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风流债 > 70-80
    71章

    他这话说得笃定, 不容置喙,胜券在握。

    从来都是那个意气风发,张扬到肆意的少年郎君。

    此时的瞳色极亮, 不退不避。

    沈初姒感觉心尖好像是突然很轻地被幼猫挠了一下, 然后看到他此时坐在盛京的春色之中,身后是庭前飘落的桃花。

    沈初姒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倏然转眼看向他, “那我若是当真在等你呢?”

    谢容珏原本手上正在随意把玩着一枚铜板, 抛掷在半空之中, 沈初姒话音未落,他没有能够接住手中的铜板, 铜板倏然就落在了地上。

    铜板撞击在地面上,滚落一直到远处,才缓缓停下。

    谢容珏手指撑在窗台之上, 半晌都没说话。

    片刻之后, 他才摇头,随后似无奈般的轻笑了一声。

    “殿下啊殿下。”

    谢容珏眼睫垂下,顿了一下,随后看着她,声音有点儿轻:“可当真是让我……无计可施。”

    此时窗外有浮动的桃花香味。

    即便是这样, 沈初姒身上那点儿熟悉又浅淡的味道, 还是萦绕在谢容珏的身边。

    连带着屋中都是这样浅淡的香味。

    沈初姒的寝屋看上去并无多少装饰, 十分整洁。

    谢容珏抬眼看了周遭的环境, 随后从窗台之上跳下来。

    他在窗台旁边站定, 随手抽出了几张纸, 然后递到沈初姒的面前。

    沈初姒看了看, 然后抬眼看向谢容珏。

    谢容珏挑眉, “之前在黎城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云来赌场,四方亭,群玉处,日后都是殿下的了,既然已经回到盛京,我自然也将地契和钥匙都拿过来了。”

    他手指白皙,拿着那几张极为薄的纸。

    无名指上,铜黄色的钥匙正在轻轻地晃动。

    沈初姒刚刚只匆匆看了一眼,只看到上面印着暗红色的盛京官印。

    其实他那时候说的那些话,沈初姒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没有想到,他今日前来,居然还带来了这些。

    她顿了片刻,“世子将这些身家都给了我,难道就没有丝毫心疼?”

    谢容珏随手将那几张纸和钥匙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若是用这些就能换回一个名分,就算是十个云来赌场,只要殿下想,我也能拱手送到殿下面前。”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不过这样的话,算不算就是入赘到了殿下府中?”

    谢容珏挑眉,甚至还带着一点儿循循善诱的意味:“殿下,养我很容易的。”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并无觉得丝毫不妥。

    沈初姒看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地契,此时那几张纸正在被微风吹得纷飞,好在上面压着一枚钥匙,所以才没有被吹走。

    “怎么个容易法?”

    “毕竟是吃殿下的软饭,”他顿了顿,“我日后少吃点,勤俭持家,让殿下没有后顾之忧。”

    沈初姒抬眼,“当初春日宴时,世子花费数千两只是买一捧绢花,由奢入俭难,日后当真能把持得住?”

    “我还以为殿下记得。”他声音压低,“我会把持不住的,只有殿下一个人。”

    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沈初姒的屋门突然被人轻轻叩响。

    蒲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殿下。”

    蒲双的声音显得有点儿急,沈初姒连忙垫脚上前捂住谢容珏的嘴,眼睛很亮,示意他噤声。

    视线对视之际,沈初姒感觉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掌心。

    甚至还轻声笑了一下。

    连带着胸腔都在发颤。

    沈初姒此时和他贴得很近,感觉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半束的发此时落在沈初姒的肌肤上。

    其实原本在黎城的时候,比这时更为近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过,但是现在站在外面的,是自幼跟着沈初姒的侍女,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盛京城。

    所以也连带着一点儿隐秘的羞耻感。

    谢容珏眼睫垂下,看了她片刻,随后轻轻点了一下头。

    应当算是应允了。

    看到他点头,沈初姒这才对着门外的蒲双应声,“我在。”

    蒲双站在屋外,听到沈初姒应声,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开口解释道:“方才我出来找雪球的时候,好像听到了殿下屋中传来了一点儿响动。我觉得不放心,所以才想着前来问一下殿下,既然是平安无事,那我就放心了。”

    沈初姒静了片刻,“兴许是有野猫吧。”

    谢容珏听到这话,倏然挑了挑眉,他原本抱胸站在这里,此时抬起一只手,在沈初姒的掌心轻轻碰了一下。

    似是惩戒,又像是无意识的触碰。

    沈初姒顿时蜷缩起了手,衣衫摩挲之际,发出了一点儿声响。

    蒲双连忙问道:“殿下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需要我进去帮忙吗?”

    沈初姒握住谢容珏作乱的手,竭力保持着如常的声线,“……不必。无事。”

    或许是实在觉得沈初姒有点儿反常,蒲双又想到了之前西羌阙王的事情,站在门外许久,“殿下,今日夜深,我总觉得不太安全,还是让我进去再仔细检查一番吧。”

    沈初姒手指在谢容珏的手腕上轻轻碰了碰,勉力让自己声线没有异常:“当真无事,只是因为刚刚不小心衣物蹭到了桌柜,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蒲双听到沈初姒说这话,略微打消了一点儿心中的疑虑,看到这边的门窗都并无什么异常,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只轻声道:“殿下一路舟车劳顿,也早些休息为好。有什么事情记得唤奴婢。”

    蒲双说完以后,在门口停顿了一会儿,确认并无什么异常以后,才起身离开。

    沈初姒在蒲双走后,抬手将谢容珏身后的窗户关好。

    蒲双在查完前面的门窗后,又仔细看了一遍周遭的窗,看着并无异常,才转身回房。

    合上的窗户将月色关在窗外,只从绢布之中,浅浅透出一点儿清辉。

    谢容珏倚在墙上,看着此时紧闭的窗,“殿下此举,不会是想……”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一下,“让我留宿吧?”

    他分明知晓自己的用意,却还是故意曲解,实在是可恶。

    沈初姒索性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回道:“世子若是这样想,也并非全然不可以。”

    谢容珏倚在墙壁上,听到她的话后,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手指慢条斯理地轻轻碰着臂弯。

    随后他抬步靠近,手指碰在沈初姒的耳廓上。

    谢容珏的手指带着点儿凉意。

    他附身靠近,靠在沈初姒的耳际。

    “殿下下次再说这样的话之前——”

    “记得先看看自己的耳廓。”

    作者有话说:

    累傻了TvT

    回家开始日更!!大概21号回去~

    第72章

    他的手指略微碰过, 凉意明确。

    沈初姒抬眼,看到现在谢容珏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沈初姒想着后退一步,谢容珏却好像是先一步发现了她的意图, 手指原本只是随意地碰在她的耳侧, 在她想着撤离的时候,手指勾起, 搭在了她的颈后。

    谢容珏使了一点儿劲, 带着笑意, 只看着就是风月无边。

    说出口的话, 却实在是恶劣至极。

    “殿下怕什么,”他顿了顿, “……我又没有当真。”

    这样的境况,他简直说得上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沈初姒站在原地, 看着他现在稳占上风的模样, 手指蜷缩了一下,随后突然踮脚,吻了一下他的喉间突起处。

    碰上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谢容珏的身子倏然僵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触即离,但是谢容珏脸上的笑意却顿消, 他垂下眼, 瞳色似濯洗过的曜石, 声音都带着一点哑意:“……嗯?”

    手指在沈初姒的颈后轻轻剐蹭了一下,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沈初姒坦然和他对视, 刚刚的那点儿好胜心倏然被激起, “但是我当真了。”

    她眼中带着光晕, “方才退半步, 不过是想着给世子让道罢了。毕竟当初黎城的时候,也并不是没有与世子共处一室过。”

    当初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现在不是。

    谢容珏之前说出的话,现在反而让他自己进退两难。

    谁知道现在沈初姒还会反将一军,看着他的时候,瞳仁清澈如春水。

    他明明知晓她这是激将法,却还是甘拜下风。

    谢容珏一时没有说话,就这么低眼,手指在她颈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触碰着。

    沈初姒见他不出声,“嗯?所以世子现在是不敢了?”

    谢容珏无奈地在她脸上轻轻掐了一下,随后低声承认道:“嗯,不敢。”

    他顿了一下,然后接道:“殿下,我认栽了。”

    他承认得直接又坦荡,沈初姒一时都没有想到,眼睫上下扑闪了两下,随后突然想到自己刚刚以退为进的激将法。

    后知后觉一般,耳廓的热意逐渐蔓延至脖颈,她生硬地别开视线,然后抬步走到桌案边倒了一杯温水。

    “既然这样,”她喝了一口,“天色不早了,我也有些倦了,世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谢容珏倚在墙上,听出来她的话外之音,然后挑眉看着她手中的杯盏,“这就逐客了?殿下可实在是狠心,我此番来找你,居然连一杯茶水都无。”

    沈初姒随手拿过一个杯盏,倒了一点温水,递到谢容珏的方向。

    “那世子可以喝完这杯茶水再走。”

    谢容珏闻言,手中瞬间划过了一个东西,沈初姒下意识地以为是铜板,也没有过多在意,抬手又喝了一口茶,才觉得自己身上的热意消退了些。

    谢容珏抬步过来,抬手将沈初姒手中的杯盏拿走。

    在他将杯盏拿走的瞬间,沈初姒的手中,却又突然多了一个东西。

    她垂眼看去。

    此时躺在沈初姒手心的,是一枚小小的,用油纸包裹起来的,油纸的边缘都已经发毛的饴糖。

    正是当初提灯映雪的时候,沈初姒交还给谢容珏的饴糖。

    她原本以为谢容珏早就已经将这颗糖给扔掉了,可是现在这枚糖却又和当初别无二致地躺在她的手中。

    “在我那里暂存了一段时间。”谢容珏尝了尝自己杯盏中的茶水,“殿下,我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谢容珏姿态懒散,说话的神态却又笃定。

    “当初我问及因果,不过是因为觉得说清楚一些更好,其实根本也没有什么所谓,不过是怕麻烦,殿下将这个归还于我,说是因果已了,但是现在——”

    谢容珏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桌案上,“殿下就是我日后的因果。”

    他手中滑过一枚铜板,原本阖上的窗户应声而开,谢容珏坐在窗台之上,浮动的桃花香味似春来朝雾。

    一直到他离开的时候,屋中还是带着桃花的香气。

    沈初姒当初将这枚饴糖归还于他的时候,从来没有想到过,居然还有会回到自己的手中。

    鸣秋寺的主持曾经对她说过,佛法讲究因缘际会,业债难消,解数年困顿。

    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有点儿明白了当初那个主持所说的话。

    或许,和雍十六年的那场春雨,终究是成全了景和初年的因果。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解多年困顿。

    *

    乾清殿。

    隐卫跪地,正在殿前和沈琅怀汇报此次的黎城之行的细枝末节。

    “黎城州牧马裕的事情,种种罪行,属下之前交由陛下过目了。”

    沈琅怀嗯了一声,“这件事朕已经知晓了。”

    他顿了片刻,“说说之前找九公主的事情。”

    隐卫思索了一下,“回禀陛下,属下在西境搜寻许久,终于确定了是黎城,幸不辱命,终于是找到了公主殿下。如之前在信中告知陛下的一般,属下在州牧府之中,不仅找到了殿下,还有镇国公府的世子。”

    “镇国公世子身上有伤,一道伤势迫近心口,另外还有一道箭伤,贯穿肩臂。而在黎城的周边,属下确实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根据属下推测,应当是世子为了保护公主殿下而受的伤。”

    沈琅怀听着这些话,眉头紧皱,默了片刻,“那他们是如何相处的?”

    隐卫俯首,如实回道:“镇国公世子极为守礼,属下说了陛下您的意思,世子几乎没有与殿下过多接触过,即便是接触,也从不僭越,属下平日里都守着殿下,并无什么差池。”

    沈琅怀听到这话以后眉头没有丝毫纾解,反而皱得更深了些。

    从前当太子的时候,他与谢容珏还算是有点儿交情,这人寡情之名满盛京,沈琅怀看人极准,虽然谢容珏纨绔之名在外,他却一眼就知晓,这人虽然行事妄为,但确实说得上是惊才绝艳。

    沈琅怀素来惜才,即便是并不喜欢镇国公府的做派,但是对于谢容珏,也还是并无什么芥蒂。

    所以当初沈兆要赐婚给沈初姒和谢容珏的时候,沈琅怀并没有多惊讶。

    沈兆想要将最好的留给沈初姒,也寻常。

    后来这桩转眼就和离的婚事成为了盛京城的笑柄,沈琅怀心境复杂,说不上是什么具体的情绪,只是后来再看到谢容珏的时候,他却觉得,谢容珏对自己的那个皇妹,似乎并不是毫无情意的样子。

    后来金銮殿上谢容珏与独孤珣比试的时候,虽然只是匆匆对视了一眼,更是印证了他心中的想法。

    当初大概所有人都觉得谢容珏会输,但是沈琅怀向来看人很准,独孤珣刀势在前,他并没有觉得谢容珏会输。

    但也罢,即便是觉得不应当是谢容珏,但至少目的达成。

    无论是不是沈初姒,他从来都没有打算用和亲来粉饰太平。

    偏偏独孤珣选中的是沈初姒。

    林霁开口为她说话是在沈琅怀的意料之中,但其实金銮殿上的那场比试,沈琅怀并没有想到。

    但谢容珏站出来的时候,他好像突然也有点儿知晓了。

    后来谢容珏一路到西境,沈琅怀知晓的时候也并没有那么惊诧。

    沈兆垂危的时候,只是希望沈初姒得以如愿以偿,所以关于沈初姒的婚事,之前沈琅怀也考虑过。

    他并不是没有想过林霁,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想着等到日后过了这阵子,再旁敲侧击地问问宋尚书家的那个二小姐。

    可是他却没想到,现在的人,居然还是谢容珏。

    现在听到隐卫禀告谢容珏没有丝毫逾矩的时候——

    隐卫只听令于历代帝王,定不可能隐瞒不报,可是说到谢容珏并无丝毫僭越的时候,按照沈琅怀对于这个世子的了解,却觉得并不尽然。

    谢容珏之前时常出入风月场,这样的纨绔子弟,必然是会花言巧语,更何况生得又这般出挑。

    沈初姒即便是再如何聪慧,毕竟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从前也未曾与郎君如何接触过。

    沈琅怀想到这么一件事,皱着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过。

    况且,谢容珏还救了她。

    隐卫跪在原地,直觉现在沈琅怀的心情并不说上是好,一边思忖着自己的哪句话惹得沈琅怀不快了,一边揣度着沈琅怀的态度。

    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有想到是什么原因。

    隐卫正在想着这么一件事的时候,突然听到面前的沈琅怀道:“给朕吩咐下去,明日让镇国公世子进宫一趟。”

    作者有话说:

    现在两条腿还在打飘T T

    第73章

    谢容珏跳出窗台的时候, 其实并没有走,随意坐在一株枝繁叶茂的桃树之上,一直等到沈初姒睡下, 屋中烛火已灭, 再无任何声响的时候,才起身准备离开。

    但是顿了片刻, 想起了什么, 折了一枝桃花, 垂手放在了沈初姒的窗边, 才转身回到别院。

    这座宅邸虽然也是在仁明巷,但是距离别院却并算不上是近, 漆黑的天幕之中,谢容珏掠过这中间的几座院落,回到别院的时候, 却看到白蔹此时正在院中等着什么。

    白蔹看到谢容珏回来, 赶紧迎上来。

    “公子,”白蔹唤他,声音压低了一些,“宫中来人了。”

    “宫中?”谢容珏面上并无多少诧异的神色,“居然这么快?”

    白蔹面上带着一点儿困惑, 问道:“世子知晓是谁?”

    “大概猜得到。”谢容珏或许是觉得有点儿棘手, 面上笑意微敛, “是陛下身边的内仕?”

    “世子怎么知晓?”白蔹点头, “确实是陛下身边的内仕。”

    谢容珏手指蹭了一下自己的下颔, 问道:“让他进来了吗?”

    白蔹挠了挠头, “没有公子的吩咐, 我们怎么可能随意让人进来, 至多就是面上客套两下——”

    白蔹话还没有说完,谢容珏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的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枚铜板,此时正在手中随意地抛掷了两下。

    白蔹看着,咽了一口唾沫,然后连忙接着道:“但是毕竟是陛下身边的内仕,这可是九公主殿下的兄长,这点儿事情我还是知晓的,只让内仕先进来歇息,公子随后再到。”

    “还算有点脑子。”谢容珏手中的铜板抛掷出去,在白蔹的脑门上敲了一下,“下次说话别给我这么大喘气的。”

    白蔹揉了揉脑袋,小声道:“怎么这也要打我,公子近来是越发无情了。分明今日还去见了公主殿下,若是对殿下也这般无情……”

    “嗯?怎么,胆子大了?”谢容珏啧了声,“对你无情,对殿下可不是,她——”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可是我祖宗。”

    白蔹其实之前一直都没有看出来自家的这位世子爷对公主殿下生出了那点儿心思,一直到谢容珏不远千里前往西境的时候,白蔹在院中琢磨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这么件事。

    谢容珏向来不喜欢管别人的闲事,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九公主殿下的事情,多半就是对殿下图谋不轨。

    一直到谢容珏从西境回来,连身上的伤都没有怎么处理,才不过几个时辰,就又将手中的地契全都整理好,送到了殿下的院中。

    白蔹是曾经被丢弃在道观之中的弃婴,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因为谢容珏一次偶然的搭救,就一直赖在了他的身边。

    他跟着谢容珏这么久,从偏远的道观到盛京城,无论是曾经的清寒之地,还是后来声色犬马的赌场,他从未看到谢容珏在意过什么。

    其实准确的说,是没有什么所谓。

    无论是当初那个在破落道观之中,无人过问的世家少爷,又或者是后来纵马过长街,煊赫世家的唯一嫡子,都是一贯的懒散。

    生来就没有归属。

    京中很多人说谢容珏目中无人,行事肆意,但其实他只是没有什么可在乎的,所以才一切随心所欲。

    但是现在,却有了。

    谢容珏撑了一下下颔,“带路吧。”

    白蔹还在想着这么件事,啊了一声。

    谢容珏垂眼,言简意赅地解释:“宫中来人。”

    从前不少人前来这里,不也都是直接被谢容珏晾在门外,要么闭门不见,要么就是晾着一会儿,随后让他们送客。

    白蔹赶紧领着谢容珏前去,一边邀功道:“知晓这是贵客,我可是让仆役们泡了之前收的价比黄金的雪后青,让他们好好伺候着!”

    谢容珏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走着,抚了抚自己身上的衣衫。

    沈琅怀派来的内仕是从前在东宫就一直跟在身边的侍从,此时坐在梨花木椅上,将自己手中的茶盏放下,看到谢容珏走进来,面上并无多少情绪,起身点头道:“世子。”

    谢容珏同样颔首,等着自己面前的人开口。

    内仕将放在桌几上的托盘往前推了推。

    “是这样的,之前世子千里迢迢护送陛下的皇妹回到盛京,还受了伤,关于这一点,殿下知晓了,所以让奴家前来送些药膏给世子,也想着早日康健,”内仕顿了一下,“只是关于这么件事,既然世子已经与殿下和离,就多少是有点儿不妥,既然是关乎到殿下清誉,自然也不是什么小事——”

    内仕看着谢容珏,“所以,陛下明日想见世子一面。”

    ……

    内仕走后,白蔹还是有点儿拿不准圣上这番话的意思。

    只是总觉得好像并不是什么好事,毕竟当初想要和离的人是世子,即便是现在后悔了,陛下作为公主殿下的兄长,必然不会是轻易同意的。

    明日想见一面,恐怕也有点考验公子的意思在。

    白蔹看向谢容珏,看到他面色如常,看着并无多少紧张的情绪。

    不愧是世子,即便是到这种时候,也依然气定神闲。

    白蔹肃然起敬。

    谢容珏的手指轻轻蹭了一下下颔,随后抬步去了寝屋。

    白蔹连忙跟上去,问道:“世子这是准备做什么?”

    谢容珏抬手打开衣柜,“准备明日进宫的衣衫。”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着眉头看着衣柜之中的衣衫。

    他极衬红色,柜中大多都是绛红色和绯红色的锦袍,从前骑马过路盛京城的时候,鲜衣怒马,风流之名满盛京。

    谢容珏的手指随意地划过衣柜中的衣物,眉头略微皱起。

    他从前穿衣都是随便挑选一件,何曾还会有这样犹豫不决的时候。

    白蔹见他皱眉,从衣柜中拿出一件绛红缀白纹锦袍,“世子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这件如何,之前用江南送过来的缎子做的。”

    谢容珏看了看他手中的衣物,点评道:“太艳。”

    他从前成日里穿绛红衣走街串巷的时候,也未曾见他觉得什么太艳。

    白蔹将这件绛红锦袍收回去,从里面找出一件素白的衣衫,递到谢容珏的面前。

    “太素。”

    “这件呢?”

    “看着太花。”

    “那这件呢?”

    “丑。”

    白蔹一连拿了几件衣衫出来,谢容珏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白蔹在衣柜挂着的衣衫之中选了件靛青色的锦袍,谢容珏垂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才勉强地点了点头。

    “还算能看。”

    *

    翌日。

    乾清殿中,沈琅怀下朝之后就一直在殿中处理公务,看了看最近的折子,揉了揉眉心。

    西羌阙王从中原离开的时候身负重伤,危在旦夕,他们原本是为了求和而来,这件事就是名正言顺的借口,西羌觊觎中原已久,恐怕边关将乱。

    即便很多人知晓西羌此番并不是当真的求和,不过是意在试探,但是只要沈初姒一旦牵扯进去,日后边关事急,她就是千夫所指的罪人。

    沈琅怀皱了皱眉头。

    他并不惧战,此役避无可避,西羌所谓的和亲从来都不是为了所谓的和睦,上位者素来贪得无厌,所以虽然知晓这战艰险,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用一个姑娘家来换得偏安一隅。

    沈兆在时,素来以未来君王的言行举止来训诫他,对他不苟言笑,极为严苛,自高祖建朝以来,数十年间,从来都没有远嫁异族的宗室女。

    沈初姒,也绝对不可能成为第一个。

    今日上传来的折子,根据探子来报,独孤珣的伤势已经有多好转,西羌已经在边境蠢蠢欲动,恐怕不出多久,边境就会起祸乱。

    这件事他之前已经有预料,让镇守边境的常家加以戒备,但是关于主帅的人选,沈琅怀却又犹豫不决。

    独孤珣是西羌难得一见的将才,而常家虽然是世代武将,但是却又无以为继,常老将军年岁已大,虽然经验丰富,但是毕竟已经到迟暮之年,难免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而常家的剩下的几位,要么是武艺不精,要么就是激进冒失,要么就是中庸无用,而盛京的其他武将,又实在不是可用之才。

    现在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常老将军领军,另外一个少年将军辅佐在旁,作为副帅。

    可是这个人选,沈琅怀提笔,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出来到底是谁更为合适些。

    *

    内仕昨日说得是下朝之后进宫面圣,谢容珏今日难得起早,穿了那件靛青色的衣衫,他从前从未穿过这样的颜色,虽然颜色老成,但他生得极好,因着不穿绛红衣衫,所以看着少了些以往的风流气,看着更为沉稳了一些。

    白蔹看着谢容珏今日走出院门的时候,脑中不知道为什么,陡然冒出个‘从良’的词来。

    谢容珏走在宫墙之下,眼眉间的笑意微敛,原本还在思忖着今日沈琅怀会说些什么,却骤然看到了自己面前走来了一个人。

    林霁身穿雁补官服,面上原本带着清润的笑意,看到谢容珏的瞬间,林霁脸上的笑意也消敛。

    对视之际,林霁突然想到了从前在金銮殿中,自己见到谢容珏的那一眼。

    那时他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劲,现在来看,自己当初的感觉,确实是对的。

    即便是林霁自幼果决,当日晚间就带着林太傅前往仁明巷,可终究还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得知沈初姒和谢容珏一同在西境的时候,素来天之骄子如林霁,还是骤然生出了一点儿不如人的感慨。

    现在他又在宫闺之中遇到了谢容珏。

    谢容珏向来很少进宫,身上又无官职,现在进宫面圣,恐怕多半是与公主殿下有关。

    林霁是盛京之中难得知晓西境这件事的,现在看到谢容珏,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在院中喝的那坛酒,心中暗自苦笑一下,就连往日的客套就懒得,抬步就准备离开。

    谢容珏自然也没有准备和这位大理寺少卿寒暄,转身欲走之际,林霁却突然在原地顿住,叫住了他:“……世子。”

    谢容珏挑眉,转身看到林霁站在原地,他手指蜷缩了一下,面色如常地回道:“林大人。”

    “世子素来很少进宫,不知晓今日进宫,”林霁顿了顿,“是为何事?”

    谢容珏反问,“林大人觉得呢?”

    林霁沉默了片刻,“在下不知。”

    周遭静默了瞬,随后谢容珏轻声笑了一下。

    “自然是为了,”谢容珏顿了顿,“私事。”

    作者有话说:

    谢孔雀:私事。

    皇兄:?

    第74章

    林霁的手略微紧了紧, 听到谢容珏的话,眼睫低了低,随后拱手道:“既然是私事, 那么我也不便叨扰世子了。”

    他顿了顿, “告辞。”

    谢容珏不置可否地哼笑了声,“那林大人慢走。”

    随后他未曾停留, 抬步往乾清宫去。

    反倒是林霁, 顿在原地许久, 看着谢容珏远去。

    一直看到谢容珏的身形远去在宫闺之中, 才转身离开。

    乾清殿内此时并无旁人,龙涎香味弥漫在周遭, 沈琅怀低眉看着放在桌案上的折子,身边三三两两几名内仕正在他身边各司其职。

    沈琅怀喜静,周边的几名内侍具是动作轻缓, 生怕扰了陛下的思绪。

    谢容珏顿在殿前, 等内仕前去通报后,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确认了并无任何不妥以后,却难得觉出几分紧张来。

    片刻后,内仕从殿门中走出, 低声让谢容珏进殿。

    谢容珏低声同他道有劳, 内仕知他以往秉性, 难得诧异了片刻, 连连说不敢。

    原本在旁各司其职的内侍都鱼贯而出, 偌大的乾清殿中, 只有沈琅怀和谢容珏两个人。

    沈琅怀原本看着手中的折子, 听到殿门处有人进来, 掀起眼睛看了看,语气平静无波,“来了。”

    他随手将手中的折子阖上,丢到一旁,“说说,这段时日和阿稚在西境,是怎么相处的?”

    阿稚?

    谢容珏手指缩了一下。

    应该是沈初姒的乳名。

    算起来,从沈初姒嫁入镇国公府,前前后后也有半年,但他从来都不知晓,沈初姒还有这个名字。

    沈琅怀略微眯起眼睛,看着谢容珏,手指在桌案上点了两下。

    “回禀陛下,”谢容珏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当日事出紧急,所以——”

    沈琅怀手指在桌案上顿了下,随后开口打断。

    “其实大概的情况,隐卫已经告知给朕。世子应当知晓你已经与阿稚和离,所以这件事,于情于理,都并不妥帖。此时关乎到阿稚的清誉,虽然说是事急从权,但是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当初要与她和离的人,也是你。”

    沈琅怀声音很淡,“所以,朕想要一个解释。”

    沈琅怀面上并无什么其他的神色,甚至就连威压都谈不上,就只是这么眯着眼睛,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谢容珏。

    他并不想干涉沈初姒的婚事,但是这个人,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是谢容珏。

    沈琅怀并不是不知晓这位生来薄情的世子多半是现在反悔了,但是世间男子薄幸者众,一时兴起更是不在少数,即便是他现在对沈初姒有几分情意,追到西境之中,为了救她身受重伤,但是也说不准日后。

    沈琅怀入主东宫多年,后院始终无人,即便是太后明里暗里催了许久,他也没有动过什么选妃纳妾的念头。

    或许是因为沈兆的往事,沈兆是一个明君,但是他分明偏爱端妃,却又没有办法周全其他人。

    最后反受其害。

    身处上位,难以两全,沈琅怀知晓。

    但关于这点,沈琅怀并不想步沈兆的后尘。

    沈琅怀并不耽于美色,但是这么多年宦海浮沉,他身处上位,入主东宫,学的是君臣之道,周遭多是手握权柄的臣子,关于男人的劣根,他自然也是熟谙于心。

    谢容珏是不是因为一时兴起而起的心思,又或者是因为事后见沈初姒另嫁他人而起的占有欲,沈琅怀并不能确定。

    谢容珏先前风流之名满盛京,是人尽皆知的纨绔子弟,其实并不算得上是良人。

    沈琅怀此时坐在乾清殿内,等着谢容珏开口。

    他很少会在人前称呼沈初姒为阿稚,现在这样开口,哪怕并没有言明,谢容珏大概也明白,这是在为沈初姒撑腰。

    谢容珏心下突然动了一下。

    不仅仅是他,哪怕是盛京城众人皆道所谓的新帝不喜沈初姒,现在却也还是护着他的殿下。

    所以即便是知晓今日恐怕并不顺利,他其实也很为沈初姒高兴。

    沈琅怀虽然看着对她不闻不问,但是当初他所见的平安符,在西境到处奔波寻找的隐卫,能有人为殿下撑腰——

    也好。

    沈初姒一直都以为这位皇兄对自己并无丝毫情意,倘若知晓现在沈琅怀也对她这般袒护,想来也会很高兴。

    虽然她从来都不说,但是谢容珏大概也能猜测得到。

    毕竟沈兆驾崩以后,沈琅怀也算是她所剩无几的亲人了。

    毕竟她当初所求的平安符,一枚给了先帝,一枚给了自己,另外一枚,则是给了沈琅怀。

    “远去西境,是我自己所愿,并不是因为其他,只是想护得殿下平安,”谢容珏开口,“而在西境的这件事,盛京城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至于殿下的清誉……我自会负责。”

    谢容珏这话说得理所当然,沈琅怀倏然抬眼,“负责?你想怎么负责?”

    “只要殿下愿意,”谢容珏顿了顿,“我随时都可以娶殿下。”

    沈琅怀冷笑:“你想得要是很美,求娶?之前不也是想要和离?现在说求娶就求娶,若是朕不允呢?”

    “即便你当初在金銮殿上护住了她,又远去西境,但是不要忘了,当初她离开镇国公府的时候,当初想要和离的人,也是你。现在哪有这样说反悔就反悔的道理,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容易被人蒙骗,可是朕不是。”

    谢容珏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沈琅怀,“之前的事,我确实问心有愧。若是陛下现在不允,也寻常。我可以等到陛下愿意将殿下托付给我的那日。但衍之的妻,只会是殿下一人。”

    “后院,也只会有殿下一人,日后自当珍之重之。”

    这话说得不容置喙,掷地有声。

    沈琅怀眯了眯眼睛,看着谢容珏此时的神色,片刻后沉声开口:“你知不知晓,你今后若是违背了你现在说的话,就是欺君之罪?”

    哪怕只是日后沈琅怀不允,只要他另娶她人,都是欺君之罪。

    这样的罪名,不可谓是不严重。

    沈琅怀素来看人很准,谢容珏对什么人都有点儿不上心,现在对着他说出的这番话,却又不像是违心之言。

    谢容珏应当知晓沈初姒背后并无母族,甚至因为牵扯到独孤珣的事情,日后多少都会有点儿棘手,但他现在这样一番话,却又不见丝毫胆怯,坦荡又诚恳。

    沈琅怀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了两下,眯着眼睛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谢容珏。

    自己毕竟是身在宫闺,难免力有不及,谢容珏能从独孤珣的手下救下沈初姒,能够护得住她,倘若沈初姒自己心甘情愿,他也并不是不能考虑一下这门婚事。

    前提是,谢容珏并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世间薄幸郎在许诺时总是义正言辞,日后反悔的并不在少数,当年情真意切,到了往后却又是翻脸不认人。

    种种,实在是数不胜数。

    谢容珏面色未变,只道:“若违此言,陛下日后当以欺君论罪。”

    此言一出,沈琅怀难得诧异了一下。

    他从前其实与谢容珏算是有点儿交情,但其实也只是泛泛之交,沈琅怀惜才,但是这位镇国公世子的态度却又不冷不淡,所以也仅仅只是略有些交情而已。

    但是他现在站在沈琅怀的面前,确实和以前的谢容珏截然不同。

    沈琅怀抬眼,“从前世子时常出入风月场,想来从前身边也跟着不少解语花,现在来看,果然是转性了?”

    “从前其实也未曾与姑娘家沾染分毫,关于这点,陛下大可放心,”谢容珏顿了下,“所以,自然也谈不上是什么转性。”

    沈琅怀嗯了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随后沉默了片刻,倒是没有再接着刚刚的话,只是看着谢容珏,轻咳一声,“那在西境的这段时日,你与阿稚……”

    他的声音低了一点儿,“可有逾矩?”

    之前谢容珏成亲之日没有踏入院门一步的事情,沈琅怀自然也是知晓,但是现在他们两个人一同在西境孤男寡女待了这么久,恐怕难免会被欺负了去。

    他思来想去,索性问个明白。

    周围的内仕早在谢容珏进来的时候就已经退避,沈琅怀问完这句话以后,周遭瞬间静了许久。

    谢容珏抵唇轻咳一声,义正言辞道:“未曾。”

    他们也曾经是拜过天地的,沈琅怀闻言,其实也有点儿没想到,抬眼看着谢容珏的神色,“当真?”

    谢容珏面上神色丝毫未变,眼神不避不让:“当真。”

    作者有话说:

    谢狗:未曾(义正言辞.jpg)

    这狗子蛮能装的(指指点点)

    我这段写了又删,前夫哥和大舅哥两个人对话我怎么写都不得劲TvT

    今天必定双更,不双更发五十个红包!

    第75章

    沈初姒之前以身体有恙为名, 始终都未曾见客。

    宋怀慕前些时候来仁明巷找她的时候,也被以九公主殿下近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而被挡回。

    沈初姒怕宋怀慕这些时日担心, 所以在翌日清早就给宋府递去了帖子。

    寝屋久未住人, 虽然蒲双梨釉每日都会进来清扫整理,但是还是和她之前的布置稍微有点儿出入, 尤其是之前放在桌上没有放回柜中的书籍。

    蒲双将那些掀开的典籍都放回到了柜中, 但是顺序和沈初姒自己整理的稍微有点儿不同。

    昨日太过匆忙, 先是向蒲双她们讲了在西境的事情, 后来谢容珏走后没有多久,她就觉得有点儿倦意, 一直到现在,才看到柜中的那些典籍。

    沈初姒按照平日里的习性将这些典籍按照顺序重新整理了一遍,刚刚按着书脊将它推入柜中的时候, 梨釉在外面突然轻轻叩了叩门:“殿下, 宋二小姐来访。”

    沈初姒应了声,整理了一下裙裾,然后前往前厅。

    算起来,也有几个月没有见到过宋怀慕了,现在已经是初夏, 宋怀慕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襦裙, 原本手上正在拿着一杯蒲双递给她的冰饮, 看到沈初姒的瞬间, 赶紧地将自己拿着的杯盏放在一旁, “阿稚!”

    宋怀慕跑过来将头埋在沈初姒的身上蹭了蹭, “好些时候都没见到你了, 怎么样, 身体好些了吗?”

    沈初姒摸了摸宋怀慕的头以示安慰,轻声道:“别担心,我没事。”

    她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原本在厅中的侍女退下,侍女明了,福了身后就悄然退下了。

    宋怀慕知晓沈初姒大概是有话要说,松开手,“之前前来这里找你的时候,侍从说你身体有恙,不能见客,再加上西羌阙王的事情,我总觉得恐怕也不是这么简单,所以这段时日到底怎么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仔细端详了一下沈初姒,“我瞧着阿稚好像是清减了一些。”

    沈初姒抬手让宋怀慕先坐下,“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前往了西境一趟。”

    她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宋怀慕闻言却顿时面色忽变,“西境?怎么会前去西境?”

    宋怀慕顿了下,“我之前其实就大概猜到了,恐怕不只是身体有恙,虽然不时有宫中御医还有药材送到仁明巷,但是这时间却实在是太巧了一些,但是我也没想到,怎么会是西境?”

    这件事京中上下隐瞒得很好,即便是有人发现了些端倪,但也没有人敢往下猜去。

    “独孤珣离开盛京的时候悄无声息,是因为,”沈初姒语调平静,“之前金銮殿上的事情,让他怀恨在心,所以他想要将我也一同带回西羌。”

    “什么?”

    宋怀慕惊呼一声,当日洗尘宴的时候,她并没有先去,但是听着父亲口述,大概也知晓了这么一段渊源,虽然现在沈初姒说出来的话实在是让人有点儿不敢置信,但是联系到这段时日的事情,却又说得通了。

    宋怀慕厘清了一下这段时日的事情,如梦初醒地对沈初姒道:“所以圣上前段时日在盛京上下要找的宝贝,就是阿稚?”

    这段话让沈初姒有点儿没有想到,疑惑地嗯了一声。

    宋怀慕见她不知晓这件事,解释道:“就是月前,独孤珣离开盛京不久,圣上在盛京上下到处搜寻,就连城门都是戒严,说是丢了一件宝贝,还有人说,是不是独孤珣离开的时候顺带偷了什么回西羌,也有人说,是不是当真丢了什么,反正当初那阵仗很大,众说纷纭的。”

    宋怀慕顿了顿,随后看向沈初姒,笑了一下,“现在来看,原本那个宝贝,就是阿稚。”

    “之前在寺中见到圣上的时候,他实在是太凶了,现在来看,倒也并不是全然是这样。”

    沈初姒只知晓沈琅怀几乎派出了全部的隐卫,却没想到,在盛京的时候,也大费周章地寻找自己的下落。

    她突然想起从前的时候,在自己与他的关系还没有到后来那样的地步的时候,年少无知时,她也曾跟在沈琅怀身后,亦步亦趋地叫着皇兄,只是后来疏离了以后,就只剩下客套和远离。

    其实宫中的皇子公主们都很敬爱这位兄长,沈琅怀少年时就被人称赞,正统嫡出,少年有为,才智过人,对谁都是如出一辙的温和有礼。

    但是后来,就只是对沈初姒一个人,说话从来都算不上是有礼。

    沈初姒一直以为这位皇兄一定是厌恶自己至极,却没想到,金銮殿上,他一再袒护,后来自己被独孤珣带走的时候,他又这般大费周章。

    沈初姒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半晌都没出声。

    宋怀慕知晓沈初姒恐怕是想到了从前的那些往事,便另起了一个话题,“那独孤珣实在是太过胆大妄为了些,那后来呢,阿稚又是怎么被找到的,西境这般大,又是靠近西羌,即便是隐卫,恐怕也颇费了一番周折吧?”

    沈初姒闻言,摇了摇头,“不是隐卫。”

    “不是隐卫?”宋怀慕讶然,“那还能是谁?”

    这件事沈初姒原本也没打算瞒着宋怀慕,只是说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尤其是之前因为宋怀慕言之凿凿说起的不行,后来……实在是有点难以收场。

    陌生的热意,和他压在喉间的闷哼。

    沈初姒低着眼睫,难得沉默了许久,宋怀慕等了好些时候,都没有等到沈初姒应声,抬眼看向沈初姒的时候,突然像是发现什么一般,“阿稚,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宋怀慕说完这句话以后,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了什么,“阿稚现在这样实在是可疑。让我想想,我之前好像确实是听到家中那个弟弟说过,镇国公世子这段时日都不在盛京城了,不过这人向来神出鬼没,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事——”

    “不会这段时日,他就是前去西境,与你一直在一起吧?”

    沈初姒原本就没有打算瞒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宋怀慕原本也只是一猜,没想到当真是谢容珏。

    她愣了下,随后啧了两声,“看来他果然还是栽在了阿稚身上,前去西境恐怕也是吃了点苦头,还是从那位小阙王手下抢人,还算是有点儿胆识,还能考虑考虑,毕竟以往这位何曾管过这样的事情,不过……”

    宋怀慕声音小了点儿,“你们两个孤男寡女在西境,有没有发生点什么?诶,不对不对,我总觉得这人多半是不行,事关重大,你可有试过?”

    宋怀慕不说起这么些话还好,现在说起这些话,沈初姒原本耳廓上的热意都没有消退,现在反而有往下蔓延的趋势。

    “虽然他生得确实极好,但是也不能中看不中用,”宋怀慕神色认真,“阿稚你可不能只被美色所惑,可一定要先验验货再说。”

    宋怀慕顿了顿,“在西境这么些时日,你验货了吗?”

    沈初姒默了片刻,随后小声答道:“……算吧。”

    虽然……但是,确实,也算吧。

    所谓的验货。

    沈初姒想到了之前的那些场景,手指稍稍蜷缩了一下,其实宋怀慕从前与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大多都只是一知半解,但自从在西境的这一次出行以后,确实是知晓了不少。

    宋怀慕知晓沈初姒现在多半是害羞了,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只是脸上带着一点儿促狭的笑意。

    只是心下暗叹一声,阿稚果然是长大了。

    宋怀慕不知道为什么,脑中突然冒出句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念头来,只是自己辛辛苦苦养的这株白菜,却是被那位镇国公世子给拱了,还是有点儿不甘心。

    只是宋怀慕向来了解沈初姒,恐怕这段时日,也是当真对那位世子生出了一点儿情意。

    阿稚向来聪慧过人,现在既然是想要重蹈覆辙,多半也是被打动了。

    宋怀慕相信沈初姒的决定。

    宋怀慕抬手拨弄了一下沈初姒鬓边的发,“还记得以前去鸣秋寺还愿的时候我与阿稚说的话吗,其实无论阿稚想怎么选都好,阿稚向来聪明,我相信阿稚,无论是想要再无往来也好,还是想要破镜重圆也好,我都会支持阿稚的。”

    宋怀慕说到从前还愿的时候,沈初姒也想起了在马车上宋怀慕愁眉不展的样子,“你说到这件事,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相看京中的世家子弟了吗,这么些时日,有定下亲事吗?”

    沈初姒说起这话,宋怀慕挎起了脸,摇了摇头,“自然是没有,我相看的世家子弟,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各个都是歪七扭八的,不过我也不急,之前着急是因为传言要为你皇兄选妃,但是这都过了春了,也没什么动静,今年多半是不会选秀了。”

    “这样也好,我就不着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皇兄怎么后院之中一个妃嫔都无?听说太后早就已经急得不行了,尤其是那个李家的三小姐,就是你皇兄的表妹,几乎隔段时日都要进宫一趟,摆明了就是想将她送入后宫之中。不过听我爹爹说,那李三小姐,你皇兄连见都不曾见一面。”

    关于沈琅怀的事情,沈初姒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但是看到宋怀慕这样担心的模样,小声宽慰道:“我会帮你好好留意着,若是有了选秀的消息,我会提前知会你的。”

    宋怀慕闻言,笑得眼睫弯弯,“我就知晓阿稚最好啦。”

    作者有话说:

    小宋:验货了吗?

    阿稚:……算吧。

    大舅哥:逾矩了吗?

    谢狗:(义正言辞)(打死不承认)未曾!

    还有一更,十二点前。

    第76章

    谢容珏从乾清殿中出来的时候, 因着早朝下了也有段时间了,所以宫道之中出了往来的内仕,并无多少人。

    他顿在原地了片刻, 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 前往宫门处的马车时,神色稍缓。

    白蔹看到谢容珏出来, 连忙迎上去, 却又突然听到谢容珏淡声开口, “回一趟镇国公府。”

    白蔹原本手上还在捏着缰绳, 听到这话,手中的缰绳都险些掉下来, “啊?哪儿?公子要回镇国公府吗?”

    谢容珏嗯了一声,随后起身上了马车,“走吧。”

    白蔹虽然不知晓谢容珏现在到底为什么要回镇国公府, 但还是依言前往镇国公府驶去。

    镇国公府与别院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很久都没有回过那里了,就连沿途的路都有点儿不熟悉了。

    镇国公府是百年煊赫的世家,位于盛京早前最为繁华的地段,周遭也多为氏族世家,家丁大概也是没有想到谢容珏今日居然会回府, 面上带着诧异地上前行礼。

    “世子今日回府, ”仆役躬身, “小的可要告知夫人和老爷一声?”

    谢容珏随意地掸了掸身上的衣物, “不必。”

    他心知即便是他现在说了不必, 自己回府的这件事, 还是很快会传到崔绣莹和谢玄那里, 现在问的这一句, 其实根本就是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也罢,反正也没有什么所谓。

    只是觉得有点儿烦而已。

    谢容珏哼笑一声,抬步往拂江院走去。

    自己的东西早就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没有什么东西留在这里,但是他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沈初姒埋在这里的酒,他并没有带走。

    既然日后也没有什么再来镇国公府的机会了,沈初姒的物件,自然也没有什么必要留在这里。

    拂江院中很多布设其实都是谢和裕从前屋中的东西,这其中分毫,他都不会带走,只除了那坛酒。

    想到这里,谢容珏也略微松了一口气,也幸亏自己当初并没有随手处理掉这坛酒,或许是因为当初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若是当真被丢了,自己还不知道后悔成什么样子。

    谢容珏轻车熟路地走到拂江院,院中并无多少洒扫的仆妇,大多都是在做做样子地清扫着,谢容珏并无多少兴趣,抬步走到从前的埋着那坛酒的桃树下,随手拨了两下,抬手将那坛酒给拎出来。

    仆妇看着是谢容珏前来,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晓这位神出鬼没的世子今日突然造访,是为了什么事。

    只是她们大多也知晓这位世子爷的脾性,向来不怎么喜欢理睬别人,她们自然也没有胆子上前询问。

    谢容珏提着那坛酒,用帕子将坛子上的土拭去,看着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他并无意于在这里久留,也并不想与镇国公夫妇寒暄,拿了这坛酒就准备走,却在刚刚踏出拂江院的院门处时,抬眼看到了镇国公夫妇两人疾步往这里赶来。

    谢容珏挑了挑眉,心下啧了一声。

    来得还挺快。

    恐怕自己的马车刚刚停在门口,仆役就前去通报了。

    也是寻常,毕竟他们虽然一直都谈不上是喜欢自己,但是他毕竟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嫡子,即便是为了那点儿可笑的面子,也是要与自己说说那点儿可笑的情谊的。

    “前些时候想要前去别院找你,”崔绣莹手中拿着帕子,“都是被那个白蔹给挡了回去,实在是太不懂规矩了些,我可是你的生母,对我的态度居然也是这么不客气,你都这个年岁了,怎么成日里还是与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这么多日了,也都不见个人影,我们不是不知晓你心中有怨,但你毕竟是镇国公府的血脉,是我和你爹的孩子,你这么一连这么久悄无声息的,我与你爹定然是要担心你的安危的。”

    崔绣莹一边说着,一边拿着帕子假装拭泪。

    旁边站着的谢玄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容珏,还在轻声安慰着身边的崔绣莹。

    “是么?”谢容珏挑眉,“那还当真是劳烦镇国公夫人担心了。”

    他说完脚步不停,从镇国公夫妇身边经过。

    “你这个孽子,给我站住。”

    谢玄沉声开口,“你看看你现在像是个什么样子,之前月余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就罢了,你府上的人连我与你娘亲都拦,你都这个岁数了,还成日的不着家!你今后娶妻可有想过你的声名,我们为你挑挑选选了那么多女郎,哪个不是好人家,你各个都看不上,当真是不知好歹,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去见远阳伯府的洛宁郡主去!”

    “那洛宁郡主生得相貌出挑,身世又好,还有个在朝为官的兄长,我与他们家的夫人通过气了,就连嫁妆都是八十八抬,你这孽子到底还有什么是不满意的?”

    每次见到他的时候,都是晓之以情,然后就开始扯到仕途和姻亲。

    谢容珏实在是懒得与他们多说什么,哼笑了一声,“镇国公既然这么喜欢这位郡主,那不如择日下聘吧,也省的现在和我在这里多费口舌。”

    他这么说完,还挑了一下眉毛,看着谢玄道:“你说是吧,镇国公。”

    这话一出,镇国公夫妇的面色都说不上是好,崔绣莹指着谢容珏说不出话来,谢容珏了无意趣地啧了一声,手中提着那坛酒,转身离开。

    这样也不错,至少也应当是有段时日不会再来烦自己了。

    谢玄似乎是被气狠了,看着谢容珏这么宝贝手中提着的那坛酒,上前抬步,抬手就准备抢走那坛酒——

    谢容珏的手指勾着绑着酒坛的绳子,似有所觉的手指微抬,谢玄瞬间扑了个空,身形往前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在谢容珏面前。

    “镇国公无论怎么说也都是长辈,”谢容珏手指托着自己手中的酒坛,“何必向我行此大礼,嘶,实在是罪过。”

    谢容珏为了这么一坛酒让自己出这么大的丑,谢玄一时面子上过不去,站定以后,抬手招来家丁,“来人,赶紧把这孽子手中的酒坛给我砸了!都这个年岁了,寻常人家子弟全都已经成家立业,也只有他成日里还在花天酒地,成何体统,实在是不像话!”

    家丁面面相觑,看着谢玄,看着并不像是玩笑话,只得一点点靠近,对着谢容珏道:“得罪了,世子。”

    谢容珏其实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所谓,可是现在谢玄想要砸的,是自己现在手中拿着的酒。

    他原本其实还想着略微留些脸面,可是现在来看,果然是一点儿必要也没有。

    毕竟早在他们将才出生没有多久的他送到偏远的道观,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亲缘所在。

    谢容珏这么多年,从来只为自己而活。

    世人所谓的那些伦理,他并不在意。

    他们后来因为没有子嗣,才将自己从道观之中接回,当年年幼的他,确实存着一点儿欣喜,只是后来周而复始地提及逝去的长兄,又强迫和他一模一样的时候。

    谢容珏从那时起,早就已经明白,自己不过只是可有可无的一枚弃子。

    只不过是现在这枚弃子成为了唯一的选择,他们这才勉为其难地,装模作样地,对自己表现出那一点点的关怀。

    想要自己感恩戴德。

    之前很早的时候,沈初姒问及为什么自己会与镇国公府关系这样疏离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好笑,觉得自己与这位殿下从来都不是同路人。

    可是后来他又无数次想过,幸好他的小姑娘,并没有经历过这些事情。

    他可以见到,但阿稚不可以。

    若是可以,真的想蒙住她的眼睛,让这一切阴霾都不让她看到。

    就像是现在。

    这样的事情,他很庆幸,没有让沈初姒看见。

    他自己一个人来处理就好。

    谢容珏掀了掀唇,手中拿着的铜板滚动了两下,院中原本就没有多少家丁,谢玄显然已经忘了谢容珏之前在金銮殿上轻而易举地胜过独孤珣的场面,还只当是从前那个刚从道观之中接回来的小郎君。

    任他拿捏。

    谢容珏手中几道残影掠过,只看到须臾之间,那几名家丁应声倒地。

    谢容珏手中随意抛着一枚铜板,垂着眼睛看着在不远处面色惶惶的镇国公,抬步靠近。

    “我想,是我从前说得还不够清楚。”

    “镇国公府的日后,我并不在意,所谓的光耀门楣,对我来说,更是可笑。”谢容珏顿了顿,“至于这个世子的位置,与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所谓。”

    “其实你们一直觉得我心中有怨,也是把自己看得太过重要了些,你们对我怎么样,我根本就不在乎。只不过我还是想敬告两位一声,日后我的事情,还是要少插手为好。”

    谢容珏笑了声,“毕竟,并不是每一次,我都会有这样的好脾性的。”

    他这话根本不像是作伪,崔绣莹一时连佯装的啜泣都忘了,就这么愣怔着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谢容珏今日难得没有穿以往的绛红衣衫,靛青的长袍衬得长身玉立,他向来生得太过出挑,出挑到就连崔绣莹自己都觉得,这个孩子只怕是挑着自己和镇国公的长处长的,就连自己的和裕,都没有这样出挑到让人侧目的相貌。

    崔绣莹低声问道:“你在威胁?难不成你还想弑父弑母不成?”

    “嗯?”谢容珏挑眉,“镇国公夫人怎么会这么想?”

    他接住自己手中刚刚抛出去的铜板,“不过夫人若是实在是好奇的话,可以试试。”

    作者有话说:

    谢狗除了对老婆,对谁都很拽。

    第77章

    谢容珏从镇国公府离开的时候, 崔绣莹的面上还是愣怔的神色,看着一旁同样也是面色阴沉的谢玄,思忖片刻后道:“这孽子根本就不听我们的话, 现在这可怎么好?我之前就与那远阳伯夫人说好了, 恐怕现在洛宁郡主与远阳伯夫人早就已经去了他的别院。”

    崔绣莹扶额,“也不知晓怎么生出个这种东西出来, 不若我们现在派人前去拦下远阳伯府的马车?若是当真让他见了远阳伯的人, 恐怕还不知晓会闹腾成什么样子来。”

    谢容珏刚刚说的话一点情面不留, 谢玄的面色也说不上好, 此时正在沉吟。

    片刻后,“不必拦。”

    “可是如若是不拦, 今日往后,镇国公府恐怕是要与远阳伯府交恶了,远阳伯富庶, 家中那个长子也是个有抱负的, ”崔绣莹忧心忡忡,“他与这么多人交恶,日后就算是有镇国公府护着,对仕途来说,也实在是有碍。”

    “夫人难道到现在还在想着让这个孽子继承镇国公府?”谢玄嗤笑一声, “看着今日这架势, 只怕是觉得你我挡路还来不及, 可像是有半分留情的模样?”

    崔绣莹长叹了一口气, “这些我也知晓, 但是这么些年来, 他终归是你我唯一的孩子, 日后的门楣——”

    “若是心不在此处, 即便是这唯一的嫡子,我也能废。”谢玄冷哼了声,“刚刚那坛酒,是不是那个混账从拂江院中拿来的?看着这么宝贝的样子,可不是他自己的东西,之前听李弘才念叨过什么酒坛的,是从前那位公主埋在拂江院中的,我瞧着,恐怕是八九不离十。”

    “九公主?”崔绣莹手上拿着帕子,“之前不是还想着和离,现在怎么又与九公主扯上联系了?难不成还想着又娶一次不成,又无家世的这么个公主,难不成是当真得了失心疯不成?”

    谢玄沉吟片刻,“他若是想要求娶那九公主,即便是大家心知肚明那位公主不过是个毫无依仗的落魄公主罢了,但是若他只是个庶民之身的话……”

    崔绣莹听得一愣,“老爷的意思是?”

    “他现在这般,根本就不是把你我放在眼里,即便是扶持了,也就只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他不是想娶那位九公主么,看着失了这层世子的身份,他又拿什么去娶,”谢玄轻声啧了一下,“至于这世子之位,即便是从宗族旁支里面过继来个孩子,也比给这个混账要好。”

    这话的意思,居然就是要废世子了。

    原本谢容珏是镇国公府嫡支唯一的子嗣,这世子之位,无论如何都落不到别人的头上,谁能想到现在谢玄的意思,居然是宁愿将世子的位置给旁支,也不愿意留给谢容珏。

    今日之事,只怕是气的狠了。

    从前的谢容珏即便是再过行事不忌,也没有到要废世子的地步。

    崔绣莹皱着眉头,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寄托,即便是再不喜,终究也还是有点儿割舍不下。

    她还想着再劝,谢玄却仿佛先一步知晓她的想法,“夫人不必劝我,这件事,我心意已决。其实我之前就已经想过这件事,日后过继个年岁小些的,看着听话的,往后也当好好孝顺你我,哪里会像那个混账一般,成日里就只会顶撞我们,与我们根本就不是一条心。”

    “这几日上朝,我就向圣上言明此事。”

    *

    沈初姒送走宋怀慕之后,因着许久都没有在盛京城走动了,就想着出去走走散散心。

    巷前是一处溪流,之前在黎城的时候,因为想着避人耳目,都不曾如何出门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留在屋中看典籍,之后隐卫来到黎城的时候,她也只是偶尔出门看看黎城的近郊山脊。

    她在离开黎城的时候,春意才姗姗来迟,倘若再早些的话,说不定还能多出门看看黎城的春景。

    这么想着,其实还有点儿可惜。

    溪流穿过巷弄,岸边载种的柳枝抽芽,枝条柔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初姒倏然想到了从前下雪之时,谢容珏撑着竹伞在不远处的情景,彼时,她也从未想到过,现在会和他是这样的境地。

    实在是有点儿世事难料。

    幼时沈兆训诫她时说凡事当三思而后行,一时莽撞日后多半会后悔。

    她懵懂之际又反问,倘若三思之后仍然不得其解,又当是如何?

    沈兆沉思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叹气道:“那就随心而为吧。”

    沈初姒想,或许她现在,也当真是如沈兆当年所说,是随心而为。

    从当年至今,对于谢容珏,或许她一直都没有死心。

    从前沈兆一直说她执拗,少时她不以为意,因为她什么情绪都藏得很好,无人知晓,即便是当真喜欢,也能藏得住,面上不露分毫,不争也不抢。

    或许也只有这么个人,即便是藏住了,也会从其他地方溢出来。

    如当年那桩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诧的婚事一般。

    沈初姒想到今日推开窗的那枝桃枝,手指稍稍缩了一下。

    她这么顺着溪流的方向,却正好是走到了谢容珏的别院。

    这别院极为精巧,坐落在仁明巷最为好的地段,沈初姒也只是来过一两次,她原本只是经过,却突然看到了今日院门口,白蔹并不在此处,而现在门口站着的,则是几个衣着考究,妆容精致的女眷。

    沈初姒顿下步子,抬眼向那边看去。

    那几位女眷面上神色都说不上是好,也不知晓是不是因为被拦在了外面。

    而且这几位,沈初姒也认识,正是远阳伯夫人和夏云瑶,伯府的马车停在一旁,她们身边的丫鬟神色讪讪,而别院门口的仆役的声音不大不小,恰好传到了这里来。

    “公子未曾吩咐过,这位夫人,还是请回吧。”

    远阳伯夫人似乎是还没遇到过这样无理的家丁,面上险些绷不住,“你可知晓我是谁?我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姑母,更是远阳伯府的夫人,况且今日这行,乃是镇国公夫人给我下的帖子,你这家奴,居然敢拦我?”

    “没有公子下令,别院不得让任何人进去,即便是镇国公夫人下令,也不行。”仆役神色未变,“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夫人恕罪。”

    远阳伯夫人恐怕是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被一个小小的家丁拦在外面,站在一旁的夏云瑶头上步摇晃动,她乃是亲封的郡主,在京中何曾会被人这样对待过。

    之前谢容珏不知晓她是谁,送客也就罢了,现在面前的小小家奴,居然也敢拦自己在门外。

    当真是岂有此理。

    “既然知晓本郡主是谁,就赶紧给我让开!”夏云瑶皱着眉头,“知不知晓镇国公府已经与远阳伯府议亲了?你们现在敢拦我,日后知晓我应当怎么处置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家奴吗?”

    这样子,俨然就是已经把自己当作是未来的世子夫人了。

    夏云瑶旁边的侍女赶紧也出来帮腔,“你们现在将我们家小姐拦在这里,日后看世子爷怎么处置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混账!还不赶紧让开,给夫人和小姐准备茶水,好好伺候着?”

    别院的仆役向来只听从谢容珏一个人的命令,即便是现在她们再如何说得天花乱坠,在谢容珏没有出面之前,他们也不可能随意放人进去。

    况且,他们从来都不知晓,公子现在多了一门亲事。

    别人或许是不知晓,但是别院上下却又心照不宣,公子一别月余,是前往西境去了。

    虽然他们并不知晓所为何事,但是听着白蔹的意思,是为着一个姑娘家。

    夏云瑶前些时候还在盛京城因为一匹绢布闹出了一点儿风波,所以这个姑娘家,怎么都不可能是现在面前这个所谓的郡主。

    仆役不为所动,只道:“抱歉,没有世子的命令之前,我们不可能让任何人进去。”

    这么软硬不吃,夏云瑶和远阳伯夫人都是没有想到,而夏云瑶眼神一转,就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初姒。

    也不知晓她现在站在这里,听了多久的墙角。

    沈初姒之前与谢容珏有过婚事,现在这桩闹剧,居然是被她看了去,恐怕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奚落自己。

    虽然之前谢容珏确实在金銮殿上与独孤珣比试,顺带也算是救了沈初姒,但是夏云瑶并未如何放在心上。

    谢容珏向来行事妄为,金銮殿上比试,不过是想着和那位小阙王一较高下而已,救下沈初姒,不过是顺势而为。

    自金銮殿上的事情以后,谢容珏执剑的身影一直就在夏云瑶脑海之中徘徊,他素来生得出众,执剑之时,更是惊为天人的出挑。

    她从那时起,就想着非他不嫁了。

    她嫁妆丰厚,家世又出众,镇国公夫人自然也不是傻的,极为满意她。

    毕竟远阳伯府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日后对于氏族以及他本人来说,也是大有裨益。

    前些时候谢容珏出门远游,镇国公夫人说他是出门历练一二了,毕竟日后是要成家的人,等历练之后,自然也是着家了。

    一直到昨日,镇国公夫人才给她们下了帖子,说谢容珏远游归来,等什么时候,两个孩子可以相看一番。

    原本不应当是今日就冒昧造访的,但是自从之前金銮殿上的惊鸿一瞥后,她已经月余都没有再看到过谢容珏了。

    未免夜长梦多,所以今日才想着来别院一趟。

    谁能想到,现在居然被拦在了别院门口,还被沈初姒给看到了。

    夏云瑶咬了咬下唇,看着不远处的沈初姒,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九妹妹。”

    “还当真是巧,”夏云瑶手中拿着帕子,“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九妹妹未曾与镇国公世子和离呢,这么大个盛京,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世子别院面前,就连避嫌都没有。”

    “若是知道的,肯定要赞一句九妹妹心胸坦荡,若是不知道的,恐怕还当是九妹妹没皮没脸的呢。”

    “九妹妹也莫要怪我说话不中听,毕竟向来都是忠言逆耳,”夏云瑶见沈初姒不出声,“姻缘一事嘛,原本就不能是强求来的,九妹妹现在即便是到了这里来,恐怕也只是无济于事了,不过就是徒增忧愁罢了,又是何必。”

    梨釉站在沈初姒一边,听到这郡主这番言语,紧了紧手,悄声道:“殿下……”

    沈初姒笑了笑,“郡主说得极是。”

    她瞳仁很黑,看着极为清澈,“若是郡主能如走犬一般,将此地圈起来,那我日后,定然不会踏入半步。”

    作者有话说:

    谢狗:今天是疯狂星期四,v我50,我给你讲讲公主攻略计划。

    第78章

    谢容珏的指尖拨弄着一枚铜板, 另外的一只手则是提着一坛酒,姿态懒散地躺在马车之中,此时已经靠近仁明巷, 突然听到白蔹小声惊呼了一声——

    “公子。”

    谢容珏今日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心情算不上是好,神色倦怠, “嗯?”

    他语气不善, 接着补充道:“你最好是当真有点儿事情。”

    白蔹闻言讪讪, 小声接着道:“是那个, 那个远阳伯府的夫人,还有洛宁郡主也在。”

    “谁?”谢容珏懒得为这些人扰神, “这些乱七八糟的人难道还需要我供起来吗?让家丁送客不就行了?”

    白蔹却又出声,“但是,公子, 九公主殿下也……”

    ‘在’字甚至还没有发出声来。

    谢容珏手中原本把玩的铜板突然落在了地上, 原本神色有点儿倦怠,听到白蔹的话,略微抬了抬眼睫,“刚刚怎么不早说?”

    白蔹挠了挠头,“距离有点儿远, 我方才没看清是谁, 不过我瞧着那郡主神色说不上是好, 是不是起了什么争执?”

    谢容珏敛眉, 手中提着酒坛, 抬步下了马车。

    他走近的时候, 因为是背对着远阳伯夫人和夏云瑶的, 所以她们两个人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形, 而沈初姒站在原地,恰好与刚刚下了马车的谢容珏对视。

    他的手中提着那坛曾经埋在拂江院的酒,低着眼睫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初姒。

    谢容珏今日穿了件寻常很少穿的墨绿色的衣衫,手指勾着酒坛的绳子,就这么走近。

    沈初姒却又只是看了他一眼,瞳仁黝黑,看着不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其实殿下的神色一直都很能看得分明,无论是喜怒,谢容珏一眼就可以分辨得出,现在沈初姒说不上是高兴。

    而且,这点儿情绪,并不是对着面前的夏云瑶,而是对着他。

    这位祖宗,可从来都不是好哄的。

    谢容珏手指在酒坛的绳子上摩挲了一下,却又不知道,自己是哪里让她心情不虞了。

    “盛京城中谁不知晓先前的时候,备受宠爱的九公主殿下,眼巴巴地求着先帝求了这么桩婚事,跟在那位世子身后跑了那么久,却没见到他有着半分垂怜,”夏云瑶气极反笑,“毕竟是皇家公主,可没有这么不要脸面的,我若是你,恐怕是这里连半步都不会再踏足了。”

    “谁不知晓现在与镇国公府议亲的是远阳伯府?日后我就是这里的夫人,而殿下早就已经和离,从前连这里都不得进,这位世子早就已经是厌恶你至极,旁的人早就已经心知肚明,又是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其实这话并不假,毕竟镇国公夫人向来喜欢她,这桩婚事多半就是板上钉钉。

    她现在就是以女主人的姿态,在和沈初姒这个曾经的下堂妇说话。

    这脸上的优越感,昭然若现。

    看来谢容珏从前风流之名满盛京,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又是一桩风流债。

    沈初姒抬了抬眼睫,并未说话。

    夏云瑶以为她因为自己说的话羞愧万分,火上浇油:“其实也是,从前殿下在宫中,又被先帝宠爱着,以为这世上事事都要顺着自己的心意,现在,可当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沈初姒从前只是懒得纠结这些,夏云瑶既然是想要嫁进镇国公府,那也与她无关,甚至还可以客客气气说出让贤的话,因为她对这位并不相熟的表姐了然,也谈不上什么芥蒂。

    即便是夏云瑶到了她的面前谈及这些,她也并不在意,因为那是,她也并不想再与镇国公府牵扯分毫。

    但是现在。

    沈初姒抬眼看了一下站在不远处的谢容珏。

    谁欠下的债,谁自己来解。

    之前平白无故让沈初姒看了笑话,现在幸亏可以扳回一城。

    也不知道这位公主哪里来的脸面重新到了这里来,夏云瑶此时面上带着必得的笑意,就连刚刚被拦在门外的怒意都一扫而空。

    也罢。

    这些仆役不识抬举,自己大人有大量,暂且原谅,等到自己日后成为世子夫人的时候,将这些有眼无珠的下人全都发卖了就是。

    又何必气恼一时。

    “是么?”

    谢容珏笑了一声,“我怎么不知晓,我的身上,还有这么一门婚事?”

    骤然出现的声音吓了夏云瑶一跳,这声音实在是熟稔,不用说她也知晓是谁。

    夏云瑶和远阳伯夫人转身,就看到谢容珏此时挑着眉,面色带着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眼瞳之中,却又不见分毫。

    刚刚说出口的话意,也实在是一点儿情面都不曾留。

    夏云瑶声音低下去,生得秀丽的眼睫颤了颤,“世子……”

    她其实生得极为出众,现在的神色又带着怯意,不可谓不是一位不可多见的美人。

    远阳伯夫人在一旁连忙打圆场道:“容珏这孩子想来也是方才回京,不知晓这么件事,连带着门外的守卫都不知变通。其实婚姻大事嘛,父母自然是能做得了这个主的,前些时候,你母亲已经允了这门婚事,这是件大喜事,自此两家也是同气连枝,不分你我了。”

    言外之意,就是日后能在京中,给他诸多裨益。

    远远不是站在一旁那位落魄公主能比的。

    其实远阳伯夫人并不中意这门婚事,但是看在镇国公府家大业大,加上自己的女儿又喜欢,这才三番两次与镇国公夫人商议,谢容珏这人,行事素来算不得是妥帖,她并不喜欢。

    可是云瑶中意,也只能随着去了。

    “啧,”谢容珏轻轻挑眉,“与你们有婚约的,是镇国公府,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不过就这么大言不惭地说到日后,其实——”

    “我也还是第一次见。”

    这是在指,刚刚夏云瑶说到的,日后的夫人的话。

    其实之前夏云瑶也只是想借此羞辱一下沈初姒,谁能想到,现在居然会被谢容珏听到了去。

    况且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不想要镇国公府世子的身份了吗?

    夏云瑶被他这么说,只觉得委屈,虽然自己现在确实是言之过早,但是不过是为了替他教训之前厌恶至极的公主,之前这桩婚事,毕竟是先帝突然下达,连一丝预兆都没有,逼得他娶了这位殿下。

    厌恶分明是顺理成章。

    自己分明是在帮他出气。

    夏云瑶越想越觉得有点儿委屈,半垂着眼睑,俨然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寻常的人,被这么一位美人用这般的眼神看着,多少都会觉得有点儿愧疚。

    若是再有些成日里喜好美色的子弟,只怕是要心疼到恨不得再三哄上两句,可是谢容珏现在却又站在这里,面上丝毫不见任何愧意。

    好像并不觉得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到底是有多么惹人伤心。

    夏云瑶泫然欲泣的模样让一旁的远阳伯夫人看不下去了,她拧着眉,“世子这话可就实在是不中听了,世子也当是知晓,我们云瑶相貌出众,才情俱佳,真要说起来,还是你高攀了,现在说这话,实在是有点儿不知好歹。”

    她一边说着,一边恰好看到了正在一旁的沈初姒。

    想到了今日这场闹剧,多半也是因着这位公主殿下而起。

    没有了先帝庇佑,这公主殿下也不过是空有个名号而已。

    总不能自己女儿一个人单单受这份气。

    远阳伯夫人嗤笑一声,“实在可笑,难不成现在,世子是在为公主出气?”

    她说完这话以后,周遭沉默了片刻。

    沈初姒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谢容珏,看着他神态有点儿懒散,分明脸上带着笑意,却又不进眼底。

    其实他从前惯常都是这样,时常让人觉得似笑非笑,偏生身上却又是少年气。

    远阳伯夫人现在将沈初姒牵扯进来,不过是因为不能只看着自己女儿一个人受这份委屈,谢容珏既然是这样说话不忌,想来对着这位从前的妻子,也不会留什么情面。

    “嗯?有这么明显吗?”谢容珏哼笑了声,“看来远阳伯夫人也不算是太过愚笨,还能看得出来——”

    “我这是在为了殿下出气。”

    这话一出口,远阳伯夫人面上全都是讶然之色,就连夏云瑶,也是突然抬起眼睛,看着在自己面前的谢容珏。

    片刻之后,又看了看沈初姒。

    视线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略微转动了一下,却又是怎么都不敢相信。

    这怎么可能,之前的婚事,分明是人尽皆知的笑柄,可是谢容珏现在,却又……

    这番,是在为了沈初姒出气。

    在此之前,恐怕也没有人敢相信这居然是谢容珏说出来的话。

    毕竟当初,这位世子的薄情,是众人皆知,成亲月余,甚至都没有踏入府中半步。

    可是现在,却又不似作伪。

    “早前听闻远阳伯夫人是先帝长姐,因着与先帝关系,连带着女儿都得了亲封的郡主之位,早年的时候,也时常想与殿下交好,宫宴中也曾赞殿下为京中女郎典范。”

    先帝在时,为了讨沈兆欢心,远阳伯夫人这位伯母,自然也是没少讨好沈初姒。

    毕竟就连夏云瑶的郡主之位,都是沈兆看在她是长姐的面子上所亲封。

    现在先帝病逝不过半年,就转眼想着捧高踩低。

    谢容珏向来不会和妇孺计较什么,他向来绝情,对什么都懒得管,也没有什么同理心,但是当初对上沈初姒这么个小姑娘,见到她被吓到,也还是耐着性子哄了两句。

    远阳伯夫人和夏云瑶在妇孺之列,若是对他做了什么,他并不会计较,或者确切地说,是懒得计较。

    可是,他并不想沈初姒受委屈。

    “没想到,才不过数月,远阳伯夫人这么快就忘了这些往事,可实在是有点儿……”

    谢容珏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措辞,“唔,夫人是觉得过河拆桥好听,还是忘恩负义好听?”

    远阳伯夫人面上青黄交接,似乎是没有想到谢容珏会提起这么一件事,这事确实不怎么磊落,原本她也并不想落井下石,但是谁让沈初姒恰好挡了自家女儿的路?

    在先帝病逝之后,怎么可能会有人为了沈初姒而得罪自己这么个大长公主?

    况且自己又是宗妇,寻常人见了都会给上几分脸面。

    素来听闻这位世子行事不忌,今日得见,实在是让她长了见识。

    “至于这位……郡主。”谢容珏看向夏云瑶,只一眼,却又觉得犯了什么忌讳一般,啧了一声。

    “若是你想着嫁入镇国公府,其实,也与我没什么所谓,至少,这原本就与我无关。”

    “而这座别院,往前,现在,日后,所谓的夫人,只有可能是殿下一人。”

    谢容珏挑眉,“我这么说的话,两位明白了吗?”

    所以之前她们站在这里所说的话,全都是成为了笑话。

    尤其是对于沈初姒而言,她们刚刚,就更加像是跳梁小丑。

    远阳伯夫人面色铁青,夏云瑶显然也是没想到谢容珏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也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

    谁能曾想,他居然是这样的不留情面。

    居然是沈初姒。

    这件事,就算是传出去,恐怕也没有什么人会相信。

    这么一番话以后,她们两人自然没有在这里再留下去,就连身边的侍女,也都是面色惨白。

    听到了这么多秘辛,又目睹了自家主子这样狼狈的样子,等待她们的,恐怕多半也是发卖了。

    等到远阳伯府两人离开的时候,谢容珏才走到沈初姒的面前。

    “受委屈了没。”他垂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沈初姒,像是在哄。

    “殿下。”

    作者有话说:

    极限踩点选手。

    今天突然有了一个新的脑洞!

    逆臣x世家女。

    我这一生都算不得光明磊落,受人唾弃,唯独见你,也曾奢望清晖照拂我一二。

    之后摸鱼想写个文案ovo

    第79章

    他这幅好像是在哄人的样子, 周围几个仆役见着,面面相觑,虽然心知不能再多看, 但还是有些胆大的, 忍不住想往着那边再瞧上几眼。

    谢容珏是什么性子,他们这些在别院的人, 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他们何曾见过这位世子居然这么在哄一个姑娘家。

    从前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这位殿下, 谢容珏对她的态度也说不上是什么不同, 谁能想到, 今日他们居然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简直比铁树开花还要稀有。

    白蔹看着门口几个仆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惊诧神色,摇了摇头, 心下暗暗叹了一口气。

    唉,还是没有见过世面啊。

    在外面并不适合多说什么,沈初姒随着谢容珏进了前厅。

    他的别院之中并无丫鬟, 来往的全都是小厮, 饶是如此,骤然看到谢容珏带着一个姑娘家前来院中,这些小厮面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惊诧神色。

    毕竟此番,实在说得上是转性了。

    从前哪里见过谢容珏对哪位假以辞色的。

    沈初姒从前也只是来寻雪球的时候匆匆来过这座别院,当初来的时候, 小路上还有未化的雪, 现在来到这里的时候, 却又是初夏。

    谢容珏不远不近地在她的侧前方, 算是引路, 走得很慢, 时不时略微侧身看着她。

    别院布置得极为精巧, 看得出来建造的工匠一定是用了不少巧思, 蒲双之前就悄悄退到一旁了,小径旁的花木带着馥郁的香气。

    谢容珏在前厅站定,靠着一把椅子,转身抬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沈初姒。

    “谈不上什么委屈,”沈初姒抬眼与他对视,“只是好奇,从前世子骑马过路盛京城的时候,到底欠下了多少风流债。”

    谢容珏闻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随后略微俯身,垂着眼睫看着沈初姒,语调中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你是不是吃味了,嗯?”他顿了顿,“阿稚。”

    这个名字,现在除了宋怀慕,已经没有其他人会这么唤她了。

    沈初姒也不知晓谢容珏到底是从何得知,别开视线,“没有。”

    片刻后或许是又觉得这样多少都沾点儿欲盖弥彰,又问道:“谁告诉你这个名字的?”

    沈琅怀这么唤她,只是想着给她撑腰,恐怕也没想到,谢容珏居然就这么理所当然地也这么唤沈初姒。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尾音逶迤,带着一点儿欲说还休的暧昧。

    “之前就和殿下说过,除了对殿下抵抗不能,一个名字,自然算不上是什么难事。”谢容珏顿了一下,“还有……”

    他带着一点儿戏谑,“阿稚当真没有吃味?”

    沈初姒难得沉默了一点儿,然后道:“自然当真。”

    片刻以后,她又看着谢容珏,小声道:“谢容珏,你真的很过分。”

    这突然的控诉让谢容珏挑了一下眉,他俯身碰了一下沈初姒的脸,“嗯?怎么过分了?”

    沈初姒抬手止住他作乱的手。

    谢容珏看着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把人惹狠了。

    “我从前与那个郡主并未交集,我素来懒得与人来往,若不是今日白蔹的提醒,我都不知晓这个人是谁。”

    谢容珏抬手拉着她的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

    “至于风流债,”他低笑了一声,“或许当真是有,但是我想偿的,也只有阿稚这么一桩。”

    “从前欠下的债是要还的,我偏偏招惹了阿稚这么一位祖宗,日后生杀予夺,甘拜下风,都是为你一个人。”

    沈初姒嗯了声,算是知晓了,随后小声道:“是不是忘了你现在还在看表现的时候?”

    这是在指当初谢容珏问及名分的时候。

    他面色稍顿,勾着沈初姒的手,似是无奈,又更像是纵容,“殿下还真是难哄。”

    “果真是我的小祖宗。”

    他原本抵着椅子,手上松松垮垮地拉着沈初姒的手,突然手下力道骤起,他坐到椅上,一阵天旋地转,沈初姒也瞬间跌落到他的身上。

    谢容珏身上清冽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的姿势实在说不上是好,沈初姒撞到了他的胸膛上,他的手则是护着沈初姒的脊背,不让她撞到椅背。

    前厅周围空无一人,院落外只能听到阵阵草木的摩挲声响。

    衣物摩擦而生了一点儿暧昧的声响。

    谢容珏抱着她,下颔蹭在沈初姒的肩侧,有点儿像是雪球在蹭着她的裙裾的时候。

    尤其是每次雪球将屋中的物件碰倒的之后,对上她总带着一点儿讨好的意味。

    “父皇在时与我说,他身处帝位,难以两全,所以希望日后我的郎君,可以一心一意地待我,”沈初姒抬眼,“你若是还想着从前的那点儿风流往事……也好早点与我说清楚,不必为难。”

    谢容珏的手指此时绕着她散落在一旁的发,只觉得即便是她现在带着一点儿小性子,也实在是可爱。

    今日的事情,她或许也是有点儿在意的。

    因为在乎,所以在意。

    谢容珏想到这里闷闷笑了一下,随后在她颈侧吻了下。

    “没有什么风流往事,”他带着笑意,“阿稚之前既然是在我身上下注,那我自然不会让阿稚输。”

    他的吻又落在沈初姒的眼睫上,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朵小小的桃花,颤巍巍地,上面还带着很淡的清香。

    簪到了她的发间。

    之前她随口说的在看庭前桃树的事情,他记下了,还有拂江院外载种的大片的桃树,还有她所酿造的那坛酒,他都记得。

    “哄哄你,”谢容珏声音很低,“别生气了,嗯?”

    这算什么哄。

    沈初姒小声哼了一下,侧过头,一副不想再看到他的样子。

    谢容珏的手指压在沈初姒的下颔,抬到自己的这边来。

    指尖游离在她的唇畔处,低着眼,眼中晦暗。

    沈初姒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谢容珏却又骤然压了下来。

    窗棂外有光斜斜地渗进来,落在他的眉眼上,恰如三分春色,瑰丽到为人惊叹。

    庭前空无一人,或许是自知要避让一二,沈初姒睁着眼,看到他此时阖着眼睫,另外的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她此时坐在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着力点,偏生因着之前的事情,她又生出了一点儿执拗。

    哪有人哄着哄着,就……这样的。

    “张嘴。”谢容珏声音低哑,“阿稚。”

    眼尾带着一点儿洇开的红色,因着情-欲,所以瞳仁带着蛊惑人般的意味。

    此时周围很静,她甚至能听到雀鸟啁啾,能听到庭前小溪潺潺,能听到晚风抚过树梢。

    卷土重来的时候,她分明生了那点儿执拗,却又被他轻而易举地抵开,那点儿抵抗在他的面前,溃不成军。

    沈初姒被他抱在怀中,此时窗外是盛京的初夏。

    从前触之不及,或者说,从来不曾为谁停留的人,现在在她面前,正在阖着眼睛吻她。

    好像是对待至宝,小心翼翼。

    沈初姒的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所幸他的手指抵着沈初姒的背后,或许是忍了许久,所以他此次,实在是有点儿来势汹汹。

    情动似起伏的潮水,似无数次她在春夜之中合衣想到的鲜衣少年。

    其实她一直都很果断。

    无论是当初离开镇国公府,还是现在重蹈覆辙。

    盛京的桃树开了一年又一年,她少年而起的那点儿情意,从来都不曾弥散,恰如潮水,潮起潮落,却又卷土重来。

    心动时,向来洞若观火。

    其实她并不在意夏云瑶,她也知晓,从前他其实对什么人都没什么所谓。

    可是听到夏云瑶说起关于他的事情的时候,她还是会觉得有点儿不开心,或许当真在意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将他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这样也免得自扰。

    所以才会不开心,从前她从来都不知晓什么叫吃味,只是在话本子之中看到过,或许现在,也是当真知晓了。

    谢容珏的手抵着沈初姒的脑后,逐渐变得轻缓。

    只是瞳色仍然很深,那点儿情-欲都未曾消散,沈初姒总觉得他大有重新来过的倾向。

    可是她现在都觉得热意未曾消散,况且,哪有人这么哄的。

    哪有这么轻易。

    沈初姒用手抵着他的胸膛,小声且认真道:“不可纵欲。”

    “嗯?这就叫做纵欲了?”谢容珏声音压低,惩戒一般地在她唇上又印了一下,“殿下,是不是太小瞧我了些。”

    沈初姒一板一眼,“不可沉湎色-欲。”

    “那我也没办法,殿下在我面前……我忍不住。”

    谢容珏无谓地挑了挑眉,“况且,我不修道,又不去当和尚,自然没有什么要戒色的说法。只是可惜——”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

    沈初姒接着问道:“可惜什么?”

    “自然是可惜,”谢容珏笑了声,“现在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我还在等什么时候殿下可以给我个名分。”

    说到这件事,沈初姒突然想到了他拿着的那坛酒,他今日去了一趟镇国公府。

    今天他与夏云瑶说的话……显然是不想再继续与镇国公府过多来往了。

    可是他毕竟是世子。

    沈初姒撑着一点儿身子,“今日你说话的意思,是想着不与镇国公府来往了吗?可是你毕竟是唯一的嫡子,即便是你自己想,怎么可能说毫无牵连就毫无牵连。”

    “殿下这么关心这件事,嗯,”谢容珏手指缩了一下,“是在考虑日后吗?”

    他轻声笑了下,“殿下放心,娶殿下的家当,无论如何都是有的。”

    沈初姒敛了神色看他。

    谢容珏笑意微敛,也随之正色道:“世家在先帝病重之时,气焰越发嚣张,尤其是太后李氏身后的李家,你皇兄多半早已有了整顿之心,这个时候,我反而会成为变数。我与镇国公府并无多少亲缘在,若是还当着所谓的世子,不过是被他们操控的傀儡,今日这么一趟,其实也是正好给了他们一个废世子的借口。”

    “我猜测,过不了多久,镇国公就会想要上奏请求废世子。”

    “毕竟我言行不端,又是个纨绔子弟,即便是上奏,在旁人看来,也是顺理成章。”

    “可是即便是如此,你毕竟是镇国公府唯一的血脉,他们即便是知晓你是变数,怎么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或许是她现在认真的样子实在是有点儿可爱,谢容珏忍不住抬手掐了一下她的脸,“当然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除非……早就已经有了人选。”

    谢容珏垂眼看着她,“日后我不是世子了,可殿下仍然是殿下。”

    他笑着道:“我的全部身家都在殿下身上,殿下可得对我负责。”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烧烤小鱼卷。

    明天努力双更!

    第80章

    谢容珏这话说得笃定, 可是沈初姒却又觉得有点儿好奇,即便是镇国公夫妇当真不喜他,又哪里会有人比他更为合适一些。

    况且废世子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即便是从旁支中过继, 日后也难免会觉得心有不甘。

    不过若是镇国公当真提出要废世子的话,其实原本对于整个谢氏来说, 都是一件大事, 宗族事务繁杂, 想要服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但是若这件事真的能到沈琅怀那里的话——

    世家显赫,又同气连枝, 彼此之间各有联系,所以才很难下手,从哪开刀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废世子这件事, 无论如何都是沈琅怀乐见其成的。

    沈初姒撑着身子想要站起,谢容珏看出她的意图,使了一点儿坏心,她才刚刚撑着扶手,他却稍稍使了一点儿力, 沈初姒重又跌坐在他的身上。

    她生了恼意, 垂着眼睛看他。

    分明带着恼意, 可是她就算是气恼的时候都像极幼猫, 像之前雪球尚且瘦弱的时候, 谈不上是什么威胁人。

    谢容珏抱着她, 低头在她颈侧埋了两下, 她身上的香味他已经熟稔于心, 他低声开口:“我幼时在道观的时候,在山上,我见很多人前来求愿,道长对那些小道士说,这是因为人皆有所愿,所以才有所求。”

    “我那时尚且年少,神像在前,我并无杂念,可能唯一说得上是愿望的,就是想见见我的父母,想看看嬷嬷口中所谓的盛京,想知晓她们口中说的镇国公府到底是怎么样显赫又华丽的地方,所以我学了剑,因为手中执剑,可以保护自己想护住的人。”

    “后来我真的到了京城,我的剑被剥夺,他们原本带我回来,只不过是因为我是谢和裕的替代品,是退而求其次,自此以后,我早就已经没有了想保护的人。”

    “可是现在,阿稚,我有了。阿稚就是我执剑的意义,若我有日还会前往道观,神像面前,我再也不是心无所求。”

    “阿稚就是我的唯一所求。”

    他其实鲜少有这样认真的模样,或许是因为即便对镇国公府并无什么念想,可是那毕竟是他幼时曾经奢望过的地方。

    若是当真废世子,那么他日后,也是真的没有家了。

    或许多少,还是会觉得有点儿怅然。

    即便是他并不留念,可是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有那么不为人知的奢望。

    虽然生母早逝,但是沈初姒其实还记得她的样子,是一个温柔且耐心的人,说起话来和声细语,从来没有生气过,而父皇则是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无论晴雨,都会前去母亲殿中。

    即便是帝王,也会亲手用箬竹叶给她做蛐蛐,都不曾假手于人。

    而端妃也会在院中的桃树下,亲手酿酒,每年冬日下雪的时候,都会暖好酒等沈兆归来。

    沈初姒那时尚且年少,端妃会用一个很小的茶盅,给她倒一点点。

    远去的记忆早就已经边缘模糊,不甚清晰,可是她仍然记得雪后的时候,常安和会提着灯引着沈兆前来,沈兆的大氅上沾着新落的雪,昏黄的灯光下,脚步一浅一深。

    沈兆会俯下身来摸摸沈初姒的头,再给她带一些从旁的地方上贡来的稀罕物件。

    谢容珏有的时候会想,为什么自己这么一个素来对谁都不上心,对什么都了无意趣的人,会独独对沈初姒动了心。

    或许人大多都有趋光性,他的殿下永远坦荡,永远似春风拂面,或许是因为在确切的爱意中长大,所以能给别人的,也都是明确又不染尘埃的爱意。

    或许他注定,只会为了这么一个人动心。

    日后生杀予夺,皆由她。

    沈初姒想了一会儿,然后抬着眼睫,抬手在他的脸上戳了一下。

    “那从前我在鸣秋寺中,所求的,也作数,”她手在他发间蹭了一下,“愿谢衍之日后万事顺遂,得偿所愿。”

    所求皆为殿下一人。

    谢衍之得偿所愿。

    或许人总会有归途,在谢容珏纨绔走马过人间的这数年里,或许也从来都没想到过,日后也会为这么一个小姑娘牵肠挂肚,也没想到过,也会为她执剑过路千里,只希望她能平安。

    其实当初,也没有奢望他的殿下可以回头。

    谢容珏有的时候会设想,若是自己当初那个春日,并没有遇到过沈初姒,又或者遇到的,是别人,又会是怎么样。

    可是一旦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无数种可能之中,他或许只会为这么一个人心动,可是沈初姒可能不会。

    他想到这里,下颔蹭了蹭沈初姒的肩侧,闷声道:“殿下,倘若从前立储那日,我并没有在宫墙之中遇到你,那时,或许就是我对殿下一厢情愿。”

    自己只是一个生来纨绔的世家子弟,只是沈兆都没有设想过的人选,只是她从来算不上是最好的选择。

    沈初姒想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自己从前遇到林霁的时候。

    其实她见到林霁的时候,不过豆蔻之年,也知晓自己面前的人,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才,面若冠玉,被沈兆赞为未来能臣,社稷之幸。

    其实身边的所有人都会告诉自己,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包括沈兆。

    父皇希望将最好的留给自己,关于这一点,沈初姒一直都知晓,但是她却对那个最好的选择,并无什么其他的情绪。

    即便是她知晓林霁出身很好,性情温和,又是被沈兆看着长大的,更是未来的能臣。

    她不懂所谓的情爱,可是她记得幼时母妃看向父皇的神色,眉梢压不住的喜意,在暖炉旁边,替沈兆抱着沾着雪的大氅。

    其实这些事情,沈兆总会说,这些琐事让宫婢去做就好。

    可是母妃只笑着说好,下次还是照旧。

    后来在某次的宫宴之中,她遇到了谢容珏。

    她从来没有在别人身上,如见他一般,犹如天地皆白,晦暗的宫闺之中,独他一人鲜衣怒马,惊掠而来。她那时突然懂了,为什么母妃愿意留在宫闱,还有母妃那时候的神色。

    所以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沈初姒都谈不上是后悔。

    因为在她循规蹈矩的十数年里,总会有一次的叛经离道。

    “其实我很信命中注定,”沈初姒开口,“或许并不是在那日,再一次的见面,是在往后的某日,可是只要你是你,无关乎某年某日。这件事,从来都不是我权衡利弊,深思熟虑以后做出的选择,而是我那一刹那,骤急的心跳。”

    她顿了一下,或许是觉得这么说有点儿绕,总觉得有点儿词不达意。

    “这么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懂,我当然懂。”谢容珏倏然笑了笑,低着眼眉,手在她的脑后揉了一下,“殿下的意思就是,非我不可。”

    沈初姒沉默了一点儿,随后靠着扶手起身。

    这人怎么总是这么喜欢占便宜。

    实在是可恶。

    她理了一下鬓发和裙裾,“我回府了。”

    谢容珏心知自己又是把人给招惹到了,自知不该,可是她在面前,又实在是有点儿忍不住。

    他起身替沈初姒轻轻理了一下发际,垂着眼,“我送殿下。”

    沈初姒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道:“谢容珏。”

    “嗯?”

    沈初姒弯了弯眼睫,“其实你若是实在想着这么理解的话……也并不是全然不可。”

    毕竟,从始至终,她能说得上是心动,就这么一个人。

    谢容珏的喉间突起处上下滑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俯身吻了一下她的眼睫,“殿下从前说我像漠北的雪,从前可去过漠北?”

    沈初姒从前只在话本之中看过笔者描摹过漠北的雪,只说雪极大,纷纷扬扬,满目皆白,像是柳絮漫天。

    漠北有着盛京没有的朔气,是凛冽寒风,是纵马的无拘,是笔走龙蛇的恢弘笔墨。

    盛京从来都没下过那么大的雪。

    “未曾。”

    “其实我从前曾经去过一趟漠北,那里的人喝酒从来都不用酒盅,大多都是抱着坛子就喝,朔气传过金柝声,当时入乡随俗,也随着当地的人,撒了龙达。”

    “当地人用龙达祈福,有点儿可惜,当初我并未许下什么愿望,早知道,就该许愿殿下能早点给我个名分。而且我去时是春天,雪已经融化,变成溪流,草地如茵。”

    “殿下。等到明年的时候,想与你一起去看看漠北的雪。”

    沈初姒听到这里,“明年?”

    她并不是在纠结时间,只是谢容珏向来都更想着当下,今年才刚刚入夏,所以他现在口中说出明年这件事,才实在是有点儿让人诧异。

    “殿下这么心急?”谢容珏抬手在她额间碰了一下,“其实……我也有点儿心急,但是在此之前,还有点儿事情需要处理。”

    ……

    谢容珏护送着沈初姒出门的时候,门口的役人还是难掩诧异的神色,就这么一直目送着自家公子一直护着沈初姒到远处。

    刚刚他们进去的时候,白蔹就已经老神在在地和他们解释过这么件事,只说这位爷,就是栽在了公主身上。

    役人们还是有点儿不信,若是说旁人载在哪个姑娘家身上,这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是这事若是落在了谢容珏身上,就实在是从未得见了。

    可是这事就发生在面前,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知情的白蔹被缠着问这么件事,他只在心中暗自摇了摇头。

    这群人也实在是没见过世面,要是看到谢容珏哄着殿下,为着殿下求而不得的样子,恐怕是惊讶到今晚都要睡不着的地步了。

    不过说来也是,白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自己当初知晓谢容珏转性的时候,也实在是惊得半天都回不了神。

    沈初姒走进自己的院落之后,谢容珏也没有当即离开,在原地抛了一下铜板。

    他手中扣着那枚铜板,抬眼的时候,却突然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从不远处驶来。

    车辚压过青石板路,发出清晰的声响。

    谢容珏在原地站定,马车上的车夫显然也是看到了这位,看着谢容珏面色不善的样子,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这是……林家的马车。

    车夫也不知晓,什么时候林家与镇国公府这位世子有什么渊源,不然何以,这位向来带着三分笑意的世子,现在对上自己的神色,却又实在谈不上是和善。

    林霁坐在马车之中,旁边坐着林太傅。

    林霁沉默看着马车外的人,身边的林太傅捋了一下胡子,长叹了一口气,却并未言语。

    谢容珏握着那枚铜板,挑眉看着从马车之上下来的林霁。

    “林大人,”他笑,“好巧。”

    作者有话说:

    双更失败TvT,一直在摸鱼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