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傍晚临近, 落日余晖笼罩,西边天空吹来大片瑰丽绝艳的火烧云,晚风袭来白日的暑气一扫而光。
河溪村的村妇们趁着凉快忙活起来, 蹲在门口洗菜淘米, 大夏天的, 村里家家户户小菜园丰收,后山新一茬儿的野菜也长起来了, 因着雨水充足, 什么蒲公英、荠菜、马齿苋,后山一片片肥美水灵, 采摘回来或是凉拌或是清蒸, 总是桌上的一味佳肴。
老陆家屋后黄土墙上绿油油的野藤蔓跟爬山虎也给清干净了, 赵春花用砍刀把根茎砍断,剩下深埋在土里的根系也给陆洲挖出来,丢在竹筐里扔掉, 至于爬在墙壁上的, 陆洲架了梯子倚上墙头用钩子将墙面的藤蔓勾起剪断,以防枝条再次缠绕攀爬, 缝隙里冒出一丛绿来,屋后头那片泥夯的地还给填了好多石头泥沙。
陆副营长如此尽心, 林蔓也投桃报李, 系上碎花小围裙,洗手作羹汤。
这段时间, 家里的两只小鸭给静心养着, 如今已经从黄毛小鸭长齐了羽毛, 越长越壮实,性子也野了, 天天在窝里扑棱着翅膀嘎嘎叫,赵春花给闹的心烦,跑去问卖鸭苗的曹老汉这是咋回事儿?
曹老汉告诉她,这是鸭子在窝里待不住了,想去外头耍呢。
赵春花同志拍了下大腿,惊讶“咦”了声,“这鸭子真逗,难不成也跟咱人似的有心烦的时候?”
曹老汉哈哈大笑,“可不是,鸭子也有心性,就跟人一样,你老是关着它们,鸭子可不就憋闷不舒坦,那不村里老话总说,散养的鸭子下的鸭蛋滋养还好吃。”
赵春花听了连连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曹老汉还道,老陆家毕竟头一回养鸭,甭学人家一大早就放出去,人家的鸭子那是老鸭子早认识回家的路了,你家鸭子头几回放出去得有人跟着,让鸭子认认路,见天儿傍晚放出去过半个钟头再赶回来,往后就不用跟着了。
赵春花谢了曹老汉,风风火火回家,学着曹老汉的模样,给家里的两只鸭屁股上染上一撮红毛,拎着根竹竿儿在前头打头,铁蛋和妞妞充当左右护法,跟两只小鸭子一样摇摇摆摆,扭着小屁股去了村口放鸭。
清脆的嘎嘎声,惹的村里不少人出来看热闹。
狗子娘挎着篮子路过,不由得打趣道,“春花呀,你这是干啥去?”
赵春花同志忙着呢,又要赶鸭子又要盯着调皮的铁蛋,没心思搭理狗子娘,遂只抛了个白眼过来,“还能干啥,穷忙呗。”
狗子娘跟她是几十年的老姐妹了,谁还不知道谁,依旧笑道,“行啊,那就忙吧,我老婆子去菜地皮菜啦,回来分你家一把。”
赵春花扬扬手,那意思是说知道了。
到了河滩口,河滩上一片高大飘荡的芦苇,不远处还长了一片沿河粉黛,夏风一吹,芦叶哗哗做响。
两只小鸭嘎嘎叫着,一头扎进波澜河面,这会儿村里也有几户人家在河滩放鸭,老陆家的大白跟小白丝毫不怯场,一个猛子钻下去,便能捞到小鱼小虾,不多时鸭肚饱鼓鼓突出来,给赵春花喜的牙不见眼。
*
等到两只鸭子吃饱了,俩家伙儿还赖在河里不出来。
赵春花呵斥了两声,大白就在前头打头,小白摇摇晃晃扑棱着翅膀回了家。
陆副营长提水打满了水缸,喂了家中的鸡猪,又小媳妇似的端庄坐姿,目光沉静地织他的毛衣。
打算做清凉小面的林蔓和面擀了面条,切好黄瓜胡萝卜丝儿码好备用,把老陆家仅剩的一小块五花肉捞出来,剁成肉丁加葱、姜、蒜、黄豆酱在锅里煸炒,盖上锅盖小火咕嘟,没一会儿老陆家满院都是炸肉酱的香味儿。
赵春花跟两小出门放鸭还没归来,夏日的消小厨房闷得如蒸笼一般,林蔓就偷闲,洗了个西红柿啃着晃晃悠悠到院子里凉快。
院子里静悄悄地,她还以为没人在呢,转头一瞧,呵,陆副营长又在织毛衣了。
林蔓自顾自拉了张小板凳坐下,啃一口西红柿瞧一眼陆洲,看到男人这么清冷禁欲模样,内心有些蠢蠢欲动,突然想说话“调戏”下陆副营长。
没办法,认真织毛衣的某人贤惠温柔样,看上去太好欺负了嘛。
她还没开口呢,赵春就带着两小赶着嘎嘎叫的大小白归家了,老陆家一片鸡飞狗跳。
林蔓三两口啃完手里的西红柿,拍拍屁股站起来,漂亮明媚小脸上压根儿看不出一点破绽,很是纯良无辜。
自院中采一把嫩绿青菜叶,清洗干净在井水里浸过,用熟油浇拌,擀好的面条煮熟后放入凉开水过一下捞出盛到碗里,浇上拌好的香浓肉酱,佐以清口的酱瓜小菜,一顿清凉爽口的夏日小面就可以开吃了。
碗里的黄瓜丝色如翡翠,肉酱中猪肉丁肉皮红亮,用筷子挑起一根噙满肉酱的面条,沁凉的口感中,还有肉丁的酱香,让一家人吃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
铁蛋嘴巴里塞的鼓鼓,还不忘拿起刚从井里打捞上来的桔子汽水,咕嘟嘟一大口,刚冰镇好的桔子汽水还带着井里的凉气,冰凉凉甜沁沁入喉,小家伙儿感觉浑身冰爽,“凉快,凉快,真凉快!”
黑小子还怂恿妞妞也来一口,妞妞迟疑了下,水葡萄大眼睛眨眨,摆着小胖手,奶声奶气道,“婶婶说啦,好宝宝吃饭要细嚼慢咽,喝水也是一样,哥哥你是人,不是大猪猪。”
吃饭一向狼吞虎咽的铁蛋:“”
林蔓给乐的啊,抱着小团子亲亲她的小脸蛋,表扬道,“我们妞妞真是好宝宝。”
妞妞高兴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儿。
铁蛋给憋的脸红脖子粗,那是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这事儿赵春花是不会管的,铁蛋这孩子吃饭给噎着不是一两回了,有次还给送到卫生所去了,卫生所的医生都说了,吃饭太快太急不仅对消化不好,而且还伤胃。
小老太三令五申,絮絮叨叨了一遍又一遍,偏偏铁蛋这臭小子就跟耳旁风一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儿不放在心上。
眼瞅着铁蛋那张小黑脸臊的就要冒烟了,林蔓给陆副营长使了个眼神儿,那意思很明显让陆洲唱白脸给黑小子解围。
陆洲狭长眼眸里闪过笑意,微微勾起唇道,“下不为例,吃饭吧。”
铁蛋如临大赦,原先粗犷的黑小子扭扭小身子,捏着筷子斯斯文文小口吃饭,那家伙跟刚出嫁的小媳妇似的。
赵春花把刚才小夫妻的互动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哎呀,瞧瞧俩孩子心有灵犀甜蜜模样,明年她老婆子就能抱上大孙女喽!
*
晚饭过后,燥热的暑气又上来了,不知是不是晚上要下雨,屋里院外闷热异常,外面一丝风也无。
即便是平日里不怎么出汗的小妞妞,也给闷出了一身汗,小团子白嫩嫩的脸颊上微微发红,依偎在婶婶怀里昏昏欲睡,林蔓疑心团子是不是发烧了,就去喊赵春花。
赵春花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再摸摸自己的额头,以手试温,看看孩子是不是发烧了。
这年代,乡下人家没有温度计,要是看孩子是不是发烧,有经验的老太太手掌心一试就能摸出来。
“没事儿,这是给热的。”
小老太边说边去打盆温水,给小团子擦脸。
林蔓松了口气。
外面天太热,堂屋里赵春花照顾铁蛋和妞妞,无暇分身,林蔓就想跑去厨房烧好洗澡水,土灶下堆着余烬的火星灰,烧水的大锅还余温热
洗澡水已经烧好了?
林蔓进洗澡间一看,原木色水桶早就放满了水,木桶雕花木窗开着,上面放着平日洗澡用的茉莉花香胰子跟干爽毛巾,连她那双小拖鞋都整齐摆在浴桶旁,穿堂风一吹,满屋都是茉莉花香。
不用说,这肯定是陆洲提前给她备好的。
林蔓心里冒起甜甜泡泡,美滋滋泡完澡踩着拖鞋回屋,一进屋脚下踩着个小石头,差点儿摔个屁股蹲儿。
好在屋里铺地铺的陆洲反应迅速,猛转身接住了花娇玉软的小姑娘。
男人俊朗的脸庞近在咫尺,清爽好闻的炙热气息包裹着她,林蔓想挣脱给陆洲紧紧禁锢着,不给放,不放就不放呗,偏偏这狗男人就这么目光幽深盯着她,看的林蔓小心肝乱颤,脸蛋子都给烧红滚烫,干脆心一横踮起脚尖抱着陆洲的薄唇亲了下去。
陆洲:“!!!”
林蔓亲完这一下,觉的差不多了,狗男人应该松开她了吧?
没想到,她才后退一步,下一秒双唇就被男人霸道又温柔地堵住,这一晚她就如同一叶扁舟在海洋中上下颠簸………
第23章
这天晚上, 林蔓犹顿肥美丰盛佳肴,被餍足如兽般的男人翻来覆去享用
一直到半夜,林蔓累极沉沉睡去, 意识恍惚间, 她听到阵窸窸窣窣穿衣身, 似乎看到陆洲拿起新房的红双喜脸盆出了外面,没过会儿又端着冒热气的温水回来, 取了条干净毛巾温柔给她温柔擦拭身体, 她心道,狗男人算你有良心, 翻了个身美滋滋卷着小棉被香甜睡去。
凌晨四点钟,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敲打在瓦片上,让本就惫懒犯娇的林蔓愈发不愿起床。
好在如今是农闲季节,地里没活, 又是个下雨天, 赵春花更是个厚道婆婆,对娇气的儿媳妇喜爱的紧, 林蔓就是睡到地老天荒,老陆家也没人说闲话。
要是放在村里其他人家, 就是刚进门的小媳妇儿也是不能睡懒觉的, 乡下女人就是要勤快、能干顾家,还要能生儿子才是老媳妇, 不然跟城里来娇滴滴的懒婆娘有啥区别?
赵春花一早起来看院中雨落的紧, 喊来陆洲把厨房边的水缸往屋檐下挪了挪, 推开雕花窗棂,绵绵细雨顺着檐廊边缘如珠帘般密密落着, 陆家小院中郁郁葱葱的青菜跟昨日刚移栽来的蔷薇、海棠花树给雨水的洗刷下,青翠欲滴。
下了雨空气就跟着降了下来,赵春花察觉到空中的冷意,就去屋里炕柜上把铁蛋跟妞妞的过秋衣裳给翻出来,打算等两小起来给套上。
雨天潮湿,屋里屋外蚊虫也跟着多了起来,陆洲在堂屋点了艾草,烟气缭绕熏的老娘直打喷嚏。
赵春花心气不顺,把陆副营长骂了顿,“个臭小子这是要熏死我老婆子!大早上的点个屁的艾草,屋里又不是没蚊帐!”
“”
其实,陆副营长是担心娇嫩小媳妇和两小给蚊子咬才熏的艾草。
没想到,给老娘好一顿骂。
他轻咳一声,表示下次熏艾草的时候会注意些。
赵春花同志怒目圆瞪,啥玩意儿?还有下一次?兔崽子找打呢!
于是,刚开荤的陆副营长就给老娘拎着鸡毛掸子满院追杀。
*
打完自家儿子,赵春花又是一慈眉善目老太太,洗了手卷着袖子进厨房烧早饭。
今个儿下雨,家里的大白小白不能去河滩上耍,扑棱着翅膀嘎嘎在鸭窝里闹,陆洲便套了黑胶鞋,拿了铁锨把鸭窝清理的干干净净,鸭粪挑到小菜园里给菜苗添肥,忙活一顿,总算把两只鸭老爷给伺候舒坦。
新房里,擦拭一尘不染的五斗橱上摆着一瓶清水养着的茉莉花香,雨水沙沙中,酣睡到大天亮的林蔓睁开双眼,窗外的天空黑沉沉阴下来,屋里燃着盏煤油灯,这一觉睡的神清气爽,就是下床双脚落地的刹那,双腿酸软差点儿没站住。
——这就是昨晚疯狂半夜的代价。
林蔓拿出梅花牌手表一看,居然已经快九点了,屋里的脸盆里有温水,边上牙缸也给挤好牙膏了,捂了捂脸,她赶紧洗漱好出了屋。
平日上工老陆家吃饭早,今日一家五口三人都睡懒觉,乡下人家吃饭也没什么讲究,村里其他人家大都对付了事,杂面窝窝头,稀的能找出人影的薄粥,能填饱肚子就很好了。
赵春花却觉得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饭若是吃不好,哪有精神气跟力气去干活?
是以老陆家的早饭是一天中最丰盛的,就是再丰盛,也不过是一锅热疼疼的白米粥,跟一筐蒸好的红薯窝窝头再配上自家新腌的酱菜,一人一个清水煮蛋,可别小瞧这顿饭,在河溪村许多人吃还吃不上哩。
像是村里有的人家日子艰难,或是当家老太过日子抠抠索索,一家子吃饭都是有定量的,汉子吃干饭,女人小孩儿吃稀饭,吃不饱肚子就去喝凉水,那个不要钱儿!
“吱呀”一声,新房的木门打开,林蔓披散着一头乌黑亮丽秀发,穿件粉白色过膝长裙,纤腰款款,桃花眼水汪汪带着娇润儿,陆洲舒展着长腿在厅堂下编竹筐,小夫妻俩冷不丁撞上,脑中不由得闪过某些少儿不宜旖旎画面,一个脸蛋绯红,一个耳根滚烫,反正都是脸红脖子粗。
赵春花抱着油罐从厨房过来,拍拍围裙上落的面粉末,看到这一幕好笑道,“这俩孩子害羞啥呢,咋还跟新婚燕尔小夫妻似见不得人?”
“”
小老太这话可说对了,昨晚不就是洞房花烛那啥嘛?
林蔓脸红的滚烫,陆洲更是不停的喝水掩饰窘状,眼尖的小老太跟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道,“蔓啊,你这脖子咋回事,让蚊子咬了吧,这么大个红包,快让娘瞅瞅。”
林蔓:“!!!”
喝水给呛到的陆洲:“!”
幸好隔壁屋里睡的迷迷糊糊的小妞妞,小手摸到床上湿漉漉的,睡眼惺忪小丫头睁眼一看,铁蛋屁股下被褥湿了一大片,小丫头就脆生生喊了起来,“奶,哥哥又尿炕啦!”
赵春花“哎呀”了一声,没好气道,“这个臭小子,让他别喝那么多桔子水,偏不听现在好了又尿炕了,七八岁的小子还尿炕!”
说罢,解下围裙,火急火燎往隔壁屋去了。
别看现在是大夏天,孩子睡在尿湿的炕上也不好,潮湿伤身呐。
小夫妻俩双双松了口气:“”
铁蛋睡的跟死沉死沉,打着小呼噜,赵春花道了声“臭小子睡的还挺香,”往他屁股蛋子上打了两下,黑小子迷迷瞪瞪掀开眼皮,“奶?咋啦?”
边上的妞妞奶声奶气叹道,“哎,哥哥你又尿炕了。”
尿炕?
铁蛋往身下一瞅,可不,好大一滩地图呢,遂不好意思挠头。
赵春花把准备好的衣裳丢过去,看着两小穿好小褂小裤子,套上小鞋,撵狗似得撵出屋去。
两小笑嘻嘻跑到厅堂里,看到叔叔婶婶都在,屁颠颠跑过去,铁蛋缠着陆洲,妞妞黏糊林蔓,兄妹俩真是分工明确,陆洲跟林蔓一人抱着个小家伙儿,不经意间相视一笑,幸福皆在不言中。
*
早饭后,外头的雨变成了毛毛细雨,老陆家的厨房不知道怎么地,居然漏雨了,滴滴答答敲打在地面上,泥泞一片。
厨房里摆了盆盆罐罐来接雨水,给铁蛋尿湿的被褥披在厅堂里吹风,赵春花就盼着今天这场雨能早些停,好出来大太阳把被褥晒干,不然晚上她跟两孩子就得睡土炕了,这年头家家户户就那么几床被子,还真没多余的。
天公作美,晌午时分,下了大半天的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明晃晃挂在天上,热辣辣照射下来,潮呼呼的被褥很快就干了。
老陆家的菜园的苦瓜新收了,绿生生个大还水灵,装了满满一大竹楼,自家吃不了,赵春花就用扁担挑了些,去村里分送给村里乡亲,东家一把,西家两根,乡亲们见了都说这苦瓜长的真好,凉拌清炒都好,口感脆爽中带点苦辣,大夏天的多吃苦瓜败火。
即便如此,林蔓对吃起来苦涩涩的苦瓜也没什么好感,陆洲明天就回部队了,她就一门心思琢磨晚上做些好吃的给他带上。
听说从河溪村离陆洲所在的军区有一千来里地,光是坐火车就要坐两三天才,这一路上吃的喝的,都在绿皮火车上,尤其现在绿皮火车还是那种老式烧煤炭的,林蔓想想都觉得路上不容易,大热天的,火车上什么人都有,那臭脚丫子味。
陆洲多年军旅生涯,在部队经常出任务,一出任务就是好几天,甚至十几天,这段时间吃住在野外,风餐露宿三餐不济,时间长了,就生了胃病。
要想给陆洲养好胃,就不能吃那辛辣刺激凉的食物,饮食务必清淡滋养,而且河溪村地处北方,想做南方的饭食,譬如烧饵块、过桥米线、菌菇汤,在乡下想吃也吃不到。
林蔓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擀鸡蛋饼最合适,大锅上放多多的油,两面烙得焦黄酥脆,配上自家腌的鸭蛋,就是凉了也不怕,陆洲在火车上用热水一泡吃起来也香。
第24章
陆洲离家归队, 赵春花好似面上不很在意,嘴上说着这么些年都习惯了,其实回屋就翻箱倒柜, 想找好东西给儿子拿上, 奈何家里锅光碗净, 平日里压箱底的粮票也派不上用场,部队里管吃管住哩。
这年头野战部队士兵人均每天伙食费在八毛钱左右, 部队还有专门负责炊事的司务长和饲养员, 野战部队大都驻扎在大山或海岛边防地区,地区偏远, 有时候物资供应不上, 部队士兵就会开垦田地, 种红薯、土豆、萝卜、白菜,还养上百十头猪,这样逢年过节也能给士兵们改善下生活。
赵春花就把吊在房梁上的那篮子鸡蛋放了下来, 用米糠裹好, 还想再杀只老母鸡给陆洲带走,自家小二要在火车上住好几天呢, 万一火车上没有吃的,就找乘务员帮忙把老母鸡炖汤喝!
小老太一辈子在乡下, 没坐过火车, 但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河溪村老支书家的建军那是坐过火车的,听卫建军讲, 现在外头绿皮火车上也兜售盒饭, 火车上的铝制饭盒摞起来放在小车里, 乘务员推着小车一车厢一车厢的走,有那冤大头掏钱买一份儿, 往嘴里一送,嗨!米饭生硬,菜就是那么两种,要么白菜粉条肉,要么青菜萝卜丝儿,一荤一素,荤的三毛钱,素的两毛钱,价格贵不说还不好吃。
——这不是把咱老百姓当大傻子坑吗?
赵春花同志坚决不让自家小二当大傻子,咱们自己带着老母鸡上车,问乘务员借了锅炖汤吃肉那不香?
对于老母亲的奇思妙想,陆洲夫妻俩听了那是啼笑皆非,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跟老太太解释。
好在前头铁蛋买的小人书里,就有讲小学生出门坐火车的故事,林蔓拿来给赵春花读了,小老太才恍然大悟,原来火车上不让老百姓自己做饭哩!
老太太拍了下大腿,庆幸道,“刚才我老婆子让铁蛋把家里的老母鸡给捆起来了呢,幸亏还没杀,不然那老母鸡给杀了,不是浪费了?”
说罢,赵春花就脚下生风去院子里,把捆了脚的老母鸡给放生。
林蔓想起刚才在院子里老母鸡给薅秃了毛的屁股,欲言又止。
果然下一秒,院子里就穿来中气十足的吼声。
“铁蛋,你个小兔崽子,老母鸡腚上的毛哪去了!”
窝在桌底的铁蛋跟小妞妞不由得抖了抖小身子,兄妹俩彼此对视一眼,默默闭上了小嘴巴。
那什么,刚才奶让杀鸡,小兄妹俩兴高采烈把老母鸡屁股蛋子上的毛薅下来,打算做五彩毽子来着。
“”
死里逃生的老母鸡可能是只没心没肺鸡,刚才鬼门关走了一遭儿,还能光着秃秃的屁股,闲庭信步在鸡窝里咯咯咯踱步,而另外两只鸡不知道是不是给吓着了,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罪魁祸首——铁蛋妞妞给赵春花同志在院子里,面朝鸡窝罚站。
铁面无私陆副营长无视两小哀怨的小眼神儿,担水砍柴。
林蔓自知势单力薄,只能钻到厨房里准备晚上的晚饭,跟陆洲明天火车上的吃食。
做饭这件事儿,其实挺简单的,反正上下两辈子,林蔓对这事儿都是挺得心应手。
乡下烧饭少不了土灶,林蔓特地换了身灰扑扑的衣裳,这是原主以前干农活的时候穿的,除了头上天蓝色的发带,浑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一张小脸清水出芙蓉般素净,落在陆洲眼里,却依旧漂亮到发光。
陆洲前头去河里下鱼网,兜回一条三斤来的鲫鱼还有半盆活蹦乱跳的黄鳝。
卫建军去城里买豆腐,也给老陆家捎了半斤嫩豆腐。
林蔓打算烧锅鲫鱼豆腐汤,再来个红烧黄鳝,毕竟陆洲明个儿就走了,家里怎么也得吃顿好的。
黄鳝这玩意儿不好惹,她就喊陆洲过来,丢给他收拾。
面对自家娇滴滴的小妻子,陆洲可没有半点脾气,笑了笑,就拎着木盆里的黄鳝去井台边拾掇,男人明明还是那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狗样子,林蔓也不知道怎么,喜滋滋瞅上一眼,居然觉得自家陆副营长认真做事的样子很可爱。
可爱???
要是野战部队的士兵们听到这两个字,怕是惊恐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起锅烧油,切好洗净的黄鳝跟葱花、紫苏一起下锅爆炒,不多时,一盘鲜嫩爽滑的红烧鳝段就做好了,乡下人家一般都用两口土灶,平日生火烧饭用一口,若是家中出了红白喜事,村里乡亲来帮忙,为了不耽误事儿,两口灶一起用,还有的村人家里是十来口子的大家庭,光是吃饭就不是简单事情,盘上两口灶过日子方便。
老陆家也不例外,另一口灶上的炖着的鲫鱼豆腐汤也翻滚开来,咕嘟嘟直冒热气,把在院子里罚站的两小萝卜头馋的直吞口水。
铁蛋跟蹦迪似的,踮着脚丫子使劲儿往厨房瞅。
厅堂里穿珠子的赵春花清了清嗓子,黑小子立马站如松。
下午五点钟,林蔓给两小求情,俩倒霉孩子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人孩子也不知道老母鸡不杀了不是,反正这事儿也过去了,兄妹俩都知道错了,罚也罚了,这事儿就这么过了吧。
小老太点头,铁蛋妞妞欢呼一声,奔到厨房眼巴巴等着开饭。
鲫鱼汤汤汁浓白,豆腐滑嫩,小鸟胃的林蔓连喝了一大碗,实在吃不下了,别看妞妞小,对鲫鱼汤不是很感冒,唯独对那盘红烧黄鳝情有独钟。
小丫头抱着小饭碗,把婶婶夹来的黄鳝一口咬掉半截,吃的丁点不剩,那凶残的小模样,看的林蔓都心惊。
这娃儿莫不是跟黄鳝有仇啊。
铁饭偷偷跟林蔓道,妞妞两岁多的时候,跟着村里的小子去村口河滩摸黄鳝,结果让只大黄鳝给咬住了小手,小团子当时哭的啊,眼泪汪汪跟个小花猫样。
从那以后,妞妞就单方面宣布跟黄鳝结仇了。
林蔓听了乐了半天,哟,没看出来啊,小团子还是个不能惹小崽崽。
那句话咋说来着,七月蜜蜂八月蛇九月的黄鳝不能惹呀。
不过当天晚上,林蔓就深刻哭唧唧表示,这话还要再加一句——开荤的男人更不能惹!
吃完晚饭,夜色还是如白天般燥热,忙活了一天的赵春花在院子里乘凉,顺便竖起耳朵听听村里大喇叭能不能放戏。
村里一群小子来家喊铁蛋,要一块儿去外头抹知了,铁蛋猴儿一样窜起蹦跳出去,妞妞颠颠儿跑去凑热闹。
林蔓洗完手,陆洲洗完碗给卫建军拉走了,她回屋去想说帮忙陆洲收拾下明天要带的行李。
回屋一看,人家的行李包早收拾好了,被褥也叠成四四方方捆扎结实,压根儿不用她帮忙。
其实陆洲也没多少多少行李,就是一个铝制饭盒,一个军用水壶,两身换洗军装,两双军鞋,一至于内衣裤之类的也不用她操心
无事可做的林蔓便把自己放衣服的木柜打开,整理下衣物,这几十年国人的穿戴就如同一面镜子,浮光掠影般涌过,想当初刚解放那会儿,百花齐放,民国的夹克衫、皮袍、旗袍很受欢迎,到后来就流行现在的中山装、军绿装、布拉吉裙子之类的,原主裙子样式不少,料子做工都是一流,就是现在不适合拿出来穿了。
林蔓微叹一声,把手上的流苏点缀长裙叠放整齐,收进木柜。
脑中七想八想乱想了许多,生物钟上来了,还没见陆洲回屋,林蔓实在困不住了,就先爬上床躺下,临睡前她还美滋滋想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谁知道睡的正香的时候,洗完澡的陆洲满身清爽回屋,男人好像口有些渴,提起墙边的铁皮水壶,倒了杯热水喝。
林蔓给吵醒了,迷迷瞪瞪道,“回来啦?”
“嗯。”
“不早了,早点睡吧,年纪大了熬夜不好。”
林蔓打了个哈欠,刚想继续睡,没想到陆洲狭长黑眸幽幽一沉,整晚上都在攻城掠地,就为她说了那句年纪大了,狗男人记仇了。
TVT
第25章
陆洲这一折腾, 林蔓差点儿下不来床。
第二天天空尚暗,老陆家院中棠梨树上鸟语调啾,才五点多钟呢, 堂屋就有了动静。
如今入了三伏天, 正是一年中最酷暑炎热时节, 这几天给村里人热的啊,白天晚上的不出门, 能在家里窝着就在家里窝着, 摇蒲扇的摇蒲扇,煮凉茶的煮凉茶, 就连树上的知了也给热的不叫了, 村里的小子们脱光跑到河里泡澡, 大人们也不拦着,他们也热啊,浑身黏糊糊的, 大早上起来一摸额头全是汗!
要不是村里有未出嫁的大姑娘, 为了避嫌,估计村里的汉子也想下水凉快去。
林蔓就是在这样的闷热中醒了, 狗男人把她整个人捞在怀里,一整晚小夫妻俩交颈而卧, 相拥而眠, 怪不得这么热呢,陆洲这厮就跟大火炉似的, 皮糙肉厚梆硬的像块热石头!
这还是她头一次看陆洲的睡颜呢, 男人眉眼周正, 鼻梁高挺,轮廓带着军人特有的锋芒毕露的俊朗, 想起往日这厮面无表情的狗模样,林蔓突然觉得手痒痒,鬼使神差伸出手,翘起葱段般白嫩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男人的脸颊。
嗯,软软的,手感不错,再扯一下,揉成猫猫微笑脸。
林蔓给自己偷捏陆副营长的脸颊成功而窃窃自喜,没注意到陆洲微微翘起的薄唇,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狗男人是在装睡!
“”
反正昨晚她是给累着了,背酸腿痛不说,那腰肢还跟石碾子碾过一样,动一下就呲牙咧嘴的痛,仔细算了下,狗男人昨晚来了几次来着?
脑子昏昏沉沉,林蔓也想不起来,只记得意识化作一滩水,男人额间冒出细密汗珠
不能再想了。
林蔓揉揉酸痛的小腰,深刻自我检讨,想着以后再也不能说狗男人是老男人了,她算是看清楚了,这厮就是那小肚鸡肠狗男人!
*
清晨六点,赵春花早早起来,打水洗了脸,跟往常一般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老太。
今个儿小二走,当娘的怎么也得早起给烧顿可口饭菜。
昨天村里老太太相约去后山挖野菜,夏日时节野菜肥盛,后山挖的荠菜,荠菜、马兰头、灰灰菜应有尽有,长得又肥又嫩,赵春花挖了大半竹篓家来,打算给陆洲包锅薄皮小馄饨。
馄饨没肉撒点小虾米也很鲜,就是胳膊街上
睡梦中的林蔓听到厨房里砰砰砰的切菜声,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来,陆洲拎着热水瓶进屋,给媳妇儿倒了洗脸水,挤好牙膏,走过来轻轻环环抱在梳妆镜前编麻花辫的林蔓入怀,眉眼温柔道,“还疼吗?”
这话一出口,林蔓细密纤长的眼睫毛迅速颤抖几下,瞬间脸红得彻底,一脚踢在他的腿上,“还不都怨你!”
其实陆洲脸色也有些发红,不过他皮肤没有那么白,所以并不显眼,只能轻咳一声,笨嘴道,“是我的错,不如我跟娘说你累了,再休息下?”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林蔓不稀罕搭理这个家伙儿,哼了声让他该干啥干啥去。
*
等到林蔓洗漱好,厨房里赵春花已经手脚麻利地包上馄饨了,因着家里没有鲜肉了,今早上的汤底是用鲜鱼汤熬出来的,荠菜鸡蛋馅儿,加了虾米提味,馅少皮薄,一个个圆滚滚挺着小肚子煞是喜人,汤面上还撒了把碧绿嫩芫荽,吃一口满满鲜香。
林蔓大早上起来,肚子不争气咕咕叫,赵春花听了笑呵呵道,“蔓啊,肚子饿啦?”
林蔓红脸点头。
老太太就先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过来,一碗给陆洲,一碗给林蔓,让小两口先吃儿垫肚子。
林蔓看了看手表,六点五十分,陆洲早上九点半的火车,还有一段时间,就坐下来,一边急急忙忙往嘴里送馄饨,一边含糊的道,“娘,你也来吃啊?”
小老太笑称不饿,昨晚吃了一大碗鱼肉,一整块贴饼子,过会儿再吃。
林蔓捧着碗点头,大口咽下嘴里的馄饨,一边吃一边给呼啦啦道,“好吃,真好吃。”
陆洲含笑看过来,还叮嘱她慢点吃。
林蔓连连点头。
早上七点四十,一身五八式绿军装的陆洲背起行囊,手里拎着媳妇儿给摊的一饭盒软软嫩嫩的鸡蛋饼,在家人的殷殷送别下,挨个抱抱家里人,林蔓站在他身后,陆洲转过身,狭长黑眸掠过妻子,喉咙微动,随后语气平静道,“我走了。”
或许是分别在即,林蔓不知怎地鼻头一酸,突然大着胆子张开手臂,环抱住男人的腰,脸颊贴在他宽厚的背上蹭了蹭,“路上注意安全,等你回家。”
陆洲内心一片柔软,眼眶发热,大手抚摸下妻子的长发,闭了闭眸,“嗯”了声,背着行李大步流星走向停在村头的拖拉机,朝家人挥挥手在拖拉机升腾起的烟雾灰尘中,渐渐远去。
赵春花止不住摸了把眼泪,“兔崽子又撇下老娘走了。”
林蔓压下心里的不舍,往上抱了抱怀里的酣睡小妞妞,扬起脸笑道,“娘,陆洲又不是不回来了,外头天热咱回家吧。”
小妞妞跟铁蛋昨晚闹腾的欢,到现在还没睡醒,小兄妹俩窝在婶婶跟奶奶怀里,小脸蛋红扑扑,还不知道亲爱的叔叔走了呢。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两小要是这会儿醒着,指不定哭成啥样儿。
“铁蛋这臭小子又壮实了。”
“吃的多就壮呗。”
婆媳俩抱着孩子往家走。
*
三天后,抵达军区的陆洲往家打了电话报平安。
赵春花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老陆家的日子也归于平静。
这几天天气热出了新高度,林蔓最是怕热,吃不好睡不下,一张漂亮小脸恹恹地,相对于生龙活虎的铁蛋跟吃香喝香的小妞妞,赵春花原先还欢喜是不是儿媳妇怀上了?
婆媳俩去镇上卫生所看了,才知道林蔓这不是怀了,就是给热的难受。
赵春花就急啊,拽着人小罗医生的大白褂就不松手了,迭声问道,“那咋办啊,我家蔓都两顿没吃饭了,睡也睡不好还头晕呢,不是中暑了吧?听说隔壁村有个小媳妇儿就给热的中暑了,那家伙儿都晕过去了,小罗你赶紧给婶子拿那什么藿香正气丸!”
小罗医生给老太太扯着嗓子晃喊,眼镜都掉下来了,忙不迭扶正鼻梁上的眼镜,巴巴道,“婶子,你家儿媳妇不是中暑,那就是给热的。”
赵春花同志表示不理解,“热了不就是中暑?”
这倒霉孩子年纪轻轻脑子就不好使了!
小罗医生:“………”
最后小罗医生还是给林蔓开了个方子— —茯苓甘草茶,益脾祛湿以辅正气,消暑清凉通气,则邪自除,故为佐使药。
也幸亏了赵春花给讨来这个方子,老太太去药房抓了药,回家熬了给林蔓服下。
林蔓昏昏沉沉睡了一整天,第二天起来精神气爽,连吃了两碗丝瓜小面,给赵春花乐的喜笑颜开。
能吃好啊,能吃是福。
小老太如释重负拍拍胸口,往后牟足了劲儿给家里人煮各种凉茶,逮着两小就是一顿灌,天实在热的时候就进行物理降温,要么狂吃西瓜,生怕两小给热中暑了。
村里的大人也把孩子拘在家里不让出门,没办法乡下没停电,也没有大城市那城里人家有电风扇之类的,只能多看着自家孩子,话说回来,今年才68年,就是放在城里也没多少人家能有电风扇这奢侈电器。
?
河溪村后山有一小片毛桃树,野生的,每年夏天结出来的桃子都挺脆甜。
这年头就算是野生的毛桃树也算是公家的,村里后生们去把桃子摘回来,挨家挨户分上几个甜桃子。
林蔓洗了给家里人各自分了一个,吸溜一口甜滋滋的,水还挺多。
妞妞小丫头,嘴小吃一小口一小口的啃,吧砸吧砸小嘴巴,“婶婶,甜。”
铁蛋咧嘴笑,“婶子,我能去后山摘桃不?”
“那不行,后山的桃树都是村里的。”
林蔓给小团子擦擦嘴巴,让铁蛋乖乖听话,不然奶奶知道了,小心打屁股。
她正教训铁蛋呢,外头老温家又闹起来了。
第26章
为啥闹呢, 还是钱闹的。
那不是前头老温家分家了嘛,家里老院儿给了温悦,那老院虽有三间房, 还带个半亩地的小院, 瞧着是挺好, 可那三间房都是土坯墙茅草屋,西边那间连屋顶都没了, 住进去坑坑洼洼, 晚上睡不着就看月亮数星星?
那不能够啊。
不说温悦是大队长婆娘的心头宝,大队长也不忍心让唯一的闺女孤伶伶住这没屋顶的老屋子。
先头温悦订婚, 表面上大队长没给闺女添妆, 就大队长婆娘给了温悦三十块钱, 实际上订婚那天大队长抽烟锅子憋了大半天,烟雾缭绕中深深叹了口气,当天晚上去了老宅, 往温悦枕头底下塞了六十块钱, 算是当爹的给闺女的压箱底钱。
既然是压箱底钱,温悦也不能贸然拿出来嚯嚯了。
后来温悦想去黑市闯闯, 这年头想去黑市做生意,那得有人儿, 县城黑市上有个家喻户晓的人叫崔六, 崔六爹在解放前就是倒爷,专门吃这碗饭的, 后来解放了, 崔六爹给政府安排到煤矿厂当工人, 一个月挖煤能有四十多块钱,比起以前风里跑雨里来四处跑, 三天两头不着家,这个工作脏累些,倒也安稳。
天有不测风云,前年一个暴雨夜,崔六爹跟工友下矿挖煤,就遇上了煤矿崩塌,崔六爹没跑出来,给压在下头,等把人救上来,崔六爹躺在担架上光有出的气没有出的气了,眼瞅着人不好,矿场领导打了电话赶紧往显医院送,到半路上人就没了。
从那以后,崔六顶了他爹的工作进了煤炭厂,可是他家一家六口人,弟弟妹妹嗷嗷待哺,老娘身体也不好,光靠崔六的工资根本不够花,崔六只能重操父业,不上班的时候就在黑市泡着,专门来黑市做生意的人介绍门路,他脑子活泛,人聪明会来事,赚的中间费也不少。
温悦打探到崔六人脉广,把在乡下换的鸡蛋红糖、挂面之类拿到黑市上卖给那些城里双职工人家,从中赚取差价,小打小闹的居然也赚了几十块钱。
当然了,这种活路靠温悦自己一个人可不行,别看她势单力薄,招起帮手来可不含糊,先是大队长婆娘给她拉下马,然后就是贪财眼开的温二嫂亲情加盟。
计划经济时代,县城的工人看着风光,可是比乡下也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打比方,城里的小媳妇儿生了孩子,坐月子期间,新生婴儿凭街道开介绍信,到供销社买上三两红糖、三尺棉布,一斤白面,不用票就能到手,这是国家优惠政策。
老百姓感念的同时,心里也发愁,供销社每天都是大排长龙,其中有好几家碰运气给产妇买红糖的家属,供销社红糖本就紧俏,去的晚了红糖没了,只能买白糖,白糖虽也是糖,可没有红糖滋补不是?
买不到红糖咋办,家属只能偷偷摸摸去黑市撞撞运气。
温悦抓住了这个商机,恰好温二嫂娘家爹会熬糖的手艺,为了一家子生计,温二嫂老爹每个月也会熬上一两斤红糖,三两五两的往外卖,那可真是不愁销路。
至于鸡蛋、白面、挂面之类的,乡下人家日子苦的有的是,拿鸡蛋、粮食换粮票、钱的随处可见,温悦低价购入,稍高价卖出也有的赚。
大队长婆娘知道投机倒把是犯法的,给人抓住是要披d的,刚开始还想劝闺女悠着点。
没想到听了温悦给她画的大饼,自己先心动过了。
平心而论,她这辈子在同龄人里算好的,丈夫对她不错,两个儿子也省心,就是在花钱上费劲,平日里想吃块肉都要想了再想,咬牙买回来也进不了她的嘴。
而温悦口里的京城宋家,住的是两层小红楼,客厅里摆着气派的沙发,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出门都是汽车,家里还有保姆,顿顿吃米饭和肉,阔气的很,要真能过上那样的日子做梦都要笑醒。
大队长婆娘着闺女眼底快要溢出来的艳羡跟向往,原本松动的心坚定下来。
要是闺女能嫁进那样的好人家,当娘的也能跟着享福不是?
至于温二嫂那更是钻钱眼儿里了,尝到甜头每天乐成眯眯眼儿。
投机倒把三人组正准备大赚特赚的时候,给盯梢的孟欣发现了端倪。
孟欣一直疑心,突然之间温悦怎么这么穷人乍富,每天不是给宋听澜送红烧肉,就是糖水鸡蛋,补的宋听澜红光满面,走路都带风!
原来是去黑市倒卖赚钱来的!
真是天助她也!
孟欣正愁找不到机会给温悦下绊子!
现在好了,给她抓住这个老温家的小辫子,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
这年头,毁掉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举报外贴大字报。
村里大队长是温悦她亲爹,当父亲的就是自家孩子再不争气也多半会护犊子,不能在村里贴大字报,搞不好事情没闹开反而惹的一身骚。
孟欣思虑再三,干脆用左手写了封错字百出的举报信,第二天趁着天色昏暗,乔装打扮坐拖拉机去了公社,把举报信夹到了公社办公室的门缝里,之所以用左手是怕有人认出她的笔记,而错别字多也为了显示写举报信的人没文化,是个大老粗来迷惑公社众人。
果然,孟欣一出手,第二天快晌午,村里人上工劳作,公社监委会主任就带着十几个红袖章拿着检举信气势汹汹来了河溪村。
老温家一家子大都上工去了,家里就大队长婆娘跟没出月子的温大嫂在家。
大队长婆娘搁家喂鸡呢,肩带红袖章的革委会主任一脚踹开老温家大门,后头跟着十几个□□,其中一个红袖章高高站在板凳上,义愤填膺喊着,“谁是温悦,快出来接受革命群众的审判!根据群众举报,温悦利用其父生产队大队长的职务大搞个人主义,不仅投机倒卖挖社会主义墙角,还肆意剥削人民群众!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人简直是革命队伍中的败类,是要被打倒批d的”
投机倒把,打倒□□?
大队长婆娘脑子嗡了下,整个人都不好了!
*
七月午后日头依然十分毒辣,妞妞摊着小手在屋里呼呼大睡,铁蛋这臭小子一大早就跑不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家,林蔓给小家伙打扇凉快,等小团子此起彼伏的小呼噜声起来了,她就放下蒲扇,轻手轻脚出了屋。
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太热的缘故,生产队的几头猪蔫蔫儿老趴着,不怎么吃食儿也不喝水,赵春花惦记她的猪,跟老支书说了请公社的兽医下乡来看,兽医说是暑热胃口不佳,也没啥好办法,只能是趁着天凉快的时候多喂上几顿。
赵春花便每日天不亮起来,随手捡上几个红薯黑扔进灶膛烤了吃几口当早餐,然后匆匆去打猪草回来喂猪,林蔓看婆婆辛苦,嘴上都急的起燎泡了,跟系统打听,有没有专门治家猪暑热不吃食儿的药。
狗腿系统自然回答有,就是价格有些贵,一支药剂要两百积分,这价格听的林蔓咋舌,一筐金银花才能兑换五十积分呢!两百积分要四筐金银花?果真是无奸不商!
没办法,嘴上嘀咕,她还得去后山挖金银花来跟狗系统交换。
没想到狗系统半路看中了后山的一株野桂花树幼苗,这在万年后高度人工智能发达的后世可是宝贝,狗系统开价一千积分,给林蔓讨价还价到一千二百积分,心疼的狗系统智能语音都带了波浪音儿。
林蔓赚了一千积分,心满意足挖了桂花树幼苗录入系统,“叮”声过后,潋滟的桃花眸弯了弯,拍拍手打道回家。
回到家,赵春花正好在家剁猪食儿,这年头生产队的猪吃的比家猪是要好的,村里的妇女去田里干活,都要背个空出来的筐,农闲歇息就去后山打猪草,家养的猪就是吃猪草,生产队的猪有大队做保障,吃的一半是猪草一半是精饲料,精饲料就是乡下蔫了不能吃的老地瓜、南瓜、大豆之类的,人不能吃,就剁碎了拌好给猪吃。
林蔓悄咪咪把系统里兑换来的药剂兑到猪食里,小老太拎着木桶去喂猪,到家的时候一脸喜气,说是今天生产队的几头猪吃的可美了,那家伙呼哧呼哧抢着吃。
赵春花同志喜的直念叨是老天开眼,不能丢小马甲的林蔓笑盈盈点点头,也跟着说了两句。
婆媳俩正说着话,来老陆家串门的狗子娘卷着阵热风进了门,外头热浪袭人,狗子娘渴得不行,脸蛋子上带着一坨晒红,先抄起葫芦瓢猛灌了两口凉水,才打开了话匣子。
狗子娘刚从老温家吃瓜回来,说是老温家不知道怎么地,突然来了一帮子红袖章嚷嚷着要找温悦,听说是投机倒把了,可红袖章在老温家找了半天也没没找到啥线索。
而且宋听澜这次表现很有担当,他义正严辞指责了红袖章,村里人都夸温悦眼光好……
林蔓呵了声,其实吧,温悦把她跟宋听澜的感情从来都看作一桩彻头彻尾的交易,你贪图我家世,我贪图你美貌温柔,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用情至深?
第27章
此时此刻, 变故丛生的老温家,公社革委会主任带着十几个红袖章把温家小院翻了个底朝天,鸡窝里的鸡都给丢出来了, 也没翻出什么有用线索, 温家屋檐下倒是挂着一刀咸猪肉, 厨房里也有几口装粗粮米面、鸡蛋的小翁,不过这能说明什么呢?
这年头就算是再乡下也要吃饭不是?
再说了老温家十来口子, 家里大家长又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家里有些细粮米面不是正常事儿?
革委会主任扫了眼给吓的瘫在地上起不来的温二嫂,脸色煞白一个劲儿哆嗦的大队长婆娘, 还有面若镇定的温悦, 老实巴交温家老大跟老二, 眸中闪过几分怀疑,莫不成真跟刚才那个小白脸知青说的那样,是有人恶意诬告?
不管怎么样, 革委会要抓人批d也是要讲证据的, 老温家可是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可不是那些城里给打倒的学术权威、臭老九, 也不是剥削人民的地主老财,听说温家大队长解放前参加过游击队, 如今县里几个领导都跟他是好多年的老战友, 不看僧面看佛面
革委会主任沉思片刻,才下了结论, “证据虽然不足, 但是这举报信也是要留下的”, 说要带人回去继续调查再说。
行吧,这话一出口, 在人群里勾唇得意笑的孟欣一下子僵住了,怎么会这样?革委会的人不是应该把要死要活的温悦拉出去批d游街吗?
这算什么?
大锤好不容易落下,轻拿轻放,不痛不痒训斥几句就完事了?
“咋回事啊?”
“大队长家是清白的啊?”
“八成是看人日子过的好,给写举报信泼脏水”
村人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孟欣气的直发抖,她克制住内心的不甘,朝人群对面望去,对面低头的温悦从容不迫,杏眼中甚至还带着笑意,她也不是什么世俗意义上的傻白甜,既然要涉险赚钱,自然也会想好退路,老温家贩卖的那些红糖、细面鸡蛋都在隔壁温二嫂娘家地窖放着,孟欣这个贱人想抓她的把柄,没门!
*
革委会主任或许感到丢脸,他当了十几年主任还从未像今日这般铩羽而归,不过他前头刚进河溪村,看这个村子村民的风气和谐团结,穿的也比其他生产队好些,看来温家大队长也不是个没手段的,不然能不会稳坐大队长这位置二十几年,今天大队长在公社开会,革委会又没抓住温悦投机倒把,他就睁一眼闭一眼吧。
革委会的人走了,老温家没热闹可看了,村里人呼啦啦散去。
孟欣为了不露马脚,也咬牙离开了。
临走前她不是没注意到跟宋听澜在一起的温悦那略带挑衅的目光。
不用急,来日方长!
她且等着,看温悦能风光到何时!
*
老陆家这边儿,狗子娘跟赵春花在院里唠嗑家常。
林蔓忙活着把从后山采来的金银花摘洗干净熬凉茶喝,再加一把晒干用糖浸过的甘草、山楂,喝起来清凉解暑,别提多爽快。
如今天热,铁蛋见天儿猴似的在村里乱窜,这小子本来就黑,这下子好了,大夏天一晒,更是黑成非洲鸭,一笑满口大白牙,当婶婶的戏言,要是哪天儿晚上没月亮,这孩子出去一咧嘴笑,村里人别当是闹鬼了。
这促狭的话,铁蛋才不在意呢,依然乐此不疲往外跑,要是放在以前,小妞妞铁定颠颠儿跟在哥哥屁股后面跟着跑。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前头林蔓不是给铁蛋做书包嘛,作为上辈子从没碰过缝纫机的新手菜鸟,在婆婆的指导下,她拆了陆洲淘汰下来的一件军装,哒哒哒踩着缝纫机给铁蛋缝了个时髦的军绿色书包,上头绣五角星的那种,当然了有铁蛋的,就不能少小妞妞的,也照葫芦画瓢用剩下的料子给妞妞缝了个小号的小书包。
后头布料不够,赵春花拿出自个儿的宝贝——从镇上被服厂淘来的边角布头,林蔓挑了块靛绿色的老土布包边儿,书包上用红色的丝线绣了闪亮亮的五角星,结实又好看。
小妞妞爱若珍宝,每天天一亮,小团子一骨碌从炕上翻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跨上自个儿的小包包,雄赳赳气昂昂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儿,吃了饭就摊开叔叔给买的小本本,小胖手握着铅笔,歪歪扭扭开始练字。
铁蛋过来喊妹妹出去玩,小团子皱皱小肥脸,奶声奶气又老气横秋拒绝,“哥哥,我不去玩啦,今天妞妞要好好学习,将来要当老师的,奶说不努力读书将来娶不到漂亮媳妇哒。”
说罢,小团子很特意看了铁蛋一眼,那小眼神儿赤裸裸的写着“别看了说的就是你,”然后端正小身子,用胖屁股对着铁蛋,一笔一画在本本上从一写到十,前头林蔓教小团子算术,妞妞聪敏,如今能一口气背到三十了。
铁蛋:“???”
貌似受到了鄙视怎么回事?
黑小子挠挠头,觉得将来娶不上漂亮媳妇这事儿有些严重,要知道他可跟奶奶叔叔一样都是颜控呢,于是蹬蹬蹬跑到厨房问林蔓,“婶婶,不学习真娶不到好看媳妇?”
林蔓就等着臭小子自投罗网,一本正经忽悠黑小子,“那可不是,铁蛋你想啊,咱村里的后生都想娶漂亮媳妇儿,人家好看姑娘也是好人家出身,想嫁个有本事的对象过好日子不是人之常情,不好好读书将来怎么有本事,也没办法为社会主义事业添砖加瓦,别人小伙子晚上都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一个人晚上孤孤单单冷风吹,是不是挺可怜?”
铁蛋听的一愣一愣,虽然婶婶说的话他有些没听明白,但天天一个人吹冷风确实很可怜。
小家伙也不出去浪了,老老实实跟妞妞一块学算术写字儿,要是黑小子屁股坐不住了,林蔓就来一波恶魔低语
隔天一早,铁蛋哭丧着小脸,过来跟林蔓嘟囔,“婶婶,我昨晚做噩梦了,梦见我长大了娶了个可好看可好看的媳妇。”
林蔓惊喜:“这么好啊,我们铁蛋有福气。”
谁知道铁蛋又哭唧唧道,他娶的媳妇标志是标志,就是个泼辣姑娘,天天拿着小皮鞭监督自己学习,他要是不听话,就给抽屁股,这会儿黑小子屁股还疼呢。
林蔓:“”
赵春花在堂屋纳鞋底,听了他俩的话,扑哧一下乐了,“个倒霉孩子,做的啥梦啊,屁股蛋子疼,不是昨晚上臭小子梦游摔着屁股蛋子了。”
原来如此啊。
林蔓莞尔。
为了安抚可怜唧唧的铁蛋,良心发现的林蔓早早洗手烧饭。
大夏天的,老陆家一家子苦夏,整天玉米饼子、杂面饼子吃的食不下咽,亏的赵春花腌了一坛子辣白菜,家里还有从河里摸来晒起来的小鱼干,切上一丝丝儿辣白菜跟小鱼干一块煸炒,呛出一股麻辣鲜香的油香儿,再来一碗浓稠的白米汤,饶是不爱吃辣的铁蛋跟妞妞也能呼啦啦喝一大碗饭,撑的肚子饱饱。
吃了早饭,铁蛋嘀咕着,河溪村小河沟里的野荷花开花了,一个个含苞待放,荷叶圆圆的跟锅盖一样铺在水面上,这时节河里长的菱角最是脆嫩甘甜,采回家生吃也好,煮来吃也不错。
这年头乡下人家不兴吃菱角,顶多就是看荷花开的好看,村里老太太折上两支回家逗孙子。
这会儿村河面上的荷花冒得密密匝匝,如同一个个嫩白的花苞微绽,林蔓提着篮子光着白脚丫光是在浅滩处就摘了小半篮子菱角,再加上手脚麻利的铁蛋,没一会儿带来的篮子就摘蔓了,而小妞妞不能下水,就乖乖捧着小脸蛋坐在河滩上笑眯眯等着婶婶跟哥哥。
林蔓回家把菱角浸泡在盐水里,打算晚上煮一锅给家人尝口新鲜。
铁蛋兄妹俩没吃过这个,俩萝卜头眼巴巴顿在木盆跟前,咂巴下小嘴巴菱角是不是跟西瓜一样甜滋滋的。
今个儿艳阳高照,林蔓去院子水井口提了两桶水在木盆里,放在大太阳底下,就等着井水给阳光晒热了,一会儿给两小洗澡用。
老陆家棠梨树下摆了一张破凉席,上头铺了床薄褥子,平日里天气热屋里闷,一家子不高兴在屋里带着,没事儿的时候几乎都在树荫下点着艾叶凉快。
赵春花不习惯在这上头做活儿,小老太还是习惯做她的小板凳,拎了个小板凳坐在树荫下,从箩筐里拿出一只刚糊好的鞋底子,一边寻着针线,一边跟林蔓唠嗑儿。
林蔓坐在棠梨树荫凉下,靠着树杆子打盹儿,凉席上铺着的薄褥子前几天刚晒了,有着阳光暖暖的舒服味道,外头小风嗖嗖,旁边点了艾叶,没有蚊虫骚扰,比平时在屋里睡觉都舒服,她给太阳光晒的昏昏欲睡,朦朦胧胧间听见大队的喇叭滋咔咔响了两声,说是晚上要放电影。
第28章
河溪村一到夏天, 公社领导就组织放映员下乡给革命群众播放电影。
毕竟乡下跟城里不一样,县城有电影院跟剧院,乡下有啥啊, 就一垒起来的土台子, 每逢过节过年, 村里有舞龙舞狮、唱大戏、秦腔的就在土台子上表演,村里放电影自然也不例外, 夜幕四合, 两棵粗壮大榕树,一块宽大放亮的白幕布, 一台放映机上头架着个白织灯泡, 就是这年代乡下最热闹的盛会了。
村里大喇叭滋啦啦的电流声落了下去, 河溪村顿时一片沸腾,媳妇儿们喜笑颜开淘米煮菜,大姑娘从衣柜里翻出珍藏舍不得穿的绣花罩衫, 对镜打扮, 别看乡下成婚大都是媒婆介绍,现在社会进步了, 年轻姑娘们也想自由恋爱,找对象呢。
就像去年七月七, 公社组织看电影《英雄儿女》, 电影里扮演“向我开炮”王成的青年演员浓眉大眼,英姿勃勃的刘世龙, 就成了乡下不少大姑娘心里找对象的理想型, 有来家相亲的, 以前家里就问能不能置办的起三十六条腿?
什么是“三十六条腿”,就是新房里的家具, 一张双人床、一张八仙桌、四把椅子、一个大衣柜还有一张写字台跟一个碗橱,这就是城里乡下通用的娶媳妇标准,自然了标准是标准,除了城里吃国家饭的双职工家庭,大多数人家那是置办不起来的。
尤其是乡下人家一大家子吃饱都不容易,哪有余钱儿去置办一套家具?
于是乡下结婚标准就降下来了,从三十六条腿儿变成了二十四条腿,结婚只需要一张双人床,八仙桌两把椅子跟一个五斗橱、一个脸盆、一个痰盂、还有个铁暖瓶就可以了,现在人姑娘直接问,“你能跟王成一样参加反击战当英雄不?”
这可把年轻小伙子给问住了,他们就是乡下普通后生,又不能去参军作战,小伙子们哼哧哼哧半天说不出话,姑娘们自然黑了脸因为这事儿闹出不少好笑事儿。
在院子里纳鞋底的赵春花,一边拿着针椎使劲攮鞋底,一边给儿媳妇讲村里的往事。
林蔓洗了个大桃子,掰给边上的小妞妞一块,一大一小咔吧卡吧啃着嘴里甜津津熟透了的桃子,饶有趣味听着,铁蛋这臭小子早哇哇叫着,提上小板凳跑到村口占场地去了。
夏日收获的桃子甘甜多汁,妞妞双手捧着啃了这一口啃那一口,哪里汁水甜多吃哪里,吃得一张小圆脸汁水汪汪,小手上也满是桃汁,赵春花看过来,颇为嫌弃地“咦”了声,“小姑娘家家跟谁学的,咋吃个桃还能吃成花猫脸?一准儿是铁蛋那臭小子教的。”
妞妞抬起小脸,讨好地对她奶笑。
“嘻嘻,桃桃好吃嘛。”
赵春花还是板着脸,“再好吃也不能这么吃,没个姑娘样。”
林蔓咂巴完手里的桃子,桃核儿一丢,拿起搭在洗脸架上的湿毛巾给小团子擦了擦小脸跟小手,重新洗干净晾好,笑盈盈牵着小团子道,“娘,晚上看电影天黑,我给铁蛋妞妞做两个南瓜灯,上头吊个芦苇绳,里头点上蜡烛,提着一晃一晃的还能照明,到时候娘就是咱们村最时髦老太了。”
赵春花撑不住笑了,摆手道,“还时髦老太呢,天热别在我老婆子跟前晃悠,该干啥干啥去。”
林蔓就牵着笑嘻嘻的小妞妞溜溜儿跑了。
正好来老陆家串门的狗子娘暗暗吃惊,这也就是在老陆家,林蔓才能整天跟孩子王似的带着铁蛋妞妞瞎玩,不然放村里其他人家试试,这样的儿媳妇哪里容得下?
狗子娘虽然喜欢八卦,却不是那没心术,什么话都往外讲傻婆娘,她可是知道好姐妹赵春花多喜欢这个儿媳妇,再说了经过这阵子的相处,她觉得林蔓也不是那村里谣传的好吃懒做娇媳妇儿,人家在家也是该干啥干啥,手还巧呢,甭管是烙饼、擀面条、蒸馒头包饺子小馄饨,做书包、插花就没这姑娘不会的。
而且人家长得还漂亮得体,说话也是大大方方、舒舒展展又带着几分俏皮和甜,让人听了心里可熨贴舒坦。
狗子娘正暗自想着,赵春花拎了茶壶,端了糖糕跟瓜子来招待,老陆家日子过的好,狗子娘又是常客,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自家平日没少让人家帮忙,好姐妹来了,自然要好生招待。
糖糕是林蔓从自己捣鼓的,里面的馅儿放了红糖和芝麻,不过红糖贵,她给换成了白糖,黄澄澄软乎乎,脆皮空心,吃一口热乎中带着甜,狗子娘登时有些不好意思,“春花,这是干啥,糖糕多贵重啊,城里供销社才有得卖,你快收走,给孩子们留着。”
这么好的糖糕给她一个老婆子吃不是浪费了?
赵春花笑呵呵,“老话说客随主便,你是客就听我这老婆子的。”说完捻起块糖糕递过去,“我家儿媳妇炸的,尝尝味道咋样?”
狗子娘瞪大眼,糖糕不是在县城买的啊,林蔓自个儿炸的,味道不知道咋样啊,前头村里去媳妇儿,也有炸糖糕的,那炸出来不是黑乎乎就是没味道,她接过来尝了口,甜中带软,哎呀呀真是好吃。
巴掌大小的糖糕,狗子娘三两下就给吃光了,她吃的急差点儿给呛着,赵春花忙给送了碗酸梅汤狗子娘闷头一气灌了,那个透心凉啊,甜的她直吧唧嘴,“跟蜜水似的,好喝!”
说罢,狗子娘看着老陆家兴旺敞亮的院子,艳羡不已,“老姐妹,你可真是娶了个好儿媳,你这日子过的塞神仙哩。”
想想前头陆家大侄子两口刚出事那会儿,老陆家家干净的小院,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丧事弄的满是灰败,草纸屑在篱笆墙根下一堆一堆的无人打扫,大门窗户上贴着白纸黑字挽联给风吹的呼啦啦就跟鬼哭夜嚎似的。
狗子娘晚上过来陪着守灵,那几天赵春花白天哭晚上哭,哭的眼睛肿嗓子哑,铁蛋和妞妞两孩子不言不语,也不吃饭喝水就那么跪在灵前,瘦小小身影看的村里当娘的心里不落忍。
整个陆洲全靠陆洲一个人撑着,白日黑夜没法休息,原本深邃的脸庞胡子拉碴不说,还瘦了好几斤。
赵春花不知道狗子娘想的啥,那胸膛挺的老高,美滋滋道,“那可不是。”
*
晚上村里放电影,铁蛋跟妞妞提着婶婶给做的南瓜灯,又在村里大出风头。
乡下做南瓜灯,也就是把自家的小南瓜上开了口子,掏出里面的瓤洗干净留下来熬汤也不浪费。
南瓜皮外头凿上笑脸,里面点上短蜡烛,烛光闪闪从笑脸中透出来,顶端用芦苇绳固定好,流苏长长垂下来,跟冰心先生的小桔灯有异曲同工之妙,月黑风高,铁蛋提着展南瓜灯扭着小屁股在村里的土台上走来走去,别提多神奇了!
公社来的放映员用木杆撑起白色幕布,一边放一边蹬着飞轮发电放出来的电影都没南瓜灯有趣,村里的娃子们含着手指头,还没回家呢,就馋着自家爹娘要南瓜灯。
有脾气不好的家长就给自家崽子一顿打,要个屁的南瓜灯,那蜡烛不要钱儿?咋就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崽子!
也有疼孩子的爹妈,自个儿在家学着给孩子做,做的没林蔓做的精致,只能厚着脸皮上老陆家求教,臊的脸红脖子粗,以前他们家里老娘媳妇没少嚼老陆家的舌根子,本以为会给赵春花婆媳俩打出门去,谁想到人家和颜悦色招待他们,还帮着自家孩子做南瓜灯。
老陆家一家宰相肚里能撑船,能处!
一时之间,老陆家在村里的名声急转直上,村里老太太妇女啥的,提起林蔓也不说那妖妖娆娆狐狸精了,满嘴的能干心灵手巧小媳妇儿。
村里的年轻汉子都酸唧唧,想着陆洲怎么这么好运气,原先林蔓花落老陆家,他们还能自我安慰,林蔓就是个花瓶美人,除了张脸一无是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娇滴滴娶回家来也是个祖宗,不如娶村里团圆脸姑娘,壮实能干屁股大能生儿子,女人关了灯上了炕都是一样!
现在想想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晚上大队长婆娘在蚊帐里拍蚊子,大队长洗完脚上炕,说起老陆家来,大队长婆娘满脸不在意,“说这个干啥,还是想想咋让咱闺女早点结婚吧。”
大队长黑了脸,他一声不吭吹灭了油灯,摸着黑躺下。
大队长婆娘还道自家男人没听见呢,又提了一嘴,大队长还是不吭声,气的大队长婆娘一下子窜了起来,对着大队长就是一顿臭骂。
无奈大队长不搭理他,大队长婆娘只能骂骂咧咧躺下,不多时大队长就听到婆娘粗重的呼噜声,他沉沉叹口气也跟着闭上眼。
*
肃省榆中公社黄土生产队,茫茫黄土地上,林君学佝偻着身子挑着个水桶,顺着黄土坡下去,去坡下头的蓄水池里打水。
榆中公社所在的黄土坡是半干旱地带的,不靠山不靠水,黄土层又太厚,这边的村民只能是挖个蓄水池,趁着夏季多雨,把这雨水给储起来,一年四季十里八村人畜全靠蓄水池里的雨水过活,人都这样了,更别说灌溉田地里。
林君学夫妻俩给下放到黄土生产队,就住在大队不远处一所荒废的窑洞里,那是解放前村里一家老人住的,老人百年归去无后,这窑洞就归了公,十几年没人住了,那门窗木头给风雨腐朽的都快没了,窗户纸更是没了,院子里茅草半米多高,窑洞里摸一把全是灰。
这窑洞虽然破败,黄土生产队的村民淳朴忠厚,对于林君学夫妻这样的臭老九也没有过多敌视,夫妻俩在黄土生产队活的很平和,秦瑶从大队长手里拿了窑洞的钥匙,打开门,三眼窑洞塌了一半,拱形的洞口搭配着双扇木头门,大概是年数长了,木头门一晃扑簌簌掉灰。
秦瑶苦中作乐道,“没事儿,好在咱们睡觉的窑洞没塌,院角那两棵苹果树不错,秋上收了苹果可以做苹果酱。”
林君学夫妻俩一起把窑洞拾掇干净,塌了的那一半窑洞一背篓一背篓的往山坡上背土,院子里的枯草也给拔干净了,夫妻俩就在黄土坡下安了家。
林君学挑着水回家,路上遇见牵羊背筐的村民,打个招呼继续往窑洞走,恰好镇上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过来,看见他支棱着自行车停下,用当地土话说有他们夫妻俩的包裹,说是从河溪村所在的县城寄来的。
河溪村?那不是蔓蔓下乡的地方?
林君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嘴唇翁动了几下,满脸激动。
坡下窑洞,面容秀美的中年女人从米缸里挖了一小捧荞麦面,打算给瘦脱相的丈夫蒸锅荞麦窝窝头补补,平日里夫妻俩吃的都是地瓜干或者是野菜窝窝头,再加上一碗照的见人的菜汤,想吃油吃肉是不可能的。
秦瑶以前是多知书优雅,如今虽然生活操劳,眼角上多了几条细纹,却依旧跟村里的妇女不一样,宜喜宜嗔,一颦一笑都是风情,年轻的时候在当地那是颇有美名,在县城上中学的时候,每天一下课在后面跟着的新派少年能排到学校街角,等上了高中更是了不得,来秦家提亲的络绎不绝。
秦瑶一个也没不答应,谁知道后来看上了林爸这个书呆子,话说回来,林君学真是个名副其实的书呆子,年轻那会儿痴迷看书,有时候能一天不吃饭都感觉不到饿。
不过自从有了儿子林坤跟女儿林蔓之后,书呆子爸爸也是位有担当的好爸爸,秦瑶坐月子那会儿,家里没有余钱请保姆照顾,两家老人也无法来帮忙,半夜孩子哭叫,林君学一手抱着个娃儿,晃悠来晃悠去,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第二天出门去学校,那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给学校男老师戏称位“兔子奶爸。”
想起这些往事来,当妻子的心里就泛甜。
第29章
秦瑶在厨房里忙活, 说是厨房,其实就是在院中用废弃木头跟茅草搭了个木棚,木棚下头黄泥盘了口灶台, 墙上凿了孔放块木板, 上面摆碗筷、盐罐, 充当碗橱,烧饭就从外面捡来的枯树枝、树叶跟枯草做然脸, 厨房虽然简陋, 却给收拾的干净整洁。
爬上黄土坡,走上百来米远, 住在隔壁一孔窑洞里的是汉语学院的贾教授和他的老母亲, 他是跟林家夫妻一块儿给下放到黄土生产队的, 贾教授没林爸好运气,有妻子同甘共苦,老婆孩子都跟他划清界限, 登报断绝了关系, 只有老娘愿意陪着他,如果哪天老母亲走了, 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贾老太上了年纪,贾教授比林爸还文弱, 母子俩的日子比林家苦多了。
秦瑶每回蒸了窝头, 就用干净的笼布包上一包,给贾老太送去, 别的不说, 总能管老人家一顿饱饭。
林家窑洞外除了颗苹果树, 另外开垦了一小块菜地,因为缺水, 菜苗稀稀拉拉不成片,林君学依然乐此不疲每天挑水来浇,他称之为“精神食粮”。
以前在城里住着的时候,秦瑶用的都是蜂窝炉,也就是煤块的,那时候林爸学校一个月给教职工发五斤的煤炭票,一到月初,煤炭厂门口就人头攒动,攥着票等着买煤,有时候不走道,老林家买不到煤炭,那个月,家里只能熄火去外头买饭。
秦瑶每天给林坤林蔓兄妹俩一人一角钱二两肉票,让去外头买肉烧饼吃。
八九岁的林蔓梳着马尾辫,穿红格子花小皮鞋,粉雕玉琢漂亮的跟洋娃娃一样,林坤则是高兴的摇头晃脑跟过年似的,那小模样秦瑶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往灶膛里塞了把柴。
今个儿蒸的窝头奢侈加了两勺猪油跟一把白面,锅盖一掀,一股儿油面香充斥了整个小院,就在这时候,出门打水的林君学挑着扁担兴冲冲回家来了,“蔓蔓妈,快来,咱家蔓蔓寄信了!“
秦瑶惊喜的瞪大眼,手里的锅盖都要给摔了,忙不迭放下锅盖,双手在粗布围裙上擦了几下,迎上来,“蔓蔓来的信?在哪儿呢?”
林君学把扁担水桶放在墙角,眉飞色舞从怀里掏出信来,“在我怀里藏着呢,咱蔓蔓好不容易来次信,别给外头的风沙刮跑了,你瞧瞧还有个大包裹!”
夫妻俩迫不及待打开信,想看看宝贝女儿给他们写了什么,当初家中落难,长子林坤早早下乡当了知青,生活相对安定,而小女儿林蔓自由就是夫妻俩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说句不过分的话,对于小女儿,当父母的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
那时候,林家的房子给贴了白条,一家三口租住在窄小的筒子楼里,那种筒子楼跟林家原先住的小楼可是大相径庭,厨房厕所都是公用的,楼道上摆满了脏垢的煤炉跟炊具,还有各种杂物,晾衣服也是搭在楼道的竹竿上,滴滴答答满是水。
林蔓从小娇养着长大,十指不沾阳春水,哪受得了这苦,在家里大呼小叫,吵闹着要回家。
后来筒子楼也住不下去了,林家夫妻工作给停了,一个去扫大街一个去清厕所,眼看着世道越发不好,林君学果断让小女儿下了乡。
林蔓对此万般不愿,也不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最后还是带着对家人的满腔怨恨下了乡,临走前更是放下狠话,要跟父母断绝关系
自此,林君学夫妻俩彻底跟女儿失去了联系,相比时不时来信的林坤,当父母的怎么能不揪心唯一女儿的处境?
可怜天下父母心。
林爸拆信的时候,激动的手都不好使了,还是秦瑶帮忙,夫妻俩才展开信封,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信。
林蔓来的信也比较含蓄,先是问候爸妈的身体,是否安康,贴心叮嘱林爸按时吃饭,注意身体,也提醒妈妈天冷记得添衣,然后说自己给父母寄来了麦乳精、钱票、煎饼、香胰子、牙刷跟虾肉酱,乖女儿如此懂事乖巧,林君学高兴的眼眶发红,不停地推下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夫妻俩笑颜颜不住的夸闺女长大了,还正待往下看,谁知道下一秒——
“结,结婚?”
林君学结结巴巴,大惊失色看向秦瑶,“咱们蔓蔓结婚了?!!”
秦瑶:?
这书呆子开心过头了,怎么说胡话了?
*
七月盛夏骄阳似火,河溪村有十来天没下雨了,小半个月大太阳明晃晃炙烤着大地,田里的玉米叶子都干卷了,原先肥美的野菜也因为缺水蔫头耷脑。
眼瞅着再不下雨,田里就要开裂缺水了,现在正是玉米生长的关键时期,要是没有水,那今秋的粮食可就减产了,没粮食就饿肚子!
公社领导开了会,要求各大生产队立刻组织人手灌溉庄稼,其实不用公社领导发话,河溪村跟附近几个生产队队员们已经自发往田里挑水了。
这年头灌溉庄稼都是人力挑水,因为干旱,村里水井水位下降,抽不上来水,大家伙儿之能用水桶去村口河滩打水。
河滩的水因为过度适应 ,浅滩水泡子都快干了,原先隐在水下的水草蓬柳也露出了大半,来不及游走的小鱼在泥地里直甩尾巴,倒是便宜了村里的小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捞上几条鲜鱼,拿回家给一家人打牙祭。
不然那浅滩里的水没了,小鱼不是给晒成鱼干?
地里庄稼要紧,村里家家户户跟麦收那会儿一样,几乎全家总动员,除了瘫在炕上起不来的老人,跟吃奶不会走路的小婴儿跟几岁小娃,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拎着木桶去河里打水。
老陆家这边儿,赵春花带着铁蛋去田里帮,妞妞人小腿短,用铁蛋的话说,你那么点儿个去打水,是去打水还是跳水呢。
踊跃报名的妞妞给哥哥鄙视了,抱着小手气鼓鼓生闷气。
林蔓也想去,结果赵春花撇撇嘴,很不客气道,“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不够添乱的。”
“”
是以被嫌弃的小团子就跟婶婶留守在家,林蔓负责打扫浆洗喂鸡喂鸭,捣鼓美食,小团子负责卖萌,闲暇时间给陆洲去封信,其他时间就是闲鱼躺。
村里家家户户轮流挑水,真可谓是星出月归,昼夜不停,河溪村几百亩田光靠肩膀头子挑水也够呛,前头狗子娘就来家里诉苦,说自家儿媳妇没断奶,大孙子墩子还是个吃奶小娃儿,家里人手不够,墩子妈就上阵了。
可怜墩子在家没人照顾,只能放在地头上,铺个破草席子,用草绳把孩子困住,这样大人在地里浇水放心,墩子在破草席上来回滚,滚成个小泥娃还没啥,就是孩子大半天吃不上奶,给饿的整天咂巴小嘴巴,自个儿抓着个石头、树叶子就往嘴里塞。
狗子娘心疼地直抽抽,可是她也没办法,自家不能跟老陆家比,老陆家陆洲有出息,月月往家寄津贴,就算是一家子不下地也有的花。
赵春花纯粹是闲不住才去挑水,至于娇滴滴的林蔓不去就不去呗,时间长了,村里人也习惯了,反正人家也不拿工分。
赵春花也是当奶奶的,见不得墩子才几个月小娃儿受这罪,晚上睡觉前跟林蔓商量,说能不能把墩子带来自家帮忙带带。
林蔓欣然同意,左右她在家带妞妞也是带,多一个墩子也没啥,再说小墩子她见过几次,是个十个月大胖呼呼小娃,能扶着墙走上几步了,这孩子性子可好,天生一张笑脸,不管是遇上谁都是眯着眼乐,就跟小弥勒佛似的,可讨喜。
狗子娘可是真激动了,她欢喜的都不知道说啥了,第二天跟自家儿媳妇早早来了老陆家。
墩子妈柳眉凤眼,皮肤略微粗糙,手腕粗的大辫子垂在腰侧,胸前鼓囊囊的,一笑嘴角还带着个梨涡,模样挺俏丽,就是有些黑,她是个爽朗大气媳妇儿,狗子娘也是个实诚人,为了感激陆家帮忙,婆媳俩提着个蒲草篮子,里头装着七八个鸡鸭蛋跟一小袋白米,估摸着有□□两,说是给墩子喝米糊糊用的。
鸡鸭蛋给陆家两萝卜头炖蛋羹吃。
墩子给他妈拴在背后,蹬着两条小胖腿,吃着手手一个劲儿对林蔓咯咯笑。
“妹子,俺家墩子喜欢你哩。”
墩子妈咧嘴笑。
墩子就这么在老陆家暂时安了家,白天有小妞妞当大姐姐陪他玩,饿了吃林蔓熬的米糊糊跟鸡蛋羹,时不时还能吃口蔬菜泥,小胖子晚上给接回家,一摸小肚子圆滚滚,白胖干净,可见是老陆家精心照顾的。
狗子娘一家对老陆家越发感谢。
村里人忙活了七八天,总算是把几百亩玉米地给浇透了,八月初黑夜的一声轰隆,电闪雷鸣之后,村里下了场及时雨,哗啦啦下了两三天,玉米苗喝的饱胀胀的,宽大的绿叶翠绿欲滴,村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丰收的笑脸。
第30章
几场夏雨过后, 村里的枣树果泛了红,老陆家院中移载过来的蔷薇花也开出了满藤的小粉花,一簇簇如粉色云霞, 惹的勤劳的小蜜蜂嗡嗡采蜜, 后山的覆盆子跟无花果也到了成熟的旺季, 覆盆子甜滋滋儿的,轻轻一捏就能捻出汁儿来, 乡下孩子没有零嘴吃, 这就成了他们的美食。
老陆家虽说比村里其他人吃的好,那小孩儿天生就嘴馋, 这是改不了的, 再说铁蛋天生爱热闹, 把这黑小子闷在家里几天,再放出去就跟出笼的猴儿,立马放飞自我。
这几天, 黑小子上午在家学习, 晌午头子睡了午觉起来,精神抖擞背上自个儿的小背篓, 跟小伙伴们一起去后山吃覆盆子吃到肚饱,再拎上竹筐, 撸起裤腿, 往村头河滩上那么一冲摸泥鳅去也。
泥鳅这东西生命力贼强,只要有水泡子的地方就能泥鳅, 有时候村里雨水多了, 田里积了水, 社员们上工,一锄头下去, 就能从泥地里泡出几条泥鳅来。
村里的小娃儿从小就在泥巴里滚,抓起泥鳅来个个都是高手,手法熟练的一个钟头能一天抓两三斤,拿回家裹上面糊下锅炸,吃起来那叫一个香,就是有点儿费油,村里人一般不舍得这么吃,多半是蒸了囫囵吞下去,不过味道嘛,就有点差强人意,总算是口肉吧,跟老陆家这么豪气,想咋吃咋吃的,真的不多见。
下午四点钟,夏日的天空依旧蓝莹莹,暑气下去些,赵春花忙着把家里的菜园里南瓜藤多余的枝蔓掐下来,这南瓜藤不知道咋地,或许是肥农家肥施多了,今年的南瓜长得格外粗壮,枝肥叶大不说,花骨朵一个接着一个,还肆意扩张地盘,跟林蔓心爱的蔷薇花争地盘,你争我抢的好不热闹。
赵春花道,“这两玩意儿忒霸道了,她老婆子得好好修理修理,让它们知道老陆家谁当家!”
得来,小老太跟南瓜藤、蔷薇花较上劲了。
赵春花提着剪子,下手又快又利索,林蔓给婆婆打下手,把剪下来的南瓜秧丢到竹篓里,等会儿剁剁喂鸡当饲料,前头小妞妞困了,坐在棠梨树下小脑袋一点一点,最后撑不住躺在凉席上睡过去了,林蔓给小团子盖了个小薄毯,小胳膊小腿上抹上清凉的金银花水,这是用后山采来的金银花熬出来的,清凉好闻,可谓是驱蚊神器。
娘俩边干活边聊天儿,赵春花“咔嚓”剪下根南瓜藤,问林蔓,“蔓啊,铁蛋这臭小子还没回来。”
林蔓拍拍手上的灰,抬头瞅了瞅天上的日头,“可不是,出门一个来钟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随后,笑着补了句,“别是开窍了,找个地方学习去了?”
赵春花“嗨”了声,道能去哪儿啊,自家崽子自个儿还不知道,不是去后山吃野果,就是跑到河滩上抓鱼摸泥鳅,再不然在哪个地方跟村里坏小子打架,把人孩子揍哭了,得意洋洋昂着头在回家的路上呢。
“这兔崽子从小就不吃亏,跟他爸他叔一个臭德行。”小老太说着又提起陆洲小时候的糗事来,说这小子打小就是张小老头脸,跟她娘家爹长的一样一样的,陆老头年轻那会儿可怵自家老丈人,后来生了陆洲,每次陆洲犯错,当爹的想训斥两句,可一看到陆洲那张严肃小脸,老头子就跟看到老丈人似的,下意识一害怕,要不是赵春花在场,陆老头就给自家崽子跪了。
林蔓听了想想那个画面,跟着笑出了声。
陆副营长原来是随了亲姥爷啊。
*
肃省榆中公社黄土坡生产队。
不同于青山绿水、烟雨江南般的河溪村,日落黄昏,黄土坡的夏日依然是热浪滔天,黄沙遍地,家里柴禾不够了,林君学跟贾教授去上工没回来,秦瑶便去外头搂了一大捆枯草,捆扎好背回家烧饭用。
黄土坡的夏日热得出奇,即便是平日里不怎么爱出汗的秦瑶,也给热辣的日头晒红了脸,抬头上沁出层层汗珠
等她好不容易背着背篓下了土坡,就看到下工回来的林君学坐在苹果树下的木墩子上,手里捏着闺女寄来的那封信,一副苦大仇深、愁肠百结的模样,拿起闺女寄来得信看一眼,时不时叹口气,然后再拿起来看看,再叹口气
自从闺女寄回来这信告知父母自己结婚了,当爸的就神经了。
有时候半三更做噩梦了,第二天林爸就哭唧唧告诉妻子,说他梦见闺女生娃了,生了个大胖小子。
秦瑶一乐,“老林,这是好事儿啊。”
谁知道林君学话锋一转,说他还没说完呢,闺女生了个大胖小子不假,大胖小子让黄鼠狼给叼走了
秦瑶:“”
这做的什么破梦!
刚开始秦瑶还能耐心开导丈夫,说梦都是反的,咱家蔓蔓过的好着呢,那信里不是讲了嘛,闺女嫁的可好,婆婆拿她当亲闺女疼,女婿是军校毕业的,在野战部队当副营长,性子稳重能依靠,长得也好,星眉剑目,周正俊朗,过两年蔓蔓怀孕生了宝宝,咱就当外公外婆了,多好!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个林君学更抽抽了,他闺女是大城市来的姑娘,漂亮有文化,将来是要考大学的,家道中落到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当知青,这就结婚了,以后灶台孩子转一辈子,这样的生活真的不会后悔吗?
秦瑶心下也是一叹,谁说不是呢,闺女从小心气就高,转头再想,如今这个年代,学校里的学生娃子都停课闹革命了,高考都没了,怎么考大学?退一万步讲,即便是林家没有遭难,在动乱的年代,蔓蔓想上大学只有一条路,就是革委会推荐去上那工农兵大学。
工农兵大学虽然也是大学,但含金量跟以往的高等学府真不可同日而语。
俗话说到哪个山头唱什么歌,秦瑶比林君学眼光现实些,与其看闺女蹉跎年华,在若干年后等来一家人的重逢,不如坦然以对,女儿有女儿的人生,身为父母遥遥祝福,他们保重身体,他日归来依旧是女儿最有力的后盾。
*
傍晚六点钟,河溪村的天幕依旧湛蓝湛蓝地,外头燥热下去了些,可屋子里还是闷,林蔓一家搬了桌子在院子里吃饭。
屋前屋后的雕花窗户都打开了,穿堂风吹过,说不出的凉爽。
前头狗子娘送来半篮子地皮菜,地皮菜就是黑木耳,纯天然的好吃,鲜嫩,是狗子雨后上山先摘的,摘洗干净搁点蒜就很爽口。
没过会儿,晒的黑漆漆的铁蛋,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乐呵呵拎着篓蹦跳的泥鳅也家来了。
臭小子山上山下的疯跑,刚换上没几天的草鞋先破了个洞,穿着跟拖鞋似的,趿拉板儿。
草鞋好穿凉快,河溪村家家户户都会编草鞋,有手艺好的老农民还偷偷编好了,拿到大集上去卖,鞋面是芦苇花编的,底子软穿在脚上舒坦,一双三分钱,便宜实惠,生意好的时候一天就能卖出去时几十双。
老陆家一家子除了林蔓穿不惯草鞋,家里其他人一夏天都穿草鞋,两三个月下来能穿坏好几双。
铁蛋换了双草鞋,一家子做下来吃饭,饭桌上摆了盘凉拌木耳菜,又炕了些玉米饼子,铁蛋抓来的泥鳅也裹着面粉炸的香嫩酥脆,林蔓的手艺那是没话说。
铁蛋跟妞妞一口一个炸泥鳅,吃的小肚子鼓起来,赵春花许久没这么好胃口,高兴道,“明个儿是洋山大集,家里的鸡蛋攒了不老少了,带去集上卖了去。”
洋山大集是附近几个生产队私下开的集市,上头不知道,几个生产队的领导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只眼,自家的媳妇闺女也老往洋山集上跑,这要是给抓了,他们的脸往哪放?索性当做不知道。
铁蛋忙吞下嘴里的泥鳅,叫道,“奶,我想跟着去!”
赵春花摆摆手,“你干啥去,臭小子在家呆着!”
铁蛋不死心,哼哼唧唧不松口,说啥也要跟着去,毕竟黑小子好几个月没去赶集了,自从入了夏就连县城也没去过一趟,可怜呐,委委屈屈表示叔叔临走前让他听话,当好家里的小爷们儿,对奶奶好,妹妹好,更要对婶婶好,最近他可听话,家里没柴禾了他去捡,猪吃的猪草他去打,帮着叔叔疼婶婶呢!
妞妞眨巴眨巴大眼睛,奶声奶气道,“叔叔也跟我说啦,要疼婶婶!”
冷不丁闹了个大红脸的林蔓:“”
赵春花拗不过铁蛋,笑骂了两声点头应了。
晚上临睡前,林蔓去洗澡,小老太神秘兮兮凑过来,“蔓啊,你跟小二感情挺好,娘心里高兴哩,明个儿娘去集上买上两斤红枣家来,你多补补哈。”
说完,小老太就哼着小曲儿回屋了。
“”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