军交战。
长平王李淑也被惊醒,不顾伤口疼痛拔出横刀,带着孝真公主跳下马车。
太子李怏拉着王良娣左右闪躲,“来人护驾,护驾。”
很快就有几个禁军将领带着人马拔刀护卫,林进忠也一直忠心护在太子与王良娣身侧,手持匕首,寸步不离。
混乱之中分不清敌我,将士为自保胡乱砍杀,长平王带着孝真公主退到一旁,至天快亮,忽然觉得厮杀交战的人马不对劲。
“那是潼关的兵马!”看着倒下的旗帜,长平王眉头紧皱,于是大喊道:“住手,住手,都给我住手。”
然而却无人理会,李淑只好骑上一匹马冲入阵中,“我是长平王李淑,谁敢再动手,按军法处置。”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两军将士看着呼喊的长平王,纷纷停了手。
两拨人马这才知道他们打的竟是自己人,潼关的将领从地上慌慌张张爬起,大声回应道:“我们是潼关退下来的唐军。”
两军停手,禁军扶起太子李怏,李怏来到军前,看着满地堆积的尸体,因误会而交战,使得两军的伤亡都不小,于是大哭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68章 平胡曲(二)
李怏跪将士的尸体前, 想到两京失守,大唐臣民如今的处境,便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而崩溃痛哭。
“老天爷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李家。”原本就因兵力薄弱而无奈丢弃都城长安, 如今与皇帝分道而行,自己手里仅有的两千人马, 尽乎丧命,这对李怏而言, 无疑又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王良娣来到太子身侧安抚,“殿下。”
存活下来的军民,浑身占满了同胞的血, 那些从潼关退逃出来的唐军, 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却死在了大唐禁军的手中。
浑黄的渭水, 变成了血水,河畔像死一样沉寂,李淑见众人都失去了收复长安的斗志, 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陷入自责。
于是便骑马赶至李怏身前, “父亲, 眼下不是伤心之时,渭水的动静闹得如此大, 恐为叛军察觉, 如今当务之急是速速过河,赶往朔方。”
惊魂未定的太子连忙起身, “快, 快, 收拢人马, 随寡人渡河。”
皇帝调拨禁军时,一并拨了数百马匹给太子,长平王与建平王大声呼喊着,将潼关的败兵一并收编,组成新的队伍,又将马匹分与众人。
然而人多马少,李淑便将先前乘坐的马车斩断,将拉车的两匹马给了失去战马的副将与潼关退下来的将领。
“驾。”收拢完残兵后,李淑驱马回来孝真公主身侧,“姑母。”
战马嘶鸣,李淑将孝真公主一把拉上了马背,坐于怀中,“驾!”
众人跟随长平王李淑骑马渡过渭水,尽管选择的是水浅的河床,然而也没过了马肚,水流湍急,人不可渡。
没有马的士卒只能站在岸边无助哭喊,很快,渡河的士卒就因马匹体力不支而坠河,渭水之上充斥着落水者的呼救。
李淑带着孝真公主,极力的控制着缰绳,终于渡过了渭水,他回头望着身后那些哭喊呼救的士卒,却也只能连声哀叹的将其舍弃,“走!”
李怏有诸将护卫,也算是顺利渡过了渭水,众人跟随长平王李淑北上,一夜驰行三百里,途中淹死与累死以及坠马率死的足足有上千人,最后只剩下数百人。
太子来到关中道,却发现新平郡太守闻潼关失守而弃郡逃走。
李怏入城后,当即命人将其抓捕,又将其绑于城楼上,当众斩首,命麾下将士暂摄太守。
行至安定郡,当地太守亦逃,又命将士抓捕,斩于马下,想要两位退逃的郡守下场来告诫关中诸郡。
对新平与安定两郡的处置,成功震慑了各道州官,余下关中,乌氏、彭原等郡太守纷纷出城迎接太子,并献衣粮。
李怏一路北上,一边接受郡县的进献,囤积粮食,一边募兵,一天下来,太子军募得新兵一千余人,李怏便带着这些新募士卒进入朔方。
进入朔方后,长平王李淑提议前往监牧所在的平凉郡,进入平凉后,太子将数万匹监牧马收编,屯兵于平凉——
——洛阳——
原本准备亲征长安的陆善,得知皇帝已经西逃,先锋部队也已经占领长安,恰好崔光原之子也进献了宫中的钥匙。
因长安北靠朔方,而洛阳又近河北,害怕朔方军西进夺取洛阳,于是便率兵折返洛阳,仍以洛阳为都城,只命晋王陆庆绪率军前往西京镇守,并继续以崔光原为京兆尹。
中书侍郎颜庄与高上认为长安是龙脉所在,便劝阻陆善入主长安,但遭到了陆善的拒绝。
陆善返回洛阳后,命部将大肆搜捕朝廷官员以及宫中的宦官与宫女,用兵护送至洛阳,充入紫徽城内,投降的员皆受到了重用,成为了大燕朝廷的官员,而不肯归降者,皆被斩首于洛水河畔。
凡在长安的李氏皇族、外戚,以及张国忠的族人、姻亲,包括次子张珀与儿媳万春公主,皆被叛军诛杀。
万象神宫内,身宽体胖的陆善高坐在龙椅上,大殿内跪着的,是田震从长安掳掠进献的朝廷重臣,一个是前左相程希烈,另外一个则是皇帝的女婿,也是前翰林学士,曾为陆善起草过拜相的制命,为张国忠所知后受到排挤。
“臣等愿意归降大燕,叩谢圣人不杀之恩。”
一个是宰相,一个是驸马,陆善心中高兴无比,“大唐的皇帝不肯重用你们,而用张国忠那样的庸人,这说明皇帝也是庸人,你们失恩大唐,那么我大燕现在就要重用你们,让你们做我朝的宰相。”
因前左相与驸马的归顺,使得文武百官纷纷效仿,向大燕皇帝投诚,降者均被授予官爵,此举,使得叛军士气大盛。
“晋王。”陆善唤道。
“陛下。”陆庆绪起身。
“昏君虽然跑了,但是长安以西,仍是李唐的疆域,安西四镇还有边军,长安无险可守,实不宜舍洛阳而入长安,朕命你与张将军同去。”陆善吩咐道。
到手的长安,皇帝却不入,陆庆绪抬头看了一眼,未敢反驳,“臣,遵旨。”
“阿爷。”陆善的女儿忽然从偏殿跑出,“女儿也要跟随阿兄去长安。”陆庆芸扭捏着说道。
陆善招了招手,小声说道:“陇右安西都是大唐的兵马,此时前去不安全。”
“有阿兄在,女儿不怕。”陆庆芸回头看了一眼陆庆绪,“是吧,阿兄。”
陆庆绪对这个妹妹也一向是宠溺,“阿爷,有儿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到四娘的。”
“住口!”陆善斥道。
“阿爷。”陆庆芸拉着陆善的手,撒娇道:“女儿好久没有去过长安了,都快在这洛阳闷死了。”
经不住女儿的撒娇,陆善想了想现在的局势,皇帝已在西逃的路上,短时间内,唐军是无法再振作的,“好吧,不过不能够乱跑,那些汉人都是奸诈之徒,恐卷土重来。”
“谢阿爷,女儿知道的。”陆庆芸点头道。
“保护好你妹妹,出了事,朕唯你是问。”陆善又对陆庆绪吩咐道。
“喏。”
陆庆芸高兴的跑下台阶,拉着兄长往殿外跑。
陆庆绪看着妹妹,慢悠悠的走在万象神宫的殿庭石阶上,“四娘,这次去长安,千万不能乱跑,京畿道附近的郡县,还不属于大燕,你要是不听话,我就让阿爷把你嫁出去。”
陆庆芸转过身做了个鬼脸,“阿爷才不会呢,阿爷舍不得。”
陆庆绪领命后,当即赶赴长安,行至途中,便听得田震入主长安后所散布的以雍王妃诱敌的消息,于是下令军士快马入京——
——长安——
得知皇帝委派了晋王入京,一大早,田震就安排了军士列阵在春明门前迎接王驾。
陆庆绪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进入京师,田震跪伏叉手道:“末将恭迎晋王、公主。”
“起来吧。”陆庆绪道。
田震为晋王牵马入城,脸上藏不住笑意的邀功道:“大王,末将抓到了一个人,大王一定会喜欢的。”
陆庆绪听后,连忙跳下马问道:“你抓的人在哪儿呢?她还好吗?”
“在长安的地牢里…”听着晋王关怀的话,田震迟疑的回道。
“什么?”陆庆绪大怒,一把拽住田震的衣襟,“田震,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将未来的晋王妃关在地牢里。”
“啊?”田震趴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他惊讶的抬起头,跟随陆善多年,虽不曾与二郎君见过几次面,但也没听说他有龙阳之好,“末将不知道大王您与雍王,是…”
“雍王?”陆庆绪皱眉,“你抓的不是雍王妃吗?”
“是雍王妃。”田震回道,“可大王说要活的雍王,于是末将在擒获雍王的妻子后,用她做了诱饵,引出了雍王,便用雍王妃换了雍王。”
听到田震的交换,陆庆绪更加气愤,他一脚将田震踹倒,“蠢材!”
田震被踢倒在地上,满面尘土,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晋王,“可是,大王不是说要活的雍王么?末将这才想方设法抓住了雍王。”
“你!”陆庆绪指着田震,气不打一处来,那大瞪的双眼,就如同要吃人一般。
“田将军,我阿兄喜欢雍王妃,所以才与雍王结仇的。”陆庆芸走上前解释道。
“啊?”田震大惊,连忙爬起来叩首谢罪,“末将不知,大王恕罪。”
陆庆芸赶忙安抚兄长,“阿兄自个儿没有说清楚,底下人又不知情,阿兄这怨气,当怪自己才对。”
“待阿兄替阿爷取了天下,她还能逃出手掌心不成?”
“田将军破潼关是有功之臣,阿兄岂能因私事而惩罚功臣呢。”
陆庆绪沉闷的叹了一声,“罢了,看在公主为你求情的份上,寡人不治罪你。”
“谢大王,谢公主。”
“带寡人去见李忱。”陆庆绪道。
“喏。”田震连忙起身牵马。
前往地牢的路上,陆庆芸又笑眯眯的凑在兄长身侧,“阿兄与雍王妃的事,我可不管,不过那个雍王,阿兄处置完就给我吧。”
陆庆绪扭头看了一眼,看着妹妹的心思,拆穿道:“草原上的勇士何其多,你怎看上了一个瘸子?”
“阿兄看上的人能看上,我为什么不能?”陆庆芸反问道,“中原的男子与草原上的自是不同,反正阿兄不能将他弄死了,不然我就去找阿爷。”
还在争储中的陆庆绪自然不想在此时得罪父亲最疼爱的妹妹,况且陆庆芸与自己是一母同胞。
“四娘,你可莫要忘了,咱娘与长兄可是死在了狗皇帝的手上。”陆庆绪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陆庆芸道,“可皇帝是皇帝,雍王是雍王,那皇帝薄情寡义,连儿子都杀,早已父子离心了。”
“老皇帝的儿子都跑了,剩下的这个雍王,是现在朔方军首领的女婿,我虽然与他有私仇,但最后也应该押送至洛阳,交给陛下处置才是。”陆庆绪又道。
“我可以替阿兄押送呀。”陆庆芸笑眯眯道。
作者有话说:
第169章 平胡曲(三)
——地牢——
陆庆绪来到阴暗的地牢, 刚踏入便听到了熟悉的咳嗽声。
雍王李忱被关在最为严密的一间牢房中,陆庆绪看着沦为阶下囚的雍王,阔步上前, 得意洋洋道:“哟, 这不是昔日不可一世的雍王吗,皇天贵胄, 怎被关在了囚牢里。”
李忱坐在轮车上,神色不慌不忙, “我虽为阶下囚,却远离了权力的争斗,这牢房, 可比巍巍宫殿清静。”
“多年不见, 你还是如此牙尖嘴利。”陆庆绪说道,“苏荷在哪儿?”
“田震用我的妻子换我, 我如今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难道还有通天的本事,可以知道墙外的事吗?”李忱反问。
陆庆绪皱眉, “你现在落到了我的手里, 还敢如此口出狂言, 真是不知死活。”
“李忱的命,不值钱。”李忱回道,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陆庆绪命人打开牢门,弯腰进入, 他走到李忱跟前, 俯下身恶狠狠的说道:“李忱, 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现在的我,想要捏死你,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你说错了,现在的你,想要杀我,的确是轻而易举,但是杀了我之后呢,田震将我擒获的消息,恐怕现在已经传到了洛阳,即便你可以编造理由糊弄过去,但父子之间的隔阂,也会就此开始,你杀了我,只会让你的父亲以为,你只是个心胸狭隘,不顾大局之人,别忘了,你父亲建立大燕后,并没有立储。”李忱缓缓说道,“比起继任者的人选,我猜你的父亲,更为头疼的,是还在常山的朔方军吧,否则也不会只派遣你来长安。”
对于李忱的揣摩,陆庆绪只能咬牙切齿的干瞪着眼睛,“对,的确是活着你,对于父亲更有利用价值。”
“活着的你,对我也更有利用价值。”陆庆绪直起腰身又道,“你既然敢拿自己换走苏荷,那她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在敌营受难。”
李忱抬起头,“在权力与女人之间,看来你选择的,是权力。”
陆庆绪并没有否认李忱的话,“这个天下,有谁不渴望权力呢,你?谁信呢,只有拥有了权力,我才能得到一切我想要的,李忱,我奉劝你,少给我耍花样。”
“我不想耍花样,只是想活命而已。”李忱又道。
听着李忱的话,陆庆绪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寡人没有听错吧?”陆庆绪讽刺的看着李忱,“刚刚还视死如归的北唐雍王,现在竟然跟我说想要求活?”
“不想活,只是因为落入了敌人之手,自知无可活,这世间,若非不得已,谁愿求死。”李忱回道。
“你觉得,你现在求活,还有用吗?”陆庆绪说道,“我不觉得苏仪会为了一个外人而收兵,一但你失去了利用价值,燕军没有人会想要你活。”
“人的价值从来不在于身份,如果我说,我能够替晋王夺得储君之位,接掌你父亲筹谋了十几年的一切呢?”李忱问道。
陆庆绪挑眉,“一派胡言,阿兄死了,我就是父亲的嫡长子,那个位置将来自然是我的,何须争夺。”
“既是嫡长,为何不立储君?”李忱继续问道,“历代开国之君,无不在登基之时就确立储君,可你的父亲,却只是将你封王,与众兄弟没有不同,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从生下来,就不得陆善喜欢吧?”
“够了!”被戳中心思的陆庆绪恼羞成怒。
“陆善喜欢的是你的兄长与你的弟弟。”李忱又道。
“我说够了!”陆庆绪拔出腰刀抵在李忱的脖颈上。
李忱的话,成功激起了陆庆绪对于父亲从前种种不公的埋怨与怒气。
“以你父亲在皇帝跟前受宠的程度,你娶苏荷不过是一句话之事,即便后来我与她有了婚约,但只要你父亲肯,便可以解除。”李忱又说道。
这一下,那根埋藏已久的刺彻底扎进了陆庆绪的心里,“寡人叫你住口。”
“阿兄。”放心不下的陆庆芸,便躲在不远处偷听,她慌忙跑出制止,“你可是答应了我,不伤害他的。”
李忱白皙的脖颈见了红,她看着怒不可遏的陆庆绪,“我有办法,让你取代你的父亲。”
然而陆庆绪却并不信任李忱,“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么好心吗,李忱,你不要小看了我。”
随后他便收起腰刀,在妹妹的劝阻下,并没有对李忱做什么。
李忱拂去衣服上的灰,极为肯定的说道:“你会回来找我的,父子离心,君臣猜忌,这是我经历了二十多年的事,现在轮到你了,不会有例外。”
陆庆绪挑眉看了一眼,他没有说话,而是转身离开了囚牢。
陆庆芸也没有当即来到李忱身侧,只是拉着兄长的手往外走。
“外人的说,阿兄千万信不得。”陆庆芸说道。
“你还知道他是外人呢。”陆庆绪说道。
“当然了,”陆庆芸回道,“阿爷与阿兄才是我的家人。”
陆庆绪回头看了一眼李忱,随后拉着妹妹说道:“那个李忱,心思缜密的很,你呀,不要栽到他的手中了,长兄被狗皇帝所杀,阿兄现在就只有你一个妹妹了。”
陆善妻妾成群,有众多儿女,但在陆庆绪眼中,只有一母同胞的兄长与妹妹才是自己的亲人,其余兄弟,不过都是来争夺利益的敌人。
陆庆芸点头,“阿兄不用担心,一个男人而已,我自有分寸的。”
送走兄长后,陆庆芸回到牢房,她打量着多年不见的李忱,说道:“我可是救了你两次,这份恩情,你要如何报答?”
李忱抬头,“李忱现在是阶下囚,郡主要的报答,李忱现在无法做到。”
“要不是我,兄长早把你杀了。”陆庆芸又道。
“郡主的救命之恩,李忱无以为报。”李忱回道。
陆庆芸看着李忱,“我兄长虽然并非聪慧之人,但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挑拨我父兄的关系,否则,我也饶不了你。”
李忱仔细打量了陆庆芸一眼,随后笑道:“我原以为,郡主是性情中人,直爽豪迈,却没有想到,郡主的心思,才是深藏不露。”
“我虽然不赞成父亲的起事,但看着李唐的腐朽,与父亲如今的成功,或许父亲的做法是对的。”陆庆芸道,“北唐所遭受的一切因果,都由皇帝的昏庸所致,而非我父亲。”
“世间的一切因果,都是相辅相成的。”李忱说道,“不可否认的是,天子的昏庸,与臣下的不忠、不义。”
“我虽然不会杀你,但也不会过分轻信,就如同你们这些男人对女人一样,”陆庆芸围着李忱走了一圈,“玩归玩,但事嘛,还是玩分清的,所以你在我这儿耍花样是没用的。”
李忱听到陆庆芸的话,低头笑了笑,有些时候,像草原上脱缰的野马,行事虽鲁莽了些,但头脑还算清醒,甚至在一些情感之上,看得极为通透,“某些方面,明明看得通透,却仍深陷其中,郡主与我一个故人,在这一点上十分相像。”
“故人?”陆庆芸挑眉。
李忱看着地牢里的西窗,神情有些悲凉,那束光,是从长安西侧照进来的,“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河北道——
潼关失守后,太子李怏逃至朔方,派人将苏仪李光必召回。
远在常山的朔方军统领苏仪不得不下令收兵回援,李光必也只好撤围回军。
博陵之围得解,李光必与苏仪领兵退入井陉,只留下一支河间团练兵守常山。
“将军,李光必退兵了。”博陵被围数日,早已是弹尽粮绝,眼看就要城破被俘,唐军却突然撤兵。
施寺明爬到城墙上,看着城楼底下密密麻麻的骑兵,心中激动不已,可又害怕是敌人佯装撤退,于是派人出城打探消息。
得知燕军大破潼关后,施寺明于是明白,李光必撤兵是为了驰援长安。
死里逃生的施寺明,仰天大笑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即刻清点人马随我出城追击,我要杀他个措手不及,以解这些时日被围之恨。”施寺明吩咐道。
就在施寺明领兵出城想要袭击朔方军后方时,渔洋郡求救的燕军人马赶到了博陵。
“将军,平卢兵马使刘客奴据渔洋叛变,范阳告急。”
施寺明听后大惊,他慌张问道:“刘客奴与其主将归顺朝廷后,皆为陛下策反,二人守平卢多日,未曾生变,如今局势大好,怎会突然叛变?”
“是唐廷的平原太守严真清,他派人用船只走海运,给刘客奴送去了十几万的军饷,并还将自己十岁的儿子留在渔洋做人质,以此让刘客奴相信与归顺朝廷。”
范阳乃燕军的老巢所在,不容有失,而渔洋距范阳极近,施寺明气得大怒,他看着已经跑远的朔方军,“严真清这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当初我们都因为他是读书人,而小瞧了他,现在,就是因为有他的存在,才延缓了我们西进的速度,让大军僵持在河北战场,反反复复,如果陛下当初听从中书侍郎的建议杀了他,就不会有今日这么多事。”
“回援范阳。”施寺明不得不下令收兵前去拦截攻打范阳的唐军。
平卢兵马使刘客奴据渔洋起义,被朝廷封为平卢节度使,正欲率兵袭范阳时,施寺明领兵从后方赶来,因朔方军在河北的胜利,施寺明又被围于博陵,此时的的刘客奴,还没有收到朔方军收兵井陉的消息,施寺明的突然出现,犹如天降神兵,将刘客奴打得措手不及。
刘客奴只得抛弃还在城内的妻儿,大败而逃,士卒死伤七千余人。
施寺明于趁机夺取严真清赠与刘客奴的兵甲辎重,足足两千乘,并将平卢兵马收编,休整过后,再次西出,举兵复攻常山。
燕军入九门,九门县守军诈降,设伏于城楼之上,燕军中计,施寺明中箭坠马,一怒之下下令屠城,并纵火烧了城池。
朔方军撤出河东后,施寺明再次攻占常山、赵郡,与陆善大将尹子齐部会合。
两军合力进攻平原,迫使平原太守严真清放弃平原,短短几日,燕军连下河间、景城、清河、乐安、博平等郡。
河东复陷叛军之手,中原的局势,再次倒向叛军,叛军气焰复炽,摇摇欲坠的李唐江山,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
作者有话说: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浮生一梦。出自五代李煜。
陆庆芸不是恋爱脑哈,不写那种搞不清是非的恋爱脑,父兄那么疼爱她,没有理由因为一点好感就放了敌人,李忱对她可没有什么恩情。
潼关失守的危害,间接性的救下了安史之乱中的史,延长了战争时间,朔方军之前的胜利等于白忙活了一场。(战争有损耗,胜利可以凝聚人心,也不算白忙活)
第170章 平胡曲(四)
——雍丘——
林潮围雍丘数十日之久, 使得雍丘与外界断联,正愁无法破城时,潼关失守, 天子西逃的消息传到了军中。
林潮大喜, 连夜写信,以潼关被破, 长安失守,天子不知所踪, 招降张荀。
送信的是林潮的亲信,他站在张荀的跟前,见张荀不回话, 于是弯腰说道:“我家明府, 是看在与您为同僚的份上,才写下这封招降信, 如今长安失守,连北唐皇帝都逃出了京畿,不知所踪, 大局已无可挽回, 张县令不如尽早投降, 北唐前宰相程希烈与翰林学士都投奔了大燕,现在做了大燕的宰相, 以张县令的才华, 必然能够拜相,何必苦守这雍丘城, 自取灭亡呢。”
张荀看着林潮的招降信, 忽然笑道:“若真如信使所言, 国朝大势已去, 那么他林潮大可举兵来攻,何必派你送信招降。”
信使也不慌不忙,“这并非明府为了夺回雍丘而编造的谎言,张县令如果出了雍丘,便能明白,你们苦守多日,为何没有一支援军。”
张荀没有被信使恐吓到,他挑着多日不曾修理的浓眉,“就算长安失守,圣人不知去向,那又如何,只要我张荀还活着,便永远都是唐臣,你家主人要做亡国奴,投靠胡贼,那是你家主人的事,我可以对不起自己的家人,但我不能做对不起自己民族与国家的事。”
说罢,张荀便下了逐客令,而后又亲手绘制了一张天子的画像,那是按照他记忆中,最后一次见天子的模样。
他将跟随自己镇守雍丘的将领全部召集,并将潼关失守,天子出逃的实情告诉了众人。
当得知潼关被破,众人震惊不已,最后张荀说到皇帝抛弃长安与百姓出逃时,众人更是陷入了沉默。
“两京丢失,圣人带着太子殿下都逃了,那我们守在这雍丘,意义何在?”
“是啊,眼下的局势,各路兵马一定会赶往长安救援,雍丘最后会成为一座死城,迎接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将领中,有五六个动摇了守城的心思,“将军,不是我等不愿坚守,而是长安失守,天子出逃,我等实在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些日子,我们在雍丘,过得都是非人一般的生活,我们为天子死守城池,可天子却抛弃都城与子民而逃,这样的朝廷,还有望吗?”
“我们不如降了吧。”
提出投降的将领中,有几个是随张荀奋力杀敌,在军中颇有声望的,他们皆因战功官至高位。
见多数人动摇了心思,张荀不敢反驳,于是假装答应道:“明日我会派遣信使前往敌营,大家稍安勿躁。”
“将军,非我等不忠,只是眼下的局势,与天子的做法,实在让人心寒。”
“我等也不怕流血牺牲,只是觉得,不值得。”
“我明白。”张荀说道,“诸位先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再来商议此事。”
然而等送走了众人后,张荀的脸色骤变,油灯闪烁下,满是刀疤的面孔,突然变得十分阴暗,眼里布满了杀心——
翌日
张荀召集全军将士,并在军前挂起了天子的画像,对许多将士而言,他们有很多人是从来没有见过天子的。
“这是,圣人吗?”
“壮冠虬髯,黄袍玉带,定是圣人无疑。”
众人跪伏涕泪,仅仅凭借张荀的一幅画,将众人的信念再次凝聚到了一起。
“万岁。”震耳欲聋的山呼声响起,所有人都跟随张荀一同,发自内心的叩拜。
“军中怎么会有陛下的御真。”很快就有将领奇怪的问道。
张荀随后起身,“我不惜冒犯天颜,画下圣人的御真,是为了告诉大家,潼关已经失守了,但是圣人已从长安逃离入蜀,然而因为此事,在我们这些忠贞义士中,竟然出现了想要投降叛军的人,我们都是大唐的军士,就算卸下铠甲,我们也是大唐的子民,如果我们自己都不拿起武器捍卫自己的家园与百姓,难道还指望入侵我们国土的胡人会降下怜悯吗,今日若我们投靠了胡贼,那么他日,我们的子子孙孙,都会沦为阶下囚,汉人,将再也抬不起头了。”
雍丘的将士们听到张荀的话后,感知到了国破家亡的危机,纷纷掩面而泣,而面对想要投敌的几个将领,群情悲愤,纷纷指责其卖国的无耻行径。
张荀将昨夜的六人捆绑到军前,大声数落道:“尔等受朝廷恩命,却不忠不义,扰乱军心,来人啊,推出去,斩了。”
“将军,饶命啊,将军。”
“将军。”
斩杀六人后,张荀拔出腰间横刀告诫全军,“叛我国者,杀无赦,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即便流尽最后一滴血,我们也要坚守下去,为国而死,这是大义,要让后世看到我们的骨气,以我们为榜样,国家才能真正顶立于天地间。”
接下来的数月中,张荀带着将士智守雍丘,城内无粮,便派勇士于夜中智盗敌粮。
箭矢用尽,便放下草人,向燕军借箭,更趁其不备时,派兵偷袭,靠着张荀的智勇,几千人马将几万叛军抵挡在城外,足足守了半年之久,最终,燕军败逃,只得放弃雍丘转战它地——
——灵武——
在平凉郡驻扎多日,得马数万匹后,朔方官员派遣使臣赶赴平凉,以灵武兵食完富,请求太子李怏前往灵武,得到李怏应允。
百官遂在灵武,仿照长安,搭建临时宫室,天圣十五年七月,李怏至灵武。
见众官为讨好自己而设帷幕,饮食奢靡,于是大怒,命人将之撤去。
太子来到灵武后,长平王李淑召集众官,当朔方的军将得知天子已经西逃,独留太子御敌后,皆气愤不已。
李淑又告知众人皇帝在扶风郡让位一事,众人遂商议拥立太子登基,于是纷纷上笺,请求太子遵皇帝之命,即皇帝位。
李怏看着众人的上笺,恐慌不已,他斥责李淑道:“圣人健在,你这是要陷我于不忠吗?”
“殿下的忠,应该在国家,殿下身为储君,当对天下百姓与这些忠心跟随您的将帅负责。”李淑回道,他指着门外静候消息的将帅,“门外的那些人,都是关中子弟,他们日夜思归,所以才跟从殿下艰难跋涉来到这塞外,他们都是希望能够立战功,收复山河,与家人团聚的,如果殿下无心,何必带着众人来到这里,如果此时不凝聚众人御敌之心,他们就会对殿下对李唐失去信心,军民之心如果离散,便再难聚集,到那个时候,这个天下就会被叛军所得,我们都会沦为阶下囚。”
说罢,李淑带着几名官员跪伏,“愿殿下顺应众心,为社稷大业,遵受皇命。”
李怏瘫坐在椅子上,满脸的犹豫,他看了看身侧的宦官,摩挲着手背,“你们这样,不是叫寡人为难吗?”
“启禀殿下,城南有一支人马,正在靠近灵武。”守城的士卒飞快来报。
“什么人?”李怏急忙问道。
“她自称是雍王妃,朔方节度使苏仪之女。”士卒回道,“还带着数十人马。”
以为是雍王的人马,李怏顿时大喜,“快放她们入城。”
然而当苏荷卸甲进入城内面见太子时,却并没有雍王的身影。
“殿下。”苏荷在逃离京畿后,听闻太子李怏并未随皇帝入蜀,而是去了朔方,推测父亲也会带着大军到灵武汇合,于是带着李忱留下的人马一路北上,来到灵武。
“七娘,十三呢?”李怏问道。
苏荷看着庭院里跪伏的官员,以及屋内的长平王李淑与建平王李潭,于是便猜到了众人的意图。
“十三郎…落入了燕军之手。”苏荷回道。
“什么?”李怏彻底慌了,他连连后退,一脸震惊的看着苏荷,“怎么可能,十三郎一向聪慧,怎会被叛军所擒。”
“我这次来,就是来转达十三郎的意思。”苏荷又道,“请殿下登基称帝。”
然而听到雍王被擒,李怏心中更加惶恐,“叛军生性残暴,我的弟弟现在就在他们手里,你们叫我,如何能受?”
“请殿下相信十三郎。”苏荷说道,为了宽慰众人与安抚太子,“叛军的内部,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般团结。”
此刻苏荷想要救出李忱,就必须集结各方的兵力,加上朔方军,才能与叛军的主力对抗,而最快的方法,就是通过太子李怏。
这个做了十几年储君的人,即便懦弱无用,但他们只需要这个身份,凝聚天下臣民的心。
见太子仍有所犹豫,李淑便带着文武官员同苏荷一起请求,“请殿下遵从皇命,于灵武登基。”
原本因为苏荷的来到而高兴的太子,这下彻底高兴不起来了。
“殿下如果不想救出十三郎,那苏荷无话可说。”见李怏如此犹豫,苏荷起身道。
“不,”李怏见苏荷要走,于是慌张的拦住,“寡人并非不想救自己的弟弟,可此事干系重大,能否容寡人想想。”
李怏心中明白,如今跟随自己来到灵武的不过都是老弱病残,能统兵的大将也没有几个,苏荷的本事,他是亲眼见过的。
几个重臣见太子有所动摇,于是五次上笺,“请殿下遵皇命,即皇帝位,带领朝廷四方军队收复两京,扫平叛乱。”
“罢了,这是天命,我不能违抗。”李怏最终答应了众人的请求。
作者有话说:
第171章 平胡曲(五)
天圣十五年七月, 皇太子李怏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于灵武登基为帝。
李怏的登基十分仓促,规格与仪制一切从简, 群臣穿戴也并不整齐, 他们站在城楼下,为新帝舞蹈庆贺。
李怏头戴临时赶制出来的十二旒冕, 看着群臣的叩拜与庆贺,竟忍不住流涕。
或许是因国破家亡的悲伤, 又或许是因为十几年的压抑,作为储君,他不仅从未得到过天子的信任, 还要时刻遭受打压与防备。
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 仿佛已经拿掉,然而接下来面临的, 又是另一重深渊。
“朕以不德,获奉宗庙,今即皇帝位, 大赦天下。”但不管如何, 从今往后, 接下权柄,再也不用受到制约, 这场动乱, 竟成了新生。
“万岁。”
“万岁,万岁。”群臣山呼。
李怏登基后, 尊皇帝为上皇天帝, 并将天圣十五年改为乾德元年, 将辅佐他登基的所有官员提拔, 升任宰相。
重置关中与京畿两道内的太守、防御使,趁叛军在长安享乐之际,重新布防,以灵武郡为行在。
然而塞外兵马皆被调出平叛,只剩一些老弱病残守城,而李怏手中也没有多少人马,如今手中唯一握着的辎重,就只有在平凉郡所得的数万匹马。
李怏仓惶登基,朝廷初立,文武官员不足三十,制度规矩也不完善,带着这样的班底,李怏心中很是担忧,于是召命天下,令四方军队赶赴行在。
太子于灵武登基的消息传出后,赶到灵武归附朝廷的文武官员,士庶百姓络绎不绝。
是夜
李怏登基后,手中琐事也越来越多,各地官员闻讯,纷纷上奏归顺。
“陛下。”王良娣端着一碗羹汤踏入书房,“夜深了。”
李怏按了按额头,看着堆积的奏疏,“各地战乱不断,他们都在等朝廷的消息与旨意,我多休息一刻,外面就要死更多的人。”
“眼下朔方也没有多少兵马,所以更加不能懈怠军务,要赶在叛军进攻之前,募得一支属于我的军队。”
王良娣乖巧温顺的替李怏揉着肩膀,“不管陛下面临着什么样的局面,妾身都会陪在陛下身死,就算是为国家战死,妾都无怨无悔。”
李怏听后,拍了拍王良娣的手,“抵御敌寇是男儿的事,不是妇人的事。”
王良娣旋即坐到李怏怀中,“妇人也有一颗爱国之心,也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平平安安,如果有一天真的遇到了危险,妾定当以身挡之,让陛下可以从容逃脱。”
李怏听后大为感动,他搂着王良娣,“朕有你在身侧,能够心安不少。”
此后的日子,王良娣常伴李怏身侧,资源紧缺时,更是在病中为唐军将士缝补衣物,李怏疼惜不忍,王良娣却总是以大义劝说,使得李怏更加怜惜疼爱,于是对其所生的次子与第四子也倍加关爱——
——长安——
陆庆绪与陆善的大将进入长安城后不久,又逮捕了许多皇室宗亲,其中便有皇帝的姊妹,宗王的妻妾,长公主、公主以及驸马。
并将凡是与冯力以及张国忠有所沾染的官员全部都抓捕。
此次抓捕的人,共有八十余人,加之先前斩杀的,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这些未来得及逃出长安,隐匿于坊间的皇室宗亲,无一幸免。
作为外交官的张珀与妻子万春公主并没有选择与皇帝一起西逃,战乱发生时,身为鸿胪卿,张珀选择了留下,帮助那些在长安的外籍人士,派发通关文牒,安排护送他们离开大唐返回故国。
然而正是因为此举,使得张珀没有赶在长安失守之前离开。
张珀带着妻子四处躲避,最终被坊间投靠叛军的官员出卖。
身穿便服的张珀将妻子万春公主藏好,准备只身出去引开叛军。
“不,张郎。”万春公主死死拉着丈夫。
张珀握着万春公主的手,“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万春公主强忍着泪水摇头,“这是我与你的选择,那些外族人,不远千里来到大唐,我们都有义务送他们回去。”
听到这儿,张珀也不自觉的落泪,“能娶到公主,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这些过错,是我父亲导致的,我无法躲避,但不能连累你一起,请公主一定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与张国忠的虚情假意不同,其子张珀的性格与品质,皆可称君子,这也是万春公主愿意下嫁他的原因。
“不,张郎…”
“那奸人已将我出卖,如果我不出去,叛军势必会屠城,不能因为我一人,而让整个长安都血流成河。”张珀说道,“对不起,公主。”
说罢,张珀便将万春公主藏入地窖,自已则跑出屋子,故意吸引叛军追赶。
在混乱之中,万春公主与丈夫失散,在将名单内的重要犯人都抓捕后,陆庆绪本想将他们与雍王一起押送至洛阳,交由陆善处置,而陆善却派人下了一道圣旨,除有价值的皇子外,其余人,就地扑杀。
陆庆绪便将所有人押至崇仁坊,准备屠杀,屠杀之前,他戏谑一笑,命人前往地牢。
——地牢——
关押李忱的牢门忽然被打开,狱卒给李忱束上手铐,仍让她坐在轮车上。
“去哪儿?”李忱警惕的问道。
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个叛军入内,看样子是看押护送的燕军禁军。
李忱出来后,被叛军带到了崇仁坊,但却不是一同受刑。
陆庆绪站在崇仁坊一座可以俯视的高楼上,而楼下设置了刑台,所有皇室宗亲与冯力张国忠党羽都被押上了台,哀声一片。
李忱见此场景,明白了陆庆绪的用意,她回头怒瞪了楼上一眼。
只见陆庆绪哈哈大笑,“李忱,没有想到吧,寡人不杀你,不是因为寡人不敢,而是寡人要折磨你,让你尝尝,至亲之人在你眼前惨死,你却无法搭救的无力感,让你明白,你有多无能,有多懦弱。”
“李唐皇室的宗亲,今日你们的下场,皆是因你们的皇帝所致,今日寡人便要刳出你们的心,用你们的头颅,来祭奠寡人的长兄。”陆庆绪向楼下恐吓道。
众人闻讯,吓得哀嚎大哭,台上的宗亲,有李忱的姑母,有李忱的至亲姊妹,然而李忱在台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无法施救。
“驾!”陆庆芸得知兄长的做法后,很是愤怒的骑马闯入刑场。
她气冲冲的走上楼,指责兄长卑劣的行径,“阿兄要为长兄报仇,要杀便杀了,何必如此卑鄙,玩弄于人,让一个大活人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被残害,阿兄这样做,与那些行事卑劣的汉人何异?”
“四娘,你可以说阿兄的行为卑劣,但不要把阿兄拿来与那些奸诈狡猾的汉人相比。”陆庆绪说道,“这个李忱,抢了我的人,我答应你不杀他,但也不能轻易放过,我知道,对于这些所谓的腐儒而言,精神上的折磨,要远比□□的残酷,只要还是一个完整的人,至于他是疯是傻,又有何关系,难道你以为,你身为大燕的公主,能够得到李唐皇室,得到他的真心吗?”
“我不需要这些。”陆庆芸说道,“我无法忍受兄长这样的做法,草原上的儿女,应当光明磊落,如果在比斗上,都用阴招获胜,那我草原还有勇士吗?”
“有些事不能混为一谈。”陆庆绪态度坚决,并命人将陆庆芸控制住,“看好公主。”
旋即走上前,对楼下的李忱说道:“李忱,寡人现在给你一次机会,从他们之中挑出一个,寡人可以放了他。”
楼下,宗亲将哀求的目光纷纷挪向李忱,“十三郎,救救我们吧。”
李忱静坐在轮车上,并没有回复陆庆绪的话,陆庆绪便道:“机会我已经给了,是你们的雍王不肯施救,那就休怪我无情。”
陆庆绪于是下令屠杀,在一阵惨叫声中,宗亲的呼救声越来越大,他们有的甚至跪下来乞求李忱。
“十三,十三。”
“卑鄙无耻!”李忱向城楼大喊道。
“你想好了?”陆庆绪以一副上位者高高在上的态度问道。
燕军的手段歹毒,将这场屠杀当做游戏,先断人手脚,再取其性命,使得台上众人叫喊不断,李忱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人群中一个年幼的孩子,她是皇帝的女儿,也是李忱的妹妹,只因其母位份太低,所以皇帝逃亡时,并没有带着一同离开。
如果可以,李忱多么想真的能够救下她,然而她太清楚这些胡人的手段了。
陆庆绪命人将小公主带出,只见李忱忽然落泪,她看着自己的妹妹从人群中被拉出,想要起身上前,却从轮车上滚落下来,跪在地上哭道:“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李忱早已猜到,无论自己选或不选,陆庆绪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杀!”陆庆绪阴险道。
抽刀的瞬间,只见被带出来的女孩应声倒地,她睁着双眼,死在了血泊中,李忱跪地痛哭,不停的喊道:“对不起。”
李忱越是如此,陆庆绪便越是高兴,众人恐惧,不再央求李忱,他们在小小的刑台上不断向后拥挤,也有悲愤者站出来辱骂叛军,随后被斩下头颅。
“杀!”陆庆绪朝楼下的大将一声令下。
大将骑马上前,拔出大横刀残忍屠杀,燕军士卒也上前,用刀或锤,掊击他们脑盖。
“不要。”
“救…”
连声的惨叫,换来的,只是更残忍的迫害手段,燕军在虐.杀大笑。
短短片刻时间,崇仁坊已是血流成河,残缺不全尸体堆积在一起,摞成了一座小山。
除此之外,陆庆绪又命人将皇孙、郡主、县主、宗室出女等搜捕至崇仁坊,一一杀害。
作者有话说:
其实,陆庆芸大概喜欢的是李忱明面上的品格,当然最初是外貌。
第172章 平胡曲(六)
叛军脚下的鲜血汇聚在一起, 很快就没过了马蹄,他们在杀人中取乐,甚至对于年轻的郡主、县主, 生起了歹意。
恨由心生, 血流到了李忱的脚下,她看着一双双向自己求救的双眼, 收起了自己的愤怒。
平静下来后,李忱思考了许久, 叛军暴虐成性,今日崇仁坊之事,会使陆善彻底失去人心。
从今日起, 无论是长安百姓, 还是天下各地的臣民,皆会思唐而仇恨叛军。
这也让李忱明白, 燕军是永无可能夺取这天下的,可同时,她又憎恶, 这样一支嗜血的军队, 竟然能够从河东一路打到长安, 朝廷该有多腐朽,人心, 又该多丑恶。
屠杀时, 陆庆芸就在楼上,她亲眼目睹父兄的命令, 看着楼下那些无辜的少女、孩童被残忍虐杀。
她苦苦哀求着兄长, “阿兄, 那些孩子与妇人, 都是无辜的,阿兄何必赶尽杀绝?”
“这是陛下的意思。”陆庆绪回道,“她们都是李唐的皇室宗亲,是你我的仇人,这里面还有奸相的党羽,他与父亲作对,该诛。”
“作恶的是皇帝与奸人,与这些妇孺何干。”陆庆芸又道,“阿兄这样做,只会让世人觉得燕军暴虐成性,原本是唐廷失去民心,局面大好于我们,我们才能一路进军到这长安,可这样一来,世人就会思唐,失去了民心,我们拿什么立足呢?”
“妇人之见,乱世之中,能够立足的只有军队,与强大的实力。”陆庆绪反驳道,“这些所谓的民心,在强者跟前不值一提,百姓们只要能够吃饱饭,就不会在乎帝王姓什么。”
“这是颜侍郎的话,难道颜侍郎也是妇人之见?”陆庆芸反问。
“哼。”陆庆绪昂首,“颜先生是汉人,自然不希望我们屠杀汉人,况且父亲待颜先生尤为苛刻,每当时局不利,便会遭到鞭棍抽打,因此他自然要为汉人说话。”
陆庆芸挑眉,“阿兄。”
“好了。”屠杀结束后,陆庆绪才放开妹妹。
等她赶到楼下时,刑台上只剩满地尸体,陆庆芸找到跪在一旁的李忱,面对这残忍的一幕,她如负罪般愧疚不已。
“怎么会这样。”陆庆芸愣站在李忱身侧,“战争的杀戮,应该是在战场上,在马背上,而不是拿刀指向这些无辜的人。”
陆庆芸低下头,看着伏地痛哭的李忱,心中的良知,让她无法再以胜利者的姿态来面对眼前人。
燕军犯下的暴行数不胜数,屠城之举,远比这个残酷,但她只在父亲身侧之时听过,今日亲眼所见,看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惨死,自己却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
“抱歉,我虽然受父亲疼爱,却始终不过只是一个女子,这一点,草原上与你们汉人一样,公主无权涉政,也无法阻止这一切。”陆庆芸说道。
“公主若心中还存有良知,就请保下,这全城的无辜百姓。”李忱忽然开口。
这样的流血,让陆庆芸深深自责,“我会的,不光是这全城百姓,还有你,对战争而言,你也是弱者,面对刀剑时,你恐怕还不如我这个女子。”
陆庆芸将李忱视作弱者,李忱并没有反驳,她抬起脑袋,看了一眼自己不敢看的场景。
“李忱。”陆庆绪从楼上走下,趾高气扬的握着腰间的刀柄,“来人,送公主回去歇息。”
“喏。”
“阿兄。”陆庆芸看着兄长,眼神似哀求。
陆庆绪点头,表示不会伤害李忱,他走到李忱身侧,阴险的笑道:“这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如何?”
李忱瞪着血红的双眼,“卑鄙!”
陆庆绪随后走上前,弯下腰小声道:“你放心,等我抓到苏荷,你就会更加明白,自己是有多无能了。”
陆庆绪的话,彻底刺激了李忱,她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陆庆绪皱眉。
“我笑你为他人作嫁衣,你为人卖命,苦攻潼关,打下这半壁江山,最后却要拱手让与他人。”李忱瞪着血红的要双眼笑道。
陆庆绪的浓眉紧紧锁住,“一派胡言。”
“如果想要传位于你,为何要让你带兵入长安,而燕军的主力却仍留在洛阳。”李忱说道,“不要忘了,燕军的都城,是在洛阳。”
“长安虽陷,但北有朔方,西有陇右、安西,南有剑南,三面环敌,一但朝廷集结兵力,长安便会陷入危机。”李忱又道。
兄弟之争,早已不是什么秘事,今又被李忱提起,陆庆绪恼羞成怒,当即拔出横刀。
“我劝你三思。”李忱睁着血红的眸子,“我会在洛阳等你。”
只见陆庆绪的眉头紧皱,但最终还是收起了利刃,“你最好在洛阳老实一点,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别等我回来时,你只剩下一具尸体了。”
显然,李忱的话说动了陆庆绪,以权力为引,人心的贪欲,永远都无法满足,它能使亲人者,众叛亲离,仇者达成合作。
“我在洛阳,能否活下来,靠的,可不是我这张嘴。”李忱看着陆庆绪说道。
陆庆绪眯眼看向李忱,“来人,押他回去,明日一早送往洛阳。”
“喏。”
陆庆绪骑上马,送走李忱后,旋即招来心腹,“快马回洛阳,告诉中书侍郎颜庄,李忱不能死。”
“喏。”——
自叛军入城,便开始派兵大肆搜捕,使得长安官民人人自危,崇仁坊一事过后,更是让投靠叛军的官吏看到了燕军的狠毒,未久,长安便爆发了兵乱。
跟随叛军造反的同罗、突厥兵,原随陆庆绪进入长安,屯兵于禁苑,见燕军行为如此无道,引得天怒人怨,而陆善又无大志,取长安而不进,突厥与同罗首领遂带着五千骑兵盗取长安厩马二千匹一同逃归朔方,使得长安大乱。
崔光原见燕军内部有叛逃者,又闻太子于灵武登基,于是将事情上报燕军,之后便带着京兆府的官吏转身投奔了新帝。
除崔光原外,随皇帝西逃的长安令苏镇,忽然也折返来到了灵武,几天时间,从长安逃走投靠新帝的大小官员就有数十个。
是月,新帝登基的消息传至河北,河北招讨使严真清遣使以蜡丸奉表于灵武,他向新帝送去恭贺的同时,也上表了请罪书,将河北复陷,平原失守的情况告诉了李怏。
李怏不但没有责罚还升任严真清为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仍让其担任河北招讨、采访、处置使,并降下赦书,命人快马送往河北。
新帝的诏书送到河北后,严真清面西而跪,感激涕零,当即便将诏书颁布于河北、河南、江淮诸郡。
于是诸道皆知,新帝已于灵武即位,各郡守城报国之心也由此更加坚定。
新帝刚刚登基,朝廷初立,正是急需用人之际,燕军的自取灭亡,使得李怏创建的朝廷规模迅速壮大,对于不远万里来到灵武投奔的官员,都得到了李怏的重用,其中还包括投降了叛军的京兆尹崔光原。
继各地官员之后,就近的河西与安西兵马也陆陆续续抵达,其中就有一直支持长平王李淑的河西节度副使李司言,收到新皇召命,当即便领折冲府五千兵马至灵武,安西行军司马李喜昀也率精兵七千人赶赴行在。
原本糟糕的局面,在李怏登基之后开始好转,这也是李怏始料未及的,叛军的残暴,让民心迅速归附李唐,也让李怏看到了复兴的希望。
“陛下,陛下,大喜,大喜。”宦官林进忠迈着急切的步伐进入殿内,“待诏翰林李必,前来谒见。”
李怏放下手中的笔,高兴得连靴子都忘了穿,林进忠只好拿着靴子一路追赶,“陛下,鞋。”
来到庭外,看着一身白衣的道人,李怏喜极而泣的奔跑上前,“长原。”
李必旋即跪伏,“山人李必,叩见陛下。”
李怏连忙将其扶起,“朕登基后,一直在朔方盼望你,朝廷刚刚建立,人心还不稳,如今你来了,朕就有信心了。”
“李必何德何能,让陛下如此挂念,使者至山中时,李必未敢忘陛下当初所托。”李必说道。
李怏拉起李必的手,往殿内走去,“快快随我入内说话,朝廷诸事,还要请教你呢。”
李必入朝后,凡国家事,无论大小,李怏皆与之商议,二人出行同乘,入寝同榻,不以君臣之礼约束,而以宾友相待,亲密无间——
——蜀中——
一月前
将太子留下御敌,自己继续奔逃蜀中的老皇帝,并不知道这样的做法,会使自己彻底失去皇权。
六月下旬,皇帝分扈从将士为六军,命颍王先行赶赴剑南准备接驾,又令吴王李恪、永王李愉分别率领六军。
七月,皇帝入蜀,兵部侍郎房贯来谒,皇帝任命房贯为同平章事,拜为宰相。
七月中旬时,太子李怏已于灵武登基,然而初入蜀中的皇帝却并不知晓此事,于是下制以太子李怏为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使,收复长安、洛阳。
由于边将的反叛,导致皇帝不敢再轻信外人,于是想分天下诸镇兵权给随行入蜀的诸子,遭到宰相拒绝后,皇帝仍执意分权。
遂以永王李愉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使,赐其仪仗、甲士。
以吴王李恪领禁军,而其余诸王因年幼未出阁,故只有永王李愉领命赴镇。
制书下达后,天下臣民这才知道,潼关失守后,天子竟逃亡去了蜀中。
七月下旬,皇帝终于抵达成都,此时跟随他入蜀的官员与禁军,从原本数千人的规模,到如今只剩下了一千余人。
然而一直到八月仲秋,太子李怏派人从灵武赶赴成都时,皇帝才知道太子已经继位,而自己则成为了太上皇。
作者有话说:
第173章 平胡曲(七)
——灵武——
乾德元年八月一日, 朔方节度使苏仪与李光必率兵五万从河北赶赴行在。
李怏闻讯,其高兴不亚于李必谒见时,苏仪抵达灵武的当日, 新帝穿戴齐整, 与文武百官一同出城相迎。
面对天子率百官亲自迎接的隆重礼仪,苏仪很是受宠若惊, 这是继朔方一别后,君臣二人第一次相见。
苏仪急忙下马, 跪伏道:“臣,朔方节度使苏仪,见驾来迟, 望陛下恕罪。”
李怏高兴得像个孩子, 他拉起苏仪,激动的说道:“苏卿, 朕在灵武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卿,李唐遭此劫难, 多亏有卿在前方抵挡。”
苏仪感到惭愧, “未能阻拦叛军攻入潼关, 还望陛下降罪。”
“潼关失守乃朝廷决策之误,非卿之过, ”李怏说道, “只是可惜了卿在河北的苦战,错失了灭敌的良机。”
“国朝如今有陛下重新坐镇, 一定能够顺利平叛, 收复两京。”苏仪叉手道。
“收复两京, 还要靠苏卿。”李怏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手握重兵的苏仪身上。
“臣, 定不负陛下所托,驱除敌寇,收复汉土。”
随后李怏拉着苏仪上了自己的车架,尽管苏仪再三推脱,却拗不过李怏的坚持与皇命。
苏仪与李光必到达灵武后,新帝军威始盛,也让新朝有了对抗叛军的底气。
当日李怏便下诏,任命苏仪为兵部尚书、北都灵武郡长史,以李光必为户部尚书、北都留守,二人并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拜为宰相。
不久后,又命李光必率河间兵马五千赶赴太原。
李怏为苏仪与李光必接风洗尘,当夜,从朝中回来后,苏仪便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女儿。
长兄苏烨更是直接上前搂住,“七娘。”
“阿爷,阿兄。”
“七娘,你知不知道前阵子听说你在长安被擒后,我们有多担忧你。”次兄苏烁说道,“兄长都想单枪匹马闯入长安了。”
“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苏荷说道。
“怎么回事?”苏仪开口问道。
苏荷随后走到父亲跟前,“我进入长安之前,并不知道天子已经西逃,是京兆尹崔光原与宦官边令承,他们投靠了叛军,边令承将我出卖,献给了叛军的大将田震,十三郎为了救我…主动献身,将我换走。”
众人闻言大惊,就连苏仪也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结果,“你是说,雍王拿他自己与你交换,入了敌营?”
苏荷点头,“崔光原!”苏烨怒道,“那厮现在还仍是新朝的京兆尹呢。”
“叛贼当诛。”苏烁也道。
“好了。”苏仪抬手制止,“朝廷初立,现在是用人之时,不要再挑争端。”
“阿爷,一个叛徒,有什么好用的,他能背叛一次,就能背叛第二次。”苏烨不解道。
“太上皇出逃,你能指望这些文官死守吗?”苏仪问道,“乱世中,人人都为活命。”
“文官怎么了,常山太守与平原太守不也是文官吗。”苏烨反驳道。
“够了。”苏仪拍桌道,“眼下要紧的是,雍王还在叛军手中。”
“十三郎在与我交换时说过,让我不要担心她。”苏荷回道。
“对啊,以妹夫的聪慧,必然不会随意换到敌营中的。”苏烁也道,“或许,他是有什么御敌之策,可以从内部瓦解敌人。”——
——长安——
秋风拂过渭水,在全城官民的注视之下,雍王李忱从地牢内被押出,关入了囚车内。
为确保万无一失,陆庆绪特意安排了一支精锐禁军押送,并亲自将其送出城。
“四娘,雍王是昏君的儿子,比之前所杀的那些人,要更为有价值,你不要感情用事。”陆庆绪提醒道。
陆庆芸骑在马背上,与兄长并排出了春明门,回道:“阿兄这是信不过我吗,他的价值,我自然明白,不会蠢到要放了敌国皇子的,况且我要的只是人,至于心在哪儿,我管不着。”
“好,阿兄就送你到这儿,路上小心些,最近虽无战事,但也要小心一些。”陆庆绪嘱咐道。
陆庆芸点头,“长安的百姓,都是无辜之人,阿兄不要忘了答应我的话。”
陆庆绪点头,“放心吧,该杀的人都已经杀尽,至于那些百姓,既然归顺了大燕,那自然都是大燕的子民,我作为皇长子,岂能滥杀无辜。”
说罢,陆庆绪骑马走到囚车旁,冷眼讽刺道:“李忱,整个京畿道与河南道都在大燕的掌控之下,沿途,我已派人接应,因此不要妄想会有人来救你。”
只见李忱靠在柱子上,连头都不曾回,“你若真有把握,何必沿途设防,就这么怕我被人劫走?”
“还是怕,没有人给你献策夺位?”
陆庆绪挑眉,环顾了一眼四周,一把揪住李忱的后衣襟,慌张道:“有些话,不该说的,就当烂到肚子里,否则,我必杀了你。”
“看来,你很害怕你的父亲,害怕自己的野心被看破?”李忱回头,深邃的双眸,如能洞穿一切。
陆庆绪松开手,一双鹰眼死死盯住李忱,“我可以保你活,同样也可以让你死,你不是想活么,那就给寡人老实一点。”
“否则,一但我失了势,就再也没有人能够保住你。”
陆庆绪用同样的话来威胁李忱,引得李忱讥笑,“看来你也不算太蠢,不过,我的确是想活,但现在的我,可没有晋王你的价值高。”
“无论北唐是否覆灭,我都无缘于帝位,但是你不一样。”李忱继续说道。
“够了。”陆庆绪挥手,“到了洛阳,自然会有人保下你,不过,只要我从你口中听到一丁点不利于我的话,你便活不过当晚。”
听到这儿,李忱心里的担忧总算去了一半,陆庆绪既然敢这般说,必然是有把握的。
“启程吧。”
“驾!”
与妹妹寒暄了几句后,陆庆绪便带着人马返回了长安城。
时隔多年,京畿道的秋色依旧未变,但却因为战争,少了许多人间烟火,一眼望去,荒废的田地里杂草丛生,百姓们都已南逃避难,人去楼空。
李忱瘫坐在囚车内,看着从身侧流过的灞河,灞桥旁,那颗折柳已经枯萎,断枝不再生芽,就像离人,再也无法归来。
人群经过时,柳树上的燕子惊散而飞,已至仲秋,北方的家燕,开始南迁,然而战火纷飞,来年,不知是否还能找到自己的家。
李忱低头擦拭着手中的一把玉笛,因是玉笛,质地晶莹剔透,很快就被看守她的燕军士卒所看中。
“哎,看他手中的笛子。”
“他是皇帝的儿子,那笛子应该价值不菲。”
这些在长安城内没有捞到多少好处的士卒,将主意打到了李忱的笛子上。
于是趁陆庆芸在前方带队,几个士卒低头一商议,恐吓的说道:“我说,囚车里的,快把笛子拿出来。”
李忱抬头,似乎并不想回应,然这一举动却惹恼了众人,“反了天了,你以为你还是大唐雍王呢,一个俘虏,马上就要被送到洛阳处决了,你若识相点,我们或许还可以替你收尸。”
李忱将笛子拿出,在众人眼前展示了一番,随后又将之收回,“难道燕军没有军饷吗,何来贪我的笛子?”
一听军饷二字,众人敢怒不敢言,除了能够吃饱饭,他们连个铜板都见到,于是便有人指着周围的村庄,“瞧见没,这些,就是我们的军饷,运气好的,就像田震大将军的麾下,第一批进入长安城,将长安洗劫一空,我们这些倒霉蛋,就只能搜刮剩下的。”
李忱听后大为震惊,而囚车旁的士卒始终盯着她手里的笛子。
“把笛子拿出来,这一路上,你还能好受点,否则,你要是死在了这路上,可怨不得我们。”
李忱看着这群利欲熏心的燕军士卒,并没有将笛子拿出。
“你耍我们?”众人恼羞成怒,便想要上去硬抢。
“住手!”听见车后动静的陆庆芸调头转向囚车,“你们做什么?”
“公主,这小子身上藏了宝贝,我们想让他拿出来,献给公主。”士卒们机智道。
“宝贝?”陆庆芸看着李忱。
“是一支玉笛。”士卒又道。
听到是笛子,陆庆芸很快就明白了什么,于是怒斥众人道:“放肆,平日里阿兄对你们管教不严,纵容你们抢掠百姓,我不说什么,但在我这里,你们要是还敢打这样的主意,就休怪我无情。”
“另外,”陆庆芸的神色忽然变得冷峻,“这个人,是我的人,我只说这一次。”
众人震惊,纷纷点头后退,再不敢打李忱的主意了。
李忱靠着柱子,“公主的魄力与管教方法,其实是胜过父兄的。”
“你也住口。”陆庆芸冷道,“不要把对我阿兄的那套说辞,用来对付我,我可不想争什么权力。”
“你阿兄贪欲之心太重,终会被人利用。”李忱提醒道,“而你,是劝不动的。”
“自古以来,没有任何一支王者之师,是纪律不严明的,纵容属下杀烧抢掠,用这样的方法节省军饷,激励士卒,非王霸之道,而是匪寇行为。”
陆庆芸看着李忱,“你是北唐的皇子,却向我燕军劝说规矩,就不怕遭到臣民的唾骂?”
“我劝说的是你们所作的行为。”李忱说道,“为祸百姓,不是为了某一国,某一家。”
“当初这天下还是你们李家时,可没有人为百姓着想,”陆庆芸回道,“我每次随阿爷入京,都能见到逃难的灾民。”
“朝廷的苛政,可比猛虎还要凶残。”
“那是朝廷的错误,”李忱回道,“不是你们作为劫掠的借口。”
“不管如何,现在得胜的是大燕。”陆庆芸道,“我知道你一定会说,这不会长久。”
“但是北唐皇帝抛弃子民与都城而逃,这样的朝廷会有望复兴吗?”陆庆芸又问道。
“天子不能代替万民与整个国家,你们不会明白,汉人在面临国破家亡之时的决心与归心。”李忱回道,“即使敌人再强大,也无法湮灭一个有信仰的种族。”
李忱的话深深震撼住了陆庆芸,她看着李忱,愣了许久,“以前在草原上时,有先生讲授过中原的历史,先生也说过,中华是不可用武力征服的。”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说的这样有骨气,至少,你们口中所说的天下之表率,皇帝以及他的亲从,他任命的宰相,是没有的,抛弃子民与都城逃走…”陆庆芸忽然停顿,她看着李忱,“这样的君主如果是在草原上,他早就被万人唾弃了,而你们的百姓,却依旧愚昧的效忠,这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不以强者为尊,而是以出身贵贱为尊。”
作者有话说:
中华在唐代是指汉族。
第174章 平胡曲(八)
乾德元年八月十二日, 自朔方军归附后,太子李怏底气大增,也不再畏惧天子的疑心, 于是派遣使臣前往蜀中。
使臣入蜀, 皇帝这才知道太子已在灵武即皇帝位。
同时,也让皇帝明白, 扶风郡的试探,并非是太子的真心, 即便皇帝心中有所忌惮,也十分不甘心,然而大局已定, 皇帝孤军入蜀, 左右无援,事到如今, 也只能接受这个结局。
成都的行宫内,皇帝看着李怏派来的使臣,一副老父亲宽慰的姿态说道:“吾儿已经长大了, 顺应天命继承皇位, 如此, 吾便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陛下说继位是迫不得已,贼人窃取疆土, 残害百姓, 唯有如此,才可凝聚人心, 早些收复两京, 事先没有通告, 请太上皇谅解。”使臣跪伏请罪道。
“早在扶风郡, 吾就给太子下了诏,如今他在灵武继位,也算是尊从了我的皇命。”老皇帝又道,“我会下制,昭告天下,追认太子的皇帝位,凡军国大事,先交由皇帝处置,再奏知于我。”
“太上皇英明。”使臣终于听到了新帝想从老皇帝口中说出的这句话,经管老皇帝最后的话,是并没有想要完全放权的意思。
“替我转告皇帝,让他不要忘记祖训,要勤勉治国,早日平叛,还天下太平。”老皇帝又道。
“喏。”
使臣走后没过多久,皇帝便于成都行宫下制,昭告天下,追认新帝的身份,并改制敕为诰,让群臣上表疏称自己为太上皇。
军国大事先交由皇帝处置,再奏太上皇,待收复京师,自己便再不参与政事。
几日后,老皇帝又命卫素、房贯、崔桓三位宰相奉传国玉玺、宝册赶赴灵武传位。
——行宫——
临行前,皇帝特意召来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房贯。
“圣人。”房贯跪伏于御前。
皇帝看着房贯,试探道:“吾已下制传位,现在该改口称太上皇了。”
为表忠心,房贯抬头道:“臣心中的君王,始终都只有圣人,因此臣才会从长安追赶而来,臣追随的,是圣人,而非太子。”
听到这个答案,皇帝很是满意,他扶起房贯,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留下太子,是因为我年迈体弱,再无心力集结军队平叛,而太子正直盛年,又是储君,所以是平乱的最合适人选。”
“如今他虽然登基,但是在政务之上,并没有多少经验,我无法亲自教导,所以只能让你们代替我在他身侧辅佐。”皇帝又道,“如果新帝出现了什么错误,你们可以替我及时更正,亦或者是上奏于我。”
房贯为官数十年,自然能听懂皇帝的话意,“臣一定不负皇恩,竭尽全力辅佐太子。”
“有卿这番话,我就放心了。”皇帝长舒了一口气——
——洛阳——
雍王李忱被押往洛阳后,陆庆芸也跟着离开了长安,妹妹走后,陆庆绪便在长安城内放肆了起来。
先是进入大明宫中,将皇帝在位时的所好都享受了一遍,内宫中的妃嫔与宫女都遭到了陆庆绪以及手下的凌.辱,几乎每日都有尸体运往宫外丢弃或掩埋。
之后又将太常寺与教坊以及梨园内的乐工、优伶、舞女、歌女以及乐器、舞衣搜刮到一起,加上骊山华清宫所驯养的舞马、象、犀等全部集中送往洛阳,进献给皇帝。
押送乐工舞女的队伍原本在后,而押送雍王李忱的陆庆芸,知道父亲的残暴,于是故意延迟行程,使得队伍在陕郡相撞。
十几座囚车里,压着各种服色的乐工以及梨园子弟,大明宫与骊山华清宫的乐器几乎都被搬走了,除了燕乐所用的小型乐器,就连雅乐所需的各类大型打击乐,也被运往洛阳。
从陆善的举动,亦让李忱明白,叛军无心进入关中,也不打算长期占据长安,只要不入关中,不继续举兵西进,那么局势就还有扭转的余地。
李忱看了一眼囚车内的乐工,几乎都是教坊最底层的人,而那些受宠的名师早已被皇帝带入了蜀中,又或者逃离了长安,而这些入了乐籍身份低微的人,没有自由,也无法离开教坊。
长安城陷,宗室几乎逃之夭夭,当他们看见雍王时,无不涕泪跪伏,“十三大王。”
“不要哭。”李忱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安抚,“困境只是一时的。”
叛军见他们对话,于是驱赶囚车使之远离,“嚷嚷什么,想要串通逃跑吗。”
最前方,安国公主陆庆芸正在斥责一名负责押送乐工的校尉。
“兄长不是答应了我,不再为难长安城内的百姓吗,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陆庆芸骂道。
“公主,这都是陛下的旨意,晋王不敢违抗。”校尉回道。
“阿爷的意思?”陆庆芸挑眉。
“皇后殿下说紫徽城太过冷清,还没有长安皇宫的一半热闹。”校尉又道,“十一皇子也觉得洛阳宫中太过无聊,陛下就派人将长安教坊的乐工通通抓去洛阳奏乐。”
听到这儿,陆庆芸更加不悦了,“皇后殿下…”与兄长一样,她对父亲新立的皇后也有所不满。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之人。”陆庆芸暗骂道。
一天后,押送人质与乐工的队伍抵达洛阳,乐工被送入了大燕临时设置的的教坊中安置,而李忱则随陆庆芸一同入了宫。
囚车行走在通往紫徽城的天津桥上,秋风泛起洛水,在李忱的记忆中,快有二十多年没有回到洛阳了。
晨钟从钟鼓楼内响起,天津桥上狂风大作,洛阳的百姓见到李忱后,议论纷纷。
“这又是谁啊?”
“听说是个皇子。”
“天子不是已经逃往蜀中了吗,怎么还会有皇子被擒。”
“谁知道呢。”
天津桥的尽头,是皇宫外郭城的正南门,端门。
从端门到天津桥的洛水河畔,还能见到天枢柱的残影,这些废铜铁石之上,曾屹立着一座高一百余尺的天枢功德碑。
李忱看着天枢的残身,眼里充满了无奈,就在天枢被毁去后短短数十年间,神都洛阳就陷入了胡贼之手。
——万象神宫——
自从入主长安后,陆善不管接见谁,都喜欢在恢宏气派的万象神宫内,只有在宏伟的宫殿内,才能彰显自己的威武。
陆庆芸进入殿内,原本脸上写满的高兴却因为皇后段氏的出现而消散,皇帝身侧还有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少年,为段氏所生,也是陆庆芸的幼弟,看得出来,陆善极为宠溺这个幼子。
“臣,安国公主陆庆芸,拜见陛下,皇后殿下。”一向不喜欢这些礼节规矩的陆庆芸,忽然止步跪了下来。
陆善有些诧异,“怎么,朕的四娘去了一趟长安,还学了规矩不成。”
陆庆芸没有说话,“陛下答应臣的,还作数吗?”
陆善哈哈大笑,“朕答应你的事,何时反悔过了。”
“好。”陆庆芸起身,“臣将北唐皇帝十三子雍王带来了,这就是臣离开洛阳前,想向陛下索要的人。”
听到这儿,陆善突然笑止,自己的女儿与雍王之事,他自然清楚,“四娘,他的身份特殊,况且是有妇之夫,配不上大燕最尊贵的公主。”
“那为什么曾经的有妇之夫,也能被陛下封为妃子呢。”陆庆芸质问道。
陆善冷了脸色,但并未对陆庆芸动怒,“四娘,你不要胡闹。”
“臣没有胡闹。”陆庆芸道。
“陛下,左右不过是个俘虏,既然公主喜欢,陛下就应允了吧,只要不放出洛阳,便也无事,况且妾听闻那雍王是个残废之躯,纵是逃,也逃不到哪儿去。”皇后从旁说道。
陆善静坐在龙椅上,并没有立马答应,“先将人带上来,朕要见见她。”
禁军遂将李忱拖入万象神宫内,这座曾经见证了辉煌的宫殿,如今充满了浓浓的血腥。
陆庆芸本想说什么,却被陆善打断,“你们都出去吧,朕有些话,要单独与他说。”
众人遂从殿内退下,陆庆芸看了一眼李忱,随后离去。
陆善身穿黄袍,从龙椅上起身走下,“熟悉这里吗?”
“这里曾是你们李家的。”陆善说道。
李忱没有回答陆善,只是从地上爬起,拂去衣袖上的灰尘,静坐于地上。
“你的岳丈,差一点就能收复这里了。”陆善面露凶狠的说着,“河北的失利,差点让我放弃了这一切,还好,你的父亲足够愚蠢。”
“天下人都说他恩重于我,的确,他是对我有恩,但那又如何。”
“这样的人,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可是,你们的愚民,和天子一样愚蠢,竟然会对一个亡了国家的君主效死。”陆善走下阶梯,沉重的身躯,几乎将木梯压弯,“啊,这一点,我不得不佩服中原的统治手段,真是高明。”
对于陆善对老皇帝的冷嘲热讽,李忱无动于衷,她面不改色的坐在地上。
陆善的步伐并不稳重,脸色看起来,就像是疾病缠身,这或许也是他不入长安的原因,“说起来,你对于我,还有救命之恩,当年我投身军旅,因一个小小的差错,差点被斩首,时逢崔贵妃诞育皇嗣,大赦天下。”
“你跟你母亲,真是像啊。”陆善来到李忱跟前说道,“犹记得当年第一次面圣,幸见你母亲,惊为天人。”
“你已是恶患缠身,就算得了这天下,却也无法享受了,又有何用呢?”李忱不想再听有关母亲之事从陆善口中说出,于是开口打断。
身体上的疾病,一直是陆善的痛楚,“我得到这天下,自然是要传世千秋。”
“你有诸子,却并没一个是出众的,所以你才迟迟没有立储,国本不立,必会有夺嫡之事发生。”李忱又道。
“放肆!”李忱的话引起了陆善的愤怒,“你一个俘虏,也敢妄言大燕的国本。”
“难道不是吗?”李忱说道,“立嫡立长,但你现在的长子,却是一个私欲极重之人,他用尽一切办法将我一个毫无用处的废人擒获,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仇罢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忘记我的妻子,他对我这般憎恨,不惜动用军队寻找我的踪迹,那么对于袖手旁观,甚至是阻碍他的父亲,又会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住口!”陆善瞪着眼睛呵斥道。
“他现在臣服于你,只是因为太子一直未立,百官各自为营。”
气急败坏的陆善拔出腰刀,“朕杀了你!”
“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李忱抬头瞪道。
作者有话说:
第175章 平胡曲(九)
李忱的话如利刺一般扎进了陆善的心中, 这正是他心中一直隐忧的事,他偏爱段氏,就连登基之后, 也是行先立段氏为中宫, 而没有追封已故的原配康氏,段氏年轻貌美, 从陆善为段氏所生的幼子取名为庆恩便可以得知,他对幼子的偏爱, 远超其他儿子,
而次子陆庆绪,时常忤逆, 又太过看重私情, 非可延续之君,且陆庆绪正当盛年, 因嫡长的身份,遂在朝中十分得人心,这也是陆善所担忧之事。
陆善收回腰刀, 重新审视着李忱, “你想通过挑拨父子关系, 来动摇我大燕的根本?”
“皇权至上,在权力跟前, 还需要挑拨么?”李忱反问, “天家从来就没有真正的父子,有的只是君臣而已。”
“你很聪慧。”陆善说道, “如果我是李三郎, 我一定会立你做太子, 只可惜, 你不是我的儿子,我甚至觉得,李三郎那般昏庸的人,不配有你这样的儿子,我欣赏有才之人,尤其是擅乐者。”
现在的李忱对于陆善而言,并不具备任何威胁,所以他并不打算就这样杀了李忱。
“我抓你回来,不是为了威胁昏君与苏仪,就像你说的,在权力面前,没有血肉亲情,所以我并不觉得你有什么利用价值,唯一有用的一点,那就是你的笛声。”陆善说道,“我听过崔贵妃的笛声,那是在我平东归来的接风宴上,我听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乐曲,连神笛手李莫也望尘莫及,我原本是想要抓到李莫的,可是他跟随昏君逃了,也好,那逆子抓到了你。”
“花萼相辉楼内的笛声,我至今不忘,你不光容貌像,就连笛声也是神似。”陆善自我陶醉的说道,“我要宴请群臣,让前朝的皇子,成为我的乐工,让李唐的旧臣,从此不再思唐。”
说罢,陆善便命人将李忱押入了天牢,并派重兵看守,尽管陆庆芸再三请求,却也只得到了探望的权力。
几天后,见陆善没有处置李忱,便有心腹大臣入朝请奏。
“陛下,据说这个雍王极为善谋,留着他,恐后患无穷。”
陆善坐在龙椅上,神色从容,“是个伶牙俐齿之人,不过一个阶下囚,又能做什么呢,洛阳有千军万马,谁敢来救。”
“过几日,朕就要大宴群臣了,让昏君之子为我演奏,岂不是一大乐事?”陆善又道,“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那昏君,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弃,等庆功宴过后,再找个借口杀了他。”
“陛下圣明。”心腹献媚道,“陛下要的大诗人王摩诘,今日便能抵达洛阳,只是…”
“只是什么?”陆善抬眼。
“押送的禁军传信说他为了不入大燕,竟服药取痢,伪称瘖病,拒不入燕。”心腹回道,“陛下若是强让他入朝,恐怕不妥。”
陆善眉头深皱,“朕原是想让他在庆功宴上献赋。”
“恐怕,他不会相从。”
“罢了。”陆善挥了挥手,“将他拘于菩施寺,好生养着吧。”
“喏。”——
大燕圣武元年八月,大将施寺明率残部一万人马复攻九门,十日陷之,因恨而屠杀守城兵与其族人数千余人。
八月二十日,又陷藁城,夺取常山,河北诸郡再次归附燕军。
军报传回洛阳,陆善欣喜万分,于是效仿大唐皇帝,大宴群臣于洛阳禁苑凝碧池,将从掳掠来的长安乐工梳洗打扮,陈太常雅乐坐部、乐部于池畔。
用陆船、山车载鼓吹、胡乐、教坊、府县散乐、杂戏等入苑,其阵仗,犹如大唐盛世之时。
群臣落座后,宦官才搀扶着身躯肥胖的大燕皇帝进入凝碧池,与皇帝一同出现的还有皇后段氏与其十一子。
除在长安的晋王外,陆善其余九子皆已入座,诸王座后,是大燕的文武百官,其中有半数,曾是唐臣。
“带上来。”陆善落座后,朝禁军吩咐道。
在文武百官的好奇之下,从长安城掳掠而来的乐工便被带上了陆船与山车。
最后,群臣将目光放在了两名禁军身上,因为他们押上前的,正是大唐的皇十三子,雍王李忱。
与乐工一同被押上陆船,不用说,也能够明白大燕皇帝想要做什么。
紧接着,陆善便让宦官宣读了大将施寺明在河北取得的战果。
“圣武元年八月,征西大将军施寺明,陷常山、赵郡、河间,大破严真清部,攻下清河,陛下有制,封施寺明为范阳节度使,经略河北。”
消息一出,凝碧池内的叛军士气高涨,而李唐旧臣则纷纷陷入了沉默。
陆善坐在龙椅上,“今日朕召集诸卿,是要与诸卿分享这喜悦,这些都是晋王从长安城内掳来的太常寺教坊御用乐工,今日,朕与诸卿同乐。”
“谢陛下恩典。”
陆善吃力的起身,他望着台下,指着李忱说道:“这个人,就是李唐皇帝的十三子,曾经的雍王,然现在,他只是我大燕的一个乐工罢了,昏君弃国、弃子、弃民,如今李唐江山,已为我所得,若再敢有人思唐,朕绝不饶恕。”
在叛军的威逼利诱之下,这些李唐旧臣无一人敢言语旧事,纷纷跪伏表示效忠。
但这些被新抓来的乐工,因受尽屈辱而不满叛军所为。
“我等虽是入了乐籍的低贱人,可在大唐侍奉圣人时,也不曾受过此等屈辱,燕军不将我们当人看,我们又为何要替他们演奏。”
教坊乐部一阵骚动,此时御座上的陆善还不知情,遂挥手想让李忱带领长安城的乐工献奏。
“素闻雍王生母崔贵妃是大唐第一神笛手,朕在多年前也曾听过,其子不但遗其风貌,也极为善乐,今日就让他,为施将军在河北的胜利奏上一曲,为我大燕助兴。”陆善又道。
“久闻北唐的皇十三子,才貌出众,是昏君诸子中最为出色的,想不到,今日能在洛阳听到北唐皇子的演奏,这都是陛下的万世之功,臣等愿意誓死追随,恭贺陛下千秋万岁。”
“恭贺陛下,千秋万岁。”群臣皆举杯贺道。
陆善大喜,不顾病痛举杯,“好。”
一旁的段氏见之,于是开口劝道:“陛下,太医说了,您的身子不宜饮酒。”
“哎,如此大喜的时候,皇后难道要搅朕的兴吗?”陆善不肯听从劝阻,段氏也不敢再多言。
在陆善的示意下,宦官呈上一支精致的笛子,这是陆善为了今日的盛宴,特意命工匠新制的。
李忱见笛,不为所动,宦官见之,于是出言羞辱,怒斥了几句,然而李忱依旧不动,旁侧禁军见之,于是上前用强。
推搡间,李忱从演奏的陆船上跌落,玉佩也顺着袖口滑了出来。
那是吴郡太守赵居仁所赠的玉佩,恰好落在了文官所在的一侧,其中首座的是中书省的官员。
中书侍郎高上瞧了一眼后,眼里透着些许震惊,而后他便开始对李忱打量了起来。
只见李忱慌忙收起,安国公主陆庆芸见状,不顾众人眼光起身上前,“李忱。”
“拦住公主。”陆善向禁军吩咐道。
陆庆芸被铁甲挡了下来,她再也无法忍受父兄的做法,他们施加在李忱身上的羞辱,当着北唐旧臣的面,这比死还要更加难以忍受。
面对这一幕,陆善也是十分头疼,他朝群臣笑道:“公主曾随吾入长安,与此子相识,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个情种。”
当着群臣的面,陆庆芸并没有发泄怒火,也没有与父亲公然作对给其难堪。
面对叛贼对雍王的羞辱,陆船上的乐工再也无法忍受了。
不顾叛军用刀逼迫,乐工雷海青愤怒的将手中乐器掷投于地,随后向船下跪伏,恸哭不已。
“大王。”
面对李忱与北唐乐工的不肯屈服,陆善觉得颜面有损,于是大怒,“放肆!”
“李忱,你若再敢抵抗,朕就杀了这些人。”陆善威胁道。
“逆贼要杀便杀,何故威胁逼迫,做这种卑鄙之事。”雷海青大声道,“尔等北唐旧臣,今日却投敌做了叛贼的走狗,不忠不义,实在枉为人臣。”
“来人,把他拉下来,肢解!”陆善怒道。
禁军上前将雷海青拉到殿前,陆善旋即点出一名北唐旧臣,命其执刀。
“砍下他的手脚。”陆善阴狠道。
那臣子拿着钢刀走到雷海青跟前,只听得雷海青在不停的辱骂着。
而那臣子握刀的手却抖个不停,陆善见其不动,于是便向禁军统领使了一个眼色。
只见禁军拔刀,刀落之时,那名投靠大燕的北唐旧臣应声倒地,众人一阵恐慌。
“凡敢违抗皇命者,视为谋逆,当诛。”禁军统领呵道。
雷海青见状,哈哈大笑,“看吧,看吧,这就是胡贼,这就是胡贼,你们还妄想从胡贼手中获得富贵吗?”
陆善又从唐臣中选出一人,有了前者之鉴,后者自然不敢再犹豫,只是挥刀的力度不够,没有一次性砍断。
慌乱之下,连续挥砍,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一身,雷海青痛苦大叫,“狗…贼。”
一刀,两刀,直至受刑人没了声音,行刑之人颤抖着手,将刀丢出,呕吐不止。
“扶尚书下去歇息。”这一次,陆善很是满意。
禁军上前,将已被肢解的尸体收捡,李唐的旧臣都被吓得呆愣在原地,只有陆善的心腹,拍手叫好。
这样场面,李忱不是第一次经历了,这对父子,有着同样的性情,残暴不仁。
“李忱。”陆善旋即命人又拖出一名舞女,“你奏,还是不奏。”
雷海青的下场,让所有人都恐慌不已,舞女挣脱禁军,朝李忱猛的下跪磕头,“十三大王,奴不想死,大王,救救奴吧。”
很快,她就被禁军拖了回去,当踩到那瘫血迹时,舞女当即昏了过去。
“李忱,皇室的尊严,难道比人命还重要吗?”质问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就在禁军拔刀时,李忱伸手接下了宦官拿来的笛子,她红着眼抬头,颤抖道:“不知陛下,想听何曲?”
李忱的话让陆善大笑,就像是炫耀一般问着群臣,“雍王适才,叫朕什么?”
“我们都听见了,北唐的亲王,唤您陛下呢。”群臣回道。
“哈哈哈哈。”陆善坐在龙椅上大笑,“若是一向爱护颜面的昏君知道,他曾经最疼爱的儿子,在为新朝为朕,演奏庆贺,该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败光祖宗江山的昏君若是知道,一定会羞愧得无地自容。”
“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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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平胡曲(十)
天色渐暗, 歌舞声从禁苑传出,由以笛声最为突出,明明奏的是得胜后庆功的喜悦, 但空灵悠长的笛声中, 却透着一丝凄凉与悲哀。
自陆善带领叛军占领洛阳之后,城内便不再严格执行宵禁, 燕军暴虐,兵将散漫无纪, 收受贿赂更是普遍之事。
洛水河畔,两名戴着帷帽的女子骑马在坊间,忽然其中一人勒紧了缰绳, 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了?”
女子抬头, “十二娘,”眼睛望向了天津桥的另一侧, “我好像听到了,雍王的笛声。”
身处洛阳,十二娘对她提起雍王, 似乎并不惊讶, “今日陆善在凝碧池庆功, 凝碧池可是在神都苑中,你知道离这儿有多远吗?”
“不会错的。”女子坚信道, “他的笛声, 太不同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许合子, 当年在花萼相辉楼内, 你虽与他合奏过一次, 但时隔多年, 笛声怎会在庆功宴上响起?”十二娘再三确道。
许合子抬头,“燕贼的为人,十二娘应该比我更清楚。”
二人对视一眼,“驾!”便同时驾马往紫徽城赶去,就在洛水以北,靠近禁苑的含嘉仓城附近,一个衣衫破烂的男子推着板车从她们身旁略过。
快马飞驰而过,男子回头望了一眼,但却并不是在看两个女子,而是身旁的燕军,渡过洛水来到城南,男子左右瞧了瞧,便将手中的板车丢弃,快步赶往菩施寺——
——禁苑·凝碧池——
一众乐工与梨园子弟含泪而奏,虽不甘愿,然为了众人的安危,李忱只能选择接过燕贼的竹笛。
见李忱妥协,陆善大言不惭的说道:“朕要尔等演奏秦王破阵乐。”
李忱眉头紧锁,在一众燕军的监视下,无力又无奈。
她看了一眼持乐的乐工,以及从华清宫被捕来的梨园子弟。
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了李忱身上,目光里是对李唐的思念,以及国破家亡的哀愁。
李忱长叹了一口气,随后举起了长笛,鼓声在她的示意下响起,紧接着便是乐起,舞起。
虽是临时编排,但这首破阵乐,却比在长安时演奏的还要格外激烈。
乐工将今日所有的悲愤与不满都填进了曲子当中,破阵乐中的惊、险,犹如他们此刻的境遇,而那突起的悠扬笛声,则代表着化险为夷。
天子已经抛弃他们而逃,眼前的雍王,无疑成为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反贼们一边欣赏着歌舞,推杯换盏,处在声色犬马之中的人们,尽情的享受着,这份踩在尸骨上的短暂安宁与欢快。
“这个雍王的笛声真不错啊。”
“笛声竟然能成为百乐的主导,真是怪哉。”
“可不是嘛,原本散漫不齐如死一般的奏乐,却因这一曲笛音,枯木逢春了。”
众人的夸赞声传到了安国公主陆庆芸的耳中,她看着台上,被父兄逼迫的李忱,也注意到了她手中的笛,并不是她携带的那支玉笛。
这也许,是李忱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她还是她,骨子里有着坚毅,以及这世间少有的,仁慈——
宫城外,因有燕军把守,两名女子没有敢靠得太近,但燕军的靡靡之音早已穿透了城墙。
当笛声响起之时,十二娘也瞪大了双眼,“燕军在长安擒获了雍王,看来此事,是真的。”
二人仅凭笛声便断定了雍王就在洛阳的禁苑中,“可是以雍王的聪慧,怎会被生擒呢。”十二娘不解道,“又怎会给…”
“许合子?”十二娘见许合子呆滞不动。
许合子手握缰绳,抬头望着城墙一动不动,“我总觉得,雍王进入叛军营地,没有那么简单。”
“何意?”
“我从见他第一眼,就觉得他不普通,这种不普通,不是身份带来的。”许合子说道。
“的确。”十二娘也看向城墙,“他自幼,就是一个心思极深之人,我似乎,从未见他笑过。”
二人并没有在洛水以北的宫城附近逗留太久,在确认笛声后,便返回了城南的住处。
——菩施寺——
而此时,那名神色匆匆的壮汉也来到了菩施寺,并更换了一身衣裳,通过买通士卒与和尚,悄悄潜进了寺院后方关押囚犯的地方。
他买通了禅院的守卫,轻轻敲门道:“摩诘兄。”
已经卧榻歇息的王摩诘被声音惊醒,听到熟悉的呼喊,他起身开门。
月光照入禅房,只见双目一惊,“十郎?”旋即将门合拢。
来人正是他的好友,裴十郎,只是官场险恶,裴十郎早已隐居山野。
“十郎,你怎么来了,这种时候,你不该来的。”面对老友的探望,王摩诘不但没有喜悦,反而十分担忧。
“燕贼在禁苑的凝碧池举行庆功宴,我装作农夫靠近,买通燕军才知道你被关在了菩施寺。”裴十郎十分激动的说道,“陆善派兵进入长安后,命人搜刮了三天三夜,除了宫中的金宝,就连百姓的私财也被全部掠去,他知道百姓在他们进入之前就已经洗劫了长安,于是便命府县官员推按百姓,凡百姓所盗宫中铢两之物,无不深究,连引搜捕,支蔓无穷,民间骚然,长安大乱。”
“就在刚刚,他们命雍王以及从长安劫掠来的梨园子弟献曲,有乐工不从,竟被当众肢解,更以此来要挟雍王,让他以前朝皇子身份,为伪燕君臣献曲,想以此来羞辱大唐。”
王摩诘听后痛心不已,“雍王也落入了燕贼之手?”
好友点头,王摩诘旋即瘫倒在地,看着窗外的月光,在万分悲痛下,愤然吟诵道:“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
听到友人悲愤而作的诗句,裴十郎连忙说道:“太子殿下已于灵武登基,摩诘兄勿要自暴自弃,以摩诘兄在文坛中的名气,燕贼应当不会太过为难你。”
“圣人呢?”王摩诘问道。
“圣人已经逃往蜀中,留下新君御敌。”裴十郎回道。
“我那些安顿在青庐的好友如何了?”紧接着,他又问道。
“在长安的文人,除了摩诘兄以外,因不受重用,所以他们在叛军入城之前,就已经逃往江南了。”裴十郎回道。
因王摩诘的名声太大,叛军入城后,便将其抓捕。
听到这儿,王摩诘长叹一口气,“乱世之中,不受重用的能者,反而能够躲过一劫,可又正因为能者不受用,才有此乱世呀。”——
——吴郡·姑苏城——
叛军西进,主要的战场在河北与河南两道,中原时局混乱,而江南还算安定,于是便有不少文士纷纷逃往江南避难。
江南采访处置使、吴郡太守赵居仁,尽力维护着江南的稳定,征战士卒,调集粮饷,以资朝廷平叛。
原本安宁稳定的江南,由于战乱,文人墨客的不断涌入,使得江南越渐繁华,几乎赶超两京。
是夜,太湖之上,文人的船只,比以往多了数倍,密密麻麻的灯火,泛舟湖上。
时而听得船中传来悲叹,就连歌声,也变得凄凉无比。
“好好的局面,就因为天子与奸相的胡乱指挥,导致河北与长安,东西两地失利。”
“如今是有家不能回,只能躲在这不受战火侵袭的姑苏城内,苟且偷安。”
“懿孙。”半醉的友人,踉踉跄跄走出船屋,手中还拿着一壶酒,“怎一个人坐在船头。”
张懿孙靠在船上,明月皎皎,与灯火交相辉映,照在了他沧桑的脸上。
船儿顺着流水游入太湖,恰逢寒山寺内的钟声响起。
咚!——
“长安,已经离我们远去了。”张懿孙忽然说道,他抬起手,接过一片开始泛红的枫叶,寒风呼啸,“秋已尽,只有这太湖里的月,还是如此明亮,一年了,仍不见故国明月,客子归家。”
“懿孙…”
张懿孙满脸的忧愁,他看着眼前的景色,潸然泪下。
钟声在耳畔响起,他明白自己虽偷得安宁,但明月之下的故国,却是战火纷飞,天子不知所踪,百姓流离失所。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诗词悲凉,诵声凄凄,连这客船都满载思绪。
“月落乌啼霜满天…”友人顺着张懿孙的歌声复诵,“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月落乌啼、霜天寒夜、江枫渔火、孤舟客子,妙哉,妙哉啊。”
船内的一众文人听到这凄凉的诗歌,也都陷入了思念故国的悲痛之中。
“这诗好啊。”
“从今往后,恐怕这寒山寺,就要因为懿孙兄而出名了。”
“不知懿孙此诗题名?”众人同时看向张懿孙。
“《枫桥夜泊》”
作者有话说:
《凝碧池》原名为《菩提寺禁裴迪来相看》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为王维被禁洛阳时所作。
菩提寺在长安,洛阳只有菩施寺,所以应该是笔误。
枫桥夜泊的作者是唐代诗人张继,作于安史之乱之后,途径寒山寺有感而发。
同一时期还有杜甫、王昌龄,杜甫跑掉了,还去见了肃宗,但是因为有朋友投敌,没有受到重用,最后是穷困死的。
王昌龄就更惨了,因为官小,在逃亡途中被唐官杀了。
第177章 平胡曲(十一)
——洛阳·地牢——
叛军在声色犬马之中尽兴后, 李忱便被重新押回了地牢。
哒哒哒——
狱卒走后,又来了一阵脚步声,越逼越近, 最后在一间囚牢前停下。
此时的李忱, 盘团坐在甘草上,闭目养神。
“被杀的那个乐工, 我已经差人好好埋葬了,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很抱歉。”来的是一名女子,她的眼里闪烁着内疚,“阿爷与那些人, 很欣赏你的才华。”除了内疚外, 那双盯着李忱的眸子,也透着一丝丝的欣赏。
“欣赏?”李忱睁开眼, “我想,没有人会将羞辱当做是欣赏吧。”
“你父亲利用我来羞辱李唐的失败,利用我来炫耀他的成功, 如今利用完了, 我这个前朝皇子, 就该死去了。”李忱冷笑了一声。
“不。”陆庆芸听到李忱的话,心中一震, 她走近一步, 看着李忱的背影,“不会的, 阿爷答应过我, 不会杀你。”
“公主。”李忱侧头, “疼爱并非权力, 亦无法阻止权力,这世间,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旗鼓相当的权力,才能够与之抗衡。”
“当你有了足够的力量,你才能够救下你想救的人。”李忱又道,“公主可以当做这是敌国皇子的教唆,而后置之不闻,但,忱想提醒的是,永远不要沉溺于君王之爱中,权力会让人变得冷血,至亲无外乎。”
陆庆芸低头沉默了许久,她看着李忱,本欲开口,却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安国公主?”中书侍郎高上看着阴暗地牢内的身影,一脸震惊。
“高先生。”见到身穿紫袍的宰相,陆庆芸也十分诧异,她忽然想到高上与颜庄都是父亲的军师,而且父亲对于高上更为信任与倚重,于是下意识的阻拦道,“先生来此作何,是陛下的旨意么?”
高上没有说话,陆庆芸遂挑眉,“陛下要杀李忱?”
“公主,不是陛下的旨意。”高上说道,“昏君携诸子逃离,却独留雍王在京,这怎么样都说不过去吧。”
“先生是怀疑此人故意设下圈套,引诱我军吗?”害怕高上图谋不轨的陆庆芸,并没有要让开的意思,“羊入虎口,什么样的计策,需要冒这样的风险,不惜以性命为代价。”
“什么样的计策?”高上抬眼,“就凭晋王捕获了他而未杀之,可见他的能力,绝不一般。”
“公主,大燕刚立国,虽取两京,但北有朔方,西有安西,东有江南,”提到江南时,高上特意看了一眼李忱,“天下始终未定,任何可疑之事,与可疑之人,都不能轻易放过。”
“父兄所做的羞辱已经足够多了。”陆庆芸说道,“大燕能否取得天下,与一个困在囚笼里的人有何干系,赶尽杀绝,只会让我们丢失民心,昨夜凝碧池过后,今日便有北唐旧臣逃离长安,这难道还不够警醒吗,他曾对中原的百姓有恩,你们杀了他,只会激怒百姓。”
高上被陆庆芸的一番话所惊,但很可惜的是,陆庆芸只是公主,而公主在他们眼里,是注定无法继承皇权的。
“公主。”李忱从背后喊道,“我想,这位高侍郎,应当有很多疑惑要问吧,既不是皇命,那他就不敢杀我。”
陆庆芸犹豫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后,警告道:“如果这个人死了,那么高侍郎,也别想活着离开洛阳,我说到做到。”
高上弓着腰,叉手目送陆庆芸离开,地牢重归宁静,此处只关押着李忱一人,外面则有重兵看守着。
“高,不为。”
高上忽然一瞪,他看着李忱,匪夷所思道:“你怎知我的原名?”
“高不为宁当举事而死,终不能咬草根以求活耳!”李忱睁眼说道,“侍郎可还耳熟?”
高上再次瞪眼,“这是我贫贱时曾说过的话。”
“我猜,你来到这儿,是因为我手中的这块玉吧?”李忱将玉佩拿出,置于高上眼前。
“赵公的玉,怎会在你手中。”高上挑眉道。
“你说呢,寡人是国朝的亲王。”李忱气定神闲,虽困于牢中,却仍然让高上感到一丝阴寒。
“赵公在生前,选了你?”高上半眯双眼。
“高上,你自幼困苦,是李唐的宗室大臣,怀州刺史,助钱三万,将你送入京师,拜入赵公门下,赵公为你引荐,这才让你有了入仕的机会,你官拜左领军仓曹参军同正员之后,与范阳节度使陆善相识,佐其左右。”
“然,你得胡贼亲厚,却忘了当初的提携之恩,做了敌寇的入幕之宾,而今,你换来了什么?”李忱质问道,“你以汉臣之身,侍胡人夺得汉人的天下,那胡人可会感恩?”
“不,他们得胜后,只会卸磨杀驴罢了。”李忱又道,“世人只知诸葛孔明空城计之妙,却不知司马懿心思之深。”
“狡兔死,走狗当何如之?”
“汉家亡,你等汉人,当何如之?”
“昨日种种,难道还不足够让你等醒来吗?”
李忱的三问,直入人心,让高上想起了这一年当中的遭遇。
陆善虽与他亲厚,却改不了暴虐的脾性,起事以来,稍有不慎,左右就会遭到囚禁与打骂。
如上次河北的失利,陆善将失败的怒火迁至辅佐他起义的高颜二人身上,不仅降罪停职,还出手打骂,将他们软禁了起来。
自己身上所受的鞭刑虽已痊愈,但那道疤痕却是永远留了下来,如同心中,芥蒂若生,疑心便永难消除。
“我…”高上倒退了几步,他看着李忱,陷入了苦思,“恩师生前,为避嫌,从不与皇子亲善,国子监曾有监生在入仕前询问过恩师。”
“何人可以为君子?”高上所言监生求问君子,实则是在暗指朝中处境,储君虽立,然东宫未稳,诸皇子有夺嫡之势,那所谓的君子,即是皇权。
“恩师指了一个方向。”高上又道,“那是长安龙首原,大明宫的方向。”
“所有人都觉得恩师是不愿回答,才有所指,直到我现在才明白,大明宫即长安,长安即京兆府,而京兆府的前身,是雍州。”高上盯着李忱,细细打量,“那一年,恰好是你受封开府。”
只有李忱明白,这块玉的真正来由,至于高上如何揣测,那是高上的事,李忱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此时迷途知返,还不算太晚。”李忱说道,“伪燕的暴行,你比我更加清楚,这样的朝廷,真的能够夺取天下,稳坐江山吗?”
“可以现在的你,还能够挽救大唐于垂危吗?”高上反问。
李忱睁眼盯着高上,“能够挽救一个国家的,从来都不会是某一个人。”
“真正能够拯救大唐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千千万万黎民百姓。”
李忱的话,使高上彻底动摇,作为执掌实权的宰相,他很清楚现在的形势,以武力镇压,燕军看似得胜,可却早已失尽民心,各地□□不断。
且那燕皇刚愎自用,又极为残暴,嗜杀成性,听不进任何劝阻。
“我会在燕皇跟前,保下你。”高上没有明面答应李忱,然而此话,却胜似答应。
“高参军。”李忱看着高上的背影,眼眸深邃的喊道,“民心,才是天下。”——
叛军夺取两京后,大肆劫掠,屠戮百姓,以致民怨四起,各地暴动。
得知太子李怏于灵武登基,民心附唐,深受叛贼迫害的百姓,坚信着太子李怏即将收兵克复长安。
京畿豪杰纷纷聚兵斩杀叛军官吏,地方响应相继不绝,叛军派人镇压,诛而复始,所不能制。
就在叛军进入长安,倒行逆施的短短数日之间,鄜州、坊州、岐州、陇州接连反叛附唐。
使得唐廷在江淮所筹集的粮饷能够通过襄阳顺汉水直至上津,而后抵达扶风,通畅无阻的送往灵武与蜀中。
得到粮饷辎重的李怏,更加坚定了收复长安的信念,于是召来李必,商讨任命天下兵马元帅一事。
“陛下。”
“长原。”李怏将李必拉到坐榻上,“江淮所贡献的租赋已经顺利运至灵武,各路人马也相继到齐,如今已是万事俱备,只差这征讨叛贼的兵马大元帅了。”
“陛下如此高兴,心中可是已有人选?”李必看着李怏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兵马元帅一职非同小可,朕想在长平王与建平王二人中挑选。”李怏说道,“离开长安的这些时日,长平王在咸阳负伤,之后一路上都是由建平王李潭护在朕的身侧,建平王英勇果断,有才略,这一路上所遇盗寇无数,皆是建平王血战护我左右。”
“况且建平王不贪功,为人谨慎,亦得军中将士之心,所以任命他为天下兵马元帅,统率诸将东征,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皇帝的话,李必抬头,“建平王的确有将帅之才,然陛下如果以建平王为帅,那么置身为长兄的长平王于何地呢?”
“所以我准备在任命元帅时,册立长平王为太子。”李怏回道。
李必看穿了李怏的心思,于是起身叉手道:“臣斗胆冒犯一句,陛下这样做,是害怕将来的太子功高盖主,太过权重吗?”
李怏挑眉,“既然做了太子,那么这元帅之位又何必看得如此之重…”
“陛下想重蹈太宗皇帝的覆辙吗?看着自己的儿子手足相残!”李必重重打断道,“如果建平王成为元帅,立下大功,那么太子将会如何自处,那些追随建平王立功的将帅,又岂会善罢甘休?”
李怏陷入了沉默,“军营中,支持长平王的,也不在少数,其中就有最为强劲的朔方军,还有神通大将李司言。”
听到李怏的回话,李必质问道:“陛下身处东宫十余年,不得圣宠,这样的滋味,难道还要加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吗?”
“太上皇提防骨肉至亲,导致胡贼篡逆,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陛下,切不可再重蹈太上皇的覆辙,置黎民百姓于不顾。”李必重重叩首,劝谏道。
作者有话说:
李忱战力为负,全凭一张嘴。
李怏像他父亲,装懦弱也真懦弱,他也有好多儿子呢,就是老大老三出色一点。
对了,还老二,老二是那个王良娣生的。
第178章 平胡曲(十二)
——洛阳——
京畿前往东都洛阳的官道上, 每隔几个时辰便燕军信使摇铃开道。
庆功宴之后,燕军暴行更加,各地动乱不断, 长安来的快报应接不暇, 几乎都是丢城的军报,让燕皇陆善头疼不已。
鄜州有紧急军情!
“州刺史反叛, 归附唐军。”
坊州有紧急军情!
“地方豪杰聚集乡勇斩杀守城官,归附唐廷。”
岐州有紧急军情!
“军民异动, 刺史弃城而逃。”
陇州有紧急军情!
面对京畿各州接二连三的丢失,与各地百姓的反叛,陆善雷霆大怒。
他看着大殿内的疆域图, 原本在攻陷长安后, 京畿附近有一半州郡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中,而今不过短短数日, 便又被敌人夺去,长安城西门之外就能看见唐军的旗帜,而燕军所占领的, 南不出武关, 北不过云阳, 西不过武功。
“这些贱民,竟然反叛我, 投靠唐廷!”陆善将军报撕碎扔进了炭炉中, “那个逆子,就是如此替朕守长安的吗?”并将怒火, 迁至晋王陆庆绪身上。
看着丢失的城池, 越想越气的陆善竟还想通过杀人来泄愤, “将地牢里那些不肯归顺的唐臣全都斩首示众。”
“对了, 还有那个雍王李忱,将他绑到天津桥上,千刀万剐。”
“喏!”——
——地牢——
一支禁军冲入地牢,将李忱从地牢内带出,因为无法行走,双手还带着枷锁,禁军便拽着她的双手拖行,丢进了囚车里。
地牢在刑部,而李忱要去的地方,则是天津桥。
天津桥横跨洛水,长三百步,宽二十余步,两侧修有栏杆、表柱,桥中间两侧的位置,还有四座可以望月的四角亭,桥北与紫徽城端门相应,桥南则与定鼎门大街相接。
桥头两端汇聚着集市与酒楼,因此,这座桥,也是整个洛阳,最为热闹,人最多的地方,行人车马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陆善选在此地,便是要杀人诛心,以泄他心头之恨。
当囚车被押上天津桥时,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燕军的残暴,让他们敢怒不敢言。
禁军将李忱拖到了天津桥其中一个四角亭上,随后解开枷锁,改用麻绳捆绑双手。
没过多久,禁军从四角亭上抛出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穿戴着唐廷金紫的年轻人,被缚的双手举顶,整个人都悬在了墙砖前的半空中。
桥上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却没有人敢驻足,就连议论也是极为小声,“这是谁啊。”
“瞧着穿着,还是个不小的官呢。”
“是唐官吧。”
“现在已经到了秋末,夜晚的洛水,寒冷刺骨,就算不用刑罚,也能冻死他。”几个站在四角亭上望风的禁军,一脸幸灾乐祸的说道。
行人纷纷猜测被挂之人的身份,因为劈头盖脑,没有人认出李忱。
“燕皇陛下有旨,此人乃是唐皇第十三子,雍王李忱,唐皇昏庸,不配坐拥天下,由其子代为受过,千刀万剐之刑,闲杂人等不许靠近,否则以同谋罪诛之。”
天津桥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寒风凛冽,打在李忱的身上,那种刺骨的冷,使得身体的五感迅速消散,麻绳捆缚的双手已经变得肿胀。
凌乱的秀发,将李忱的容颜遮去大半,她的身上还穿着入长安时的亲王袍服,为了让从未见过她的雷震确信。
紫袍与金带,加上燕军的话,众人这才明白,绑在天津桥受辱的,是大唐的皇子。
中原的百姓,有半数曾受雍王恩惠,见到这样的场景,他们再也忍不住泪水。
然又因禁军在看守,百姓们不敢靠近,只能在天津桥四角亭的右侧,远远观看。
“上天何其不公,为什么坏人得不到惩罚,而好人却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老天,你何其不公。”
雍王李忱被绑于天津桥之事,很快就在洛阳传开。
两名女子闻讯骑马来到桥上,看见四角亭上悬挂的人影的后,皆是大吃一惊。
“十三郎…”
隐约间,李忱听见了呼喊,于是缓缓抬起头,寒风将遮脸的青丝拂起。
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引入眼帘,透过朦胧的薄纱,李忱看到了二人,于是轻轻摇头。
于合子而言,雍王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愤怒的握紧了腰间的剑,却被李十二娘所阻。
“姐姐,雍王让我们不要意气用事。”
因为李忱的身份特殊,所以在看不见的四角亭内,还埋伏着众多燕军,为的就是防止有人来救。
“这是他的弟弟,长兄如父,如果他还在,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弟弟,遭受这样的屈辱。”许合子含泪道——
——紫徽城——
中书侍郎颜庄在得知皇帝即将在天津桥折磨处死李忱时,快马加鞭入宫。
这时的陆善,因过度饮酒与纵情声色,导致身体逐渐不支,遂退养内廷。
贞观殿内,陆善躺在龙榻上,满脸的不耐烦。
“陛下,雍王李忱身份特殊,如果就这样处死,不但会引起民变,也会让朝中的李唐旧臣生有逆反之心。”中书侍郎颜庄跪于御前,极力劝阻道。
“李唐旧臣的逆反之心?”陆善挑眉,“卿在说自己么?”
颜庄大惊,连忙叩首,“陛下…”
“公主,您不能进去。”
“让开!”
殿外忽然传来了对话,面对安国公主的硬闯,看门的宦官很是为难,他不敢阻拦,可又不敢不阻拦,“中书侍郎在与陛下议事。”
“滚开!”最终,殿门还是被推开了。
宦官连忙入殿,战战兢兢的跪在陆善跟前,“陛下,安国公主…”
陆善自然知道女儿的脾性,“下去吧。”
陆庆芸走到父亲的榻前,“阿爷答应过女儿,不杀李忱,怎能言而无信?”
面对臣子与女儿的双双求情,陆善的脸色很是难堪,“此等前朝余孽,死有余辜,若不杀他,李唐的旧臣民们,便以为我大燕是软弱之辈。”
“唐皇杀我子,我杀他子,这也算是扯平了。”
见父亲满眼怒火,陆庆芸也随中书侍郎颜庄一同跪下,“陛下杀了一个雍王,并不能让百姓听话与害怕,反而会激怒他们,臣恳请陛下,留他一命。”
中书侍郎颜庄也附和求情,这让陆善更加恼怒,“你们,你们,一个是朕的宰相,一个是朕的公主,你们都是朕最信任的人,竟为了一个前朝皇子,连身份体面都不要了吗?”
“陛下,中书侍郎高上求见。”宦官入内通禀。
“宣。”陆善扶额,大手一挥。
高上步入殿内,跪伏道:“臣高上,叩见陛下。”
“高上,你也是来求情的么?”陆善一脸阴沉的问道。
“求情?”高上抬头,一脸茫然,“替何人求情?”
“臣是来向陛下贺喜的,施寺明将军在河北取得了大胜,如今已将河北全境控制。”说罢,高上便呈上一份今日从河北传来的最新奏报。
听到河北大胜,陆善阴沉的脸色方才展露笑容,他看着奏报,哈哈大笑,“高卿快快请起,是朕错怪你了。”
“阿爷。”陆庆芸抬头,因为此时已距离李忱被带到天津桥过去了整整半日之久,日落西山后,洛水之上的寒风只会更加刺骨。
“四娘,天下事,朕都可以答应你,但唯独对于前朝余孽。”陆善语重心长道,“他如果不是雍王,朕可以当场将他赏赐给你,但他的身份,你们之间,是永无可能的。”
陆庆芸想起了之前在牢中,李忱的那番话,眼前这个曾经无比宠爱她的父亲,早已被权力所改变。
“阿爷…”
“不用再劝朕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陆善皱眉道,随后他又看了一眼颜庄。
颜庄与高上虽同为陆善的左右,但是颜庄却是公然的晋王党,而高上则不属于任何势力,只侍奉于陆善左右,故而陆善更亲近高上。
“陛下。”连安国公主都无法劝动,颜庄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保李忱不死,是晋王交代的事,以他父子的性情,颜庄夹杂在中间,很是难办。
高上看了颜庄一眼,旋即对陆善满脸戏谑的说道:“陛下,臣听说,这些前朝宗室子弟都是不怕死之人,如果就这样轻易处死,那这样的惩罚也太过于轻了。”
“哦?”陆善看着高上,“高卿有什么见解?”
“千刀万剐之刑,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一定熬不过半刻钟,但如果是一天一刀,新伤添旧伤…”
“卑鄙无耻!”陆庆芸听后起身指着高上大骂道。
“放肆!”陆善斥道,“来人啊,将公主带下去。”
“喏!”
“无耻小人!”陆庆芸继续骂道,“阿爷竟然听信这种小人的谗言…”
“带下去。”陆善挥手道。
贞观殿瞬间安静了下来,陆善按了按额头,看着殿内的水漏,下令道:“酉时一到,即刻行刑。”
“陛下圣明。”高上勾起嘴角笑道——
咚!——沉长的钟声从钟鼓楼传出。
从贞观殿内退出的安国公主在听到钟声后,便挣脱了几个阻拦的宦官,朝宫外跑去。
天津桥上,禁军将李忱慢慢放下,行刑官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比划着。
“酉时已到,这是今日的第一刀。”行刑官看着李忱的双手,因为吊重全身,而使双袖下滑,露出了白皙的胳膊。
“陛下有旨,千刀万剐之刑,改为一日一刀,你若能熬过七日七刀,便可不用死。”
行刑官的话引发了众怒,“七日,没有冻死,也要血流而死,这般折磨,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胡贼一向残暴,雍王怕是凶多吉少了。”
“驾!”陆庆芸跑出宫后,夺了一匹官员的马朝天津桥飞奔而去。
“拦住她!”
一众禁军将陆庆芸拦在了四角亭外,陆庆芸怒斥道:“我是安国公主。”
将领与官员相继上前,叉手行礼道:“公主。”然而麾下禁军却丝毫没有要撤退的意思。
“陛下说了,任何人都不得求情与搭救,包括…公主。”行刑官解释道,“还请公主,勿要让下官为难。”
作者有话说:
讲一下陆庆芸的心里,跟苏荷一样都是比较刚直之人,但不是蠢哈,所以一开始不可能放了李忱的。
为李忱求情,不想她死,一半是出自私心,另外一半则是她明白暴行只会自取灭亡的道理。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也就是李忱说的,她的良知还未泯灭,可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但也绝不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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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本都是反派女主,疯批、暴君,全员恶人。
第179章 平胡曲(十三)
——灵武——
苏荷来到灵武之后, 一直在打探李忱的消息,各地□□,消息阻塞, 牵挂之人, 生死未卜,每时每刻都被焦躁与不安所环绕, 直到凝碧池庆功宴一事传出洛阳。
踏着朔方的风沙,文喜火急火燎的进入灵武城, 径直向新帝所赐苏仪的府邸奔去。
“王妃。”文喜跳下马。
“怎么样了?”苏荷从房内跑出,急切的问道。
“有消息了,郎君被陆庆绪送往了洛阳。”文喜回道, 并将一分从洛阳传回来的密报交给了苏荷, “仲秋之时,叛军在洛阳禁苑举行庆功宴, 胡贼陆善以梨园弟子的性命,胁迫羞辱作为大唐皇子的郎君为一众叛贼演奏。”
密报上记载着当夜从凝碧池中透露出来消息,有乐工雷海青被肢解与陆善斩杀李唐旧臣以及羞辱雍王之事。
苏荷知道后, 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洛阳!”
“王妃。”文喜见苏荷失去了理智, 于是阻拦道:“王妃此刻过去不但救不了郎君,反而也会陷入危险, 如果是那样, 那么郎君所做的一切,便都将没有意义了。”
“当务之急是调集朝廷的兵力, 收复两京。”文喜提醒道, “只有强大的军力, 才能与叛军抗衡, 才能救出郎君。”
听到这儿,苏荷突然想起来,江淮的粮草已经抵达灵武,各地兵马也已集结完毕,如今只差一个统兵的元帅,便能挥师南下,然而朝廷却迟迟没有任命,似在犹豫人选。
苏荷便跨上一匹马,往灵武的宫城方向驾马离去。
“驾!”
——灵武·禁中——
面对挚友的劝谏,李怏心中依旧犹豫不决,“当初,是你举荐苏仪给我的,所以巡查朔方时,我特意绕道去了九原,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已经过够了,我不想余生的处境,还是如此,苏仪在雍王的劝说下,暗地里支持着长平王,以苏仪的威望,现在在整个大唐,恐怕无人能及,子强父弱,总有一天我也会像高.祖一样,被逼让位,你叫我,如何不怕?”
“我不想成为高.祖皇帝。”李怏又道。
“陛下,苏公的为人,臣很清楚。”李必劝道,“而长平王是您的儿子,您应该比臣更了解。”
“长平王是由她姑母抚养长大的。”李怏又道,“论父子之情,朕更相信建平王。”
“陛下,雍王妃求见。”林进忠入内奏道。
“雍王妃?”李怏沉默了一会儿,挥手道:“宣。”
苏荷踏入殿内,“臣苏荷,拜见陛下。”
李怏起身亲自扶起苏荷,“雍王妃快快请起。”
“陛下,苏荷是直性子,有什么话,苏荷就直言了。”苏荷心急如焚道。
“苏荷听闻陛下召众臣商讨统兵一事,诸臣意见不一,遂与李真人独议,天下兵马元帅权职甚重,必然要在诸皇子当中选择,陛下虽无嫡子,但却有长子,为何过了如此久,还不能决断?”
李怏轻轻皱眉,长子二字格外刺耳,苏荷是为了长平王李淑来的,而苏荷的背后,自然是雍王李忱。
苏荷入内,只是想快些敲定东征之事,害怕李忱在敌营多呆一刻,便又要多一分凶险,自己整日煎熬,无时无刻不盼望领兵南下。
然而李怏,却不是如此想的,苏荷的话,在他眼里,显然是储君之争。
“雍王妃以为,这天下兵马元帅,该由哪位皇子担任?”李怏负手试探的问道。
“陛下年长的诸子中,唯有长平王与建平王最为出色,而长平王是长子,无论是立嫡立长还是选贤选能,长平王都是最合适的人选。”苏荷直言回道。
听着苏荷的话,李怏看了一眼李必,“那就由长平王担任天下兵马元帅,不过,这元帅府的行军长史,长原,你可不能推辞。”
“至于别将。”李怏看了一眼苏荷,“不知雍王妃,意下如何?”
对于李怏突然的任命,苏荷有些惊慌,一旁的李必也是如此,“陛下,这战场之事,当交由熟悉之人来做,眼下能够佐元帅之右统率三军的,应该是朔方节度使苏仪,臣一介文人…”
“长原,你的能力,朕是最清楚。”李怏打断道,“你也是朕现在最信任的人。”
李必自然听懂了李怏的意思,于是不敢再推辞。
“雍王妃。”李怏又看向苏荷,“现在十三郎还在叛军手上,朕知道你救夫心切,也见识过你的能力,苏将军曾写过关于战功的奏报,当时太上皇还在长安,因你是女子才没有封赏,朕欣赏有能力之人,所以才有此委任,至于你的父亲,朕还需要仰仗他坐镇于行在。”
“是。”
“至于这元帅府就设于禁中吧。”李怏又道,“以便军情能够及时传达于朕,宫闱钥匙皆由元帅府掌管。”
“陛下圣明。”
苏荷与李必同时从李怏的寝宫走出。
“王妃太过心切了。”李必提醒道,“人是会变的,这个位置,一旦坐上…”
“可眼下连长安都尚未收复,就开始提防储君与武将,这与太上皇的做法何异?”苏荷道。
“王妃不理解,陛下当了十几年的太子,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好不容易摆脱太上皇的控制与压迫,自然不想再回到当初受人压制之时。”李必解释道,“高·祖与太宗,先帝与太上皇,都是晚年受子压制,被迫让位。”
“轮到现在,太上皇与陛下,也是如此。”李必又但,“陛下在灵武登基,注定了太上皇的失权,这一点,太上皇应该最为清楚,我想此刻,追认陛下帝位的使臣,已经离开蜀中,赶往灵武了吧。”
“天家父子…”苏荷刚开口,心绞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紧接着便是一阵晕眩。
“王妃!”李必为之一惊。
随着苏荷因刺痛倒地,那藏在怀中的人偶也落了出来,木头雕刻的小人,在滚了几圈后,摔断了左臂——
——洛阳·天津桥——
寒风穿过上阳宫,拂过宽广的洛水,天津桥上可见明堂的宏伟。
报时的鼓声响起,行刑官将匕首再次拿出,身侧的将领看着李忱与满眼愤怒的安国公主不禁泛起了嘀咕,“一会儿要是公主追究起来,我们怎么办?”
“安国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
行刑官也犯了难,“可是这刀刑是陛下亲自下的旨意,若是不做,那就是违抗皇命。”
“要不,下手轻一点?”二人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气头上的安国公主。
“还能怎么轻啊,总要见血的。”行刑官挑眉道。
“见肉不见骨。”将领说道。
行刑官于是开始对李忱用刑,“那就先从手开始。”
“喂!”无可奈何的陆庆芸叫停了二人。
她并不是要拖延时间,而是担忧李忱忍受不了刀刺的痛,于是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了一名禁军,“剧烈的疼痛会让人咬舌的,把这个,塞进他的嘴里。”
放心不下的陆庆芸,最后又拿回了手帕,“我亲自来。”
禁军们纷纷看向统领,陆庆芸便道:“陛下的旨意,我不为难你们。”
将领这才挥手,让阻拦的禁军退下,陆庆芸走到李忱的身前。
她犹豫了很久,湿润的眼眶中充满了无力,“抱歉。”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块干净的手帕塞入李忱嘴中。
李忱并没有抗拒,但长时间的悬挂,早已让她疲惫不堪。
陆庆芸退到一旁,横了行刑官一眼,行刑官只能低头,心中一顿暗骂。
奈何皇命不可违,锋利的匕首刚刚拔出,便被扎进了白皙的皮肤里,一阵剧痛差点让李忱昏死过去。
那行刑官也觉得有些残忍,连手都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天津桥上的人更是将头撇过,不敢去看,李忱咬住牙关,额头上不断有汗珠冒出。
只见行刑官眼睛一闭,在李忱的手臂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李忱先是瞪圆了充血的双眸,剧烈的疼痛让她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住了嘴中的手帕。
鲜血顺着刀口向下流出,将那紫色的袍服窄袖染黑。
陆庆芸迈前一步,小心翼翼的从李忱嘴中取出手帕,“李忱。”
此时的李忱,意识开始模糊,唇色也变得极为惨白,还没等陆庆芸说上几句话,宫里的侍卫与宦官就赶到了天津桥。
“陛下有旨,请公主回宫。”宦官与宫人跪在天津桥上,见无应答,便哭喊道:“请公主开恩,救救我等,公主若是不肯回去,陛下便要将我们丢入洛水。”
无奈,陆庆芸只得跟着她们回宫,她看了李忱最后一眼,跳上马背直奔宫城。
“驾!”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居所,而是在贞观殿前跪了一夜。
早在高上入宫前,远在长安的晋王陆庆绪就收到了洛阳的来信,此时正有一匹快马在官道上夜行。
入夜后的天津桥,抬头可见一轮明月垂挂天幕,俯首看去,是月与火交织在一起形成的波光,客船游荡在洛水之上,船尾泛起涟漪,天津晓月,即是这般景色。
白天的两名女子又出现在了桥面上,二人来到四角亭,用重金买通了值守的将领,这才得以靠近。
混迹于风尘的李十二娘很快就与禁军打成一片,有说有笑了起来,她特意带来了酒肉,禁军们都围着她坐到了一起,使得许合子与雍王有了独处的机会。
那禁军将领收了金宝,便也送了二人一个人情,将李忱从半空放下。
“十三郎。”许合子看着李忱手上的伤,连忙拿出了伤药敷撒。
李忱睁开疲倦的双眼,轻轻喘着气,“许娘子。”
许合子捂住嘴,尽力让自己不哭出声,她从腰间拿出水囊,但李忱已经无力张口,“可想吃些什么?”
“酒。”李忱微弱的说道。
夜晚的寒风,已让她四肢麻木,此刻的她,急需能够暖身的烈酒。
许合子找出一壶酒,小心翼翼的喂了李忱一口,不擅饮酒的李忱,被这烈酒呛得直咳嗽。
许合子连忙拿出手帕替李忱擦拭嘴角,“怎么样?”
李忱长呼了一口气,烈酒下肚,整个人也暖和了不少,“多谢。”
“该道谢的,应该是奴家才对。”许合子说道,“我要怎么做,才能救你出来?”
面对许合子的想要施救,李忱只是摇了摇头,“有一件事,的确需要许娘子的帮助。”
“你说。”
“请代我转告内人,让她不必担忧我的安危。”李忱道。
咳嗽声引起了禁军的注意,他们收了好处,自然不会去做阻拦,只是看着许合子如此贴心与关怀,不禁怀疑道:“那位小娘子,与北唐皇子是何干系?”
“军爷,北唐的皇室奢靡无度,说起来,我家娘子也是受害之人呢。”李十二娘一边倒酒,一边编起了故事。
“哦?此话怎讲?”
“世家公子,别看着斯文有礼,其实私下里,都是登徒子,风流成性。”李十二娘道,“我家娘子…”
“哎。”李十二娘长叹了一口气,“可怜到头来,只落得个被负心汉抛弃的下场。”
“既然负心,娘子为何又来探望?”
李十二娘转头看了一眼许合子,哭啼道:“我家娘子是个痴情之人,于心不忍,便想要送这最后一程。”
众人听后,皆为娘子打抱不平,“岂有此理,这种人怎配得上小娘子的心意。”
“以小娘子年轻貌美之姿,一定能够觅得如意郎君,韶华易逝,何必将青春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谁说不是呢。”李十二娘附和道,“回头,奴一定劝劝她,负心之人,不要也罢。”
作者有话说:
李忱:死不了就是胜利,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第180章 平胡曲(十四)
——灵武——
见人偶断臂, 苏荷更加忧心,“李真人。”
“贫道明白王妃的心切。”李必说道,“但战场上的事, 王妃应该比我这个山人要更加透彻。”
苏荷捂着心口, “是我太心急了。”
“王妃,雍王绝非池中之物, 相信他定能在敌营之中化险为夷的。”李必宽慰道。
“报!”宫外快马来报。
“圣皇特使左相卫素、房贯、崔远抵达灵武,求见陛下。”
李怏闻讯, 连忙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太上皇派来的使臣。
灵武城外,左相卫素手持禅位诏书,宰相房贯与崔远手捧玉玺与宝册。
李怏带着文武百官跪接圣皇旨意。
“自古帝王, 必有符命, 子承父业,存诸典礼, 朕以不德,获奉宗庙,胡贼篡逆, 致乱天下, 茫茫四海, 将何所属,累圣丕基, 若坠于地, 朕难辞其咎,王室多难, 宜择长君, 太子李怏, 侍君有德, 宜承继大统,即皇帝位,集天下之兵,克复长安,平定妖尘,凡朝卿士,尊皇帝命,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臣,谨遵陛下旨意。”在灵武苦等多日,李怏终于等到了太上皇的追认诏书。
有了皇帝的认可与天子印玺,意味着李怏帝位的正统性,此后再无人能动摇。
接过玉玺,李怏忍不住涕泪,“十六年了,整整十六年了。”
“朕一定不会辜负陛下所托,克复中原,清扫叛乱。”
与此同时,太上皇派来的三个重臣也向李怏行了跪拜大礼,“臣等叩见圣人。”
李怏命人收起诏书与宝玺,由于卫素曾经依附张国忠,故而不得李怏待见。
李怏上前亲自扶起房贯,“卿舟车劳顿,快快平身。”
“圣人,臣这次来,就是奉太上皇之命,助圣人平定祸乱。”
“收复长安之事,朕也在同大臣们商议,如今正好你们来了,朕又多了一分胜算。”李怏道。
“胡贼猖獗,掠我长安,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此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臣请愿上前线,替陛下除此妖乱。”
数月以来,归附灵武的文臣大都怯战,而面对房贯的慷慨陈词,李怏很是触动,“房卿护国心切,朕心甚慰。”
苏荷跟在迎接的人群中,她看着左相卫素身侧的两个宰相,此前从未见过。
“李真人,左相卫素身侧的两位宰相是太上皇新任命的么,怎么之前从未见过?”苏荷问道。
“房贯与崔远都是太上皇在入蜀后任命的。”李必回道。
“既然是宣达让位的旨意,怎不见右相?”苏荷又问道,“反而是几个新人。”
李必于是将李怏告诉他的马嵬驿之变转述给了苏荷,“三个月前,陛下与太上皇逃离长安途径马嵬驿时,军中发生了哗变,奸相张国忠被诛,张贵妃也被太上皇赐死。”
“什么?”苏荷闻言大惊,她僵在原地,不敢相信李必所言,“张贵妃…”
自从她来到灵武,便未曾听新帝李怏身侧的任何人提及过马嵬驿之变。
乱世之中,又有谁会在意一个女子的的死呢。
当苏荷确信后,心中顿时百感交集,那个生前,受帝王万千宠爱的大唐皇妃,却在乱时被人抛弃,世人将她当做祸国妖妃,就连死后也无人问津。
是夜,苏荷在府院中避开父兄,偷偷焚火祭奠,“与盛唐一同埋葬,这就是你选择的路么?”
“还是说,你没有选择。”
“如果她知道,你会是这样的结局,应该…”苏荷将手中的冥纸丢入盆中焚烧,而后抬头,明月皎皎的大漠之中,不见半点星光,“也会伤心的吧。”
“为何,我也有一丝悲伤…为何。”——
乾德元年九月,新帝李怏下诏,以长平王李淑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同时以山人李必为元帅府行军长史,并赐紫金。
太上皇特使房贯抵达灵武后,受到李怏的重用与信任,拜为宰相。
——灵武行在·禁中——
对于新帝,房贯进言尤为积极,对于国事,几乎是知无不言,很快就获得了新帝的信任。
然而李怏表面上与其亲近,心中却是充满了不信任,以及盘算。
“房卿奉太上皇之命前来辅佐吾,临行前,太上皇难道就没有什么话交代于卿?”李怏命林进忠将房贯召入禁中单独会见。
瞧见新帝与以往不同的脸色,房贯也是心中一惊,不愧是稳坐东宫十余载的太子,对于老皇帝的心思也是一清二楚,于是再不敢小瞧李怏,“圣人…”
“太上皇是吾的父亲,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吾这个儿子,岂能不知?”
房贯见灵武太子军盛,自知太上皇已经失势,于是起身跪伏道:“太上皇临行前让臣好好辅佐陛下,并说…陛下没有理政的经验,如果做的不好,就让臣随时汇报。”
“只说了这些?”见房贯投诚,李怏也不再试探。
房贯点头,“臣若有半句虚言,便不得好死。”随后重重叩首,“一臣不事二主,而今陛下已登大宝,大唐的天子,就只有陛下一人。”
“天子?”李怏起身,“朕被困在这风沙之地,连号令都传达不到四方,更不知四方的动静,何为天子?”
房贯猛的抬头,将老皇帝在蜀中做的一切,全都抖了出来,“太上皇入蜀,害怕陛下权重,于是下制将天下诸道的兵权分给了永王、颍王等诸子,其中因为永王有救驾之功,便被封为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诸镇节度使,太上皇将大唐整个西南之地,都给了永王。”
至此,李怏才知除中原以及朔方以外的西南消息。
“十七郎…”李怏挑眉,因为永王是他一手抚养成人的,他低头看着房贯,“分封诸子…”
“房贯,此制…出自何人手笔?”李怏的眸色忽然变得十分阴暗,犹带着杀心。
此刻的房贯,已吓得瑟瑟发抖,作为宰相,这道制书乃出自他手,房贯害怕得咽了一口唾沫。
“朕知道了。”见房贯如此,李怏便已猜到,给老皇帝出主意分权制衡诸王与太子的,正是眼前这个老滑头,但急需笼络人心的李怏却并不在意这些。
“房贯啊。”李怏走回御座,“他们都说你是太上皇派来的人,叫朕疏远你,朕本不想相信,可是这分封天下制书,你叫朕…怎么看你呢?”
“陛下,是臣一时糊涂。”房贯惶恐至极的爬上前,“下制之前,臣并不知陛下已在灵武登基,叛军势众,臣是担忧陛下独自一人御敌,才劝太上皇下制,让诸皇子胁从相助,然永王虽得西南,兵力却远不及陛下之盛,实不足为惧。”
房贯说完,便猛的磕头,“臣虽受太上皇派遣,然而也懂得良禽择木而栖,臣此后,只尽忠于陛下,绝不敢有二心。”
李怏半躺在坐榻上,背靠着凭几,房贯见皇帝迟迟不发话,于是陛下叩首道:“陛下若是不信,臣愿为先锋,亲自率军,替陛下收复长安。”
李怏正需一个极易掌控的领兵之人,通过收复长安来获取声望,这样一来,军威与大权,便不会全部落到某一个人手中。
而眼前这个房贯,喜好名利,为人轻鄙庸俗,在朝中不得人心,人皆怨之。
房贯似乎也捕捉到了李怏的心事,军中武将皆向长平王,朝中群疑满腹,众难塞胸,北唐的诅咒,将再一次上演。
“吾还以为,房卿当时只是一时激动的说辞。”李怏道。
“臣虽是一介文臣,却也有报国之心,愿为陛下,肝脑涂地。”房贯磕头道——
——洛阳——
收到洛阳来的书信后,晋王陆庆绪带着两个亲卫连夜赶回。
快马入城,飞奔于天津桥上,行人见之纷纷避让,就连燕军,也无一人敢拦。
“吁!”最终,陆庆绪的马在四角亭急停,他并没有下马,而是坐在马背上,手握缰绳,一双像鹰一样的利眼死死盯着吊挂在半空中的李忱。
身侧的燕军吓的屏住了呼吸,陆庆绪就好像是在看猎物一般,眼神带着杀气。
识趣的禁军将领,将李忱从半空轻轻放了下来,并让看守远离,在一旁等候。
“我说过,等我回来的时候,希望看到的不会是一具尸体。”陆庆绪道,“我是为你回来的。”
“不,”李忱睁开眼睛,看着静坐于马背上的魁梧壮汉,“你是为了皇权而来的。”
“寡人要怎么做?”陆庆绪没有否认,抬头问道。
“用储君之位作为交换。”李忱微弱的说道。
“什么?”陆庆绪挑眉,他看着李忱,觉得此人似乎有些异想天开,又或是太过天真,“李忱,你知道你在什么吗?寡人没工夫陪你玩。”
“你若不敢信我,何必回来。”李忱说道,“用一件不属于自己,却又在意的东西作为交换,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信不信由你。”
陆庆绪有些听不明白李忱的话,他的眼里渐渐起了杀意,“如果最后,我没有得到那件东西,那么,我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你。”
“提醒你一点,此事,你要让你父亲麾下所有人都知晓,越多人越好。”李忱最后提醒道。
权力的种子已经在陆庆绪心中生根,而李忱的到来,将会彻底唤醒。
他并不喜欢李忱,甚至无数次想要她的性命,但不可否认的是,李忱的聪明才智,就连陆庆绪也明白。
他爱的是权力,正如李忱所言,他是为了权力才回来的,即使知道李忱是个十分危险的人,却还是做出了偏向欲望的选择。
同样的,李忱在踏入洛阳的第一天,便将疑心的种子种在了陆善心中。
这对即将见面的父子,都拥有着对权力的渴望,然子不知父,父不知子,而陆庆绪回来的原因,会让作为父亲的陆善,对其彻底失望。
这个由叛贼新立的伪朝,正在从内部迅速瓦解,最终走向由贪欲与暴虐所导致的灭亡——
“畜生!”
贞观殿内,对于次子千里迢迢赶回,只为那天津桥上的前朝皇子求情,陆善气得拔出了配剑。
“京畿道各州的丢失,朕还没找你问罪,你竟然跑到洛阳,跑到这贞观殿上来向朕讨要?”陆善指着陆庆绪大骂。
“京畿道的事,乃是人心所致,天下人都畏惧燕军的残暴,一心向唐,现在已经不是镇压,可以解决的了。”陆庆绪十分硬气的回道。
“那么你回来,就是为了那个李忱?”陆善半眯起眼睛,“你不是最恨他的么,怎么还要为他求情,他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
“臣不是要为他求情,而是李忱只能死在臣的手里。”陆庆绪抬头道,“他抢了原本应该属于我的东西,就应该死在我的手中才对。”
次子的话,再一次击中了陆善的疑心,那颗由李忱激起的疑心。
“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向朕索要?”陆善问道。
陆庆绪挑眉,“陛下不是想立十一郎为储君吗,兄长死后,臣就是嫡长子,臣愿意将储君之位让给十一郎,以此作为条件。”
贞观殿内的对话,被陆善身侧的近侍宦官李诸儿听得,他向左右使了眼色,便转身悄悄离开,前去通报中书侍郎颜庄。
“混账东西!”
陆庆绪的话,让陆善彻底暴怒,他拿着剑,拖着病体来到次子身前,“朕从来没说过这储君之位是你的。”
陆庆绪听后低头颤笑了起来,“是啊,阿爷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立我做太子,从来。”
陆善提起宝剑,抵在了次子的脖颈上,“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就算我有心要立你,可你呢,你以为储君之位是什么?是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可以随意丢弃的玩物?”
作者有话说:
哪一朝的太子都不好当,除非是独子。
作为储君,皇帝倾尽一切培养,自然不希望平庸,然而也不会希望太过权盛,因为会危及皇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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