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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小院内有两间屋子, 先前购置了必需的被褥和简单的生活所需,又将前后都一一清理过一遍,整理物件就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 一直到傍晚, 才将将可以歇息一会儿。

    膳房之中有一些简单的食材,沈初姒先前从来都没有自己做过餐食, 想着要不做个白粥之类的清淡餐食, 略微垫一下, 等到明日再作其他的打算。

    沈初姒才刚刚到膳房的时候, 却发现谢容珏已经站在逼仄的灶台前,因着身形高挑, 站在这样低矮的空间之中显得有几分局促。

    他此刻轻车熟路地拿着厨具,只是气度出众,和这狭小的灶台并不相衬。

    原本沾着油污的厨具在他的手中, 更为显得他手指白皙修长, 他看到沈初姒此时进来,也没有什么诧异。

    狭小的膳房间弥漫着浓郁的餐食香味。

    沈初姒刚刚一直在屋中整理,将被褥晒过以后收回,想来也确实有段时候没有再见到他了,却没想到, 他居然是在准备晚膳。

    而且, 居然好像很是熟稔, 并不陌生。

    沈初姒看了看锅中, 做的虽然是家常小菜, 但是看着色相极好, 她抬手扇了扇弥漫开来的烟火气, 转头带着一点儿诧异:“世子居然还会下厨?”

    谢容珏挑眉, 将厨具搁置在一旁,“区区下厨,不足为奇。”

    他说这话的时候姿态懒散,随后看着沈初姒,“只要殿下想,日后常为殿下洗手作羹汤,也不是难事。”

    沈初姒抬眼,转而问道:“世子这般无所不能?”

    谢容珏听到她说这话,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碰了碰。

    随后散漫地开口,“其实……也不是无所不能。”

    沈初姒还以为他会直接承认,却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反而自谦起来,“嗯?”

    “就比如——”

    谢容珏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顿,抬手将手边的一颗葡萄洗净,随后剥净了皮。

    之前上街采买的时候,恰好看到有葡萄贩卖,沈初姒顺带着就买了一串。

    葡萄在盛京大多只有夏季时节才有,但是在黎城却是遍地可见,即便现在是早春。

    他此时捻了一颗,慢条斯理地送到沈初姒身前。

    沈初姒刚刚准备伸手去接,他却往后缩了一下,戏耍人一般,垂着眼睛轻笑,再然后,那颗葡萄就抵在沈初姒的唇上。

    “比如,我对殿下,抵抗不能。”

    黎城的葡萄向来都果实饱满,味道清甜,黎城的果蔬向来都有不少要上贡至盛京的,所以现在她嘴中弥漫着清甜的气息,抬眼看着谢容珏用帕子仔细地将手上沾染的汁水抹去。

    随后手指,就轻轻碰上了她的唇边。

    他的目光逐渐下移,看着她微张的唇,拭去了沾染上的汁液,“甜吗?”

    自然是甜的,毕竟这是新鲜采摘的果实。

    沈初姒还没有答,面前的人却突然靠近,昏黄的灯火被挡住,霎时间就只听到——

    “唔。”

    他猝不及防地吻了进来。

    谢容珏声音很低,有点儿含糊不清,“……尝尝就知道了。”

    这样的境地之中,沈初姒无处借力,只能被迫勾上他的脖颈。

    谢容珏的发束起,摸上去的触感极好,此时垂在肩侧。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连带着现在唇上都带着一点儿酥麻的触感。

    沈初姒眼睫颤动,感觉到谢容珏的手指拨开她散落的发,随后手指扣在她的脑后。

    他其实很是克制,并未碰到其他的地方。

    可是那抵在她脑后的手指却又厮磨在发间,手腕碰着颈侧,沈初姒感觉到自己耳廓都连带着升腾起来的热意。

    他动情的时候很是分明,连昳丽的眉眼都带着隐忍之色。

    谢容珏松开沈初姒的时候,沈初姒轻轻拉住他的衣衫,眼中甚至还带着一点儿湿漉漉的水汽,小声道:“谢容珏,你的玉带硌着我了。”

    谢容珏沉默片刻,随后极轻地嗯了一声。

    沈初姒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只是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裾。

    转眼看到谢容珏身上还带着一点儿褶皱的时候,想要将他衣衫上面的褶皱也抚平时,手指才刚刚伸到半空之中,手腕却被他轻轻扣住。

    “殿下。”

    沈初姒见他神色有异,“嗯?你刚刚牵扯到伤口了?我现在帮你看看伤口有没有崩开?”

    谢容珏未答,只是握着她的手腕。

    沈初姒只当他是默认,想着掀开他的衣衫看看时,谢容珏却往后退了一步。

    连带着,声音都远比之前低哑。

    他握着沈初姒的手腕,只道:

    “……无事。”

    *

    盛京。

    新帝到底丢了什么举世罕见的宝贝,这件事众说纷纭,却还是没有人知晓。

    只知晓这件珍宝,全盛京几乎全都被找了一个遍,却还是未见到踪影,一连月余过去,朝官上朝的时候都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说句话说得不对,触了沈琅怀的霉头。

    新帝这几日上朝脾性一直都不好,以往沈琅怀还在东宫的时候,就一直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近来这月余,却是众人都可见的不悦,以往对于那些言之无物的折子还能敛着几分性子。

    现在的沈琅怀看到那些所言荒谬的折子,时常敛着眉看着那些官吏,薄唇轻启:“爱卿要不要自己看看,自己所写的到底是什么?”

    沈琅怀素来很少动怒,只是敛眉看人的时候,几乎就是让人避之不及的气势迫人。

    众官吏只当新君丢了一件极为珍视的宝物,所以连带着心情不悦,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俯身请罪,黯然退出乾清殿。

    这几日的早朝也同样是如此,以往沈琅怀还会留着几分颜面,但是这近来,就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的低沉气压。

    这件事,就连太后都知晓了。

    只是因为今日早朝的时候,国舅李廷尉在朝堂之上说到希望国库再拨些银钱到军卫之中,尤其是禁卫军,毕竟是皇城这样的重中之重地,其实这话并无什么错处,但是对于自己这个舅舅,沈琅怀却又是再清楚不过。

    嘴上说着是用于收编军队,用于操练新军,实则恐怕有十之三四都是进了李家的库房之中。

    对于国库拨款来说,即便是十之三四,也是一笔庞大无比的数额,旁的人或许是不敢贪墨如此大的数额,但是李廷尉可是新君的亲舅舅,又在朝中担任要职,不过是欺新君年少罢了。

    又或者是因为,之前一直都没有捞到什么油水,所以现在才这么迫不及待。

    沈琅怀听到早朝中,李廷尉谈及要拨款到军中的时候,随手摸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白玉扳指。

    “廷尉这般说,”沈琅怀顿了顿,“就是有信心培育出一只不逊色于玄麟卫的队伍了?”

    “若是陛下不吝惜钱款,臣自然是有这个信心,”李廷尉手拿玉笏,“待到军成,之前西羌欺我朝,不过是因为自大,但我朝人才济济,只要稍加时日,恐怕那西羌小儿看到新军出现,就要吓得涕泪横流了!”

    之前李氏急于求和,就是为着此事,将手伸到兵部,有利可图罢了。

    现在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至少也可以缓口气,练兵不是一朝一夕之时,银钱到手稍加流转,就是利滚利。

    李廷尉自然也是懂这个道理,面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若是朕没有记错,先前廷尉应当是主和一派,”沈琅怀眯着眼睛,“怎么就朝令夕改,现在又变为了主战?”

    李廷尉面色一变,随后跪在殿前,情真意切道:“臣之前深谙孔孟之道,以仁为毕生理念,但是君在上,臣斗胆揣测陛下应当是想着拓展疆土,臣所受皆为君恩,陛下所想,自然也是臣所想。”

    这话其实说的极为漂亮,一边解释了原因,一边又向沈琅怀表明了忠心。

    实在是一举两得。

    沈琅怀不置可否地撑着椅沿的金制龙首,手指曲起在下颔轻轻碰了碰,“既如此。那其实,廷尉作为朕的娘舅,朕自然是信任廷尉的,这样,朕拨二十万两黄金到廷尉手上,如何?”

    李廷尉都没想到沈琅怀今日这般好说话,心中暗道不过是个年纪尚小的郎君,抬头道:“得君如此,日后必然邺朝千秋万代,臣多谢陛下——”

    他的头还没叩到地上。

    突然又听到沈琅怀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过,朕有个条件。不如这样,廷尉既然是临危受命,一心为国,想要操持军队,那么,日后若是西羌来战,廷尉不如就去当前锋吧。”

    “毕竟想来,也没有人比廷尉更为适合这个位置的了。”

    前锋?

    那可是整支军队之中最容易死的职位!

    李廷尉倏然之间愣住,皱着眉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沈琅怀,只看到他面上平静无波,就是这么轻轻转着手上的扳指。

    李廷尉只稍微联想一下就明白了,沈琅怀从来就没想过拨款到他手上,刚刚说这么一番话,不过就是为了戏耍他一番罢了!

    李廷尉下了早朝以后,就是前往太后李氏宫中说这件事,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面色赤红,斥责这外甥实在是太过目中无人。

    即便是他当真贪上几分,那也是为了李家好,也是沈琅怀的根所在,现在沈琅怀登上帝位了,就开始忘本了!

    太后李氏安抚了胞弟几句,想着前去乾清殿仔细说说这件事,却又被内仕拦在了门外。

    内侍只说陛下已经歇下了。

    李氏哪里不明白,这件事是对于李家的一个警告,明面上虽然还没有撕破,但是现在她在乾清殿前不得进,就已经表现了沈琅怀的所想。

    她心下明白,也知晓今日这件事或许是李廷尉贪欲过重,被沈琅怀察觉,现在自己也不好再劝,只得转身离开。

    而此时的乾清殿中,隐卫一字排开在此时灯火通明的殿内,具是低头,呈上自己手中的物件。

    此时在他们手中的,是极为精致的饰物。

    “陛下,那独孤珣所走的路线我们大概已经查清了,而在西羌和邺朝的接壤处,有打斗过的痕迹,而根据在西羌的暗探来报,那独孤珣身受重伤,危在旦夕。属下斗胆猜测,殿下现在恐怕还在邺朝境内,而且就在西境。”

    “沿路之上,我们发现了些饰物,根据殿下侍女所说,这些都是殿下当日所戴的饰物。只是现在,还有些没有找到,在那些没有被找到的饰物之中,有一对桃花玉的镯子。”

    “桃花玉罕见,属下以这条为线索,在周边的黎城,淳城,阕城,锒州,高价收购桃花玉,同时这几座城池,属下总觉得有些蹊跷,所以只在暗中走访,悄悄搜寻殿下的下落,并未惊动当地州牧。”

    沈琅怀听着,嗯了一声。

    “朕知晓了,你们退下吧。”

    作者有话说:

    谢狗点亮人-妻属性!

    第62章

    一连数日过去。

    黎城典当行的掌柜将收来的桃花玉用帕子仔细擦了又擦, 对着烛光仔细地照了半天。

    灯会葳蕤,手上的玉镯散着柔和的光晕,他四下看了看, 确认无人以后, 才小心翼翼地将这对镯子揣到自己的怀中。

    之前那个收玉的人隔日就要来行当里面来问问近来有无收到玉,都被掌柜一一搪塞过去了。

    他此刻喜滋滋摸着自己怀中的鼓起处, 哼着黎城当地的民谣。

    只需再等上几日, 再磨磨收玉的人的耐心, 到时候恐怕就是出口两万白银, 也是使得的,这桩生意若是成了, 这钱就是翻了数倍,再加上放在这里的定金,怎么想都是稳赚不赔。

    掌柜清点着账簿, 还有店中的几样宝贝, 转身就走向了后院。

    他此番喜不自胜,刚刚踏入后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中此时,多了几位身穿夜行衣,气势凛然的人。

    正是之前前来收玉的人, 是一模一样的装束。

    掌柜直觉此事不妙, 但还是面上带笑, 搓着手道:“几位爷是来问收玉的近况的?小的已经有些眉目了, 至多……”

    他顿了顿, 伸出三根手指, “至多三日, 包管让几位爷见到那玉, 只是这几日的辛劳钱嘛,也请各位爷多担待担待。”

    此时出现在后院之中的,正是隶属于历代君主手下的隐卫。

    隐卫一般只会为君主所驱使,换言之,他们只听令于沈琅怀。

    此时身在黎城的这只隐卫,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找到九公主殿下,护送她平安回到盛京。

    黎城以及周围城镇鱼龙混杂,隐卫只是在暗中调查,在各大客栈之中搜寻,都没有找到线索,所以他们后来就又将线索放在了桃花玉上。

    一旦有桃花玉流出,至少也能顺着这条线索,知晓九公主殿下现在到底在哪座城里。

    独孤珣重伤回到西羌,为保万无一失,还有一只隐卫潜入西羌,在西羌境内暗中搜查。

    原本珍贵首饰基本上就是在典当行中流动,又或者是在首饰铺子里,可是隐卫却又遍寻不得。

    一直到了现在,才刚刚有了眉目。

    掌柜单薄的衣衫中散着隐隐的柔和光芒,他看着此时自己家后院的站立的几个人具是静默无言,无意与他寒暄的模样,只觉得自己额头间好似在冒着冷汗。

    自己这些日子收了三千两。

    刚刚出口的话语,却与他现在怀中散着的光晕相悖,掌柜直觉这群人不似什么善类,现在也只能讪讪站在原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辛劳钱?”隐卫逐步走近,“说说,想要多少?”

    隐卫看着掌柜怀中的玉镯,暗暗咬牙,隐卫在淳城,阕城,锒州,黎城这几座城池里遍寻公主殿下的下落,这桃花玉是现在为数不多的线索,若不是这老贼收了钱,却又藏而不说,想着待价而沽,这些时候也不至于在这四座城里大海捞针。

    掌柜往后退了一步,摆着手道:“几,几位爷,这,这,银钱,都好说,切莫伤了和气。”

    隐卫冷哼一声,拽着掌柜的衣领捞出手镯,待看到现在在手上的玉镯之时,眼神一凛。

    入手温热,质地柔和,通体无瑕。

    除了之前上贡之物,哪里还能见到成色质地都如此上乘的玉石,这恐怕正是九公主身上的一对桃花玉镯。

    隐卫将玉镯送到同伴身边,这几位隐卫相视,心中大概知晓,这对玉镯既然是在这里,那么恐怕九公主殿下多半就是在黎城附近。

    至少可以将大部分的人手都放在黎城,毕竟其他几座城池一同搜找起来,人力分散,实在是大海捞针。

    况且还需避人耳目,这几座城池并不全然安全,此事非同小可,他们也怕稍有不慎,反而让九公主殿下落入险境。

    “说说。”隐卫看着自己面前两股战战的掌柜,“此物到底是从何而来,来当此物的人又是男是女,什么模样,什么时日,最后又往哪里去了。”

    隐卫收刀入鞘,冰凉的刀鞘抵住掌柜的咽喉。

    随之而来的,还有血腥味。

    “若是再敢耍花样……”

    “你可以试一试。”

    *

    夜晚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西境的温度一向都比盛京低得多,因着这一场春雨,从窗棂之中弥漫开来的寒气逼近,沈初姒抱了抱寒衾,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没有什么困意。

    虽然被褥在之前已经被她拿出去晒过了,但是西境向来温度低,即便今日出了一点儿日头,也仅仅只是聊胜于无。

    沈初姒索性下榻开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只看到远山没入雾气之中,她身上穿了一件寝衣,谢容珏近些时日来,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应当也不需要多久,就可以启程返回盛京了。

    今日她坐在小榻上看了半天的关于西境的游志,一直看到腰酸背痛,才被谢容珏唤去用膳。

    用过膳后,因着下雨,天色黯淡,谢容珏见她的屋中烛灯晦暗,还将之前放在厅中的烛灯也给她拿了过来。

    只是将烛灯拿过来的时候,他垂着眼睛,似是提醒道:“殿下今日看这本书已经许久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洗好的果蔬放在旁边。

    沈初姒随口嗯了一声,然后又翻过一页,都没有抬眼看他一眼。

    他那时离开的背影,沈初姒总觉得,好像带上了一点儿落寞的意味。

    现在沈初姒的枕边就是那本游志,因为她此刻开了窗,所以书页被风吹得掀起,这时她才突然想起来,她今日看着这本游志,好像还没有给谢容珏换药。

    雨天潮湿,虽然是在室内,但还是换次药更为妥当一些。

    那本游志才堪堪看了一半,沈初姒走到房门处的时候,风卷动书页,一页纸条恰好落在沈初姒的脚边。

    这本书册装订实在是太过不牢固了些,沈初姒随手将书页拾起,放入自己的袖中。

    沈初姒推门走到谢容珏的屋前,轻轻地叩了叩门,却没听到里面传来应声。

    她接着又唤了几声他的名字,却还是没有听到里面有人回答。

    沈初姒突然想到之前谢容珏因为失血而昏迷几近一天一夜的时候,心中突然涌上来了一点儿紧张,一时也顾不得那些,推门而入。

    床榻之上空无一人,而此时,屋中正在弥漫着浓郁的雾气。

    ……他在,沐浴。

    屏风后面是浴桶,或许是因为相隔得有点儿远,木质的房门隔绝了声音,所以刚刚她唤了那几声,他都未曾听到。

    沈初姒瞬间脸上带着一点儿绯红,准备转身离开,等会儿再来的时候,屏风后面却突然传来了谢容珏清越的声音:“殿下?”

    沈初姒进退不得,只得轻声嗯了一声,然后补充道:“你今日还未换药,我是来给你换药的。”

    她话音刚落,就只听到一点儿水声,沈初姒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转过身去。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片刻后停歇。

    谢容珏缓缓从屏风之后走出来,沈初姒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正好看到他抬步走来。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极为单薄的寝衣,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身上还沾着水汽。

    谢容珏挑了挑眉,“殿下今日那书看完了?”

    沈初姒如实答道:“还没有。”

    谢容珏靠近她,清冽的气息迫近,“那殿下明日还是准备如今日一般了?”

    沈初姒不明所以,“一般什么?”

    “一般让我如现在这样,”谢容珏挑眉笑,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独守空房。一直到了此时,殿下才想起我来。”

    他低声,“我还以为殿下今日都不一定能想起我来。”

    沈初姒想了想,随后踮起脚在他颈侧碰了一下。

    随后恰好对上谢容珏诧异的神色。

    她抬眼看着他道:“嗯?现在高兴点了吗?”

    “……殿下。”谢容珏俯身,头在她颈侧轻轻蹭了一下。

    “这样算不算是在哄我?”

    谢容珏从前在盛京之时,素来不驯,谁人不知晓这位向来行事荤素不忌,从来不手下留情的镇国公府世子,可是他现在这样将下颔抵在在她肩侧的时候——

    沈初姒这才恍然意识到,他今日说话原来一直都带着一点儿酸味。

    他的发蹭得颈侧有点儿痒,沈初姒也在此时想起来正事,拉着他坐到床榻边准备换药。

    他的痊愈速度很快,现在基本上已经愈合了,有些刮伤也已经结痂。

    谢容珏坐在榻边,她上药的时候会挡着灯火,并不方便。

    沈初姒让谢容珏半躺下,随后她将不远处的烛火移近了一些,正好可以看到他肩侧的伤势。

    过了些时日,已经远不如之前那般可怖,只是还是会显得有几分狰狞。

    袖口有点儿大,会挡住视线,沈初姒抬手收了收袖口,之前收在袖中的那张书页恰好滑落在谢容珏的身上。

    谢容珏看了看落在他身上的书页,“这是什么?”

    “今日所看的那本游志掉落下来的一页,”沈初姒将药粉洒在他的身上,“你若是现在无事,也可以看看。”

    谢容珏随手将那张落在他身上的书页拿起,只看了一眼,眸中瞬间晦暗,转眼看着毫无所觉的沈初姒,略微挑了挑眉。

    “游志?”

    沈初姒小心翼翼地拭去周围散落的药粉,头也没抬,“嗯。”

    其实换药费不了多少工夫,沈初姒抬手用纱布包裹住他的伤口,随后往下看了看。

    他的腰腹上有一层薄肌,沈初姒每次上药的时候都会看到,今日再次看到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好奇的心,抬手摸了摸。

    触感确实很好,随着他的呼吸轻微起伏。

    “殿下不妨和我说说,”谢容珏抬手握住她的手,“哪本游志里面,会写‘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沈初姒抬眼,看着他此时手中拿着的书页,看了看上面的字,所写的,居然当真是……

    她瞬时间耳廓染红,想到自己刚刚一边碰着他的腰腹,还将这写着艳曲的纸张拿到这里,实在就是,很有几分居心不良的意味。

    “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谢容珏的声音,即便是念着这样的词曲,也显出几分清越,偏偏这词却又艳极。

    沈初姒坐在床榻边,没想到他居然还会念出来,抬手就想拿回那张纸。

    却被他轻巧避过,谢容珏手指抬高了些,沈初姒原本是坐在床榻边的,因为刚刚的动作,一时重心不稳,倏然倒在了床榻之上。

    她的身下,是谢容珏只穿着寝衣的身躯。

    寝衣极为单薄,刚刚被她碰过的腰腹是灼人的热意。

    被她碰上的瞬间,那点儿热意喧嚣而上,让人无法忽视。

    他其实并不想吓到她,但是现在——

    这样的姿态,委实说得上是意乱情迷。

    有些事情,实在并非是他自己所想。

    沈初姒感觉到谢容珏的呼吸都瞬时间顿了片刻。

    沈初姒感觉到,好像,有几分不对。

    她想了片刻,随后开口解释:“应当是买的书籍里面夹带的,我只当是装订不好,想着你还没换药,就随手放在了袖中,刚刚掉落了出来,不是故意的。”

    谢容珏抬手将自己手上的书页递还给沈初姒,嗯了一声,“我知道。殿下不必在意,已经换好药了,殿下先出去吧。”

    他抬手用手理了理刚刚沈初姒有些散乱的发鬓,“晚间风凉,关好门窗,早些歇息。”

    沈初姒坐在原地,却又没有走,沉默了片刻,小声问道:“谢容珏,你……是不是很难受?”

    谢容珏喉间上下滚动了一下,只是眼眸幽深地看着她,却又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

    “你真的很难受的话,”沈初姒轻声,“我……帮帮你?”

    作者有话说: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菩萨蛮牛峤

    其实女鹅跟着宋怀慕很久,还是很懂的,只是之前她没想到谢狗只是亲一下也会……嗯。

    第63章

    沈初姒其实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小, 她抬眼和谢容珏对视,发现他此时眼神晦暗,与她对视的时候, 倏然挑了挑眉。

    “帮我?”谢容珏尾音上扬, “殿下想怎么帮我?”

    沈初姒其实也只是之前听宋怀慕隐隐约约说过这么一件事,见他现在这样促狭, 羞恼地咬了咬下唇, “……你不知道算了。”

    她说完, 就准备离开这处是非之地。

    沈初姒才刚刚起身, 手腕却被他捉住,略微用了一点儿力, 她倏然重又倒在他身上。

    甚至比刚刚,还要……暧昧。

    谢容珏闷哼一声,随后手指绕着她的头发, “殿下怎么出尔反尔?”

    “我哪有, ”沈初姒抬眼,“分明是你自己非要问。”

    谢容珏轻声笑了下,“我只是好奇,殿下怎么会想到这件事,嗯?谁教殿下的?”

    沈初姒如实回答:“宋怀慕从前告诉了我不少, 我刚刚见你神色实在不好, 就想着问问。”

    虽然她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帮。

    谢容珏敛眉, 手指在她发梢处顿了顿, “……殿下以后少与她说起这些。”

    “嗯?”沈初姒略微抬头, “怎么了?”

    谢容珏俯身靠近了一些, 靠在她的耳畔。

    “因为, 求知若渴的是殿下, ”他顿了顿,“但是最后深受其害的,是我。”

    他温热的气息惹得颈侧带着细密而陌生的触感。

    沈初姒往后退了一点,“刚刚我不是说了可以帮你,分明是你自己说不要。”

    她说到这里,才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谢容珏,我发现了,你这个人,总是喜欢恶人先告状。”

    谢容珏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后看着她道:“那殿下知不知道,一旦上了恶人的贼船,是下不来的?”

    沈初姒此时坐在他的身侧,感觉他身上的热意不减反增。

    他其实面上不见分毫,只是呼吸变得稍显急了一些。

    眼尾沾染着欲气的绯红,他眼眉生得极好,此刻沾着欲念,更为靡丽。

    其实沈初姒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帮,只是见他现在应当是很难受的样子,就想着试试。

    她想了一会儿,才接着小声道:“所以,你到底要不要?”

    这话,实在是让谢容珏有点儿天人交战。

    他素来很少囿于选择之中,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可是现在却陷入了两难境地。

    往日里他很少会有这样血气上涌的时候,可是与沈初姒在这里不过这么些时日,就觉得实在是……有点儿折磨。

    以至于,听到她说这话,那点儿气势汹汹的热意让他霎时间喉间发紧。

    身上那点儿伤,远远不如他此刻来得痛苦。

    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拨开她散落的头发,“算了,我怕吓到殿下。况且,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谢容珏克制地在她额头上碰了碰,“殿下,我从前那点儿所谓的自制力,在你的面前,是溃不成军的,所以——”

    所以,现在她坐在这里,就是对他自制力的最大考验。

    沈初姒手撑在床榻上,听到他说起这话,那点儿倔强之心骤起。

    “我又不是年纪尚小,而且,你是不是就像宋怀慕说得那样不行,所以现在才百般推辞,怕被我发现端倪?”

    谢容珏听她说起这话,挑了挑眉。

    “……不行?”

    沈初姒直觉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有点儿危险,但是现在木已成舟,索性破罐子破摔,点了点头:“你若是当真想掩饰,也无妨,身有隐疾也不是全然无法痊愈,你若是实在不想,那我就早些回去歇息了。”

    谢容珏的手指在她肩侧极其细微地蹭了蹭。

    只觉得自己的理智瞬间坍塌殆尽,燎原的火势在片刻之间蔓延开来。

    他发现心动时,其实从来就算不得是清白。

    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打马过路章台柳,从来都没有发现,自己也会有把持不住的一天。

    永远都想将她私藏,不让他人染指半分。

    一想到曾经金銮殿上他与林霁对视而过的眼神,一想到独孤珣见到她时觊觎的目光,就生出连他自己都从未设想过的嫉妒心思。

    但在她没有想明白之前,不会碰她分毫。

    即便,那点儿理智实在是残存无几。

    谢容珏手指微抬,问道:“殿下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身患隐疾?”

    沈初姒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谢容珏声音喑哑,接着问道:“殿下可知道自己碰在什么地方?”

    沈初姒骤然觉得他现在不似刚刚那般,其实她也只是一知半解,模模糊糊的懂一些,但是毕竟从来都没接触过。

    但是直觉,现在的谢容珏,比起方才要更为危险一点。

    “殿下说要帮我,知不知道应当怎么帮?”

    沈初姒摇头,如实答道:“不知道。”

    谢容珏拉着她的手腕,“……我教殿下。”

    其实现在是早春,屋子中不算是热,沈初姒向来畏寒,但是现在发间却又带着一点儿薄汗。

    在说出之前那句话之前,她并没有想到现在这样的境地。

    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些,刚刚一时冲动,现在进退维谷,偏偏谢容珏却又不让她撤离分毫。

    他的情动,远比之前要更为分明。

    谢容珏的手指碰在沈初姒的手腕处,任她动作,只是眼眉间似有隐忍之色。

    窗外的风卷过还在抽芽的新枝,屋内散着原本不该有的热度,沈初姒抬手,突然听到谢容珏闷哼一声。

    她刚刚,下手略微重了一点。

    沈初姒仔细想了想方才说过的话,带着一点儿疑惑地问道:“你是不是很介意旁人说你身患隐疾这样的话?”

    不然为什么她刚刚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的眼神就倏然变得幽深。

    她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这个可能。

    她问得直白,谢容珏听到她的话语,眼睫垂下,就这么看着她。

    “其实,旁人怎么说,我没有什么所谓。”

    他顿了顿,接着道:“但殿下若是这么想,我自然是……要证明一下。”

    沈初姒嗯了一声,然后问道:“那我帮你,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的唇一张一合,分明没有用丝毫口脂,却又不点而红。

    谢容珏沉默了下,反问:“殿下觉得呢?”

    沈初姒小声,“我感觉也没有什么不同。”

    ……

    昏聩的热意逆流而上,似晚来风骤,其实他幼时在道观长大,素来知晓纵欲不可。

    可是,自他对自己的心动洞若观火以后,就实在是,不可自控。

    谢容珏在她唇上碰了碰。

    “殿下还不明白吗?”他停顿了一下,“殿下在我这里,即便什么都不做,都足以让我把持不住。”

    “更何况——”

    他的指尖碰了碰她的腕骨,尾音绕着不明的意味。

    沈初姒最后去沐浴了一下,因为她走的时候没有关窗,所以被衾全都被寒气浸染。

    谢容珏让沈初姒睡在自己的屋中,自己前去她的屋中睡。

    其实床榻宽大,足够睡得下两个人。

    沈初姒实在是困乏,又觉得单独让他去睡寒衾并不合适,便想着问问他要不要一同睡在这里。

    晦暗的灯光下,她身穿着单薄的衣衫坐在塌边,因着刚刚沐浴过,再加上困乏,所以眼中带着一点儿雾气,谢容珏只觉得她毫不设防,实在是……

    谢容珏直觉自己现在实在是不宜再与她一同了,食髓知味的道理,他熟谙于心。

    更何况,对上沈初姒,他实在是贪得无厌。

    与她共眠,受苦的只会是自己。

    谢容珏挑眉,“殿下难道还想再帮我几次?”

    即便是已经沐浴过,沈初姒还是觉得自己手腕酸痛,听到他问这话,连忙摇了摇头。

    谢容珏笑了笑,转而去往沈初姒的屋中。

    来日方长,应当徐徐图之。

    沈初姒此时躺在床榻之上,原本还有点儿困乏的,此时屋中再无旁人,还是突然觉得有点儿睡不着。

    早知道就不应当和他说起那些。

    后来进退维谷的人,就变成了她自己。

    实在是不应该。

    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之前他在净室,为什么能停留这么久。

    原本一知半解的事情倏然明了,即便是现在,想到刚刚,还是觉得带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意。

    之前那点儿寒气顿消。

    她抱着被衾,只觉得自己耳廓上的热意未曾消散。

    *

    翌日。

    晨雾未散,沈初姒刚醒的时候,就闻到了香味。

    她起身洗漱,只穿了一件寝衣推开房门,看到谢容珏已经备好早膳。

    他垂眼看到沈初姒只穿了这么件衣物,捞过一件外衫套在她的身上。

    他挑眉,笑了一声,“殿下昨夜睡得如何?”

    沈初姒:“……你还笑。”

    其实睡得也谈不上不好,但是因为被衾上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所以她昨夜辗转反侧,还是觉得那点儿热意持久不散。

    不然现在,也不至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就出来。

    沈初姒话音刚落,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嚣声。

    有点儿嘈杂。

    谢容珏略微皱眉,小院的门却被人猛地踹开。

    来者身穿深色衣衫,各个身形高大,看着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谢容珏拉着沈初姒的手让她站在身后,抬眼看着面前的来者。

    来者的目光在谢容珏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轻声嗤笑,转而看到了身后的沈初姒。

    “同福客栈的掌柜报案,说店中丢了一个镇店之宝,名叫引龙盏,店中上下遍寻不得,那段时间离开的房客也只有你们两位,麻烦——”

    来者顿了顿,“与我到官府里面走一趟吧。”

    在他身后,是数十位手拿长刀,身形魁梧的侍卫。

    将整座院落包围得水泄不通。

    作者有话说:

    明晚八点更新~

    第64章

    官吏办案, 缉拿嫌犯,从名义上来说,并无错处。

    沈初姒之前就觉得那处客栈不宜久留, 但是搬离之后一连数日都没有什么波澜, 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终究还是稍微安下了心。

    但是却没有想到, 现在居然是借口财物失窃, 想要自己前去官府。

    若是栽赃嫁祸, 那所图又是什么?

    谢容珏挡在沈初姒身前, 指间滚动着一枚铜板。

    这么几个人,要杀死并不是问题。

    但他现在却轻轻皱了皱眉, 总觉得这件事并不是这么简单。

    之前沈初姒就说过此地虽然是在邺朝境内,但并不全然安全,毕竟靠近西境, 况且又是新君登基之际。

    之前沈兆缠绵病榻, 不少地方的官吏都在趁着那段时间,暗中发展。

    并不能全然知晓,是不是生出了不臣之心。

    若只是简单的盗窃案,并不会是这样的阵仗,现在来到这里的人, 好像是生怕他们从中逃脱, 也好像是有恃无恐, 面上都带着势在必得的笑。

    恐怕那黎城当地的州牧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谢容珏杀死这么多人确实不难, 但是现在, 他还要护着沈初姒。

    离开黎城或许不难, 但是离开整个西境却不容易, 没有全然的把握, 他不想沈初姒也随着落入险境。

    现在这里不比之前独孤珣的队伍,虽然独孤珣刀势狠绝,但是那行人数并不多,况且他们当时还是在邺朝境内,多少都会受制于人。

    但若是此处官僚一手遮天,还能调动城中守卫的话,确实要比独孤珣更为棘手一点。

    这样的境地之中,若是官吏当真心怀不轨,那么即便是知晓了沈初姒的身份是公主,恐怕会直接杀人灭口。

    毕竟若是让她回到盛京将这里的境况传回去,只会更麻烦。

    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谢容珏手中的铜板轻轻转了两下,眼睫垂下,思忖着现在的境况。

    面前的人生死皆在他一念之间。

    到底是杀了这些人直接离开更为稳妥一点,还是跟着他们前去官府看看到底是什么意图稳妥一点。

    而在此时,沈初姒站在他身后小幅度地拉了拉谢容珏的衣角。

    他侧身,指间滚动的铜板顺势滑入掌心。

    “不必动手,”沈初姒靠近,“我刚刚想过了,你的伤还未痊愈,并不适宜现在动手。况且现在还不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意图,等发现事态不可转圜再做打算也不迟,贸然动手反而会陷入被动。”

    “西境不太平,现在落了罪名离开恐怕还会更为棘手,况且我猜测隐卫应当也快找到这里了,既然是怀柔政策,应当不会很快撕破脸面。所以现在不必打草惊蛇,受制于人。不如先随着他们去看看,再随机应变。”

    虽然她也明白,现在前去所谓的官府,恐怕也是多有不妙。

    毕竟那点儿不安感,很久之前她就察觉到了,总觉得此处有点儿说不出来的诡异。

    所以她才想着早早搬离,却没想到,现在还是会找上来了。

    该来的总是躲不了的。

    他们现在在西境,没有车马,即便是走,恐怕也并未能全然逃脱。

    即便是有公主的身份,但并无任何佐证,况且若是有心作乱,这身份反而会成为催命符。

    她向来不喜欢赌,但是现在,却又是不得不再赌一次了。

    沈初姒想了片刻,随后轻声,“况且,擒贼先擒王。”

    至少,要先看到黎城州牧,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谢容珏指尖抵着那枚铜板,看着站在不远处列卫手中锃亮的刀刃。

    “……好。我听殿下的。”

    *

    官兵带他们前往的,并不是所谓的官府,而是州牧私宅。

    一路上,有人看到有官兵带着人前往私宅,面上都是难言之色。

    旁的地方的人或许是不知晓,但是身在黎城的人,哪里不知晓这黎城州牧马裕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白玉为堂金做马,热衷美色,养名伶,即便是已经成亲的妇人,只要被他看上的,也都是同样强抢不误。

    恐怕江南那带养出来的纨绔膏粱子弟,比起这位所见识过的美色,也要甘拜下风。

    这么些年来,自然也不是没有不从的,但是这马裕在黎城都可以做到一手遮天,不知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又养着私兵,即便是有人想要上报,也很难逃得过这马裕的手掌心。

    这么多年来,不知道多少如花似玉的姑娘香消玉殒在这州牧府中。

    州牧府占地极广,一砖一瓦都能看得出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虽然还未曾进入里面,但是单单只是从外面看,就知晓这座宅邸造价斐然,远远不是一个地方州牧可以出得起的数目。

    而进入院中,则远比院外所见更为奢靡,不少草木都是从未出现在西境的,都是江南道特有的草木,恐怕池边那几株花树,就已经价值千两。

    这样造价斐然的私宅,恐怕即便是不贪墨,也必然是与商贾勾结。

    就连铺地的砖石,都是兖州官窑烧制出来的上等货,每一块都是价值不菲,铺这样得一条小道也是价值高昂,即便是在盛京,除了宫闺,沈初姒也只在仁明巷中见过。

    走了一段路,才终于走到了主厅中。

    领着他们前来的官兵上下看了看他们身上有没有私藏武器,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随后看着沈初姒,“姑娘,请吧。”

    马裕也时常打赏美人给他们这些官兵,说不得日后他玩腻味了,这位姑娘就落入了他们手中。

    沈初姒抬眼看向主厅。

    此时坐在主厅之中的,是一个身穿姜黄色锦衣的中年人,坐在主座之上,面色蜡黄,手上戴着玉扳指,目光在谢容珏和沈初姒两人之中梭巡了一下,随后落在了沈初姒的身上。

    屋中灯火不盛,此人眼珠浑浊,几乎要落在沈初姒的身上。

    随后,缓缓的笑了下。

    这样的目光,到底是在打什么意图,谢容珏只看了一眼就知晓了。

    啧,还真是……胆大包天。

    怎么总是有人不懂,色字头上一把刀的道理。

    之前那个扈永福是这样,现在这个黎城州牧,也与他不相上下。

    谢容珏手中铜板滑动,护在沈初姒身边,此时面上还带着一点儿笑意。

    只是这笑,却又不达眼底。

    若是盛京之中有人在这里,恐怕能认得出来,这位向来行事妄为的镇国公世子,每次出手之前,都是这样的笑意。

    而且,笑意越明显,下手就更为狠。

    沈初姒也直觉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眼神不怀好意,手指略微缩了缩。

    之前前来西境的刺史,恐怕都是被一一收买了,别的不说,就说这远超规制的私宅,就不是一个州牧可以负担得起的。

    而在盛京,居然都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所呈上来的折子并无缺漏。

    要么是被要挟,要么就是与之同流合污了。

    而主厅中站在一旁的,则是那位客栈的掌柜,或许是因为狗仗人势,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走来的两位。

    从前在客栈中所见到的谦卑笑意荡然无存。

    掌柜碰了一下自己的胡子。

    黎城城中人都知晓同福客栈的掌柜是州牧马裕的走狗,平时里无人敢于惹怒他,但是那日这杂碎居然还在黎城落了他的面子。

    这美娇娘倒是还好,日后就是马裕新鲜的玩物,至少也需要些时日才能腻味。

    但是这个口出狂言的杂碎,到了马裕手上,恐怕不过就是落得一个死无全尸,野狗分食的下场罢了。

    掌柜想着当日谢容珏的模样,暗自哼笑了声。

    那般嚣张,现在手无寸铁,即便是当真有些来头,只要到了这里,就算是权势滔天,又能如何?

    况且倘若当真是权势滔天,又怎么可能住在那样的破败小屋之中。

    亏着他们找了数日,才终于找到那处小院。

    若只是贩夫走卒,又是外来之人,就更好处理了,随便剜去面容往乱葬岗一扔,只要处理得干净些,就无人知晓。

    马裕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扳指,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掌柜,意味深长:“看来果然如你所说,是个难得一见的好货色。”

    “那是自然,”掌柜满脸谄笑,“大人还不相信小的吗?自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然怎么能入得了大人的眼?”

    马裕哼笑一声。

    确实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这样的好货色了,他难得起了一点儿耐心。

    也罢,玩上他们一会儿也无妨。

    马裕手指在桌上碰了碰,随后看向站在厅中的两人,“你们两人,现在可知罪?”

    谢容珏挑眉,“敢问大人,我与家妻何罪之有?”

    马裕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当真对着现在的境况一无所知,嗤笑了一声。

    当真是小喽啰,到了这样的境地,居然还没看出来他的意图。

    实在好笑。

    “怎么,你们两人这是对盗窃拒不承认了?知不知晓在邺朝,盗窃乃是大罪,况且还是难得一见的珍物,价值八千两白银,按照我朝律例,当暂且羁押大牢,流放三千里。”

    马裕意味深长地转了转自己手上的扳指,话音一转:“不过,念在你们两人现在是初犯,虽然此案案情严重,但本官也并不是不可网开一面。”

    “妇人体弱,若是流放,多半性命堪忧,本官素来仁善,体恤民情,所以念着这么一点,可以——”

    他眯着眼睛看着沈初姒,“让你留下。”

    马裕顿了顿,随后接着道:“而且,还是留在这州牧府中。”

    他面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如何?”

    作者有话说:

    白玉为堂金做马——红楼梦

    明晚还是八点~

    第65章

    他说这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昭然若揭。

    甚至就连佯装的场面话都懒得,俨然是笃定自己胜券在握。

    罪行是由他一人所定, 整座城的生杀予夺, 全都是在他一人手中。

    谢容珏手中握着那枚铜板,挑眉反问道:“哦?州牧大人这是何意?”

    马裕从主座上起身, “何意?本官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们两人还不明白?盗窃乃是大罪, 本官仁善, 留了妇人一条生路,如此大恩, 自然是法外留情,难道这说得还不够清楚?”

    沈初姒倏然懂了那日掌柜的视线到底为什么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知晓了当初为什么当初客栈之中的壮汉, 即便是眼中带着觊觎之色, 却又将那点儿目光藏得很好。

    因为,他们当初已经料定,自己即将是这位黎城州牧的掌中之物。

    所以自然不敢心生觊觎。

    那日的女郎之所以出言提醒,自然是因为这掌柜与这位州牧是一丘之貉,明面上是客栈, 暗地里也做着为他搜罗美妾的勾当。

    现在连赃物都未曾找到, 人证物证全无, 也敢就这么定罪。

    显然是目无法纪, 远离盛京, 自认无人能管, 在这黎城一手遮天习以为常, 所以现在才这般肆无忌惮。

    断定他们除了乖乖就范, 再没有任何其他出路。

    在前来西境之前,沈初姒也没有想到,居然在黎城这样的地方,官吏居然是这样猖獗,口中说着所谓的律例,言下之意却又是这样令人作呕。

    况且姿态熟稔,想来之前早就已经不止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了。

    若她当真只是并无半分权势,只是寻常妇人的话,面对这样的威胁,即便是玉石俱焚,也不过只是平白无故的牺牲而已。

    动不了这位黎城州牧分毫。

    “一无赃物,二无人证,州牧大人就这般定了罪,”沈初姒倏然抬眼,“既然是无凭无据,那我们,若是不从呢?”

    她说话之时,不避不让地对上了马裕的眼睛。

    马裕嗤笑一声,“我想,你们现在恐怕还没有认清局势,你们手无寸铁,又入了这里,现在在这里,难道还能由着你们从不从?”

    此时厅中亦有几个身形魁梧的侍卫,手上拿着刀,此时正站在厅中角落。

    看这形势,只要反抗,就会即刻提刀向前。

    马裕的手在桌子上随意地叩了叩,“你们在这黎城之中,难道就不知晓,在这西境,本官说的话,就是圣旨,金口玉言,无人敢反驳。”

    他说着,似乎是耐心用尽,低眼看着沈初姒,哼了一声,“不过是见你有几分姿色,刚刚才给你几分好脸色,可切莫给脸不要脸!要是识相点,就好好听话,日后自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不识相——”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浑浊的眼珠暗色翻涌。

    不识相的话,不过就是慢慢磋磨上时日,即便是再怎么忠贞不渝,对上他的手段,恐怕也抵挡不过几日。

    让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受上这么多磋磨,啧,他还当真是有点儿不忍心。

    不听话,也是应当。

    怪不得他。

    掌柜在旁谄笑,奉承道:“大人这样英明神武,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该知道现在到底是怎么选!旁的小娘子怕是想着这样的机会都还没有呢,大人乃是一城之主,尊贵无双,这城中谁人不敬仰大人威名,成为大人的姬妾,这可是无上殊荣!”

    谢容珏听到这里,轻声笑了一声。

    这笑中,就实在是带着一点儿讥诮的意味。

    在此时的厅堂之中,显得格外地明显。

    哪怕这掌柜脑子并不如何灵光,现在也听出来这个意味了。

    他在嘲弄。

    掌柜想不明白,现在他们受制于人,只要马裕想,他们永远都逃不过这里,怎么还是敢这般嚣张的。

    现在这可是在马裕的私宅之中,外面全都是守卫,厅中都站着几个侍卫时时护着马裕的安危,这人又手无寸铁,到底是哪里来的胆子讥笑的?

    难不成是得了失心疯?

    马裕也听到了那声讥笑,皱着眉头,看向谢容珏,“你笑什么?”

    谢容珏只是挑眉,指间铜板转动,几乎只见一道残影。

    马裕久居上位,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觉得现在的事态有点儿不对,这人并不像是失去神志的模样,此时的笑——

    马裕摸了摸自己手中的扳指,随后看着厅中站着的四个守卫,“把他给我抓起来!”

    马裕的话音还未落,只看到几道残影倏地飞出,原本站在角落之中的四个守卫还没动弹,突然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随着接二连三的声响,就听到这几个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地面之上,倏然就渗出了血迹。

    正中咽喉。

    死得连一丝预兆都没有。

    这人身上没有丝毫武器,也没有看到他出手。

    厅中的这么几个侍卫,居然就这么……死了?

    掌柜大骇,连忙朝着厅外的守卫喝道:“来人!快来人!保护大人!”

    他的话甚至还没说完,电光石火之间,只看到一道瞬影,谢容珏倏然上前,狠狠扼住了马裕的脖颈。

    谢容珏握着他的脖颈,随后缓慢走到了沈初姒的身边,手指略微扣紧,马裕的脸上就瞬间全都是青紫之色,他口中不断地发出嗬嗬之声,但是又没有办法说出话来,只得干枯的手拼命地扒着谢容珏的手指。

    即便是在这个时候,谢容珏另外的一只手居然还在随意地把玩着一枚铜板,抛掷了一下。

    然后他接住,看着掌心中的铜板。

    “大人,为你卜了一卦,”谢容珏轻声哼笑一声,“实在不巧,看来,是大凶。”

    原本听到声音而来的门外侍卫,看到马裕现在受制于人,面上大骇,看到现在的场景,却又踌躇。

    “看来州牧大人在黎城作威作福习惯了,怎么到了现在都还不明白,色字头上一把刀,”他挑眉,“让我想想,刚刚是哪只眼睛看得时间长了些,啧,我剜哪只眼睛好让大人明白这个道理?”

    局势在一瞬之间扭转,之前他们何曾想到过,此人居然能顷刻之前杀了场中的侍卫,又能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瞬间,瞬间就扼住马裕的脖颈?

    西境武功高强的人不在少数,但是多用蛮力,他们之前见这人看着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所以就略微放松了警惕。

    谁曾想,现在居然能不费丝毫功夫就扼住马裕的脖颈,现在被动的,反而成了他们。

    侍卫手中拿着长刀,看向现在面色涨红的马裕。

    掌柜在一旁眼珠转了转,悄悄到了谢容珏的身后,想要趁乱抓住沈初姒,这样好歹也是一个筹码,掌柜的手甚至还没有伸出去,只看到一道残影在喘息之际就洞穿了自己的手掌。

    剧痛让掌柜倒地蜷缩为一团,面色苍白,而此时一同落地的,还有一枚铜板,此时正在地上咕噜咕噜地转动。

    只听到铜板转动的声响,一直滚动到了桌角,才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随后才停下。

    贯穿他手掌的,居然只是一枚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铜板。

    谢容珏略微抬了抬手,马裕原本脚尖还能碰到地面,现在却是完全的凭空而起,没有半分着力点。

    马裕算得上是臃肿,谢容珏甚至另外的一只手还在把玩着铜板,仅凭一只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抬起——

    马裕面色已经变为紫红色,他竭力扒着现在自己咽喉上的那只手,看着此时正在厅外,进退两难的侍卫,勉强出声道:“退……退下!”

    随后马裕转而看向谢容珏,感觉到喉中隐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咬牙说道:“你现在杀了我,你也逃不过这黎城,到时候你与她皆要丧命于此,更何况,你可知晓本官乃是朝廷命官,若是杀了我……”

    “即便你当真有通天之能逃出黎城,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刚刚还说自己一手遮天,说自己的话堪比圣旨,现在却又拿朝廷来压人。

    也不知晓这位所谓的黎城州牧,知晓了他刚刚觊觎的人,乃是先帝最为宠爱的九公主,又是该如何作想。

    谢容珏轻声嗤笑了一下,然后手下力道加重,“大人这么大的官威,我可实在是害怕。”

    当初独孤珣还在盛京的时候,他甚至连西羌来使都敢杀,这么一个无恶不作的州牧,要杀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区区一个黎城州牧罢了。

    但是现在,他确实并不准备杀了马裕。

    毕竟,一路逃出西境,确实不易,现在马裕在他手上,送上门来的人质,不利用实在是有点儿可惜了。

    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还想过若是遇到棘手的情况该怎么办,没有想到,比他构想的还要顺利一些。

    大概是是马裕在这里作威作福惯了,并没有意识到,有些人即便是手无寸铁,也依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他。

    沈初姒看着马裕,“以权谋私,欺男霸女,贪污受贿,压榨百姓,结党营私,收买刺史,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你前往盛京极刑处死,即便是新帝即位,暂且无暇,但西境的状况,也不可能永远瞒过去。我也很想问,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在这里这般猖獗的?”

    马裕被谢容珏的手扣住脖颈,只感觉脑中充血,几乎没有办法再思考,此时听到沈初姒的问话。

    还是倏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这两个人他并不知道来历,原本就算是家中有点儿家底,也没有什么所谓,只要处理得干净些,没有人会知晓。

    又或者,他之前也只是怀疑到了谢容珏身上,并没有觉得这个美娇娘有什么来路。

    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她说着刚刚那话的时候,实在是有点儿气势迫人。

    即便是曾经的高官,来到黎城的刺史,也没有给他这样的感觉过。

    邺朝女子大多不会知晓这些,即便是官家子女,也不会了解律例。

    她到底又是怎么能将这些罪名如数家珍,甚至说到新帝即位,面上也并无波澜。

    难道是来自盛京的贵人?

    可是他并不曾听说,有什么人前来黎城。

    若是有了风声,他至少也会收敛几分,不会落人把柄。

    不过——

    若是当真是盛京来的,那必然不能让他们回去,不然,即便是马裕现在不死,日后也难辞其咎。

    马裕想了想,开口道:“你们现在所求,不过就是我放你们离开,不如这样……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走,等出了西境,你们再放走我,我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保你们平安回去——”

    等他被放,就会即刻下令杀了这两个人。

    无论他们到底是谁。

    都不能活着回到盛京。

    马裕心中的盘算打得很好,却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一点儿嘈杂的声响。

    此处私宅平日里不会有其他人前来,马裕被打断了思路,抬眼望向不远处。

    只看到原本在门外的侍卫突然被一群人制住,无声无息,无人发现,几乎是在顷刻之前就反制住了他们。

    刀架颈侧。

    马裕瞪大双目,此处是他的私宅,怎么会有人敢在这里撒野?

    而且还像是早有预谋,黎城之中谁人不知晓此地住的是马裕,不要说是进来了,在外面看上几眼都不敢。

    这些人,知晓他的身份,却还是闯进来挟持他的侍卫。

    荒谬。

    马裕因为充血而昏涨的脑子里面,只浮现出了荒谬两个字。

    以往在黎城一手遮天,何曾有这样失态而狼狈的时候。

    他看着有个脸上蒙着黑巾的人快步走近,最后单膝跪地在沈初姒的面前。

    “公主殿下,属下来迟。”

    作者有话说:

    二十个红包,抱歉晚了~

    第66章

    私宅之中, 瞬时间鸦雀无声。

    掌柜因为手上的剧痛,蜷缩成一团,脑中嗡鸣不止, 听到这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面上露出骇然之色。

    掌柜捧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惊呼道:“公主?”

    隐卫低眼看了下正在地上蜷缩着的人,眼神掠过掌柜手上的那个渗着血的伤口, 这是出自谁的手, 隐卫自然明了。

    地上还有着铜板滚过的痕迹。

    之前就听闻这位镇国公世子在殿前赢了独孤珣, 就是为了公主出头, 现在又千里迢迢前来西境来找公主殿下……

    可是若是他没有记错,这两位不是早就已经和离了吗?

    知晓这位世子也在西境的时候, 他还传书回去给了陛下,算算日子,也该到信鸽回来的时候了。

    隐卫想到这里的时候皱了皱眉头, 手中凭空出现一枚令牌。

    这块令牌上面只有一个怀字, 是当今新帝的名讳,况且这枚令牌是金镶玉的,玉成色斐然,下面的坠子是南海沉香木檀珠加上藕丝打的穗子。

    这枚令牌,乃是新帝沈琅怀的私令。

    即便是从前来西境的刺史, 至多也只是官令, 马裕见过的奇珍不知凡几, 但是现在这块令牌, 他就算是再怎么愚钝, 都该知晓, 除了皇城, 哪有人能拿出这样的私令。

    南海沉香木原本就是贡品, 除了宫闺,无处能寻。

    隐卫声音很冷淡,“陛下亲令,现在在黎城,见公主殿下,如他亲临。”

    而马裕被谢容珏扼住脖颈,脑中骤然升腾起无数的杂念。

    他有试想过这两个人是什么身份,或许是来自盛京的贵人,但是却当真是没有想到过,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公主。

    新帝并无所出,先帝的几位公主,要么是母族极其显赫的,要么就是独得圣宠的。

    无论哪个,刚刚说出去的话都是木已成舟,不管是自己之前在黎城的行径,还是自己对这位公主殿下心怀不轨,都是足够处以极刑的大罪。

    数罪并罚,甚至足以株连九族。

    隐卫看到谢容珏出现在这里,面上也并无多少诧异,略微颔首,对着谢容珏:“镇国公世子。”

    谢容珏扣住马裕的手倏然一松,马裕瞬间就跌落在了地上,只听到一声落地的钝响。

    马裕面上毫无血色,也不知晓是因为刚刚被扼住脖子许久,还是因为惊恐过度,此时脸上带着愣怔的神色,居然是连辩驳都无从开口了。

    他在这里一手遮天许久,目无法纪,在黎城,说出去的话就如同黎城的圣旨,从无人敢于驳斥。

    谁能想到不过只是近来看到了个新的货色,这样的事情从前也不知凡几,从未出过差错,但是他当真从来都没想到过,这么个姿容孱弱,衣着简单的美娇娘,居然是公主——

    若是这里的情况被传回盛京,这诸多罪名,恐怕自己就是有十条命都难逃一死。

    马裕心神惶惶之际,突然听到原本早已倒地,一直痛得在低呼的掌柜,连滚带爬地到了沈初姒脚边,讨饶道:“姑……不,公主殿下,小的,小的只是一时被那老贼胁迫,猪油蒙了心,这么多年,小的可是从来都没沾上一点儿人命!”

    掌柜用他另外一只完好的手颤巍巍地指向马裕,“若不是那老贼,小的何曾会做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前的事情,殿下明鉴,这老贼在黎城说一不二,小的实在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因为手上受伤,所以此时掌柜说起这话的时候,声音还带着一点儿颤音。

    这人还当真是会见风使舵,现在见到马裕大势已去,顷刻之间就看清楚了局势,转而讨饶。

    实在是能屈能伸。

    即便是隐卫这样时常处理案犯的人,看到这人临阵倒戈这般快,也不由地眼中露出诧异之色。

    沈初姒垂眼看他,心中并无半分恻隐,对于这样的人,良善不过是留有后患罢了。

    若此时不是隐卫及时赶到,恐怕只凭着谢容珏一个人,这位黎城州牧与掌柜两人狼狈为奸,必然是想要将他们杀死在西境,又或者是让自己成为后院姬妾。

    根本不可能存在放过一谈。

    对于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有必要浪费同情心。

    马裕听到掌柜说这话,猛地啐了一声,上前用脚碾住掌柜受伤的手,“贱奴你想要现在撇清关系,怕不是当真忘了从我这里拿了多少银两回去填私库了?那些官银一查便知,本官若是死,你这贱奴也休想逃掉。”

    “投诚?你还以为你能摘得干净,你怕不是当真是活腻了!”

    马裕身形臃肿,踩着那只被铜板贯穿的手掌,剧痛瞬间让掌柜面色惨白,面容狰狞,连一点儿血色都没有了。

    竭力想要将自己的手从马裕的脚下拿来,但是马裕此时下了死劲,怎么可能轻易松开。

    地上缓缓渗出来血迹。

    谢容珏饶有兴趣地挑眉,“啧,狗咬狗,还真是难得一见。”

    *

    西羌。

    西羌地处西境,整个族落都是位于草原之上,不远处还有起伏的山脉,虽然牛马强壮,但是这里并不利于种植作物,种族的吃穿时常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

    所以往年,都需要前去中原抢掠。

    这些年来中原势弱,面对西羌的强盗行径难免左支右绌,尤其是镇守西境的将军,早就已经是老将,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连带着他们,都抢来了不少的好东西。

    至少这半年里面,都是衣食无忧的。

    而西羌新的阙王,则是西羌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以女奴之子的身份一步一步地登上阙王之位,想想也知晓独孤珣,是何等的出色。

    他蛰伏十年,一个一个地杀掉了老阙王和兄长,铲除异己,整个西羌几乎无人不知晓这位新阙王的威名。

    而中原的老皇帝,前些时候才刚刚断了气,现在新即位的这位,恐怕也只是一个软弱无能之辈。

    在今年年初,独孤珣前往中原邺朝。

    西羌兵强马壮,又是骁勇好战之辈,所有人都觉得此时出使中原 ,要么能让那个中原新帝拨款增物,将中原贵女作为阙王的女奴,要么就是中原新帝急于求和,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了他们。

    此行必然是盆满钵满,中原人喜好面子,又推行仁善,况且还有不斩来使的规矩。

    所以独孤珣前去的时候,只带了一队精锐。

    虽然人不多,但是跟随独孤珣前去的各个都是西羌勇士,随便哪个拿出来都是各部落的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是当真动手,放出消息,他们前去接应,至少护着独孤珣平安返回也并不是难事。

    况且,中原现在正在休养生息的时候,怎么可能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

    整个西羌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前去边境接应的时候,整个精锐队伍支离破碎,只区区剩下了几个人,其中,也包括着独孤珣。

    左胸被贯穿,豁大的伤口平整而果决。

    出剑之人极快,剑势精绝。

    即便是独孤珣,居然都没有能够格挡。

    独孤珣被护送着一路快马加鞭回到西羌的时候,甚至连呼吸都微弱。

    西羌几位从前跟在独孤珣身边的侍从面面相觑,看到独孤珣的时候,面上全都是不敢相信之色。

    可是看他们的样子,却又不像是苦战。

    西羌最好的医师为独孤珣诊断了许久,历经一天止住了血,之前在夺取阙王之位的时候,独孤珣的左胸就曾经被伤,现在是伤上加伤,医师竭尽全力,才终于保住了独孤珣的命。

    几个从前受到独孤珣照顾的西羌侍从守着营帐,随后看着跟独孤珣一起去中原的侍从,问道:“塔吉,到底是什么人能把王上伤成这样?这些时日你们前去中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名唤塔吉的侍从眼中浮现出一丝怨毒的意味,“王上前去中原,原本想求娶中原的一个公主,和亲分明就是便宜了他们中原。谁知晓有人居然当场要与王上比试,那中原新帝居然也是应允了,不过是个女人,即便是公主,也不过是出生好些的女人,嫁给王上,原本就是无上的福分,居然还不愿,实在是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些!”

    “比试?”侍从诧异,“与王上比试,怕不是找死?在王上刀下,恐怕是三招都不一定能扛得住吧。”

    塔吉沉默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也不知晓那人到底是用了什么邪术,竟然略胜王上一筹。”

    “若不是用了邪术,怎么可能胜得过王上!”侍从义愤填膺,“我们原本就是手下留情,前往中原,他们居然这般过分!那王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自然是因那位中原公主而起。因为这个人,我去中原官府还受了杖刑,王上原本想给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奴一些颜色瞧瞧,谁能知晓,才刚刚到了西境,就被人暗算——”

    “若不是因为暗算,王上怎么可能伤成现在这样!”

    身边站着的几位侍从接连应和,独孤珣的能力,他们皆是知晓的,现在被中原人伤成这样,必然是要百倍奉还的。

    这样也好,每年都需要前去中原抢掠,实在是浪费力气,不如直接占了中原的地,往后那盛京,就是他们的地盘了,那些从前的中原人都要对他们俯首称臣,想想就觉得快意。

    恰在此时,医师走了出来,低声道:“王上醒了。”

    几位侍从赶忙走近营帐之中,为首者摩拳擦掌,“有人敢伤王上,我等必然不允,那公主我现在就为王上抓来,活剐在王上面前!”

    独孤珣感觉到身体传来的剧痛,所幸那位镇国公世子贯穿的左胸,现在还留有一线生机。

    他极轻地皱了皱眉头,想到了沈初姒。

    杀了她?

    独孤珣捂住自己的伤口,缓慢开口:“……抓?就算是抓,也得是活捉。”

    作者有话说:

    我愿称自己为:踩点达人。

    第67章

    黎城之事, 隐卫尽数传回盛京,此事毕竟关系重大,当由沈琅怀定夺。

    但无论怎么想, 马裕敢于对公主殿下心怀不轨, 还在黎城作威作福,欺凌百姓这么多年, 加之贪污, 必然是要极刑处死的。

    而之前的那封盛京来信, 也由信鸽传到了隐卫手中。

    隐卫展信, 迅速看完信中所言之后,皱了皱眉头。

    他默不作声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沈初姒和谢容珏, 半晌以后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信。

    面上带着一点儿显而易见的为难。

    沈初姒并未注意到隐卫的目光,只是心下在暗暗思忖。

    有隐卫护送回京,无论如何, 这段时日都可以不必忧虑了。

    谢容珏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大概再等上十日,等到他并无大碍了,就可以启程回到盛京。

    但是谢容珏伤了独孤珣,无论如何,西羌都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咽下这一口气。

    她虽然并不知晓独孤珣伤势如何, 但是既然是负伤离开, 怎么想也该知晓必然是重伤。

    恐怕不久之后, 边境也快不太平了。

    这件事难以避免, 西羌觊觎中原这块肥肉许久, 这是送上门来的由头, 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借口。

    沈初姒轻声叹了一口气, 想到之后的事情, 难免有点儿头疼。

    此行前来西境,虽然沈初姒并未受到什么伤,还是她从前素来身处宫闺,从未有过这般惊险的时候,之前实在是难免忧虑。

    一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才终于有了点儿劫后余生的感觉。

    隐卫素来都是历代帝王所有,一般处理的都是盛京不便明面处理的大事,现在身在西境的隐卫已经占到了其中的二分之一,恐怕还有一些还在其他地方,零零总总算起来,几乎是全部的隐卫都前来西境找沈初姒了。

    恐怕就连沈琅怀身边都没有留下什么人。

    沈初姒想到这里,略微垂了垂眼睫。

    其实对于沈琅怀,她一直都有点儿不明白。

    她一直以为,沈琅怀应当是厌恶自己至极,虽然至少应当出于明面上,会来找自己,但也当是敷衍至极,怎么都不可能是隐卫全都前来西境这般的兴师动众。

    从她之前离开盛京开始,隐卫就一直追到了西境,其中耗费了数不尽的精力。

    这其中,只有可能是奉了沈琅怀的命令。

    不少原本应当由隐卫代劳的事情,就需要沈琅怀亲力亲为。

    在此时,沈初姒突然想到谢容珏从前说起过的,之前自己所赠的那个护身符,沈琅怀也并未丢弃,反而是挂在了身上。

    之前金銮殿外谢容珏说到这件事,她原本是并不相信的,但是现在隐卫几乎尽数在西境,这一路上耗费无数精力,却又是不得争辩的事实。

    沈琅怀与自己并不算是相熟,但现在却做到这般地步。

    沈初姒思及此,突然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隐卫,问道:“西境地界大,往来的人员复杂,我又早已离开了客栈,搜找起来极为困难,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隐卫如实回答道:“回殿下,属下之前一直在西境寻找,但是因为搜寻困难,所以查找起来确实费了一点儿功夫,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是因为殿下之前的那对桃花玉镯子,被我们从典当行中收到,我们才集中人手在黎城搜寻。”

    他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一般,从自己身上摸出那对玉镯。

    “殿下,”隐卫将镯子递到沈初姒的面前,“属下已经将其赎回。”

    沈初姒依言接回那对镯子。

    隐卫虽然擅长搜寻,但是在这西境之中大海捞针,却确实实属不易,况且还不能惊动各城州牧,自己又一直都是隐姓埋名,即便是对于隐卫来说,也需要时日。

    没有想到,居然是凭借桃花玉找到的这里。

    桃花玉入手的触感温润,毕竟是沈兆生前所赐,之前当出去的时候,沈初姒还觉得有点儿可惜,所幸不仅让隐卫由此作为线索找到了他们,现在也物归原主,总算也是了了一桩心事。

    沈初姒手中握着那对镯子,对着隐卫笑了笑,“多谢。”

    隐卫一时愣了神,随后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属下分内之事,殿下无需言谢。”

    他们现在还身处私宅之中,这座宅邸处处价值不菲,恐怕日后是归为朝廷所有,随后售卖给富商,所得钱款将用于减免黎城赋税。

    这是之后的事情,就要交由来到这里的刺史处理了。

    沈初姒方才在与隐卫说话,谢容珏则是随意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一只手撑着看着他们这边,另外一只手上抛掷着一枚铜板。

    他身上的伤还需要再修养一段日子,今日又动了手,虽然看着轻松,但是还是回去再换一次药较为妥帖一些。

    沈初姒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原地的谢容珏,虽然并未说话,但是谢容珏却倏然懂了她的意思。

    他随之从红木椅上起身——

    而在此时,隐卫看出了他们的意图,面上似乎是有一点儿为难之色,他看了看谢容珏,又看了看沈初姒,问道:“殿下是准备与世子一同回之前的那个院落吗?”

    沈初姒抬眼。

    隐卫接着道:“方才圣上来过消息,已经知晓镇国公世子前来一事,他在信中提到,多谢世子前来西境救下殿下,但是……世子与殿下两人既然已经和离,同住一屋的事,为了殿下清誉,还是应当避免。”

    “之前是事急从权,难以避免,倒也是罢了,但是隐卫现在在这里,自然是不可让殿下受到委屈。”

    隐卫说到这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谢容珏的神色,“所以,我们给殿下在城内准备好了一间客房,至于世子——”

    隐卫顿了顿,“是另外找一家客栈,还是回之前的那个院落,就请自便吧。”

    沈初姒有点没有想到这样的一番话,转眼看向谢容珏。

    谢容珏却似乎并不诧异,手中把玩的铜板收起。

    沈初姒或许不明白,但是他在片刻之间就明白了沈琅怀的意思。

    谢容珏与沈琅怀还算是有点儿私交,作为新帝,沈琅怀德才兼备,待人处处有礼,即便是对于自己这样的子弟,态度也十分温和。

    但是从前谢容珏去面见先帝沈兆的时候,当时在路上遇到了沈琅怀,谢容珏就知晓,或许对这个皇妹,沈琅怀却是和寻常人不一样的。

    即便嘴上语气不善,可是背地里却是又截然不同。

    对于这个皇妹,实在是别扭。

    现在这样的举措,就是在为沈初姒撑腰。

    毕竟,从前沈初姒在镇国公府,过得并不好。

    沈琅怀并不希望沈初姒重蹈覆辙。

    谢容珏垂了垂眼睫。

    看来自己现在,实在是任重道远。

    他想到这里,手中的铜板滑入袖中,垂眼看着沈初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既然如此,近来多有劳累劳累,那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

    隐卫大概是知晓了沈初姒的喜好,此时在客房之中,除了精致的卧具,还有着一摞精心准备的典籍。

    客房之中灯火盛极,或许是担心西羌之中再出变故,所以此时门外还有几个隐卫在守着。

    沈初姒所住的这间客房,是整个黎城最好的客房,从窗棂中看出去,能看到山脉,沈初姒支着手看了一会儿典籍,却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心烦意乱。

    也不知晓是因为回到盛京之后的事情,还是因为这段时日的奔波。

    烛火晃动,手中的书卷也连带着阴翳浮动,沈初姒索性直接灭了烛灯,用帕子绞了绞还带着湿气的发尾,起身上榻。

    窗外的月色缓慢照了进来。

    客房的被褥是新换的,上面带着浅淡的香气。

    思绪浮动之际,沈初姒突然想到了自己刚刚看过的那本典籍。

    刚刚她对着烛火看了许久,典籍晦涩难懂,她现在回想一遍,居然是一个字都未曾看进去。

    进来事情冗杂繁多,前后波折,她此时有点儿疲惫,也是常事。

    沈初姒抬眼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刚刚准备睡去之际。

    突然听到窗户被人轻轻叩击了两下。

    “殿下。”

    沈初姒抬眼,恰好对上一对生得盛极的眉眼。

    他避开了隐卫,转而到窗户这里。

    此时窗外还有着猎猎的风声,沈初姒起身下榻,转而将窗打开。

    窗牖洞开,谢容珏的身上带着清冽的气息,瞬身进了屋内。

    此时他的身后,是黎城皎洁的月色。

    沈初姒抬手将屋中原本已经熄灭的烛灯点燃,看到谢容珏此时站在屋内,眼中带着一点儿笑意。

    “今日不是让殿下早些歇息吗?”他垂眼,“到现在还未曾歇息,不会是在……等我吧?”

    沈初姒手上顿了顿,转而看着他,“你之前说这话的时候,我也未曾想到过你今晚还会前来这里。”

    谢容珏闷闷笑了两声,随手丢出一枚铜板阖上了窗,“没办法,那是殿下的皇兄,自然是要在他面前表现得好点儿。”

    之前的话,自然是违心之言。

    窗牖应声关上。

    沈初姒抬眼,“那你今夜怎么还到这里来,不怕被发现吗?”

    谢容珏挑了挑眉,“殿下未必也太不信任我了些,隐卫虽然善于侦查,但是想要避过他们,对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也不过就是一路瞬身过来,为了避开前后的隐卫,在路上处处谨慎,甚至还在一处屋檐下藏了片刻而已。

    “况且,难道殿下还不明白。”谢容珏俯身靠近,“虽然只是半日未见——”

    “但我对殿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作者有话说: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存稿(捶胸顿足)

    第68章

    他对于这样的话, 实在是信手拈来,连一丝一毫的羞赧都无。

    沈初姒还未答,谢容珏却突然靠近, 俯身将自己的下颔放在她的耳侧。

    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颈侧, 他的下颔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

    沈初姒倏而觉得有点儿痒,随后拉着他的手在桌案旁边坐下, 神色认真道:“你今日动了手, 我之前将药备在了身边, 你既然今夜来了, 正巧看看你之前的伤口有没有崩开。”

    她垂眼碰了一下他腰旁垂下来的穗子。

    突然听到谢容珏轻声笑了一下,随后低眼看着沈初姒道:“殿下现在……哪里都看过了, 是不是应当要对我负责?”

    沈初姒原本的手放在他的腰际,听到他的话,抬起眼看他, 恰好对上谢容珏低下来的眼眉。

    其实他的神色看得很分明, 眼瞳生得实在是清澈至极,旁人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情绪,例如从前的时候的冷淡,又或者是之前的欲色。

    又恰如现在,说得上是温柔的瞳仁。

    他的眼瞳生得颜色极黑, 压着一点儿晦暗的情绪。

    此时漆黑的瞳仁之中, 除了跳动的烛光, 还有她的缩小的倒影。

    沈初姒抬眼, “你想我怎么负责?”

    谢容珏闻言, 轻轻挑了挑眉毛, 随后握着她的手解开自己腰上的穗子, “自然是——”

    玉带滑落在地, 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他声音带着一点儿哑意,“殿下什么时候,可以给我个名分。”

    沈初姒敛容,抬手将他身上松松垮垮的衣物拨开,看着他身上被绷带缠绕的伤口,披散在肩侧的头发随之倾落下来。

    或许是因为刚刚沐浴完,发尾还未完全干透,上面散着极为浅淡的香味。

    她身上向来带着一点这样的香味,靠近的时候,就格外分明。

    沈初姒顿了顿,“这要再看看世子日后的表现。”

    谢容珏手指拨弄了一下沈初姒散落的头发,嗯了一声,问道:“那殿下现在满意吗?”

    沈初姒小心翼翼地解开他身上的绷带,果然看到隐隐又有血迹渗出来。

    虽然并未如何动手,但毕竟今日经历颇多,果然还是略微碰到了一点。

    虽然他看上去神色并未有什么异常,但是怎么想也该知晓,这么重的伤势,只怕是动一下,都是撕裂的痛感。

    都到这种时候,嘴中却还是说着这样不着调的话。

    沈初姒默了片刻,“勉强。”

    谢容珏听闻这话,突然抬手在她脸侧轻轻掐了一下,反问道:“勉强?”

    他声音低下去,“殿下之前不是说我……身有隐疾?那昨日的表现呢?”

    他不说这话还好,沈初姒听到他说这话,指尖碰到他的坦露的肌肤,只觉得指下的温度灼热,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旖旎氛围。

    沈初姒手指一顿,过了片刻后淡声道:“我忘了。”

    这就是在耍赖了。

    谢容珏向来喜欢恶人先告状,这段时日,她大概也是耳濡目染。

    谢容珏闻言,手指拂过她染上绯红的耳廓,也不拆穿:“殿下既然是忘了,那我也并不介意现在帮殿下再回想一下。”

    他声音清冽,即便是说着靡丽的词,也似玉珠落盘,“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现在,殿下想起来了吗?”

    屋中一时静默无声。

    谢容珏就这么带着一点儿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沈初姒。

    过了片刻。

    “谢容珏,”沈初姒抬眼,小声接着道:“你真的很过分。”

    谢容珏丝毫不以为耻地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同了沈初姒的这个说法。

    沈初姒想了想,看着他现在的神色,开口道:“那昨日,也勉强。”

    谢容珏原本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手指随意地放在扶手上,眼眉之间带着一点儿笑意。

    他此时看着沈初姒启唇,虽然并未上什么口脂,但是唇形饱满,不点而红,映得皮肤更为白皙。

    谢容珏听到沈初姒刚刚说出口的话,轻轻挑了挑眉。

    “……嗯?”

    沈初姒直觉他现在眼中带着晦暗不明的光,好像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有什么不对。

    她颤动了两下眼睫,突然想到之前自己见到谢容珏这样的神色的时候,好像还是在昨夜说到他身患隐疾的时候。

    他向来对什么事情都无谓,怎么总是在这里,格外介怀?

    每每提到,都会倏然暗下神色。

    带着似有若无的危险。

    沈初姒突然想到昨日晚间那逆流而上的热意,还有他情动时晦暗的眼瞳,怔然片刻。

    然后她看着他此时肩侧的伤势,颇为生硬地转开话题道:“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还是先帮你上药吧,若是感染发炎了,就会更为棘手。”

    “无关紧要?”谢容珏哼笑一声,“殿下怎么会觉得,这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来,沈初姒只觉得他此刻步步紧逼,带着有点儿陌生的危险。

    他手指绕着她身侧的发,手指白皙瘦削,此时缓缓绕着她的发尾,带着些许缱绻又旖旎的意味。

    沈初姒只觉得他此刻的动作缓慢又磨人,有点儿落不到实处。

    实在是有点儿折磨人。

    她倏然抬眼,那点倔强又涌上来,开口道:“我又没有当真试过,我怎么知晓到底如何,自然只能给出勉强这么一个中庸又不出错处的评价了。”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清晰的看到现在对面的谢容珏眼瞳暗了下去。

    他衣衫松松垮垮地落在臂弯处,锁骨的线条精致,容貌盛极,伴随着呼吸,腰腹细微的起伏。

    沈初姒一直都知晓他素来生得极好,可是此时此刻,月色照在他的眼睫上,正低着眼看着自己,还是不由地顿下呼吸。

    他原本略微有点儿倦怠般地躺在椅子上,现在却直起了身子,手指轻轻在扶手上叩击了一下,随后一只手顺势揽到沈初姒的腰后。

    然后站起,轻而易举地将沈初姒抱起。

    瞬间腾空,沈初姒一时没有察觉到,下意识只能勾住他的脖颈。

    此时他们身前是一张小小的桌案,谢容珏随意一抬,顺势将沈初姒抱到了桌案之上。

    原本月色是照在谢容珏的眼睫上的,因为此时换了一个方向,所以现在变为了谢容珏背着月色,半束起的发被月色照得边缘散着淡淡的光晕。

    沈初姒看到窗外的月色高悬,现在在她面前的人,生得却又更甚月色三分。

    谢容珏慢条斯理地抬手碰了碰沈初姒的唇畔,“这样更好些,比刚刚能看得清楚殿下。”

    沈初姒此时身下坐着的是木质的桌案,她用手撑着桌子,垂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谢容珏则是眼睫抬起,“我之前就与殿下说过,我的自制力并没有殿下想象中的那般好,所以殿下……”

    他声音很轻,“不要总是这样,让我觉得为难。”

    沈初姒小声反驳道:“分明是你总是让我为难,况且……我怎么让你为难了?”

    “嗯?殿下难道不清楚?”谢容珏俯身靠近,“怕不是忘了刚刚说的,所谓的当真试过。”

    “殿下想怎么个试法?”

    沈初姒不退不避,“可我说的也是实话。你自己非要问我,我自然也只能如实回答。”

    谢容珏无奈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晓她此时是不是当真对这样的境况一无所知,还是有意为之。

    他在原地顿了片刻,随后低眼,吻了上去。

    他此刻背着月色,眼眉浸没在漆黑的月色之中,看不真切。

    沈初姒往后避了避,一只手撑在身侧,另外一只手碰了碰他身上的伤,“我还没有给你上药,之前还稍微渗出了一点儿血迹。”

    谢容珏手撑在她的腰后,略微使了一点儿力,沈初姒只感觉面前的景象骤变,她原本是坐在桌案之上的,因为他刚刚用了一点力,所以现在便是她半倾在桌案之上,原本撑在身边的手顿时并无任何作用了。

    “上药才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谢容珏轻描淡写地开口,手指在沈初姒的腰际轻轻碰了碰。

    沈初姒只觉得他的指尖带着热意,随着朝着身体肆无忌惮地奔涌。

    她的身体并无着力点,只能靠着他此时撑在腰后的手,沈初姒被迫重又用手勾上他的脖颈。

    “谢容珏,”她带着有点儿羞恼,“把我放下。”

    谢容珏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似乎是应允,又像是随口一句的应答。

    他在原地顿了一会儿,随后低眼重新吻了上去。

    他倾身,沈初姒的腰后瞬间就压到了桌案之上。

    毕竟是早春,黎城又向来带着寒意,所以此时的桌案还带着凉意,沈初姒的背脊压在桌案之上,只觉得身上带着奔涌的热意,与脊背上紧贴的温度截然不同。

    相反的两种触感横冲直撞,谢容珏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

    轻而易举地攻城掠池,让人无所抵抗。

    沈初姒自觉他此时带着一点儿惩罚的意味,脊背抵着坚硬的桌案,他一只手护在沈初姒的脑后,另外一只手则是撑着她的身边。

    带着占有欲,又像是昏聩的情动。

    又或者,带着一点儿隐忍。

    沈初姒看到他之前撑在桌案上的手上泛着一点儿经络,他原本清瘦,但是却并不单薄,此时这番,就带着些许危险的意味。

    沈初姒有点儿没有力气,最后轻轻在他舌尖上咬了一下。

    谢容珏倏然停了下来。

    他垂眼,轻轻掐了一下沈初姒的脸,似是告诫道:“殿下还是少招惹我为好。”

    谢容珏拂去她衣物上的褶皱,“就比如方才那般——”

    “殿下,我把持不住。”

    作者有话说:

    踩点鱼卷又上线了。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菩萨蛮牛峤

    第69章

    又是恶人先告状。

    沈初姒眼中带着一层湿润的雾气, 脊背被压在冰冷的桌案之上,他的手指垫在脑后,轻轻地剐蹭了下。

    她不甘示弱地也掐了掐他的脸, “明明是你自己时常招惹我才对。”

    手上的触感很好, 沈初姒像是发现了什么乐趣一般,又伸过去往外拽了拽。

    谢容珏任她动作, 问道:“有趣吗?”

    他肤色很白, 头发半垂, 脸上的肌肤被她捏在指尖, 半阖着眼睛,就这么看着此时在月色之下的沈初姒。

    沈初姒其实眼眉生得很柔和, 并无任何锐气,眼中带着清澈的光晕,此时带着水色, 却又沾着有点儿不染纤尘的意味。

    窗外的月色照在她此时的眼睫上, 带着一点儿清冷。

    沈初姒抬手,随后点了点头,如实答道:“有趣。”

    “有趣的话,”谢容珏顿了顿,“殿下不准备给一点儿酬谢吗?”

    沈初姒手下动作不停, 小声道:“那我若是不给呢?”

    “恩?不给?”谢容珏挑眉, “那也行。我自己来讨。”

    他话音刚落, 就抬头在她的额头上轻碰了一下。

    谢容珏原本是半支着身子在桌案旁边的, 膝弯抵在桌沿旁, 他低眼, 却又在这个时候, 沈初姒拽着他腰上的穗子, 猛地将他拽了下来。

    他一时不察,在即将半跌在她身上的时候,临时转了一个方向,跌在了她身侧。

    沈初姒终于摆脱了他的桎梏,坐起身来,“你分明都想好当强盗了,刚刚还来问我。”

    她垂眼,认真道:“实在是一点儿都不讲道理。”

    谢容珏挑眉,“其实,我偶尔还是讲的。”

    他顿了一下,“只是大概对上殿下,是例外。”

    偶尔讲道理,也不知道他怎么神色不变地说出这种话的。

    沈初姒拿起刚刚放在身边的药瓶,手指轻轻按压在他的肩侧,“好了,我先给你上药,你但凡刚刚少说几句,现在也该上完了。”

    她垂眼从白净的瓷瓶之中倒出粉末,小心翼翼地洒在他的伤口处。

    其实这些时日,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但是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动作,有些地方有点儿崩开,就显得有点儿严重。

    沈初姒指腹在他肩侧停了片刻,突然想起他说的所谓的要名分。

    其实距离他们和离,也不过只过去了数月,以至于现在她低眼看着谢容珏实在说得上是温柔的神色,还会觉得有点儿恍然。

    毕竟当初的他,实在是说得上绝情。

    当时和离的时候,盛京还下着雪,她在雪中转身,其实从来都没有想过重蹈覆辙。

    也是当真觉得两个人既然没有丝毫缘分,那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是后来,他却对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说着,所谓的今后所求,她当初不过只觉得是戏弄,又或者是一时兴起。

    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在邺朝的边境,他半跪在破败的马车前,眼眉昳丽,映着天上冷清的月色,满身狼狈,不见当初在盛京时的丝毫风流气。

    挡住外面的血污,轻声对自己说着别哭。

    好像恍惚间又回到了和雍十六年,那个相貌盛极,语气不耐的少年。

    沈初姒动作轻缓,但是他身上毕竟是之前受了极重的伤,即便是她谨慎,但是恐怕还是会牵扯到伤口,可是谢容珏却又一声都没有出口,放在一旁的手指轻轻绕着沈初姒的发尾。

    她的指腹在胸前的肌肤游离,带着似有若无的温度。

    烛火晃动,忽明忽暗。

    窗外有风声拂过,还有儿卷动树梢的声响。

    从前的她,也从未设想过,现在会和谢容珏走到这样的地步。

    父皇尚且在世的时候,只说希望他的阿稚,能够永远得偿所愿。

    即便是日后成家,嫁为人妇,也需得心甘情愿。

    邺朝嫁女大多还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或者氏族姻亲之前,大多都有点儿利益关系。

    她当初嫁给谢容珏的时候,只是源于当年所见的那一面,源于自己的一厢情愿。

    “谢容珏,”沈初姒顿下手,认真地接着道:“我当真了,所以若是你日后反悔,又或者遇到了其他的姑娘,有了两难的境地,不必隐瞒,一定要直接告诉我。我向来不希望别人为难,又或者是勉强,所以当真有那么一天的话,我会成全你。”

    “就像是你当初想要和离的时候,我会如你所求。”

    “若是在选择之中两难的话,谢容珏,”她顿了顿,“不必选我。”

    她其实说起这话的时候,神色很淡,谈不上是什么具体的情绪。

    却又在这片刻之间,让谢容珏倏然觉得心疼。

    她其实向来很洒脱,即便是知晓和离对于当初的她来说,不算是什么很好的抉择,却也还是毅然决然离开镇国公府,纤弱却又脊背挺直。

    谢容珏想。

    其实他的殿下一直都不太好哄。

    即便是到了现在,也还是想着若是他日后变心的时候,转身成全他。

    分明是自幼被宠爱到大的公主殿下,在无人不知的盛宠之中长大,现在说起这样的事情,却又是想着成全。

    她从来想要的,都是明确,而诚挚的爱意。

    但现在,她并不能确定以后。

    所以才对自己说起,所谓的日后的两难选择。

    可是只单单见她一眼,盛京为人称道的好颜色,花开满途,都是黯然失色罢了。

    他对心动知之过晚,恍然察觉的时候,就知晓——

    自己恐怕日后,都会为了面前这个姑娘,辗转反侧,求而不得。

    “不会有第二个选择。”谢容珏难得不容置喙的开口,“无论是现在,还是日后,殿下永远都是我的第一顺位。”

    *

    盛京城。

    按照道理来说,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知晓九公主殿下现在正在西境的事情,对外的话,都是殿下身体不适,正在仁明巷养病,好些日子都没有出过门了。

    一个已经是二嫁之身的公主,母族又没有什么势力,自然也是没有什么人在关注这么件事。

    甚至就连之前那位西羌阙王在金銮殿上求娶公主的事情,都被沈琅怀压了下去,并无人敢于谈及此事。

    旁的人或许是真的不知晓,但是林霁是大理寺少卿,林家向来又是纯臣,即便此事算得上是秘辛,京中没有什么人知晓,但是第一手的消息,还是传到了林家。

    其中自然也包括,虽然公主殿下在黎城被找到,但是陪着殿下一同的,还有那位镇国公府的世子。

    谢容珏向来行事诡谲,不在盛京也是常事,就连镇国公夫妇都不能管教得动,所以他不常出现,也没有人敢过问。

    林霁其实之前想到过这个可能,但是当真得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点儿恍然。

    当初先帝赐婚的旨意来得突然,即便是他身为林家入仕子弟,之前也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他其实在赐婚之后,也曾以权谋私,查过谢容珏的过往。

    不仅仅是身份。

    其实林霁自认,谢容珏并算不得是良人,这位镇国公世子出生时就不在镇国公府,生长于偏远的道观,后来被接回盛京的时候,又是绝情而不驯的性子,更遑论,他还时常出入风月场和赌场。

    可是林霁自己也知晓,按照先帝对九公主殿下的偏爱,若是当真是先帝自己所选,必然不可能是谢容珏。

    只有可能是殿下自己所求。

    他并不是没有过失望和遗憾,可是当初旨意已下。

    那场婚宴办的盛大,先帝亲自下旨赐婚,又是最受到宠爱的公主殿下,同僚大多都前去喝了杯喜酒。

    林霁原本其实并不想去,难得在自己屋中喝了一点儿酒,但是直到天色将晚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前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他看到谢容珏身穿喜袍,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看不上是有什么喜悦。

    周遭的敬酒一杯都未曾喝。

    大概九公主殿下身穿霞帔,头戴凤冠的时候,也是盛极的容貌。

    即便是嫁与他人,林霁也希望当初那个时常在宫闺之中的小姑娘可以平安喜乐。

    后来得知沈初姒在镇国公府过的并不好,得知谢容珏甚至连她的院子都没有踏入的时候,甚至他在谢容珏的别院之前亲眼所见,这种种传言,是当真——

    林霁为她警告了谢容珏,但气愤之余,素来光明磊落,刚正不阿如他,却又难得,生出了一点儿卑劣的心思。

    直到后来沈初姒和谢容珏和离,她很快地搬出镇国公府。

    金銮殿中谢容珏变换的神色,让他生出难得的警惕感,所以林霁当机立断,在从宫宴之中回来之后,就前往林府,接上了自己的祖父。

    之前已经错过一次,他并不希望看到日后还会有见她另嫁他人的时候。

    他原本是觉得自己有机会的。

    可是那日带着林太傅前去仁明巷的时候,却又被沈初姒拒绝了。

    她拒绝得直接,甚至连一点儿可能性都没有。

    其实林霁很想问,自己到底是哪里比不上谢容珏。

    他少年入仕,不过几年光景就已经高居权臣之位,是天子近臣,众人都夸奖他天赋异禀,前途无量。

    可是唯独在沈初姒面前,任他再如何出类拔萃,却又无济于事。

    她从未考虑过自己,甚至当初若不是林太傅也随着他一起前往仁明巷,她都不会让自己进去。

    一直到现在,大概林霁才是当真有点儿懂了。

    自己身上背负得太多,仕途是他背负的光环,却也是束缚他的枷锁。

    就如谢容珏千里前往西境,不论结果,不管不顾地前去西境,意气风发,带着一往无前的热忱。

    可是他不是。

    林霁坐在自己的屋中,周遭都是笔墨的香味,四周都是分门别类放得整齐的典籍。

    终究还是,不如人。

    向来身处于别人艳羡的目光之中的林霁,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样不如人的滋味。

    ……实在是谈不上好受。

    林霁垂眼饮下一口茶,茶水早就已经冰冷,茶叶泡得太久了,即便是上贡来的好茶叶,现在也泛着苦涩,难以下咽。

    他面不改色地全都喝完。

    站在一旁的小厮察觉到这已经是今天早上泡的茶,连忙道:“公子,这金瓜贡茶已经是辰起的时候泡在这里的了,也怪我一时疏忽,竟然忘了换了,现在喝起来必然是味道不好了。”

    小厮上前,“公子若是想喝茶,我去再沏一壶。”

    他说着,上前想要将那紫砂壶拿起。

    林霁的手却在这里顿了顿,随后他抬手又倒了一杯。

    “不喝茶。”林霁——/依一y?华/抬头饮尽,“去拿一坛酒来。”

    作者有话说:

    独孤珣:美强惨男主剧本只拿了一半。

    林霁:男二上位的剧本也只拿了一半。

    总结:难兄难弟。

    谢狗:不客气这是我应该的。

    二十个红包~

    然后我要对追文的宝说一句,因为我明天要出去旅游了,所以可能,也许,大概,更新会有一点点的不稳定(顶锅盖),原本我是想写存稿的,但是因为我经常性卡文,所以就,至今还是写完就发的状态。

    真的很抱歉,但是如果不更新的话会提前说的!

    作为老母亲,希望我见过的风景,也能让他们的故事更加开阔~

    大家出行的话也要注意安全呀,不要中暑,多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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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黎城在沈初姒即将启程离开的时候, 像是一夜春风来,春意姗姗来迟。

    不远处的丘陵上有桃树抽枝,淡粉色的树枝远远看过去犹如夏日晚间的云雾。

    沈初姒撑着下颔在窗边看了一会儿, 随后想到这次回到盛京的事情。

    虽然离开盛京也不过月余, 但是现在骤然要启程回去,还是会觉得有点儿恍然。

    她随意拨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镯子, 就在此时隐卫在外轻轻叩门, 低声禀告道:“殿下, 即将要启程了。”

    沈初姒应了声。

    其实在黎城也没有什么值得收拾的东西, 毕竟她当日被独孤珣带离盛京城的时候,正在晚间, 只除了几件贴身的饰物以外,再无旁的东西留在身上。

    今日离开以后,恐怕日后也不会有再回到黎城的时候了。

    当初独孤珣一路疾行离开邺朝, 从盛京到与西羌接壤处, 用了半月的时间,但是回去的时候并不赶时间,  所以这一路走走停停,大约用了月余的时间,到盛京的时候, 恰逢春末夏初。

    这一路上无风无浪, 有隐卫在时, 谢容珏很少僭越, 至多就是眼眉含笑, 抱胸在不远处看着沈初姒, 怀中还抱着他那柄剑, 剑穗上是沈初姒当初所求的那个平安符的穗子。

    虽然只是远远看着, 但这也足够她有点儿不自在了。

    他低眼看过来的视线实在是缠绵灼热。

    而在晚间驿馆下榻的时候,他时常避开隐卫,孤身前来她的屋中。

    不过也只是略停留片刻,就瞬身回去了。

    其实沈初姒因为幼年之时身体素来不好,所以向来浅眠,每次谢容珏前来的时候,都是等到她睡下才走。

    沈初姒寝屋之中向来都是没有人的,梨釉和蒲双两人虽然是她的贴身侍女,但是晚间也不会留在寝屋,但之前与谢容珏一同在客栈的时候,她就发现了,在谢容珏的身边,自己好像睡得格外安稳一些。

    他好像是发现了这么一点,即便口中从来都是说着一点儿调笑的话,但每日都是等到她睡下,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

    相比于黎城的金柝朔气,晚间还带着寒气,盛京的初夏已经有了一点儿暑气。

    晚间的盛京,因为路边多有载种海棠,所以空中还带着一点儿秋海棠的香味。

    城门处戒卫森严,之前独孤珣离京之后,沈琅怀就下令全城戒卫,所以现在这辆从外驶来的马车也随之被勒令严查身份。

    隐卫拿出沈琅怀的私令,守城的官员原本因为是晚间,脸上还带着一点儿倦意,此时看到这金镶玉的令牌,感受到入手的质地,瞬间就变得清醒了。

    能得到沈琅怀的私令的人,基本上都是亲卫,又或者是处理棘手的事,现在晚间进城,恐怕也是极为要紧。

    官员自然是不敢再耽搁,原本的困意一扫而空,连忙将手中的私令交还于隐卫,恭声让守城的侍卫放行。

    车马声辚辚,帘幔外是逐渐熟悉的街景,虽然是晚间,但是盛京也还是灯火很盛,虽然往来的行人并不多,但是也能看出烟火气。

    隐卫一路护送沈初姒至仁明巷,梨釉和蒲双两人早就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具是清晨就将院中上下全都收拾了一番,早早就提着灯在门口等候。

    当初沈初姒不知所踪的时候,梨釉和蒲双两人都是不知道应当怎么办才好。

    她们两个只是婢女,先帝又已经仙逝,情急之下,她们甚至想到了从前的常安和,可是宫门难进,况且此事又实在是事关重大。

    好在她们焦急万分的时候,新帝派来隐卫,详细地过问了这件事。

    蒲双小心翼翼地问及隐卫这件事的时候,那个看着冷若冰霜的隐卫,沉默片刻,只对她说了句放心。

    隐卫是沈琅怀亲卫,既然是说了放心,这般行事,恐怕也不是对公主不闻不问的样子。

    虽然知晓有人前去寻找,可是蒲双想到那日见到独孤珣的时候,那个西羌阙王虽然面上带笑,可是眼中却又是阴鸷的意味,看着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蒲双一想到殿下现在可能在这个人的手上,还是忍不住的担忧。

    谁能成想,这种担忧,就一直持续了整整两个月之久。

    一直到前不久,宫中才有消息传过来,说殿下即将回来,让她们在院中早些做准备。

    沈初姒还没下马车,蒲双和梨釉两人就已经迎到马车前,驾车的车夫也是隐卫之一,大抵是并未如何接触过姑娘家,急忙驾停了马车,往后避了避。

    沈初姒才刚刚掀开帘幔,就是看到这么两张梨花带雨的脸,像是近乡情怯,又像是带着阔别已久后的喜悦。

    而她们的身后,还有一只养的毛皮发亮,走起步来略有点儿跛足的黑猫。

    黑猫眼睛浑圆,看到是沈初姒,就这么拖着一点儿蹒跚的步子朝着她奔来。

    走到她身边以后,用脑袋轻轻蹭了一下沈初姒的裙摆。

    沈初姒知晓雪球的足是在当日被西羌人摔伤的,心疼的俯下身顺了顺它背上的毛发。

    雪球舒服地眯起眼睛来,用脑袋蹭了一下沈初姒的指间。

    “殿下……”梨釉说完这句,眼泪就忽闪忽闪的落了下来,“怎么去了这么些时日,恐怕是在西境吃了不少苦,西境素来苦寒,殿下身子又向来娇弱,我瞧着殿下好似又是清减了些。”

    蒲双伸手将沈初姒扶下来,眼中泪意明显,她毕竟比梨釉更为年长和沉稳一些,在旁说道:“总归是殿下平安无险,现在外面不是说话的时候,我们先让殿下进屋好好歇息歇息。”

    梨釉闻言,带着泪意点头,声音还带着哭腔,应了一声是。

    沈初姒摸了摸她们两个的脑袋,安慰道:“我无事,不必担心。”

    梨釉和蒲双两个人沉浸在沈初姒从西境回来的喜悦之中,并没有发现沈初姒安慰完她们以后,就心不在焉一般地,朝着后面那辆马车前看了一眼。

    帘幔没有掀开,好像是空荡荡的马车一般,里面的人似乎也无意打扰到主仆三人此时的叙旧。

    沈初姒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在原地顿了一下,随后就随着蒲双梨釉两人一同前往院中。

    院中陈设并无变化,与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不过她当初被迫离开盛京城的时候,才不过堪堪初春,现在回来的时候,空中已经弥漫着夏天的气息了。

    沈初姒从前对待院中侍从侍女都极为亲厚,所以现在看到殿下得以平安归来,院中上下都是面带喜色。

    一直到进了屋,梨釉蒲双两人才和沈初姒细细问了许多在西境的事情,沈初姒略去很多较为惊险的境况,只说了大概的过程。

    饶是这样,梨釉和蒲双两人还是惊得面色忽变,带着后怕。

    虽然只是转述,但是沈初姒从来都在宫闺之中,哪里还会有这样惊险万分的时候。

    越听就越能想象到金枝玉叶般的殿下,在西境到底是受了怎么样的磨难。

    说到是谢容珏前来救她的时候,梨釉和蒲双两人面面相觑,大概是不太敢相信,所以又小声问了沈初姒一遍:“……殿下所说的,是镇国公世子?”

    沈初姒顿了顿,然后轻声嗯了一声。

    即便现在名不正言不顺,她也并不想将他千里前来,满身狼狈的半跪在马车外,前来救她的事情平白无故地抹去。

    虽然她也知晓,蒲双梨釉两人骤然得知这个消息,恐怕实在是一时半会难以消化。

    一直到了月上梢头,蒲双梨釉两人原本因为之前的事情,想着就留在屋中,但是沈初姒想了想还是拒了。

    殿下虽然性情温和,但是一旦想好的事情也很少改变,蒲双梨釉两人知晓她秉性,也并未坚持,只将屋中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才从屋中离开。

    蒲双出去的时候,将靠近庭院的那扇窗户给关上了,虽然是初夏,晚间还是略微有了一点儿凉意。

    沈初姒素来身子娇弱,不可贪凉。

    沈初姒孤身在屋中,并未换上寝衣。

    她在屋中静静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并未一点儿倦意。

    随后她起身,将屋后的那扇窗牖给打开了。

    院中有几株晚桃,都是工匠们精心培育的品种,此时初夏,正是怒放之时。

    从沈初姒的寝屋之中,恰好能看到晚间的风拂过,昏黄的灯光之下,有几片倏然飘落的花瓣。

    她站在这里看了一会儿,其实此时已经夜半,该到就寝的时候了。

    她却还是站在这里,看庭前的花落。

    沈初姒手指撑着下颔,手指蜷缩了一下,却突然看到在不远处的院墙之上,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身穿绛红色白纹锦袍,漆黑的发用银冠束起,此时正一只腿支起,坐在她不远处的院墙之上。

    坐在明月的清冽光辉之下。

    他也看到了沈初姒,随后一个瞬身,转眼之间就坐到了她面前的窗沿之上。

    “殿下是在等我?”

    沈初姒抬眼,不解其意:“嗯?”

    谢容珏轻笑一声,“殿下深夜不就寝,还打开窗牖,种种,难道不是在等我?”

    沈初姒看了看他身后院中纷落的桃花,“晚桃不常有,我只是在看庭前落花。”

    “殿下之前下马车朝着我那里看了一眼,我还以为殿下是想着我今夜前来,”他顿了顿,“看来,是我会错了意。”

    他当时马车的帘幔遮得严丝合缝,何曾会看到自己朝着那里看了一眼。

    沈初姒倏然抬眼,“……你怎么知晓?”

    她这么一句话以后,谢容珏久久都未曾应答。

    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枚铜板,此时慢条斯理地在手上把玩。

    “殿下,”他手中的铜板在指间翻动,“你是不是承认了。”

    谢容珏眼睫垂下,漆黑的瞳仁似是黑珀,亮得惊人。

    “你在等我。”

    作者有话说:

    在酒店码字丶椒盐小鱼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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