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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越往西, 原本已到二月的天气就越不似早春的天气。

    前方不远处就是与西羌接壤的黎城,这是邺朝最西边的一个偏远城池,只要过了黎城, 就已经进入了西羌境内。

    斥候已经前去西羌报讯, 接应的人已在路上,只要与之会合, 即便是当真找到了这里, 自己断然也没有任何活路。

    从帘幔外看过去, 已经能看到那座偏远小城的轮廓了。

    至多一天, 就可以抵达西羌。

    独孤珣此刻正在随意地擦拭着自己的弯刀,似乎今日心情极好, 口中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那把散着隐隐寒气的弯刀被他擦拭的不染丝毫尘埃,光可鉴人。

    他看着自己在刀刃之中的倒影, 手指在刃身之上轻弹了两下。

    天气渐冷, 沈初姒身上却只是一件单衣,她轻咳了两声。

    独孤珣听到她的咳嗽声,转眼看着她。

    他随手将刀在手上颠了一下,“还剩一日就要到西羌,公主殿下, 当初那个赌约, 你好像是……没有什么赢面了呢。”

    沈初姒向来身体都不算是很好, 这连着十数日的奔波, 再加上近几日并未进食, 让她现在实在是有点儿力竭, 听到独孤珣嘲讽的言语, 也只是略微侧头看了他一眼, 并没有应答。

    独孤珣倒是也没有恼意,转而笑了一声,“其实我也还是可以给公主一个机会,只要公主殿下现在求求我,我并不是不能如中原古话那般,称之为手下留情。”

    “能让阙王这样的人手下留情,”沈初姒顿了顿,“还真是我的荣幸。只不过若是我没有记错,当初我与阙王的赌约已成,现在时候未到,阙王却想先一步出尔反尔,这样的行径在中原,叫做言而无信。”

    “嘶,”独孤珣伸手在自己的下颔之上蹭了蹭,“但我思来想去,若是为了公主的话,做言而无信的小人,毁约之举,也不是全然不可。只是,殿下需得……求求我。”

    他所谓的求,不过就是摇尾乞怜,格外开恩让她多活一段时日。

    先前带走她,是因为夺人所好,现在对着她说这些,不过是因为想看着自己这个曾经的中原公主,对着他百般献媚讨好的样子罢了。

    沈初姒抬眼对上独孤珣的视线,沉默片刻后轻声开口:“其实我一直觉得阙王很可怜。”

    独孤珣拿着弯刀的手微微一顿,笑意在脸上戛然而止,他侧头反问:“我可怜?殿下的死生全都在我一念之间,无论是为奴为婢,还是身首异处,在这样的境地,公主殿下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我可怜?”

    马车的帘幔时不时被掀起,西境与盛京的景色截然不同,远处有着连绵起伏的山脉,此时天色将晚,要落不落的夕阳就这么挂在天空之中,将山脉的顶端都染上颜色。

    到了现在,其实沈初姒对于之前的那个赌局,也没有任何底。

    此行行迹诡谲,独孤珣是有备而来,与西羌接壤的地方绵延数千里,想要找到这里,实在是太过困难。

    他料定自己只剩死路一条。

    或许是之前沈初姒神色如常地吃着干饼的时候让独孤珣心生一法,他想磋磨她的心性,所以连着几日都没有给她粮食,只给了寥寥几口水,吊着她的性命。

    所以连带着她现在面色苍白,原本就显得有点儿纤弱的身子就显得更为单薄。

    这几日用餐之时,他都是戏谑地将干粮抛在自己的手中,笑意讥诮地对着她,“求我,求得我开心了,也不至于现在就饿死在到西羌之前。”

    这段时日的相处,沈初姒大概也明白了独孤珣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这段时间确实没有这么想杀她,但取而代之的,是玩弄的趣味。

    就比如现在这般,周而复始的说着求他。

    好像借此就能掩盖他心中那点儿不为人知的自卑一般。

    独孤珣的出身是他永远都刻入骨子里的自卑来源,根深蒂固地存在他的脑海之中,即便是他后来杀光了从前那些折辱他的人,也依然改不了深入骨髓的自卑。

    所以现在,才会这样一遍又一遍地,让人如女奴一般任他欺辱。

    想借此彰显自己和从前的不同。

    其实要说起来,真的很幼稚。

    沈初姒垂着眼睛看着独孤珣,“阙王如影随形的自卑心,这么多年还是要靠着卑劣的手段来遮掩,即便是登上王位也更改不了分毫,这么看,难道不值得可怜吗?”

    独孤珣其实生得很是出众,身形并不似寻常西羌人那般魁梧,看着很像是中原人,只是肤色惨白,眼眉深邃,寻常笑的时候也是皮笑肉不笑,多了一点阴鸷意味。

    游志之中有讲到,独孤珣的生母正是因为容貌出众,才会被老阙王抢走作为女奴,现在他生得出挑,也是寻常。

    独孤珣脸上原本还带着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收起来。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从沈初姒的身上划过,眼神阴沉,迟迟都没有说话。

    马车疾行,车行辚辚,风声猎猎,马车之中点燃着一盏小小的烛火。

    一时间,只剩下这些声响,而她面前的人,始终都没有言语。

    谈之色变,看来她是一语中的。

    独孤珣在许久之后,并没有暴怒,反而轻声笑了一下,“公主当真胆大。”

    “若是胆大可以换得阙王不在耳边聒噪,”沈初姒轻声,“那应当是一笔很合算的买卖。”

    她总是能用这样平淡无波的语气,轻而易举地激起自己心中的怒气,独孤珣自认自己从前伪装得很好,唯独在她的面前,始终都无法克制自己胸腔之中涌上来的怒意。

    独孤珣拿着刀柄的手上涌出青筋,他略微一个抬手,莹白的刀刃就已经到了沈初姒的颈边。

    锋锐的刀身距离她的颈侧只半寸之遥,独孤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现在杀了你,”他的刀迫近,“殿下就再也听不到如我这般的聒噪了。公主殿下觉得这样的买卖如何?”

    沈初姒坐在原地,“所以阙王这是被踩到痛处,恼羞成怒了吗?”

    独孤珣怒气反笑,手上的青筋却又暴起,面前的人到底是怎么敢,怎么敢在他的面前大放厥词的!

    难道是真的觉得自己不会杀了她吗?

    自卑?

    自他踩着血泊登上王位之时起,这种情绪就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身上,在西羌,自己是一手遮天的阙王,即便是来到中原,那些人也忌惮着西羌兵强马壮,对于自己礼遇有加。

    即便是沈初姒的皇兄沈琅怀,也不敢频频惹怒他。

    可现在沈初姒落在他的手中,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或许,自己当真是太过仁慈了。

    连着几日的食不果腹让她看着愈发羸弱,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人落难之感。

    她从未被自己的言语而生出怒气,一遍一遍因她所说的话而气恼的人,是自己。

    独孤珣其实当真觉得,若是现在杀了她,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赌约也很好,免得自己现在落入庸人自扰的境地。

    她既然是求死,那自己就满足她。

    可是现在刀在颈侧,他却又迟迟都没有动手。

    “就这么杀了公主殿下,实在是太过便宜你了。”

    独孤珣俯身靠近,“我改变主意了。”

    他抬手将自己的刀贴近沈初姒的肌肤,上面瞬间就出现了一道血痕,几滴血珠渗出。

    他用手指将那几滴血珠抹去,擦拭的过程之中,极其缓慢,甚至带着一点儿暧昧。

    独孤珣的手指甚至比沈初姒身上还要冰凉,划过沈初姒颈侧的皮肤之时,指尖略微停顿,随后轻轻地蹭了蹭。

    他的手扣在沈初姒的颈后,迫使她靠近。

    “公主殿下既然是这般胆大不怕死,不愿求我,也好。”他倾身,似是情人低喃,“这些时日,我也对殿下起了一点儿兴趣。等回到西羌,殿下就是我第一个纳来的女奴。”

    “殿下这样的金枝玉叶,日后就是西羌土地之上,不如猪狗,可以随意赏赐发卖的玩物。”

    沈初姒脊背贴近车厢壁,略微避开他的靠近,抬眼看到此时天上已经隐隐有了一轮弦月。

    月色冷清,高悬在天上。

    刚刚独孤珣气恼之际,并没有注意到,在帐幔被风掀起的时候,有一个小小的东西随之飞了进来。

    此时沈初姒的左手靠在车壁处,松松垮垮地握着,看着像极害怕至极而应有的反应。

    独孤珣并没有起疑,只是饶有兴致地瞧着此时沈初姒终于惧怕的模样。

    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沈初姒的弱点。

    沈初姒此时眼睫低垂,虽然还没有摊开手查看,但此时手中传来的触感,她也清楚的知晓——

    她此刻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铜板。

    作者有话说:

    原本看到有宝评论说卷子在画大饼,

    看到时候的我:可恶,我今天怎么说都要日万,谁也别想拦着我!

    后来开始码字的我:果……果咩TvT

    还有一更,目测一点半左右,可能更晚,早睡

    第52章

    弦月悬于高空之中, 即便是已近夜深,一辆马车也没有丝毫停顿地驶过中原最西边的一处城池。

    已经过了黎城,按照这样的行驶速度, 等到明天午时, 就可以抵达西羌。

    沈初姒的手中握着那枚小小的铜板,出自谁手她自然明白。

    但她没有想到居然是谢容珏, 先行找到了这里。

    独孤珣此刻刀未离手, 靠在车厢一旁假寐。

    或许是因为连日不停的赶路, 睁眼的时候倒是不见端倪, 但是此刻闭眼的时候,他就显出几分格外的倦怠来。

    直到传来几声嘈杂的声响, 原本疾行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夫勒紧缰绳,喝停马车。

    沈初姒原本体弱, 多日未曾用餐, 反应也连带着变得迟钝了一些,一时不察,直直地往旁倾倒。

    可是预想之中撞到车壁的剧痛却并未传来,独孤珣分明在假寐,却又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他的手托在了沈初姒的肩侧, 随后讥讽道:“公主殿下最好能活到西羌, 就算是死, 也该找点好点的死法。”

    沈初姒用手撑着一点儿手下的坐垫, 往后退了一点, 刚好避开独孤珣的手。

    独孤珣皱眉, 刚想说话的时候, 马车外突然有声音传来:“王上, 前面有人。”

    虽然并未明说,但此时必然是遇到了极为棘手的情形。

    多半是有人找上了他们。

    独孤珣面色阴沉,他的手指在刀上收紧,看了看坐在原地的沈初姒,挥刀在她的裙摆处划下一刀,布帛划裂声清晰。

    他抬手拾起那布条,倾身在沈初姒的脚下。

    用那布条在她的脚踝处绕了两圈,随后打了一个死结。

    马车之中没有任何锐物,那个结打得很紧,独孤珣端详了片刻,随后提刀往外走去。

    在即将出去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坐在原地的沈初姒一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思索了一会儿,却又只是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看来公主殿下还真是惹人怜爱,都到了这种时候,居然还有人没有放弃。”

    沈初姒手中握着那枚铜板,“阙王过奖。”

    沈初姒的脚踝处被束缚得极紧,独孤珣打这个结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力气,绷紧的布帛甚至已经勒入了皮肉里。

    她的头上并无首饰锐物,想来也跑不了。

    独孤珣看了她一眼,转身往外走去。

    他也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能逃得过之前那么多的斥候的侦查,前来这里,拦下马车。

    应当是一队人马,不然怎么敢在这里,拦下他的马车。

    此地地处中原最西侧,靠近西羌境地,空旷无边,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脉之上积雪还未消融。

    月色冷清,其实并没有如同独孤珣之前想的一般,是一队人马。

    不远的山陵之上,只站了一个人。

    他站在高悬的弦月之下,身量极高,身穿绛红色的锦袍,手中提着一把剑。

    而身边则是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死于他剑下,全都是独孤珣用心血培养出来的精兵。

    在他剑下,折损近半。

    也是,如果不是情况实在不能控制,在外赶路的扈从不会惊扰到独孤珣,一般只会面对棘手到不知道如何解决的情况,才会让他们的王上出面。

    谢容珏看到独孤珣从车厢内走出,极轻地眯了一下眼睛。

    随后一个瞬身直接迫近马车,旁边的扈从甚至还没看清楚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剑刃就顺便划过扈从的脖颈——

    一名扈从应声而倒。

    独孤珣此行带来的都是精锐之兵,刚刚谢容珏几个瞬身,就已经折了不少精锐在他剑下。

    独孤珣手中的弯刀轻轻转了转,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还笑了笑,“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镇国公世子。世子还当真是痴情,这九公主都与我日夜同行了这么多时日,都说中原最重贞洁,居然还就这么孤身前来,想着前来送死。”

    “也不知道是该说世子是个痴情种,还是该说你……蠢。”

    独孤珣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手中刀瞬间抬起,直逼谢容珏的心口而去。

    之前在金銮殿上的时候,他其实并不信世间有人能毫不费力地赢过自己,现在再比试一次,这谢容珏的运气应当也没有这么好了。

    谢容珏手中的剑倒映着天上月色的漫漫清辉,他提剑挡在自己身前,刀剑相击之时,嗡鸣声大作。

    旁边的扈从见谢容珏无暇顾及其他,提刀砍向他时,被谢容珏瞬间倾身挡过。

    第二下砍来之时,只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一枚铜板撞击到砍过来的刀,扈从手中的刀瞬间只剩下一半。

    居然是被一枚铜板给生生撞断了。

    另外的一半刀身,此刻居然正在地上打着转,哗啦哗啦,好似是无言的嘲讽。

    扈从大骇,下一瞬,只感觉有东西穿心而过,还没有感觉到痛楚,胸前就开始汩汩流动热血。

    扈从才明白,这个孤身前来的人,并不是自不量力,杀人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面对独孤珣的弯刀,寻常人早就该左支右绌了,他居然还能游刃有余地对上扈从的刀刃。

    此行有人并没有前往金銮殿,自然也不知晓自己的王上与一个中原人比试,居然输得毫无悬念。

    现在看到谢容珏如此毫不费力的时候,有些人两两相觑,面上都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谢容珏似笑非笑,他手腕略微一转,金石相撞之声骤响,即便是面对这么多人,他面上甚至都还带着一点儿笑意。

    独孤珣脸上也常常带着笑意,只不过独孤珣的笑意寻常都是讥诮或者轻蔑的,但是谢容珏此时的笑,却是谈不上是什么情绪。

    反而带着凛冽的杀意。

    “希望阙王这次所用的刀,”谢容珏垂着眼睛看他,“要比阙王之前殿上所用的刀硬一些。至少,也应该要比阙王的命硬一些。”

    分明是来救人的,却又是这么狂妄。

    独孤珣面上神色忽变,手中刀在半空之中划出猎猎声响,刀势所到,是寸草不生的孤绝气势。

    孤身一人,居然也有胆子在这里嚣张,当真是狂妄至极。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谢容珏却并没有用剑去挡,独孤珣的弯刀距离谢容珏不过短短几寸之际,却见原本站在刀下的人一个瞬身,只片刻就到了——

    独孤珣的背后。

    骤然逼近的危机感让独孤珣霎时间就转过身前用刀格挡,却发现,谢容珏意不在此。

    谢容珏根本没有动剑。

    独孤珣原本是背靠着马车的,现在谢容珏到了他的背后,靠着马车的人,就成为了谢容珏。

    他的意图根本就不是杀了独孤珣,而只是想靠近马车。

    声东击西。

    谢容珏一旦靠近了马车,主动权就不在自己手上了。

    “王上!不好!”扈从在旁惊呼,“他想要救走这个中原公主!”

    独孤珣目光一凛,手中刀转而就往马车前的那匹战马飞去,那只原本健壮的战马连一声哀鸣都没有,就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杀了马,就算是想要利用马车走都没有可能了。

    独孤珣飞身上前,手中的弯刀似纷飞的银色光晕,手腕略微动了一下。

    “想从我的手下救人,”他咬牙,“做梦!”

    独孤珣杀死战马,在谢容珏的意料之中。

    他看了看马车之中的沈初姒,确认了她的安危,随后提剑挡下刀势。

    但是独孤珣此刻的刀势,却不是冲着谢容珏来的。

    而是冲着马车之中坐着的人。

    攻敌所必救,谢容珏既然是想要救下沈初姒,就不可能不去格挡。

    即便,他知道这可能只是试探。

    谢容珏手中剑刚刚去格挡之际,自己身上的并无任何可挡,独孤珣手中刀生生换了一个方向,直直朝着谢容珏的心口处——

    只差毫厘,那把洁白的弯刀没入他的心上三寸,兵刃没入皮肉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钝响。

    “兵不厌诈。”独孤珣讥笑一声,“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美色当前,世子却又不明白呢。”

    也好,现在杀死在这里,让那个中原公主彻底死了这条心,从此做自己的女奴。

    他丝毫没有停顿地将自己的刀抽出,刀身上一滴一滴地渗着血。

    刚刚要对谢容珏的心口处补上一刀的时候,谢容珏倏然抬眼,手中的剑刃护着自己的心口处,略微用力。

    独孤珣一时不察,瞬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处传来一点儿震感。

    即便是受到如此重伤,也依然有反击之力。

    但也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独孤珣抬手准备再次挥刀之时,却突然感觉自己心口中,传来一点儿冰凉的触感。

    这种冰凉的感觉,极其暧昧的摩挲着自己的皮肉,说不上是什么具体的感觉,只是觉得自己的喉间传来甜腥味。

    是令人作呕的血腥。

    他怔然往自己的胸口看去,只看到谢容珏的剑,从后贯穿到了自己的前胸。

    剑尖处正在滴着一滴血。

    在自己刚刚抽刀的时候,谢容珏假装示弱,其实就是在为了这么一剑做准备。

    格挡之后,手腕略微抬动,直接从背后将剑送入。

    周遭瞬间只剩下猎猎风声。

    “保护王上!”扈从从最初的惊诧之中骤然醒来,“保护王上!”

    谢容珏抬手将自己手中的剑拔了出来,执剑在旁,手上的剑正在一滴一滴地渗着鲜血。

    他脸上带笑,“看来兵不厌诈的道理,阙王似乎也没有熟谙于心啊。”

    谢容珏此时站在马车上,因着身上穿着绛红色的锦袍,只能看到胸前处冒着血迹。

    可是他此刻手中执剑,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敢往前去。

    分明他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可是扈从面色却说不上是轻松。

    之前这个人杀死扈从斥候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现在贸然上前,他们也没有全然的把握。

    况且现在,独孤珣还在他的手中。

    周围的扈从都还在忌惮他,独孤珣此刻用刀勉强撑着一点儿身子,手捂着自己刚刚被贯穿的前胸。

    被贯穿的是左胸,从前自己杀死老阙王的时候,也被侍从贯穿了左胸,当时所有人都以为自己死了。

    但他天生心脏在右边,即便是被贯穿了左胸,也没有伤及心脉所在。

    只是被剑刃贯穿,后知后觉传来的痛楚几乎淹没他,若不是靠着刀勉强撑着,恐怕自己早就已经倒在地上。

    自己无再战之力,剩下的这些扈从,也未必能从谢容珏手中抢走沈初姒。

    现在再战下去也未必占得上风,况且独孤珣现在需要救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扈从快速上前,当机立断地将独孤珣在地上捞起,背在身上,语速很快道:“王上负伤,先撤一步,随后再做打算。”

    谢容珏刚刚贯穿了独孤珣的心脉所在,他看着还能站着执剑,其实之前在盛京的时候就受了一点儿内伤,又是一路赶来未曾停歇,刚刚又被独孤珣的一刀贯穿心上三寸,其实现在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要有一个扈从上前试探,就会发现现在的谢容珏已经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只是大概是刚刚他展现出来的实在是惊人,一枚铜板就可杀人,所以现在扈从只想着早些离开这里,并没有想对他动手。

    毕竟若是败了,就要全军覆没于此。

    经过刚刚,其实独孤珣带来的扈从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零散十余人,这些人忌惮谢容珏,连忙跟上刚刚那位扈从。

    所剩的马匹也不算是很多,但是载这么些人,也足够了。

    扈从背着独孤珣上马,往西驰去。

    等到回了西羌,一切都可以从长计议。

    谢容珏看着他们逐渐远去,才略微用自己的手中剑撑着一点儿身子。

    刚刚他看似还留有余力,实则也与独孤珣不相上下,幸亏他们及时离开,没有发现端倪。

    在远去的扈从之中,有一位身材矮小的扈从,正在眯着眼睛观察留在原地的谢容珏。

    这名扈从虽然也是精锐之兵,但是刚刚一直到现在,都未曾拿出自己的兵器。

    只因为,他最擅长的,是奇袭。

    一直到远去,他才从自己的马匹上拿出藏匿已久的弓箭。

    搭弓上弦,弦被绷得笔直,扈从的手上有三支箭,一只是朝着谢容珏,另外两只……则是对准马车。

    那个中原公主是王上早就想杀死的女人,谢容珏他没有全然的把握射中,但是杀死马车中那个被缚住脚,娇弱无依的公主,却实在是轻而易举。

    箭矢离弦,带着穿云裂石之势,朝着远处飞去。

    原本半阖着眼睛的独孤珣看到那扈从搭弓,原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生出一股怒意,因着被剑刃贯穿,所以他此时说话也显得没有什么气势。

    但是跟在他身边这么久,扈从哪里听不出来,此时的独孤珣正在暴怒的边缘。

    “没有本王的命令,”独孤珣捂着自己的胸口,血迹浸染了他满手,咬牙问道:“是谁允许你放箭的?”

    ……

    箭矢传来的破空之声接连不断,谢容珏看到那三只箭矢,手中的剑略微偏转,砍断其中一只,随后在空中折返了一下方向,另外的一只箭矢也应声而断。

    而最后的一只——

    只听到一声钝响,箭矢猝然没入他的左肩,他半跪在马车上,只能勉强用剑撑着,才没有倒下来。

    他将自己手上的血迹用帕子擦拭了一下,才掀开马车的帐幔。

    沈初姒的脚被布帛紧紧缚住,只能听到外面持续不断的打斗之声,她怕自己贸然出去反而成为累赘,所以一直在想办法解掉自己脚踝之上的束缚。

    思来想去,只有自己面前的那一盏未灭的烛火了。

    她的脚踝上被烫得通红一片,剧痛之下,终于才将布条烧断。

    沈初姒此时手上拿着蜡烛,却突然感觉到马车的帐幔被人掀开。

    天上是冷清的月色,谢容珏半跪在马车之外,眼眉昳丽,此时眼中倒映着她手上拿着的那盏小小的烛火。

    烛火惺忪,映入他的瞳仁。

    沈初姒从来没有见到谢容珏还有这样狼狈的时候,身上的血迹浸染得绛红锦袍都斑驳,肩头还有一只没入的箭簇,勉强用自己的手中剑稳住身子,头上则是高悬的月色。

    或许是天上月色清寒,落入沈初姒的眼睫。

    连续所经历的事情让谢容珏眼前都有点儿模糊,因着月色照在沈初姒的瞳仁之中,眸中极亮,像极泪光。

    很容易让人恍然之间产生错觉。

    “殿下。”他半跪在她身前,挡住外面狼藉的血污,轻声道:“……别哭。”

    好像倏然又回到了那个和雍十六年春寒料峭,他从树上跳下来,还不是后来这般风流又薄情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耐心地对着面前的自己说,别哭了。

    姑且就算是哄了。

    作者有话说:

    写打斗场面好废脑子,抱歉晚啦~

    第53章

    沈初姒将手中的灯盏抬起, 俯身看着此刻半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其实想过自己死在西羌的土地上,也想过沈琅怀的隐卫会找到这里,但是她当时握到那枚铜板的时候, 并没有想到, 最先找到这里的人,会是谢容珏。

    她一直都觉得, 自己其实是对感情分得很清楚的人, 当初谢容珏那般绝情又远在天际, 即便是她曾经对他当真生出了所求的心意, 可是也还是及时止损,抽身事外。

    可是他后来却又对她说, 自己后悔了。

    朔风卷起,连带着他剑柄之上的穗子都被吹得扬起。

    剑穗是锦白色的,上面有一颗红色的珠子, 珠子看上去成色并不好, 有点儿劣质,原本是不应当出现在他的剑上的。

    甚至穗子上都有点儿烧过的痕迹,虽然被人仔细的洗濯过,但是那点儿痕迹却又仍然在目。

    剑身上面还在缓慢地渗着鲜血,可是剑穗上却又没有沾染到分毫。

    沈初姒略微垂眼, 认出这是自己当日扔在暖炉之中的平安符上挂着的穗子。

    被他从炭火之中寻回, 挂在了自己的佩剑上。

    沈初姒还在怔然, 谢容珏却突然抬手, 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对镯子。

    桃花玉所制的镯子在他手中轻轻晃荡了一下, 即便是在深夜之中, 也依然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沈初姒突然知晓他到底是怎么一路到了这里的了, 自己当初想着怎么留下线索的时候, 将自己身上所剩的首饰都尽数放在了隐蔽处,其他的或许早就已经不知去向,但是这一对镯子,却是被他找到了。

    自己当初是放在野外的一处桃树枝上,冥冥之中,为他指明了路。

    谢容珏将镯子穿入她的手腕,随后却是抬手,蒙住了她的双眼。

    手下的触感有点儿凉,但是他的手却似乎是带着一点儿灼热的温度,连带着被划过的肌肤都是同样熨帖的热度。

    沈初姒刚想说话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锐物穿过的沉闷声响,箭簇落地之声清晰。

    她仍然倾身,却突然知晓了谢容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谢容珏将手放下之时,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中,他的眼眉却也仍然是带着三分风流,因着唇畔边带着一点儿血迹,显出一种令人为之惊叹的秾丽来。

    他抵唇轻咳了两下,原本被箭簇贯穿的地方只剩下了洇开的血迹,而地上正在孤零零地躺着一只浸满血迹的箭簇。

    沈初姒抬眼看他,却见他此时也在垂着眼睛看着自己,唇畔勾起。

    “这么狼狈的样子,若是可以,”他的眼瞳倒映着沈初姒手中的烛火,“还真的不希望殿下看到。”

    谢容珏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不高,却又清晰地传到她的耳边。

    他起身将自己的剑收好,上前将沈初姒打横抱在怀。

    沈初姒身边弥漫开来的,不仅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还有铺天盖地而来的血腥味。

    即便是受了这样的重伤,抱起沈初姒的时候也丝毫没有费力,只是声音飘飘远远从上方传来,“此处不宜久留,殿下,冒犯了。”

    马车已经不能再用,马匹也全都死尽,若是靠着步行前去黎城的话,恐怕到了午时也不一定能到得了。

    沈初姒之前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意图,为了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在他的怀中并没有乱动。

    可是却又觉得,谢容珏近在咫尺的呼吸,好像是乱了一瞬。

    谢容珏在上闷声笑了一下,随后在此处瞬身前往黎城,虽然已经力竭,但是勉强撑着到黎城,应当是不难。

    *

    黎城是靠近西羌的一处偏远城池,毗邻的城镇并不算是多,但是也有些散落在这山脉附近的小城,黎城相比于其他的城镇,有守城军镇守,相比而言要更为易守难攻一些。

    独孤珣即便是不死也已经身受重伤,即便是寻来,也需要时间,况且此处就算是他也不敢贸然前来。

    只需在这里等到沈琅怀的隐卫找到这里就可。

    谢容珏绕开城门,避开守卫,落在城中的一处高楼旁。

    黎城相比于附近的其他城池要繁华得多,这里除了毗邻西羌,往南走就是南境,是往来贸易繁茂的城池,所以此处往来流动颇多,即便是夜里,这里也是有笙歌起。

    道路上还有未归家的行人,喝得烂醉如泥,正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谢容珏俯身将沈初姒放在地上,此处隐蔽,又在晚间,没有什么人发现这里。

    沈初姒抬手用一方帕子将谢容珏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因着天黑,其实看得并不是很清楚。

    这些血迹即使是被擦拭干净,过了一会儿又会涌出。

    她靠近的时候,细密的呼吸会随之靠近,谢容珏的喉间突起处上下滑动了一下,摁住她纤细的手腕,随后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管我。”谢容珏顿了顿,“找个地方先行安顿下来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握着沈初姒手腕的手,却又没有松开。

    沈初姒顿下自己的手,站在原地想了一下,然后抬手将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

    她在被独孤珣带走的时候,将放在床榻之上的外衫也一并带了出来,只是即便是加上这件外衫,面对西境这样的天气,还是会觉得有点儿寒气逼人。

    她脱了外衫,身上就只剩下一件极为单薄的绢纱襦裙,纤细而白皙的脖颈在微弱的灯下,似是上好的白玉。

    谢容珏的手松松垮垮地搭在沈初姒的手腕上,但在沈初姒准备将外衫披在他身上的时候,却又略微用了一点儿力。

    “嗯?”

    沈初姒将自己的外衫披在他的身上,轻声开口解释道:“你身上有很浓的血腥味,我的外衫可以遮掩一点,现在黎城的状况我们并不清楚,还是谨慎为上。”

    她身上的外衫上有飘散开来的香味,谢容珏手指在她的腕骨处略微停顿一下。

    “殿下。”

    沈初姒将外衫在他身上拢一拢,只是谢容珏身量高挑,穿着她的衣衫的时候,上面的系带根本都系不上。

    她手指绕着外衫上的系带,听到他的声音,倏然抬头。

    “我可从来都没有碰过姑娘家的衣衫。这样的话……”他垂着眼睛,声音低了一点,“我的清白,可就是在交代在殿下手里了。”

    沈初姒原本还想着将他身上的外衫略微整理妥帖,听到谢容珏现在的话语,指节在系带之上顿了一下。

    ……

    附近不远处就是一间亮着灯火的客栈,黎城地处边境,往来的异域商客也多,往来人流不绝,所以即使现在已是夜深,客栈的掌柜和小二也还是站在柜台处,小二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瞌睡,而掌柜则是正在算着账。

    听到有人进来的时候,小二才猛地惊醒,看到此时走进来的一对人时,原本还带着惺忪的眼睛霎时间都清明了几分。

    这里平日里接待的人不在少数,但是现在走进来的人,却又是实在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小二将搭在自己肩上的毛巾甩了甩,笑着迎上前去,“两位客官这是住店?今日天色已晚,落脚地不好找,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整个客栈的大堂之内,除了掌柜没有第二个人,掌柜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人,眼睛在沈初姒身上顿了顿,也从柜台中走出。

    沈初姒点了点头,“是住店,麻烦给我们一间上房。”

    沈初姒说到一间房间的时候,谢容珏眼睫略微垂了一点儿。

    掌柜转身对着小二道:“快去给客官准备上房,这天儿也不早了,早些让客官歇脚!”

    小二躬身连声道好,对着沈初姒做了个请的动作,“上房是吧,客官请与我走。”

    沈初姒轻声道谢,跟在谢容珏身边,一同往楼上走去。

    谢容珏的手指搭在她的手腕处,略微撑着一点儿,因着外衫遮挡,再加上灯光昏暗,看不出他身上的伤口。

    越到楼上,就能听到旁边客房传来一点儿声响,此处靠近西羌和南境,往来的异族人也很多,那暧昧的声音越是靠近,就越是让人面红耳热。

    小二则是习惯了这样的声响,面上并无多少其他神色,只是在一处房间外面站定,朝着沈初姒躬身道:“就只剩下这么一件上房了,客官早些歇息,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唤我和掌柜。”

    沈初姒轻轻点了点头。

    这间上房很大,应当被打扫过了,净室与卧铺是分开的,除了一张床榻以外,不远处还有一处小榻。

    隔壁房间的声音能清晰的传到这里,暧昧至极。

    沈初姒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然后抬眼想看看谢容珏此时的状况。

    他并没有看自己,刚刚还需要靠着沈初姒撑着一点儿身子,此时就避开了她的触碰,只是手指随意地搭在桌子上,原本用来遮掩血迹的外衫被他解在一旁。

    沈初姒走近,刚想解开他的衣衫看看他身上的伤势的时候,手指才堪堪碰到他腰上的玉带,谢容珏的手却在此时扣住她的手。

    扣得很松,与其说是扣,不如说是碰着更为合适。

    却是在制止她的动作。

    “我想看看你的伤势,不会乱动,”沈初姒开口解释,“我之前跟着林太傅进学的时候,其实学了一点儿皮毛的岐黄之术,虽然也谈不上精通,但至少让我将你身上的血迹给擦拭干净——”

    她的声音停在此处。

    “殿下。”谢容珏声音有点儿哑,唤了她一声。

    随后带着一点儿无奈接着道:“你若是这样,我会伤得更重。”

    作者有话说:

    出去吃饭了抱歉晚了点,二十个红包~

    还有一更,在两点以后,勿等。

    看到有宝贝在问的更新问题,我其实是因为夜里写比较有灵感(悲伤狗狗头),所以宝贝们早睡啦,不要等,早上来看就好,之后如果我能写出来存稿的话,就是晚八点和十点更新!

    第54章

    谢容珏的声线喑哑, 沈初姒原本心无旖念,但是此时隔壁是暧昧至极的声响,她转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手上的手镯在此时轻微晃动了一下, 发出伶仃的声响。

    谢容珏的手从她的手腕上拿开。

    沈初姒抬眼, “世子从前满楼红袖招,早就已经是六根清净, 即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之中, 也应当是坐怀不乱, 面不改色才对。”

    谢容珏听到她的话, 略微挑了一下眉毛。

    “从前确实是这样。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他顿了顿, “却是殿下。”

    即便是向来不沾风月如他,也总会遇到让他意动的人。

    他被弯刀贯穿心上三寸,之后又中了一箭, 又一路抱着她来到这里, 现在不止住血,恐怕还未必能撑到明日医师上门问诊。

    沈初姒略微想了一会儿,上前走到他的面前,抬手就开始解他身上的衣衫。

    谢容珏一时没有想到她突然的动作,避让不及, 腰上的玉带已经被她勾住。

    她抬眼和谢容珏对视, 然后让他坐到榻上去。

    “那我给世子念一遍《大佛顶首楞严神咒》, ”她解开他腰上的带子, “或者《金刚经》, 《千手千眼无碍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神咒》也可以, 你想听哪本?”

    她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 不见任何玩笑意味。

    之前抄写佛经的时候, 这些佛经经典她都熟谙于心,况且她向来记忆极好,现在即便是没有拓本在前,她也能记得分毫不差。

    耳畔是缠绵的声音,谢容珏向来觉得自己从来不会为情动所囿,从前在风月场中,即便是耳边是靡靡之声,美色在前,他也从来都没有半分情动。

    可是现在在他面前的人,却是沈初姒。

    他在床榻之上闷闷地笑了两声,随后看着沈初姒。

    “我想听……”他低声,“殿下叫我的名字。”

    沈初姒原本已经将他腰上的玉扣解开,听到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对上他的视线。

    不远处是晃动的灯盏,她错开视线,重新垂下眼睑,“那就《大藏经》吧。”

    谢容珏身形清瘦,但是沈初姒褪去他的衣衫的时候,却看到他的腰腹紧实,线条清晰,肩颈处是极为漂亮的弧度,并不似看上去那般清瘦。

    肤色很白,和他褪去的绛红色的衣衫,还有肩上洇出的血迹形成鲜明的差别。

    沈初姒的手指从他的腰上抚过,认真地看着他身上的伤口。

    因着靠得很近,谢容珏甚至能感觉到她很轻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胸腔,他其实一直都很自持,但是即便是现在,他在心中默念着从前所读的圣贤书,还是觉得……

    实在是太过折磨了些。

    连带着身上的伤口,都并不是这么难以忍受的了。

    他刚刚自己独自拔出箭簇的时候很是果断,所以连带着肩头上洇红一片,现在还在往外渗着血。

    谢容珏之前其实也没想到自己身上的伤势这样严重,察觉以后,愣怔了片刻,然后突然蒙住沈初姒的双眼。

    “算了,我自己处理。”他的声音还带着笑意,似是想让她安心,“放心,殿下没有平安回到盛京之前,我不会死的。”

    他的手指都不似之前那般温热,沈初姒将他的手从自己的眼前拿开。

    “谢容珏。”她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话却又执拗,“其实此行凶险,稍有不慎就是难逃一死,你我都心知肚明,你与我的交情并不值得你以命相搏,我并不是见不得一点血光的娇雀,现在——”

    “不,”谢容珏回她,“……值得。”

    即便是重伤成这般模样,其实要说起来,他此时的眼眉也还是带着三分风流气。

    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别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陡然生出一种错觉。

    沈初姒手上的帕子略微顿了一下,她没有再回,谢容珏也没有再阻拦她的意思。

    只是他手撑在床榻边上,就这么垂着眼睛看着她。

    沈初姒起身将灯立在床榻前,照亮了这一隅。

    她将帕子用温水浸湿,随后在他染着血迹的身上擦拭,她的指尖每碰到一处肌肤,都感觉谢容珏呼吸一滞。

    沈初姒低声念着佛经,却又觉得好像是无济于事。

    心旌摇动,佛偈难解。

    好在夜已经深了,隔壁的房间终于也没有发出动静,那样暧昧的声音逐渐消散,只剩下窗外的几只雀鸟还在低低叫唤,偶尔惊动枝桠。

    除此以外,就是阒寂无声。

    半明半昧的烛火照在沈初姒的身上,柔顺的长发垂在身侧,在灯下散着淡淡的光晕,她半蹲着身子在床榻边,为谢容珏处理着伤口。

    其实这么久过去,有些血迹早就已经干涸结节。

    沈初姒只能将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其他也做不了什么了,毕竟现在她身上并无药粉,也不能帮他上药。

    她轻声叹了一口气,起身之际,却发现自己刚刚垂下的一绺头发,此时正在谢容珏的指间。

    她的发色似浓稠的新墨,而他的指节白皙,落在一处的时候,就显出几分旖旎来。

    谢容珏当日雪地之中见到沈初姒的时候,她的发间只簪了一朵素花,当日淡黄色的光晕也是如这般落在她的发间,柔顺似锦缎。

    沈初姒起身之际,身上的裙裾落在了地上,她抬手将自己的裙裾提了一下,分明只是一瞬,但是她脚踝之上的红肿却还是被谢容珏看到。

    他没有顾上自己身上的伤口,转而倾身握住她的脚踝。

    或许是因为事情太多,一直都精神紧绷,就连沈初姒自己都忽略了自己的脚踝之上的痛楚。

    也忘了还有这么一件事。

    这处痕迹是那时为了解开脚上缠着的布条的时候,被烛火烫了片刻,其实原本也算不上是什么,只是因为她肌肤向来娇嫩,现在这般看,就显得极为碍眼。

    白皙的肌肤上出现了极为明显的一片红色痕迹,稍微肿起,原本生得无瑕的脚踝横生了这样狰狞的痕迹,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沈初姒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将自己的裙裾遮住那片痕迹,往后退了退,“无碍,只是之前碰到了烛火,等到明日我去医馆请医师为你诊治之时,去开一点儿药抹上就好。”

    谢容珏神色说不上是好,抬手将她刚刚遮起的裙裾抬起,以不容拒绝之态,手下略微用了一点儿力。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然后用帕子在凉水之中浸湿,握着她的脚踝,轻轻地搭在上面。

    其实之前还不觉得,但是谢容珏将巾帕放在上面的时候,沈初姒确实骤然之间感觉到被忽略的痛楚卷土重来,分明之前没有觉得有多痛,但是现在被他提起,痛得轻声嘶了一声。

    其实只是很小的一声,但是谢容珏还是听到了。

    他将巾帕拿起,在沈初姒的脚踝上重又用帕子敷了一下。

    “这就是殿下所说的无碍?”

    沈初姒沉默,谢容珏也没有再出口说话,只是眼睛在她脚踝上的那处痕迹顿了许久。

    手指轻轻碰过旁边的肌肤,被他碰到过的那点儿肌肤瞬间升腾出灼热的温度。

    沈初姒突然明白了,他当初为什么屡屡挡住自己的手。

    就比如他瘦削的手指分明只是蜻蜓点水地拂过她的腿际,连分毫暧昧都无,只是在用浸湿的帕子覆在受伤的地方。

    可是此时,她也很想挡住他的手。

    分明没有任何旖念,却又觉得他的手指落在自己的脚踝处,实在是……

    这并不妥当。

    沈初姒仓皇之中也抵住他的手腕,“敷几次已经足够,现在天色不早,还是早些歇息为好。你就睡在床榻之上,我去旁边的小榻上睡,若是有什么境况,或者伤口崩开,你随时叫醒我即可。”

    谢容珏听完以后,“殿下睡在这里,我睡小榻。”

    谢容珏这样的身形,那小榻对于他实在是有些相形见绌,沈初姒摇了摇头,“还是我睡小榻,这样就算是出了变故,也好照顾你。”

    “若是殿下执意。”谢容珏顿了顿,“那我拿床褥睡在小榻旁边的地上。”

    小榻上连垫子都没有,沈初姒这样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金枝玉叶,必然是不习惯的。

    他并不想她将就。

    所以现在说话,都带着一点儿不容置喙的意味。

    两相僵持之际,沈初姒转眼看了看那小榻的长度,差不多堪堪容纳得下他,至少也能睡得下。

    她沉默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沈初姒起身将自己原本的外衫拿起叠好,刚准备回到塌边将谢容珏褪下的衣物收好时,脚步突然又停下了。

    谢容珏此时上半身没有任何衣衫,腰腹间的薄肌分明,漂亮的锁骨都能看得分明,身上的伤口已经止血,染上的血迹已经被她擦拭干净。

    刚刚全部都在注意他身上的伤口,一直到了现在,沈初姒看到他的身体,才陡然觉得有点儿不应当。

    孤男寡女,他还在自己面前坦露着衣衫。

    她顿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开始低声絮语。

    周围静谧,谢容珏倾身听了一会儿,才听出来,她现在口中低念的,居然是《大般若波罗蜜多经》。

    此时那点儿暧昧的声响早就停歇,除此以外,窗外就只剩一点儿呼啸而过的风声。

    而她此刻避开他的视线,口中却又在背着佛经。

    为着哪般,不言而喻。

    谢容珏之前穿着的衣衫已经被血染得斑驳,他此时也没有再穿上的意思。

    谢容珏倾身靠近,凛冽的气息也随之迫近——

    “遍阅佛经,”他似是戏谑,“即便如此,看来殿下也做不到所谓的,六根清净。”

    作者有话说:

    谢狗:你若是两眼空空,为何不敢睁眼看我?(狗头叼玫瑰)

    每天更新都很迟,不要等,早睡Tv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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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章

    躺在陌生的床榻之上, 其实沈初姒并无倦意,想到今日的事情,还是觉得有点儿心有余悸。

    独孤珣的弯刀只要再偏上几寸, 谢容珏就是必然要死在他的刀下, 打斗之时,她一直都在马车之中, 并不知道独孤珣的伤势如何, 但是他们既然是撤走, 必然也是身负重伤。

    虽然谢容珏刚刚一直脸上都带着一点儿笑意, 但是她怎么看不出来,他看似轻松, 实则只是在让她安心。

    现在虽然是在黎城,还在邺朝境内,但是这是一座全然陌生的城镇, 谢容珏身上又有伤, 久留客栈并不是明智之举。

    这里鱼龙混杂,必然有西羌人,只要有人将消息传到西羌,稍加联系,就能知晓因果, 独孤珣受此大挫, 未必不会派人前来。

    况且, 昨夜的那个客栈掌柜, 打量她的视线, 她并不喜欢。

    人为利往, 西羌势大, 若是倒戈其实也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隐卫虽然擅长搜寻追捕, 但是中原幅员辽阔,自己现在又在黎城里面,即便是真的找到这里,也需要时间。

    至少,要等到谢容珏伤势好转。

    之前一路上,她为了给隐卫留下讯号,身上的首饰物件全都丢得差不多了,只除了耳垂上的珊瑚玉耳坠。现在手上这对桃花玉的镯子是被谢容珏所捡到,浑身上下值钱的,也就只有这么两件首饰。

    这两件都是沈兆从前所赠她的,之前因为耳坠实在是太小,而且又显眼,怕被独孤珣察觉,所以她也留下了。

    这两件都是稀世难得的珍物,若是在这里典当,恐怕也无法换回所值的十分之一。

    可即便是这十分之一,在这座偏远城池买下一座小院,应当也是足够了。

    沈初姒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下,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父皇若是还在,也不会埋怨自己。

    物都是死物,虽然都是沈兆生前所赠,但若是能在这种困顿境地成为一条出路,沈兆泉下有知,必然也会欣慰。

    沈初姒用巾帕将这两件东西都包好,放在自己枕下。

    其实榻边的灯未灭,但被搁置得很远,照到这里的时候,就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光晕。

    沈初姒其实从出盛京开始,一直都没有睡过多久,现在将之后的事情都细细想了一遍,才终于有了一点儿倦意。

    *

    黎城的清晨向来很是热闹,这里是往来贸易繁多的城镇,除了中原人以外,面容姣好的异域女郎,身材魁梧,轮廓深邃的异族壮士在此处也并不少见。

    客栈旁边的包子铺伙计拿出一屉包子在吆喝,腰上挂着金饰的女郎正在用不是很流利的中原官话和伙计讨价还价。

    这一夜平静无波,沈初姒素来睡眠很浅,或许是因着连日的奔波,昨夜却难得睡得沉了一点。

    她醒来后起身洗漱,因着之前一直都未曾用餐,顿觉自己眼前都带着些阴翳。

    她用凉水仔细地濯了手,转身看到谢容珏,见他并没有转醒 ,便动作很轻地从屋中走出了。

    沈初姒身上还有一些碎银,之前一直都备在身上,就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现在在黎城,总算也是派上了用处。

    她推开房门,也正巧隔壁的住客也随着从屋内走出,是一位生得纤细高挑的女郎,大概并不是黎城本地人,生得肤色略黑,容貌艳丽,轮廓也略深。

    她身穿纱衣,手腕和臂上都是金色的首饰,举手投足之间传来清晰的声响,看到沈初姒的时候,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随后轻声笑了一声,倚在门上,双手抱在胸前。

    这里的人好像格外喜欢打量别人。

    沈初姒脚步在这里停了一下,想要从这边经过的时候,那女郎却意味深长地拖长了声调:“我还当是什么人住到了隔壁,原来是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小心哦,要是偷听到什么,我可是不负责的哦。”

    那般暧昧又持续不断的声音,恐怕再隔上一间屋子也能听见,说是偷听,实在是太过勉强了。

    沈初姒刚想抬步的时候,却又听到那女郎娇笑一声,“如果受不了的话,还是早些搬出去为好哦。”

    女郎说话的姿态其实很像是调笑,但是沈初姒不知道为什么,从她的言语之中,却听出来提醒的意味。

    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这座客栈并不适合久留。

    其实昨夜沈初姒就一直有了这个感觉,说不上是哪里不对,但是直觉这里就是不能久留。

    虽然钱财什么的并未丢失,但是这种不安感却又持续不断。

    谢容珏重伤,他们现在并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她思及此,朝着女郎笑了笑,“多谢提醒。”

    女郎似乎也是没有想到沈初姒是这样的反应,有点儿不自在地直起身子,轻哼了一声,转身回到了屋内。

    沈初姒抬步下楼,虽然还是清晨,但是此时客栈之内往来的人并不少,客栈早餐丰盛,汤面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大厅。

    或许是因为对昨日的沈初姒有印象,小二原本还在跑堂,看到沈初姒从楼梯上下来,殷勤地笑道:“诶,这不就是昨日的那位客官吗?早起要不要来碗鲜鸡汤馄饨,又或者是黎城特色的汤面,香得很!”

    堂中坐着不少身形各异的壮汉,看到有个女郎从楼梯之上走下,不少目光都汇集在此。

    原本是应当有些觊觎之色的,但是他们却又将那点儿觊觎之心掩饰的很好,只是眼中隐隐含着一点儿。

    沈初姒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朝着小二摇了摇头。

    小二脸上带笑,“那客官的夫君呢?怎么没同着一起下来?”

    沈初姒从堂前穿过,并没有否认小二的话语,“夫君昨日劳累,现在且多歇息一会儿。”

    黎城的街道比沈初姒想象之中的更为繁荣一些,熹微的光晕此时照在远处的山脉之上,而此处则是楼阁林立,往来络绎不绝。

    包子铺的伙计还在吆喝,沈初姒停在铺前,买了几个包子,问清医馆在何处后和伙计道谢,返回客栈内。

    客房内因着渗进来的日光,能看到空中漂浮的细小尘埃。

    沈初姒也是第一次离开盛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想到刚刚那位女郎的提醒,虽然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客栈不宜久留,但还是觉得为免夜长梦多,今日就将这些首饰典当,早些在这里买个小院养伤为好。

    沈初姒许久都未曾进食,此时手上拿着还散着热气的包子,小口小口地咬着。

    一直到她吃完,睡在小榻之上的谢容珏还是并没有什么动静。

    沈初姒之前担心惊扰到他,一直都靠得不算是近,但是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点儿不好的预感。

    她抬步过去,靠近小榻的时候,只看到他面上并没有什么血色,原本白皙的肌肤显得愈发白,眼睫垂下,因着阖眼,看上去显出一点儿凛冽来。

    “谢容珏?”

    沈初姒唤了他几声,他并没有什么反应。

    应当是昏迷过去了,也是,受了这么重的伤,又一路强撑着,之前怕她担心,不过是勉力着保持清醒。

    现在却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沈初姒坐在小榻边,抬手将他身上的被褥掀开,好在伤口并没有崩开,血好歹也是止住了,只是恐怕是因为之前失血太多,所以现在才昏迷不醒。

    沈初姒勉强稳住心神,抬步走出去。

    她向来记忆过人,虽然包子铺的伙计只是很快地和她说了一遍医馆的方位,但是她此刻走在黎城的道路之上,还是清楚地记得应当是往哪里走。

    周遭喧闹,摩肩擦踵,沈初姒小心避开人流,心中着急,步伐匆忙,发鬓间都有点儿散乱。

    一直拐进一个巷口的时候,才终于看到了前面一个匾额上写着悬壶堂的铺子。

    几个身穿缁衣的小童正在药屉旁抓药,有个留着山羊胡的大夫也是身穿缁衣,眯着眼睛看着药方。

    看到有人前来医馆的时候,大夫才将药方放下,盯着沈初姒看了几眼,语气冷淡道:“抓药还是问诊?”

    沈初姒将自己身上所带的碎银全都放在柜台之上,鼓鼓囊囊的一小袋,只看着就知晓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

    大夫瞬间眼前一亮。

    然后他听到自己面前的姑娘道:“劳烦大夫同我走一趟。”

    *

    大夫看到躺在小榻之上的谢容珏的时候,面色才骤变。

    黎城因着地处边境,其实惩恶斗殴的事情不在少数,按照常理来说,大夫不应当面色忽变。

    他惊诧的原因在于,许多人如果伤成这样的话,基本上不是死了也是半残,但是现在躺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郎君,却又不像是濒死之状。

    大夫刚刚掂量了一下沈初姒所给的银两时,原本还在暗暗咂舌,现在却突然知晓这个姑娘到底为什么要给这么多的钱财了。

    其中不仅是问诊所需,恐怕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封口。

    按照这个郎君身上所受到的伤,伤口齐整,看着就知道出手之人狠厉,说不得得罪的是什么大人物,自己若是诊治了这么个人,若是惹祸上身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他放下放药品的木箱,转而对着沈初姒道:“这位姑娘,你可要事先和我说好,这个郎君所受到的伤,到底是何人所为,若是日后因着这么件事,老夫惹祸上身可怎么办?老夫瞧着,这个郎君就不似寻常人——”

    沈初姒替谢容珏掖了掖被角,“大夫可以放心,我与夫君只是在黎城经商的路上,遇到了山匪,现在才落成这样的境地,只要大夫能治好我的夫君,日后我们自然是涌泉相报。”

    大夫半信半疑,“当真?”

    沈初姒温声回道:“自是当真。”

    沈初姒谎骗的时候,眼神都坦荡,大夫咬了咬牙,想着之前那袋沉甸甸的银两,还是应允了。

    反正日后这件事也不会说出去就是了,再如何也报应不到自己的身上。

    大夫坐在榻边,沟壑纵生的手指在谢容珏的手腕上搭着,沉吟片刻以后,抬起手看了看谢容珏身上的伤口。

    伤口虽然贯穿,但是其实并没有伤及心脉,虽然此时呼吸微弱,但是脉细却稳健。

    大夫查探了脉象,随后对着正在一旁站着的沈初姒道:“其实也并无什么大碍,外伤看着可怖,并未伤及根本,我给你开个药方,煎药内服,外伤用金疮药粉敷上。但是切记平时里不要牵扯到伤口,不可出行远游,也不可饮酒动手。好好修养,精心调理就可。”

    “如若是伤口崩开,那就可能当真是危及性命了。”

    沈初姒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谢容珏,“可是他怎么到了现在都还未醒?”

    大夫摸了摸山羊胡,“恐怕是之前失血过多了,一时撑不住了吧。我瞧着他进气微弱,若是实在不醒……”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随后才接着道:“额,不如渡气试试?”

    大夫从自己刚刚放下的药箱之中拿出一瓶金疮药,又接着道:“若是老夫来上药,要多付十两银子,你看你是自己来,还是我来?”

    沈初姒回道:“我自己来吧。”

    大夫倒也没有什么意外,将药箱收好,又掂量了一下刚刚那沉甸甸的银两,脸上的笑意也真诚不少,“既然如此,老夫也不久留了,之后前来悬壶堂来抓药即可。”

    沈初姒道好,大夫也没有久留,转身推门离开了。

    宽敞的屋中,瞬间就只剩下了沈初姒和谢容珏两个人。

    他的呼吸确实如同大夫所说,很是轻浅,她的手指在床榻上碰了一下,脑中想到了那个大夫临走时所谓的渡气。

    她只听说过溺水之人有渡气这么一说,还从未听说过昏迷也有这么一个说法。

    沈初姒的目光下移,逐渐到了他的唇上。

    他一直都生得容貌盛极,尤其是眼眉,但是其实五官都无缺漏,只是唇很薄,看着就生薄情之相。

    沈初姒仔细地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用温水将帕子浸湿,清理了一下伤口的周边,随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药瓶,小心翼翼地洒在了他的伤口处。

    上完药后,沈初姒想起自己身上原本的那点儿银两已经全都用尽,随后用自己的身上拿出用巾帕包住的镯子和耳坠,看着谢容珏现在还是并无转醒的意思后,起身离开屋内。

    之前在前去找药铺的时候,她就已经看到了典当行的所在,距离这件客栈并不算是远。

    这两件首饰只看着就知道是世所罕见的品相,现在她这样的境地,本身也是怀璧其罪。

    沈初姒并不想因此惹祸上身,之前出去的时候,她就买了一个帷帽,用来遮掩相貌。

    沈初姒之前大概估算了这两件首饰所值的银两,至少开价要在一千五百两银子以上,才能出手。

    桃花玉和珊瑚玉都是奇珍,即便是在宫闺之中,这种玉石都不常见。

    等日后回到盛京,若是还在,自己就来赎回。

    若是实在有缘无分,父皇也不会怪罪于她的。

    沈初姒头戴帷帽,走进典当行的时候,正在算账的掌柜连头都未曾抬起一眼。

    典当这一行,多得是走投无路前来当了传家宝的,又或者是欠下大笔赌债连家中妻妾都来当了的,知道羞耻的遮掩相貌的自然是不在少数。

    黎城鱼龙混杂,这么些年在这里开典当行,自然是什么都见到过,许多的所谓的传家宝,也都是破铜烂铁,连一两银子都不值。

    掌柜也没指望现在这个遮头遮脸的人,能带来什么好东西。

    沈初姒将巾帕之中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掌柜的面前的时候,虽然店内并未点什么灯,但是掌柜还是倏然之间被她手中的东西吸引。

    他这么多年经手了这么多的东西,还从未觉得什么好东西让他移不开眼,现在在面前的玉镯和耳坠,霎时间让他察觉,这必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物件。

    掌柜顿时吞咽了一口唾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沈初姒手上的东西。

    “姑娘前来,”掌柜眼神一瞬就舍不得离开,“就是想典当这两样东西?”

    沈初姒略微变了一下自己的声音,嗯了一声。

    掌柜搓着自己的手掌,目光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姑娘若是要出的话……”

    他伸出自己的手指,摊开,“我愿意出这个数!”

    沈初姒默了片刻,随后转身欲走,巾帕也随之收起,“掌柜若是心不诚的话,这单生意,我就去找下一家做了。”

    掌柜听闻她这个话,在柜台之上都坐不住了,噌的一下从座位上起身,急得手臂在半空中挥舞,“且慢且慢,姑娘,好说好说,都是开门做生意的,交个朋友也好,这东西确实我瞧着喜欢,不若这样,姑娘你开个价,这不是不能商量的。”

    “生意嘛,有往有来,皆大欢喜。”

    沈初姒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口,“三千两。”

    三千两委实不是小数目,若是寻常的典当行,还真的未必能做这个生意。

    但是掌柜想着刚刚那玉镯的色泽,通透的质地,那样的水色,还有那耳坠隐隐泛出来的光芒,多半就是举世罕见的桃花玉和珊瑚玉。

    他这么些年看过那么多物件,桃花玉的赝品见了不少,还未曾见到过真的。

    谁能成想,今日居然从这么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姑娘手中拿出来。

    只要找到卖主,这么两件玉器,至少也要万两白银。

    掌柜原本以为这个姑娘是个不识货的,不知道从哪里得来这么两件玉器的,现在来看,恐怕知晓这是件好东西,但是应当不知道到底有多罕见。

    若是没有卖主的下落倒也是罢了,偏偏这个时候,正好有人想收上好的玉饰,还点名是桃花玉,他刚刚好知道这么个渠道,瞧着收玉那人架势,恐怕是万两白银也不在话下。

    掌柜原本还想着诓骗面前的这个姑娘,见她并不上当,但是又怕她当真想要去下一家。

    这三千两……

    掌柜咬了咬牙,心下一横,“可以。写字据吧。”

    沈初姒没有想到这个掌柜居然是这么爽快,担心有诈,但是那掌柜拿出来的银票她仔细查验过,却又没有什么错处。

    她再将手中的银票查验了一下,确认无误后才将自己手中的首饰递给掌柜。

    三千两,她原本只想着这个价位还可以与掌柜再讨价还价,却没想到居然当真是以三千两成交。

    这笔钱,足够她与谢容珏在黎城待上一段时日,等他基本痊愈的时候,这笔钱应当还有剩余,到时候就可以返回盛京了。

    他们在黎城无权无势,又不是本地人,这段时日必然要谨慎行事。

    有钱财傍身,总归要好一些。

    虽然来黎城才不过短短一日,但是沈初姒就已经觉得这里给她的感觉并不好,虽然繁荣,但是繁荣底下却又透着一点儿隐隐的混乱。

    之前来客栈的时候太过匆忙,其实昨晚应当遮掩面容的。

    不过现在说起这话,也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沈初姒离开典当行的时候去钱庄换了一百两银子出来,随后去药铺抓了药,最后才返回客栈。

    已近日暮,客栈的大堂之中早已掌了灯,几个身材健壮的大汉正在举杯痛饮,掌柜坐在柜台后,还是如同先前一般,将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了一下,意味不明地顿了顿。

    沈初姒轻轻皱了皱眉,随后往客房走去。

    天色已经有点儿晚了,从窗户中能看到太阳挂在远处连绵的山脊之上,沈初姒将屋中的灯点燃,随后将刚刚买到的药材解开,按照之前大夫所给的药方开始煎药。

    一两黄芪,加之党参……

    煎药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借用后厨,沈初姒见屋中有暖炉,就将药盅放在暖炉上,随着汤药沸腾,屋中弥漫着苦涩难闻——/依一y?华/的中药味。

    沈初姒向来都不喜欢这种味道,从前的乾清殿就时常蔓延着这种味道,浓重的药味浸没了乾清殿的一草一木,沈兆瞧着那些花草可怜,就让内仕将花草都移到了其他地方。

    连草木都不喜欢这种浓重的药味,可是沈兆却又每一日都在饮用。

    沈初姒止住思绪,用手扇了扇炉火,瞧着药已经差不多了,随后将药盅拿起。

    她一时情急,不小心被滚烫的药盅烫了一下,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瞬间红了一片,她没有顾得上自己的手,先行将药盅放在小几上。

    好在药没有洒,沈初姒放下心,用凉水冲洗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一直等到药盅变凉,汤药变成温热的,沈初姒才坐在小榻边,想要喂他喝药。

    谢容珏昏迷了一天一夜,她清晨的时候帮他洗漱了一下,可是想来他这么些时日,也是没有怎么用餐。

    身上又有伤口,迟迟不醒,总归也不是个办法。

    沈初姒用勺子将汤药送进他的唇中,深褐色的药染湿了他的唇。

    她用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的时候,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脑中却想到了之前那个大夫所说的……渡气。

    手上的帕子突然停在了这里。

    沈初姒眼睫垂下,犹豫了许久,手指垂在身边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谢容珏此时眼睫阖起,有几缕发丝散在脸侧,她一直都知晓他生得极好,平日里虽然脸上带着三分笑意,但其实身上的气势却凛然,可是现在躺在这里,却又好像是任她妄为一般。

    沈初姒站起身来,突然想到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包扎,先行找来纱布将他身上的伤口仔仔细细地包扎了一遍。

    包扎完已经到了夜时,沈初姒之前稍微用了一点儿餐垫了一下,可是谢容珏此时还是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她坐在塌边,目光下移,最终又落在了他的唇上。

    她曾经跟着林太傅学了一点儿岐黄之术,林太傅教导她所谓医者为父母——

    沈初姒坐在榻边半晌,随后渐渐倾身。

    药味越靠近,就越浓重。

    他的唇上沾着一点儿药的苦涩味,但是身上却气息却清冽,即便是昏迷这么久,唇上的温度也灼热。

    塞外的风雪终年都落不到盛京城外盛开的桃花上,她此时分明在心中知晓这是医者父母心,可是却又偏偏在这个时候,生出一点儿其心昭昭来。

    月色冷清,而此刻的灯火却是暖色的。

    她觉得,与其说这是渡气,不如说是吻更为贴切一些。

    其实这多少是乘人之危,至少并不光明正大,虽然以渡气为名,可是她碰上他的刹那,却又全然忘却了所谓的渡气。

    她素来坦荡,可现在所为,却又谈不上是清白。

    好在现在谢容珏并未转醒,眼睫阖起,这件事,也无人知晓。

    沈初姒用手撑着床榻,抬手准备撤离的时候,才支起来了身子,却突然发现自己的颈后传来一点儿力。

    让她进退不得。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勿等~

    第56章

    颈后骤然传出来的力道让她进退维谷, 沈初姒垂眼看着谢容珏,只见他略微抬眼,光晕此时照在他的眼中, 明亮至极。

    他, 不偏不倚,在这个时候, 醒了过来。

    谢容珏的手放在沈初姒的颈后谈不上是什么用力, 但也足够她此时进退不得。

    沈初姒恍然觉得, 他现在, 好像在笑。

    并不是以往的所见的,哪怕不笑时眼中也有三分笑意, 而是真的在笑。

    光照在他的瞳仁之中,亮得犹如春昼时晴,而此时他略微抬眼, 眼瞳之中只剩下她一人。

    沈初姒的手原本撑在床榻边, 他另外一只手顺势抵进她的指间,瘦削的手指在她指间轻轻地蹭了一下,随后往下扣紧。

    谢容珏放在沈初姒颈后的手略微使劲,将她往下压了一下,然后手指绕着她散落的头发。

    突如其来的惯性让沈初姒往下倒去, 堪堪落在了他的胸膛上。

    此番境地, 她也还是注意他身上的伤口, 小心翼翼地避开。

    他抵开唇齿, 蔓延开来的药味也随着到了沈初姒的感官之中, 带着黄芪和党参的丝缕甜味, 还有其他药材的苦涩味。

    四散开来的清冽气息在一瞬间包裹住沈初姒, 她眼睫颤动了两下, 垂眼看他。

    只看到谢容珏此时阖着眼睛,垂下的眼睫在脸上落下了一片阴翳。

    她很早的时候其实想过,若是谢容珏这样薄情的人,若是动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但是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当真情动的时候,是这样来势汹汹,连喘息的余地都不留。

    谢容珏放在沈初姒颈后的手指轻轻剐蹭了一下,轻微的战栗感伴随着他的动作渐次升起,陌生而昏聩的感触蔓延在周身,她眼尾都洇上微红,因着涌上来的热意,所以眼中还带着一点儿水汽。

    沈初姒仓皇之际想将自己的手抽离,手指相触间,反而被他扣得更紧。

    他此时上半身连衣物都没有穿,漂亮的肩颈线条袒露无疑,而沈初姒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绢纱襦裙,肌肤相贴之时,有熨帖的热意。

    恰如疾风骤雨,攻城略池。

    黎城地处邺朝的最西方,盛京这个节气,天气已经转暖了,但是黎城却又丝毫都没有转暖迹象,窗外朔风卷起,甚至说得上是寒意骤生,但他的吻却灼热。

    这种热意一直顺着攀附上周身,持久不散。

    一直到,昨日那般暧昧的声音又从隔壁的房间传来。

    沈初姒骤然觉得他的吻更深了一点,然后他的手指在她的颈后拨开她散落的头发。

    随后天旋地转,他原本半躺在小榻之上,现在就变成了沈初姒被他抵在床榻边。

    原本犹如骤雨一般的吻变得轻缓,变为有一下没一下的啄吻。

    耳畔是缠绵的声音,沈初姒连带着觉得他的喉间都压着一点儿轻微的喘息。

    片刻之后,他压着她颈后的手撤离,只是另外的一只手仍然压在她的指间。

    他垂眼看着自己,眼中是沈初姒从未在他眼中见到过的,深沉的欲色。

    他分明刚刚不知餍足,可是此刻却又停下,只是因为。

    若是再进行下去,实在是太过折磨人了一些。

    折磨的是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谢容珏向来觉得自己算得上是自持,可是现在这般境地,那点儿自制力顷刻坍塌,涌上的欲念势如破竹——

    他睁眼看到沈初姒此时眼尾洇红,瞳仁之中带着一点儿水汽。

    也只能庆幸刚刚自己是阖眼的,不然那点自制力在此时的她面前简直就是螳臂当车,转眼就消散。

    她身上的香味终于落入他的怀中,他其实从来都不喜欢焚香,可是现在缠绕于他身际的那点香味,他却又不想让旁人沾染分毫。

    谢容珏此时半支着身子在她身前,原本坠在他耳边的那颗小珠此刻垂下来,落在了沈初姒的耳际。

    珠子的触感是凉的,可是现在被他碰着的每一处肌肤都是灼热的温度。

    “殿下刚刚乘人之危,占了我的便宜,”谢容珏的声音喑哑,“应当不介意我……又占回来吧。”

    他垂着眼睫,漆黑的瞳仁此时似乎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扣住她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

    沈初姒其实应当庆幸现在自己是躺在小榻上的,若是还是如刚刚那般姿态的时候,周围甚至都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

    她撑起身子,抬手拨开谢容珏身上的纱布看了看,看到伤口并未崩开才放下心。

    沈初姒的指间轻轻拨过谢容珏坦露的肩颈,轻微的呼吸洒在附近。

    谢容珏移开视线,不再看她,倏然从床榻之上起身,走到桌旁,拿起茶壶,倒了一杯水。

    沈初姒开口提醒,“这是冷水。”

    “嗯,”谢容珏仰头喝下,“我知道。”

    他喝完以后,又倒了一杯,接连喝了两三杯,才终于停下。

    仰头之时,喉间的突起处上下滑动。

    沈初姒直觉现在的谢容珏似乎是和以往并不太一样,但是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她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才开口解释道:“是我今日为你找了一个医师,我见你一直都昏迷不醒,就问那个医师到底有没有什么办法,他说可以渡气试试,虽然我也知晓一般溺水之人才会有这么个说法,但是你当时一直都没有醒,我又有点担心,所以才——”

    沈初姒越说声音越小,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刚刚在所谓的渡气的时候,突然横生的那点其心昭昭。

    就像是当年她对面前的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之时,从来都没有想到过就在此刻,原本应当在漠北的雪,却落在了盛京四月的桃花之中。

    在陌生的城池,在全然陌生的环境之中。

    她当年所生出来的妄念,在这个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境况之中,得了圆满。

    大概是心虚了。

    她并不是全然不懂,只是觉得陌生,这种不受控制又让人情动的思绪实在是来势汹涌。

    谢容珏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随后轻声笑了一下,“那个人大概是个庸医。”

    沈初姒总觉得他现在说这话的姿态散漫,好似并不真诚的模样,她小声接着道:“不论如何,你现在至少是醒了。”

    谢容珏嗯了一声。

    “因为,他是庸医。”谢容珏的手指在手中茶杯上轻轻蹭了一下,“但殿下不是。”

    沈初姒听出他言外之意,坐在小榻上抓了一下在旁边的被褥。

    谢容珏仰头又喝了一杯凉茶,那壶茶是之前沈初姒烧开的,他接连喝了好几杯,转眼就见空。

    他垂着眼睛问道:“殿下洗漱过了吗?”

    之前从典当行回来的时候沈初姒就已经洗漱过了,也换下了之前带在身上的帷帽,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谢容珏的声音还是带着一点儿哑意,“那我去一趟净室。”

    他身上的伤口才刚刚上完药,被她包扎好,沈初姒担心他一个人并不方便,“我与你一起吧。”

    隔壁的缠绵声还在此起彼伏,面前的沈初姒除了羞赧,倒是还好,但是他刚刚经过那一趟,再加上时刻不停的声响……

    他现在去净室,并不是全然为了洗漱。

    谢容珏沉默许久,“不必,我自己就好。”

    “可是你身上还有伤,不能沾水,沾了水可能会发炎,”沈初姒担心,“我之前已经帮你上过药,现在不过是洗漱,你不用担心,我不会乱动什么的。”

    “殿下。”

    谢容珏将瓷器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唤了她一声。

    “若是殿下随着我一起进去,”他轻声,“该担心的人不是我,而是殿下你。”

    他并不会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情,虽然他此刻欲念深沉,情动时昏聩至极,理智崩塌殆尽——

    但他怕吓到她。

    更重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这样陌生的境地之中,又是人来人往的客栈,这样的境况,他只想将她藏起来,不让他人窥探分毫。

    即便她当真愿意,他也并不希望,是在这样的地方。

    更何况,谢容珏想等她想明白,不想她此时只是因为感激,又或者是与他孤身在此而起的依赖。

    他的尾音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沈初姒却在此时突然懂了他意思。

    她想到了从前宋怀慕塞给她的那本册子,她那时在宋怀慕的指导下随意翻看了几页,其实也谈不上是有什么兴趣。

    她对于这种事情与其说是无知,不如说是懵懂更为合适一点。

    但现在却只觉得那点儿迫人的热意陌生又来势汹汹,犹如盛夏时节晚间骤亮的天空,被划开一隅。

    谢容珏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拿着巾帕,抬步走向净室。

    净室传来水声,淅淅沥沥。

    沈初姒在床榻边坐了许久,越想越觉得思绪繁杂。

    她起身将窗户打开,此时窗外是晚间的风,她看到远处灯火绵延,山脉在昏暗的夜幕下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线。

    带着寒气的风吹散了她身上刚刚涌现的热意。

    她一直都畏寒,若是在这样的风下,蒲双和梨釉必然是要给她披上一件外衫的,但是她此时却又没觉得此时吹来的风寒气逼人,只觉得好像恍然之间她更为清楚了一些。

    沈初姒向来坦荡。

    她扪心自问,倘若刚刚躺在那里的人,是别的人,她到底还会不会生出所谓的其心昭昭。

    枝头有两只雀鸟缩在一起,风卷动得枝桠起伏。

    她对于感情一直都分得很清,就像当初林霁站在她面前和她说着好好考虑的时候,她其实知晓,若是权衡利弊的话,林霁这样的人,必然会是第一顺位。

    可是她心中也知晓,她对于林霁,从来都只是兄妹之情,从未起过其他的心思。

    沈初姒此时撑着身子看着窗外的光景,或许是有人家中有喜事,此时不远处就是升腾起来的烟火,烟火骤然升空,照亮了远处的山脉。

    黎城灯火极盛,现在已是夜间,在夜幕之中,这繁多的灯火似是无数流萤。

    烟火高升在天空之中,或许今日有喜事的是一位大户人家,这烟火许久都未曾停歇,沈初姒也撑着下颔在窗边看了许久。

    随后才恍然想起,净室之中的水声已经停歇。

    她转身往后看,转眼看到谢容珏此时站在不远处,他的身上还带着一点儿水汽,眼眉被水汽浸润得秾艳,外面只松松垮垮地套了一件寝衣,长身玉立,似云间雾霭。

    谢容珏看到烟火在沈初姒的身后绽开,看到半明半昧的光晕落在她的眼瞳之中,发被风吹的略微散开,她身上的香味顺着风,飘到了他的身边。

    似乎是没有想到他此时会从净室之中出来,唇略微张开,眼中带着一点儿诧异。

    谢容珏忽然之间,呼吸一滞。

    或许,他去净室,去得太早了一些。

    谢容珏想。

    作者有话说:

    谢狗:之前都说了我是正宫了你们还不信!我都快为爱当三了!

    阿稚:1

    谢狗:老婆说了一,我知道,她一定是对我一心一意!

    阿稚:。

    第57章

    他此时寝衣敞开, 发尾有点儿湿濡,站在不远处的灯火晦暗处。

    耳畔坠着的那颗小珠小幅度的晃动。

    谢容珏的目光下移,在她微张的红唇之上停顿片刻, 清晰可见他的喉间突起处缓慢滚了一下。

    有一滴水珠顺势从他的喉间滚落, 从锁骨一路往下,最后滑入衣衫。

    谢容珏走近, “你向来畏寒, 黎城原本周围就都是旷野, 况且现在才不过刚过二月。”

    他走到窗边, 刚想阖上敞开的窗户时,沈初姒手指却碰在了他的腕骨处。

    远处的烟火终于渐歇。

    “无事。”沈初姒摇了摇头, 转而才抬眼问道:“你怎么知晓我畏寒?”

    谢容珏的手并未收回,“从前拂江院中的每一日暖炉都未曾断过,况且我那时每一次见到殿下的时候, 都是见你身披大氅。”

    许是因为刚刚洗漱过, 他的身上带着皂角的清新气息。

    沈初姒听他提起拂江院时,眼睫垂下,倒也没有看他,而是转身又看向了远处的山脊。

    他这么一句话,分明此刻还在黎城, 却又让她想到了从前在盛京的时候。

    她自幼在宫阙之中长大, 因为体弱, 沈兆很少带她出巡, 而她唯一一次的叛经离道, 就是嫁入镇国公府。

    其实她真正在镇国公府的时间, 也不过是寥寥月余。

    这段光景, 他原本应当是避而不谈的, 毕竟这在他们两人之间,这委实称不上是愉快。

    是她从前的一厢情愿,又是他的避之不及。

    她其实原本并不怪他,毕竟这本就是她自己所求,怪不得旁人,可是他后来却又站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己言及后悔。

    从前他所求,不过是她离开镇国公府,而后来他的所求,却又变成了她。

    大概一时的意乱情迷,原本就不代表什么。

    沈初姒将手从他的腕骨之上收回。

    她虽然从来都不是沉湎于过去的人,但是现在众多的事情繁杂,她也需要时间来想清楚。

    重蹈覆辙原本就是孤注一掷的豪赌。

    面前的人到底值不值得,她并不知道。

    或许她现在当真有过心动,可是当日那般恍然梦醒的感觉,后知后觉涌上来的痛感,她也不想再尝试一遍了。

    这分明是不该提及的往事,不过数月,当初雪中她到底是如何一步一步离开镇国公府前往宫闺的时候,都还历历在目。

    谢容珏当时并无他想,只觉得这样也好,毕竟这原本就只是一桩荒唐的婚事,日后这位九公主殿下即便是再嫁何人,也已经与他无关。

    可后来也是因为她,向来对什么事都无谓如谢容珏,却是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这种滋味让人心生妄念,他原本就知道当初是他所求,即便是心愿已成,却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再贪求一次。

    片刻沉默以后,沈初姒抬步从窗棂边离开,却不想手腕在这时突然被他握住,随后他身上的味道霎时间铺天盖地而来。

    刚刚吹了许久的凉风,她的肌肤都带着一点儿凉意,但是他身上的温度却灼热。

    谢容珏身上沾着一点儿水汽,沈初姒挣了一下,却又发现他此时抱得很紧,此时在她身后,手指在前扣紧。

    谢容珏将她抱在怀中,低头在她颈窝之中轻轻蹭了蹭。

    然后极轻地,在她颈窝处吻了一下。

    极为蜻蜓点水,似有若无。

    “殿下。”谢容珏靠近在她的耳畔,“当初成亲的时候,我确实并没有想过与你牵扯上任何关联,其实我向来对什么都没有所谓,以为不过是逢场作戏,但得知当初那桩婚事是你自己所求的时候,我并不想当真沾染感情,所以才想着及时止损,直到后来我……”

    他在此处顿了顿,“不可避免地对你动了心,至此生平第一次,我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求而不得。”

    “殿下现在不信我,”谢容珏温热的呼吸洒在沈初姒的颈侧,“我可以等。但是至少,给我一个机会。”

    沈初姒沉默片刻,“那我若是不给机会呢?”

    谢容珏听到她这话以后闷闷笑了两声,随后才轻声道:“那殿下,也太过绝情了些。”

    “倘若当真是这般绝情,其实也好,至少日后不会被年轻的小郎君骗了去。”

    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轻轻碰了碰,“我总能等到殿下回心转意的那日。”

    “我若是永远都不会回心转意,”沈初姒顿了顿,“转眼就另嫁别人呢?”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她清晰的感觉到谢容珏原本洒在脖颈处的呼吸一顿。

    沉默许久以后。

    谢容珏才缓声开口:“殿下,即便我知道这只是假设,可是我还是会觉得后怕。若真有那么一日,我应当知晓这是自作自受,但我向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若你另嫁之人对你不好,我无论如何都会将你抢过来,若他对你很好——”

    他说到这里,却缄口,没有再说下去。

    只是抬手将沈初姒抱得更紧了一些。

    低头埋在她的肩颈处,鼻尖抵着她的颈侧。

    片刻的沉默之后,谢容珏才开口。

    “其实京中很多人都不知晓,我曾经有过一个兄长,唤作谢和裕,殿下从前在拂江院之中,应当看到过他幼年所写的策论。镇国公夫妇对他寄予厚望,都觉得他日后可以在仕途上大放异彩,成为日后千古流芳的名臣。”

    “可是谢和裕早夭,镇国公夫妇伤心欲绝,却又心怀不甘,辗转一年后,就是我的出生,可是镇国公夫人每次见到我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我与谢和裕一点儿都不像,又或许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她对我心生厌恶,所以那时年纪尚小的我,就被送到了颍州的一处道观之中,一直在那里长到十三岁。”

    镇国公府仆役管理严苛,这些事情没有人有胆子往外说,所以现在他口中的话,算得上是秘辛。

    至少,年轻的小辈都不知晓。

    他说起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情绪,平淡的仿佛是在说起别人的生平。

    “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被小道士说是没人养也没人要的孩子,之前从镇国公府跟来的嬷嬷也与一位道长生了私情,并不管我。我只能偷偷跟着道士开始习武,总觉得这样或许能有一日不被欺负,或者说,被骂的时候可以反抗。”

    “直到后来,镇国公夫人又生下一个女婴,她怕影响嫡长子的身份,生生将女婴溺死,可是至此之后,她就迟迟都未曾有孕。”

    “一直到十三年后,一直都未有嫡子降世。他们才终于想到了我,将我接回盛京。或许是因为担心这么久没有养在身边,我一归京,镇国公就请封我为世子,但是随之而来的,我也必须要学习谢和裕从前所写的策论,走他们为我安排好的仕途。”

    沈初姒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么一段过往,只知道他从前并不是在盛京长大,但是却没有想到,居然是被镇国公夫妇抛弃的。

    “可是我无论如何做,他们都将我翻来覆去地和谢和裕作比较,说起若是他还在,轮不到我做这个位置,所以我理应与他一样,走上仕途,代替他,成为名流千古的权臣,将镇国公府的基业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

    窗外原本的烟花已经停歇,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又一簇一簇地照亮天际。

    “我出入赌场,出入云想楼,即便我并不喜欢醉汉环绕的赌桌,并不喜欢香粉浓郁的伶人,却又总觉得这样,好像是能将谢和裕的名字从我身上剥离,向他们彰显,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或许是并不想他们真正的嫡长子那明月清风的声名被我所累,所以他们后来很少在人前提起他了。”

    他人前是煊赫世家的唯一嫡子,人后则是鲜有人知的替代品。

    是复制失败,就被丢到偏远道观的代替品。

    “而我原本的生辰,应当是十月初三,”他顿了顿,“可是所有人都以为是八月十九,所以当日,我知晓你来过别院,但是并未下来见你。”

    沈初姒不知道此时应当说些什么,最终只能缄口。

    当初她求得那枚平安符送去别院的时候,以为他不愿意见她,只是因为不想罢了,却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段渊源在。

    她也没想到,原来他所谓的薄情,是源于此。

    所以那日见完沈兆以后,谢容珏才会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如自己这般好运的。

    她生来备受偏爱,而他则是被弃若敝履的代替品。

    他风流之名满盛京,相貌盛极,却片刻都未曾留情,不过是因为不在乎罢了,亲缘淡薄,连带着对着感情也是如此。

    当初答应成亲,不过是因为觉得恐怕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婚事罢了,他从来都没有觉得,先帝会将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嫁给自己。

    毕竟他是这么一个纨绔子弟。

    直到后来得知是沈初姒自己所求,她那般坦荡,连一点儿微小的情绪都无所遁形。

    他才觉得荒唐,又觉得,她这般,不过只是无用功罢了。

    所以才开口不留余地。

    他并不是不知道沈初姒会难过,只是觉得这是当断则断,免得后来横生变故。

    但那时候的他从未想到过,日后也会因为她,生出连他自己都从未设想过的情绪。

    万般所求,只变成了面前一人。

    ……

    谢容珏转到沈初姒的面前,抬手将她抱上窗台。

    手指在她的指尖上捏了捏,仰头看着她。

    谢容珏的手护在沈初姒的身侧,“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让殿下同情我,又或者是原谅我。”

    “而是这些不为人知又狼狈至极的过往,我只想说给你听。”

    作者有话说:

    今晚没有啦~

    第58章

    他的手护在窗沿, 仰头看着沈初姒。

    猝然升起的烟火倒映在他的瞳仁之中。

    他其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怜,对着别人也素来没有什么期待,这么些年走马观花地过路, 对谁都是泛泛之交, 从来都不走心,就连曾经的佩剑, 都很少拿出来。

    从前他不执剑, 是因为没有想保护的人, 但是现在有了。

    说起这些那些经历, 不过是想着,哪怕让她多了解自己一点也好。

    沈初姒手撑在窗沿旁, 低眼看着他。

    窗外是喧嚣的城镇,是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从他刚刚说完这些话以后, 他们之间就是长久的沉默。

    而谢容珏似乎也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 手护在她身后,另外一只手,则是放在她的手上。

    好像这样的场景,很适合接吻。

    也罢。

    刚刚一时意动,即便是再次放肆一回, 应当……也算不得过分。

    沈初姒其实素来对不知来路的情绪洞若观火, 但此时却无关输赢, 或许是冲动, 又或许是昏聩。

    沈初姒略微倾身, 坐在木质的窗沿上, 背后是被风吹得轻轻浮动的枝桠, 雀鸟为了取暖而蜷缩在一处。

    除此以外, 就是浮动的月色。

    她低眼,吻上了他。

    当初还有渡气的借口,可是现在却没有。

    谢容珏怔然,感觉到她的发丝落到了他的肩侧,细密的痒意瞬时就蔓延到了全身。

    她的吻生涩又笨拙,远不及谢容珏刚刚的无师自通,只是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谢容珏任她动作,手护在她身后,半晌又觉得分明是她先行招惹,最后备受折磨的人,却只剩他一个。

    “谢容珏,”沈初姒轻声,“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重蹈覆辙的人。往事不可谏,我当时天真,总觉得或许努力,就可以让你回心转意,是我强求。直到我后来才明白,原来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我当时是真的一点都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牵扯,你在提及后悔的时候,我即使诧异但也不求甚解。可是谢容珏,我现在……”

    她在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看着他道:“想知道原因。”

    到底是从何而起的情意。

    她从前不想知道,是因为全然不在乎,他是不是后悔,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此时倏然一瞬而过的情动,让她也想知道,其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因果。

    谢容珏仰头,喉间突起的线条分明。

    发色很黑,此时半束起,下颔清晰,被风吹得发丝掀起。

    “其实谈不上是什么原因,我永远只注定了会为殿下心动,即便重来千千万万遍。但是若是非要说出什么来的话,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第一次来云来赌场的时候,那时候我其实以为殿下来那里,是为了兴师问罪,也没在意,分明我们那时说不上是相熟,可你那时在扈永福面前,却说着相信我。”

    “后来在卉莹面前,即便是崔夫人认定我就是这样的人,可你却对我说,相信我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其实我最开始只觉得好笑,觉得你天真,可是对上你的瞳仁的时候,却还是会片刻失神。”

    “我生来就是一个被遗弃的代替品,向来风流之名在外,但在那样的境地之下,只有殿下,轻声说着相信。”

    “其实我后来在你去仁明巷的时候见到过你,在雪中等了许久,看到你俯身喂着那只幼猫,脊背挺直,我原本应当走的,可却一直看到你转身离开。这桩桩件件,我当时不过以为是片刻而过的失神,直到后来我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原来是我不可避免的,对殿下动了心。”

    谢容珏轻声笑了一下,“倘若早知道有后来这么一天,成亲之时,我就该托梦告诉我自己,拂江院中那个与我拜过天地的姑娘,就是以后所求的执念。至少,那时候别对殿下那般冷淡。”

    “或者,若是我当时对殿下一见钟情,我现在——”

    也不至于到了现在,做什么都是师出无名。

    他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

    只是仰着头看着她,眼睫抬起,转而笑了笑。

    谢容珏的笑意其实永远都有点儿不达眼底,或者是心情不虞的象征,可是此时在沈初姒眼前的笑意,却又犹如别来春半。

    薄情者原本应当风生水起,可他动了心,至此,就是覆水难收。

    “谢容珏,”沈初姒沉默许久,随后看着他,“从我年少时起,就只是对你一个人心动过。若是现在重蹈覆辙的人是你的话……”

    她垂眼,才轻声接道:“别总是让我输。”

    心动时她洞若观火。

    其实她一直都很执拗,当初或许也曾觉得这不该是结局,但终究还是觉得是她强求。

    他现在站在她面前,谈及当初的桩桩件件,而少年至今,她就只对面前的这么一个人动过心。

    雍和十六年的初春,他从枝繁叶茂的树上跳下来,惊鸿一瞥,从此以后,她一直记了很多年。

    或许,再赌一次,也不是全然不可以。

    谢容珏原本护在她身后的手瞬间收紧。

    然后他的手顺着她的脊背往上,将她往下压了压,先是吻了一下她的眼睫,随后往下,直接吻了进去。

    这样的姿势,沈初姒没有支撑在窗沿上,只得将手撑在他的颈后。

    他吻得很深,似乎是她刚刚那浅尝辄止的惩罚。

    轻而易举地抵开唇齿,长驱直入。

    瘦削而白皙的手指停在脊背上,却又没有再往上。

    原本一直都是在他掠夺,直到,沈初姒开始试着回应他。

    其实只是很轻地碰了一下。

    谢容珏却在这倏然之间怔住,眼中欲念翻涌,顿了许久以后低头,极为克制地在沈初姒颈窝处吻了一下。

    “殿下,”他哑声开口,“……我的自制力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沈初姒模模糊糊之中好像有点儿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想到之前净室淅淅沥沥的水声,她咬了咬下唇。

    “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沈初姒小声,“都没有你那么……强盗。”

    她最后的两个字是想了很久才想出来的形容,谢容珏听到的时候,突然笑了一下,随后点了一下头。

    “即便是强盗,可是也只是对上殿下这么一个人。”

    谢容珏顿了顿,“但殿下刚刚那一下,我恐怕是今夜都睡不好了。”

    沈初姒的手原本是支在谢容珏身后的,她此时伸出一只手,在他额头上点了点。

    而此时,谢容珏才刚刚发觉,自己之前套在她手上的那对桃花玉的镯子,已经不知所踪。

    他握住沈初姒的手腕,“殿下的那对镯子呢?”

    沈初姒想要收回手,他的手却没松,这件事原本也瞒不过去,她想了想,才道:“已经被我当掉了,我总觉得这个客栈并不安全,况且你现在身上还有伤,总是住在这里并不方便,我思来想去,还是想要在这里买一处小宅,比较稳妥一点。”

    “黎城远离盛京,这里并不太平,而每次父皇派来这里的刺史,却又说这里并无异样,我总觉得黎城的州吏可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回到盛京这件事,还是靠我们自己比较稳妥。”

    “我现在身无长物,只有所剩无几的首饰可以典当,好在那些首饰足够在这里买一处小院,这样只需你伤好,就可以回到盛京了。”

    谢容珏的手指在她空荡荡的手腕上蹭了蹭,沉默许久。

    他此行匆忙,一路快马加鞭,并未带多少银两。

    他知晓沈初姒说得没错,可还是不想她当掉珍视的首饰。

    那桃花玉的手镯她时常带在身上,想来就是很喜欢的首饰,况且桃花玉罕见,若是被典当行卖出,恐怕也很难赎回了。

    沈初姒看出他此时心情说不上是好,“没有关系,首饰多一件少一件都并不重要,物都是死物,相比于那些物件,重要的是安危。虽然隐卫应当也在找我们,但是他们并不知道我现在在黎城,只怕还在沿路上寻找,首饰留在我的手中也并不安全,不如留些钱财傍身。”

    谢容珏听闻她的话,顿了片刻,抬手将沈初姒从窗沿上抱下来,随后倾身在她面前。

    掀开她的裙裾。

    手指握住沈初姒的脚踝,看着先前的那块烫伤。

    一日过去,原本那看着骇人的伤口已经好了许多,破皮的地方已经结痂,只是她脚踝纤细,原本生得极为好看,现在却生生多了这么一个狰狞的伤口,看着就显得很是突兀。

    谢容珏皱了皱眉头,手指轻轻拂过,随后抬手将自己耳边坠着的那颗红色的小珠取了下来,银白色的细链衬得红色小珠色泽通透。

    他倾身将这根链子系到她的脚踝上。

    链子动起来的时候,有伶仃的声响。

    “云来赌场和群玉处,还有四方亭,都是我名下的产业。”谢容珏将链子拨动了两下,“现在,是殿下的了。”

    沈初姒只知道他常出现在云来赌场,却不知道这原来是他手下的赌场。

    而这几处产业,都是盛京日进斗金的店铺。

    原来仁明巷的那处宅邸,并不是镇国公府所购置,而是他自己购置的别院。

    所以,他才很少回到镇国公府。

    绝大数时间,都是宿在别院。

    沈初姒垂眼看他,“这么多产业都归于我,世子出手这么阔绰?”

    “那些都算不得什么。”谢容珏轻笑一声,随后拉着她的手缓缓抵到自己的心口处,“……这个,也是殿下的。”

    沈初姒的指尖碰到他坦露的心口,而此刻正在她手下的,是他骤急的心跳。

    不加掩饰,像是晚来风急。

    作者有话说:

    怎么会有人第一次亲的夜晚就亲了三次,怎么会有作者还在写这章就已经想到了不可描述!!

    写对手戏有点慢,再加上临时有个电话,有点事情,抱歉晚啦,二十个红包~

    第59章

    最后是谢容珏又起身去了一次净室, 而沈初姒坐在床榻边,手指轻碰着脚踝上的红色珠子。

    从她第一次见到谢容珏开始,他的耳边就坠着这颗红色的珠子, 垂在发间。

    现在这颗小小的珠子, 到了她的脚踝上。

    唇上此时还带着一点儿黄芪的甜味。

    谢容珏这次在净室停留得时间很久,沈初姒一直觉得有点儿倦意, 也始终未见他从净室出来。

    沈初姒此刻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想到了以前宋怀慕与她说过的话。

    她手下抓紧了被褥, 虽然知晓不应当是再往下想去, 可是偏偏她向来记忆极好,现在甚至连宋怀慕和她说过的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阿稚, 你下个月不是要嫁给那个镇国公世子了吗?我之前看到过,郎君好不好用,就是在于叫水的间隔!我是觉得, 阿稚这样的, 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郎君能抵抗得住,前一两次倒是还好,但是若是以后的间隔也实在短的很……”

    “那你就和离,另觅佳婿吧,虽然那谢容珏的脸确实生得不错。不过当然了, 叫水也不是唯一的标准, 比如那个, 嗯, 反正也很重要。”

    “我之前听着那谢容珏总是前去云想楼, 但是却又不让伶人作陪, 我总觉得他有可能是, 咳, 反正等阿稚你日后成了亲再看看吧,我也说不好,反正若是阿稚你不满意,到时候我给你多找几个模样俊俏的小郎君!”

    还有宋怀慕送过来的册子,虽然只是被她随手翻开了一页,但沈初姒向来记忆极好。

    沈初姒想到这里的时候,感觉到自己耳廓上都带着一点儿热意。

    之前的时候,她向来一知半解,心无波澜,但是现在毕竟是……不可同日而语。

    而恰在此时,净室里的水声停歇,沈初姒倏然觉得有点儿慌张,合衣躺下,顺手还将原本散落在旁边的被褥给盖上。

    谢容珏的脚步声从净室方向逐渐传过来。

    沈初姒也随之阖上眼睛,装作自己刚刚已经睡下。

    谢容珏从净室走出来的时候,看到沈初姒已经躺下,只当她是倦了,抬步走到小几上旁准备倒一杯凉水,垂眼看着沈初姒的时候,却突然挑了挑眉毛。

    茶壶之中的凉水之前早就已经被他喝尽,他此时随意晃动了一下手中的茶壶。

    随后抬步坐到了沈初姒的床榻边。

    不远处的暖灯被他挡住,沈初姒刚刚听到动静就知晓是谢容珏走了过来,方才想到的那点儿事情重又涌上脑海。

    生平第一次,她开始后悔自己的过目不忘。

    至少这个时候,她原本也不应当想起宋怀慕说过的话。

    但是此时谢容珏就坐在床榻边,她的脑中偏偏又在周而复始地想起,完全不受控制。

    实在是不应当。

    他身上是极其好闻的皂角味,带着沐浴后的淡淡水汽。

    谢容珏慢条斯理地撑着手坐在床榻边,手指绕着她的发尾,就只是挑眉看着此时侧身躺着的沈初姒,半晌都并未言语。

    沈初姒不知道他是不是当真看出来了自己在装睡,手指在被中轻轻缩了一下,只觉得此刻实在是度日如年。

    刚刚只是因为一时不知道到底应当如何面对他,就起了装睡的心思,谁知晓谢容珏此时就坐在床榻边,久久都未曾离开,现在她却又是骑虎难下。

    虽然此时阖着眼睛,但是沈初姒总觉得,谢容珏此时看过来的视线,好像带着一点儿戏谑。

    许久以后,沈初姒才听到他慢条斯理地开口。

    “殿下当真是狠心,”他把玩沈初姒的发梢,“先前分明那般撩拨我,让我彻夜难眠,可是现在殿下却又好似不受其扰——”

    沈初姒听到他说这话,倏然起身,“……我何时撩拨过你了?”

    她起身的时候,恰好对上谢容珏此时带着笑意的眼瞳,原本正在低垂着,看到沈初姒起身反驳,忍不住一般地笑了一声。

    “殿下不装睡了?”

    沈初姒其实猜测到他刚刚是有诈,但是实在是忍不住出言反驳,此时见他识破,索性也破罐子破摔地问道:“你怎么知晓我是在装睡?”

    谢容珏的手指绕着她的发尾,抬手轻轻碰了碰沈初姒的耳廓,俯身靠近,“殿下觉得呢?”

    因为什么,昭然若揭。

    从刚刚开始的时候,她耳廓上沾染的热意就一直都没有消退,所以才被他发现了端倪。

    她平日的时候素来谨慎,很少会出现这样的缺漏,可能是因为刚刚谢容珏从净室出来的太过突然,所以她才一时不察,才出此下策。

    沈初姒抿了抿唇,手在被褥上轻轻抓了一下,然后又看着他,“你刚刚还没有回答我,我到底何时撩拨过你了?”

    分明一直在做强盗的人,是他才对。

    现在反而恶人先告状。

    哪有这样的道理。

    谢容珏听到她这样问,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他的手指在沈初姒的唇上蹭了一下,声音低哑:“殿下还不明白吗?”

    “即便殿下什么都没有做,对我来说,就已经……算是在撩拨我了。”

    黎城天色晦暗,他姿态懒散,恍然又回到了那个骑马过路盛京路的少年郎君时。

    只不过那时的他向来无谓,对什么都不上心,现在说起这样的话,却又是手到擒来。

    大概是无师自通。

    而此时,城中突然有梆子声响起,更夫粗粝的声音在街道上传来——

    “三更半夜,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灯火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笑意似刚刚璀璨升起的烟火。

    “就比如,我现在该小心的,或许可不是火烛。”

    “而是,殿下你。”

    补充论据,有理有据。

    沈初姒轻轻眨了一下眼睛,突然又觉得他现在的姿态委实不像是未经情-事的模样,想了片刻,“谢容珏,你这样熟稔,是不是从前也与其他女郎说过一样的话?”

    谢容珏挑眉,顿了片刻,“殿下问及这些,是吃味了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世子应当不需要我来赘述,”沈初姒顿了顿,“我既然是在你身上下注,自然要问清楚。况且,我只是好奇。”

    谢容珏以手抵唇,掩饰了一下唇畔边的笑意,顺着她的话点了一下头。

    “嗯,好奇。不过殿下可以放心,在对殿下动心以前……我向来洁身自好。”

    “也是在为殿下,守身如玉。”

    *

    天色熹微,虽然街上已经有人出行,但是生意兴隆的全都是早茶铺子,典当行此时没有什么生意,掌柜坐在柜台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旁边的算盘。

    算珠声音噼里啪啦地响动在空旷的铺子里,可是此刻的掌柜心情算不上好。

    只因为昨日收了一对桃花玉的镯子,之前有个人压在典当行里整整两千两银子,点名就是为了收桃花玉。

    他昨日见到有人来典当那对桃花玉的时候,一时激动,转眼就将那三千两银票给出去了,但是之后又觉得心中惴惴,一直到昨日晚间辗转反侧,还是觉得心里有点儿发愁。

    就是因为虽然压在行里两千两银子,但是那收购桃花玉的人,他却不知姓名,也不知道来路,以往在黎城之中,也未曾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多半是外来之人。

    也就是说,现在自己并不能联系上那收玉的人。

    虽然他觉得,应当没有什么人会将这么多银子扔到水里,但是现在这钱不到自己手里,总是觉得不踏实。

    甚至还觉得,桃花玉原本就罕见,这刚刚有人要来收这桃花玉,偏偏有人前来典当,莫不是一伙儿的来诓骗他的,从中赚走这一千两银子?

    这么想着,他又从自己的袖子里摸出个小布包,把昨天收来的桃花玉又拿了出来。

    这玉入手温润,质地细腻,入手就像是婴儿肌肤,手感极佳,色泽极为纯正,感觉上就与以往的那些赝品截然不同,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都觉得这怎么都不应当是赝品。

    罢了,即便是那收玉的当真是反悔,这对手镯,就算是不能卖出上万两银子,至少七八千也不在话下。

    掌柜的只瞧了一眼,然后就将那桃花玉重新放回自己的袖中。

    片刻后不久,原本门口却悄无声息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声息极为浅淡,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面上也蒙着口鼻,眼神极为锐利,弯曲的手指上面是厚厚的一层茧。

    他抬步走到典当行中,看着坐在柜台后面的掌柜。

    “先前说好的收购桃花玉,”此人声音有点哑,“现在有眉目了吗?”

    掌柜没想到自己才刚刚念叨着这件事,这人就重新又找上门来。

    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意,“是的这位爷,之前恰好也是得了些眉目,但是嘛,这好玉难求,爷这急也是急不来的,都是开门做生意的,有的时候也好讲些缘分。”

    这人听出来掌柜的话外之意,抬手将一千两银票叩在掌柜的的柜台前面,“这个,足够快些了吗?”

    居然又是一千两!

    只是一些眉目,就足够三千两压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能出手这般阔绰?

    或许是哪位达官显贵为了讨姑娘家欢心,又或者是家中有掌上明珠的,才能只是查眉目,都舍得用整整三千两银票来交换!

    掌柜贪欲骤起,原本还想着早些将这玉卖出去,以免夜长梦多,但是现在这样看,这人恐怕是对桃花玉势在必得了。

    既然如此,何不待价而沽,说不得日后卖出去的,可不单单只是这么些价钱。

    掌柜搓了搓手,仔细验证了柜台上银票的真伪,“这位爷既然这么信小的,那小的自然也是尽力而为,这黎城内没有哪家如咱们家这铺子来路广的,若是旁家,恐怕还当真不宜寻到这桃花玉,但是咱们家,找到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这客官寻这桃花玉,到底是玉料,还是饰物?爷也该知晓,来这里典当的,都是成物,少有拿玉料来的。”

    那人言简意赅地答道:“成物,镯子。”

    掌柜心中陡然一惊,这事居然就这么刚刚巧,巧到几乎不像是巧合,简直就是瞌睡时正好送来了枕头。

    难不成这镯子,实则是那女郎窃来的,现在此人嘴上说是高价收购,实则是在暗中寻找赃物?

    掌柜不敢再问,这单生意至少是不亏,且等这人再着急一些,价格再提上去些,到时候再出手。

    他眼珠一转,“镯子好,镯子好啊,玉能养人,这么个稀罕物件,怎么瞧着都是无价之宝,最是珍稀难得,这样的物件,恐怕整个黎城,也就我们当铺有些门路,爷只要略等些时日,咱们包管双手奉上!”

    那人嗯了一声,随后却突然一个手刀,在掌柜的咽喉处却停住。

    手指距离掌柜的咽喉,只有半寸之遥。

    掌柜面色大变,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颤颤巍巍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颤抖着声音道:“爷……这是何意?”

    “自然是警告。”那人手指略抬,“钱,你收了,就不要和我玩花样,一旦有了桃花玉的下落,就即刻告知,不要想着藏私,若是被我发现——”

    他手指碰上了掌柜的咽喉,只需一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他。

    掌柜的喉结艰难的蠕动了一下,衰老的脸上全都是恐惧。

    “拿钱办事,尽力而为,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爷大可以放心。”

    手指从咽喉撤离,掌柜才长舒一口气。

    那人见掌柜这般岁数,又是这样贪生怕死的模样,略微皱了皱眉,转身从典当行离开。

    很快就没入了人流之中。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谢狗一个人两次三番地去净室究竟在干什么?

    1:喝水

    2:钝角

    3:打游戏

    第60章

    窗棂外的薄光照了进来。

    沈初姒帮谢容珏身上的伤口换了一次药, 随后就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下楼。

    而刚刚转身之际,谢容珏拉着她的手, 转眼又让她跌坐在小榻旁, “殿下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我与你一起。”

    沈初姒摇了摇头, “不用, 我出行都是带着帷帽的, 你在这里好好养伤, 况且——”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容珏就低头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沈初姒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他刚刚的动作, 倏然之间愣住了。

    随后就听到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殿下若是不答应,那我也只好……这样,一直到殿下改口为止。”

    这就是在耍无赖了。

    “谢容珏,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沈初姒小声, 想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不要脸面?”

    谢容珏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她这样十分有趣,抬起手轻轻捏了一下沈初姒的脸。

    “殿下又不是今日才知晓,”他手指带着热意, “况且, 或许今后还会有更不要脸面的时候。”

    他的长指在她脸上捏了几下, 似乎是觉得手下触感极佳, 闷声笑了两下。

    *

    当日夜晚中, 谢容珏只是匆匆露了面, 除了小二见到过他, 面露诧异以后, 谢容珏之后就一直都未曾再出现过。

    他和沈初姒从楼梯之上缓步而下的时候,却着实让客栈之中静了片刻。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对,生得委实是太出众了些。

    沈初姒将这几日的银钱一一与掌柜结算清楚,掌柜原本正眯着眼镜看账簿,听到沈初姒要退房,看了看站在她身边的谢容珏,道:“客官这是找到了落脚的地方,所以现在才不住在这里了?”

    这话其实原本也没有什么,但是沈初姒总觉得这个面上带笑的掌柜眼中带着探究,让人心中生不出好感。

    她极轻的皱了皱眉头。

    从最开始到这处客栈的时候她其实就有这样的感觉了,但是她当时只是一瞬而过,只当是自己多心,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却愈发强烈,加上之前那位女郎的提醒。

    这里,确实久留不得。

    “此事应当,不劳掌柜费心。”谢容珏似笑非笑,“还是说掌柜今日在这里,也想着越俎代庖,暂代户部官吏一职?”

    掌柜心中倏然一惊,惊疑不定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只觉得这人这人不像是黎城人,说起这话的时候,气势迫人。

    他这才满脸堆笑道:“黎城往来人多,我是想着若是客官想着另寻其他住处,毕竟我在黎城多年,都是开门做生意的,门路也比客官这样的外乡人更多些,我也可以帮着一同找找好的住处,毕竟大家萍水相逢,也都是缘分。”

    谢容珏哼笑一声,“掌柜若是对每个人都是这般好心,那恐怕早就已经是分-身乏术了吧?”

    掌柜不知道自己哪里惹恼了这位,连忙打着哈哈道:“那自然也不是,因着两位我瞧着气度出众,一时起了帮忙的心思,无妨,客官若是不需要,就当是我多嘴了。”

    一直到沈初姒和谢容珏走出客栈,掌柜面上原本的笑意才顿时消敛。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沈初姒,随后低头恶狠狠地啐了声,“你们也就这时候能神气些了!”

    沈初姒之前就打听到了庄宅牙人处在哪里,谢容珏拉着她的手指,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宅邸既然是暂住,那么自然也只求合适就好,这几个月可以将就。

    牙人听着沈初姒的要求,在一众房契之中翻找了几下,随后就领着他们去看了条件合适的宅子。

    黎城往来商贾多,宅邸转卖租赁都是常事,牙人领着他们去的是一间小院,原来的房主是一位开豆腐铺子的夫妇,后来这铺子生意实在惨淡,这夫妇两人前往盛京投奔亲戚,这件小院才空了下来。

    院落并不大,除了一处主屋以外,在旁边就是厨房和小小的储物处,院中还栽种了几株果树,此时正逢早春,有些的花已经开了,只是略显稀疏。

    沈初姒直觉那处客栈不宜久留,将牙人送来的地契仔细地看了几遍,随后进了宅子内部检查了一番。

    按照牙人所说,这夫妇是今年一月的时候离开黎城的,沈初姒用指尖捻了捻上面的灰尘,这积灰的厚度,确实像是离开月余应该积下的厚度。

    沈初姒刚准备擦拭的时候,谢容珏抬手用帕子拭去她指尖上沾着的那点污渍。

    “我刚刚看了一遍,虽然院子很小,布置也很朴实,但是我方才看到在小院之中确实还留着一些磨黄豆的器皿,与牙人所说的一致,应当是没有什么异常,”沈初姒开口,“你需要地方养伤,起码这段时日都要留在黎城,暂住在这里,你觉得这处宅子如何?”

    谢容珏的指腹在她的手指上略微停顿了一会儿。

    随后才开口:“我没有什么所谓。”

    他顿了顿,看着沈初姒道:“我只是怕殿下留在这里受了委屈。”

    沈初姒与他幼时生长在道观不同,她年少起就是被先帝捧在手心上长大的公主,是盛宠之名人尽皆知的九公主,恐怕自幼至今,都还没有住过这样狭小而生尘的院落。

    沈初姒听闻他的话以后,摇了摇头,“毕竟只是暂住,况且你原本就是为了救我而来,我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觉得委屈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眸明亮,不似任何违心之言。

    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哄,坦荡又诚恳,若是她没有动心,就是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会有,对感情分得很清楚,到底是源于心动,抑或是感激,还是同情。

    谢容珏俯身,“其实殿下对我,可以任性一点。毕竟,这原本就是我心甘情愿。”

    在此之前,谢容珏向来绝情,对于姑娘的啜泣向来视若无睹。

    可现在,沈初姒分明只是摇着头对着他说不委屈,他却又觉得若是她再任性一点,他大概也不会这般心疼。

    大概是因为她,沾染风月,覆水难收。

    *

    州牧府。

    黎城的州牧府气势巍峨,从外看着就是造价斐然,一砖一瓦都不是凡品,规格直逼盛京的高官侯爵。

    在门口守卫的役人持戟在门口,旁边是两只面容凶恶的石狮子。

    役人看到来人是永福客栈的掌柜,会心一笑道:“掌柜又来给大人进货了?”

    掌柜拱手一笑,“哈哈,两位官爷过奖了,谈不上是进货,进来确实看到几个好货色,能得大人青眼自然是极好,大人开心了,咱们这种小人自然也随着开心,毕竟马大人可是咱们黎城的父母官!”

    “掌柜的不愧是开客栈的,这嘴,实在是能说会道,”役人笑,“掌柜里面请吧。”

    掌柜连连点头,轻车熟路地往着里面走。

    州牧府占地极广,掌柜也不敢瞎看,心中还在琢磨着这么件事。

    他为黎城的州牧马裕搜刮美妾已经数年,马裕已经年逾不惑,后院之中的美妾数不胜数。

    黎城的很多人都知晓这么件事,心知肚明,却又碍于马裕的权势,不敢多说什么,家中有姿容出众的姑娘家的,也都是让她避人耳目,或者是离开黎城,前往其他地方去。

    原本好色狎妓倒也不算什么,但是这马裕素来喜好在床榻上折磨人,这么些年死了不少如花似玉的美妾。

    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前去盛京告发,但是前些时候那个豆腐铺子的妇人为了自家惨死的女儿,才想着前往盛京,刚刚准备动身,就被马裕将夫妇二人全都抓来,活活折磨至死。

    这件事以后,哪有人敢再往上报的?

    即便是当真能出城,往往还没走到盛京,就已经被马裕抓了回来。

    或许是不去盛京城,想要前去来此地探查的刺史那里阐明此事,也落得一个惨死在州牧府的后果。

    来这里的刺史,即便是清官,也被马裕抓住了把柄,而那些原本就心术不正的官吏,更是早就与马裕成为了一丘之貉,根本不可能为民请命。

    这一城,几乎都是马裕在一手遮天,无人敢在他面前置喙。

    前来这里查探的刺史被马裕收买,况且马裕在政务上确实并不是毫无建树,自新帝即位后,黎城偏远,马裕知晓新帝一时必然是顾不上这里,他就更为肆无忌惮了。

    寻常周边的人都听到了些风声,除了家中有些权势的,不敢轻易前来这里,况且马裕后院之中美妾众多,想要找到合胃口的已经是难上加难,这么些天以来,掌柜就只挑中了沈初姒这么一位。

    他虽然并不知晓沈初姒和谢容珏的底细,但是若说是权贵,怎么也应当身边跟着小厮和侍女,多半只是个商贾之家,或者是小官之家。

    况且就算是当真的权贵,恐怕也是远离黎城而来。

    只要进了这里,即便是权贵,也逃不过马裕的手掌心。

    前厅中,马裕怀中正抱着一个姿容窈窕的异域女郎,女郎身形高挑,正在剥着一颗葡萄,喂到马裕的口中。

    而这位黎城州牧,虽然才年逾不惑,看上去却又像是知天命的年纪,眼下乌黑,或许是纵欲过度,看上去有些萎靡。

    他粗粝的手指抚上女郎裸露的脊背,听到有人前来,不悦地抬起头。

    待看到是永福客栈的掌柜以后,马裕的手指在女郎身上蹭了蹭,缓声开口道:“这些日子,可是看到了什么好货色了?”

    “回禀大人,”掌柜跪在厅中,“前儿确实是看到了不错的货,我瞧着应当是大人喜欢的,只是可惜并未在客栈久留多久,我派人前去跟踪,但是前去跟踪的那人却又不知道为什么倒在巷口。”

    掌柜说着,想起什么一般,从自己袖中摸出一个东西,“是被一枚铜板所伤,正中咽喉,已经没命了。”

    马裕的手从女郎身上松开,“哦?”

    “这次的货是一个已经成亲的,我揣测着,这可能是她的夫君所为。”掌柜顿了顿,“虽然不知道下落,但是只要还在这黎城之中,哪有人能逃得过大人的手掌心的?”

    “此次的货色是难得一见的上好货,相貌身形样样出挑,大人只要瞧一眼,就必然满意。只是唯一不足的是,这两人的来历,小的暂时还不知道。”

    “来历?”马裕阴恻恻地重复了一遍,随后笑了笑,“啧,只要入了黎城,哪里还有什么来历可言呐。”

    若说有什么是他心头好,那其中之一的,就是夺人妻子。

    也好,很久都没有进新的货色了。

    最近的几个,也都玩腻了。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

    关于更新问题,我最近会努力写出存稿来,以后会固定时间发文,因为我之后打算去旅游~

    但是加更应该是比较困难的了,我尽量TvT

    大家也注意出行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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