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日天蒙蒙亮, 夏日小山村的晨雾还未散去,院子里的蔷薇花犹带着雨露,村里鸡叫了三声, 兴奋了大半夜没睡着的铁蛋就蹦起来, 扒拉堂屋的门喊奶奶起来, 赵春花在炕上翻了个身,没好气道, “个臭小子瞎吵吵啥!”说完披衣起身, 叫铁蛋哪凉快哪呆着去,一会儿吃了饭就出发。
铁蛋听到这, 很快乐应了, 猪圈里老母猪一夜没吃食饿的直哼哼, 窝里的芦花鸡也扑棱着叫,就鸭窝里的大白小白没有动静,昨天晚上这俩家伙儿在河滩上吃到饱才回来, 肚子里有食儿自然不闹。
老陆家小爷们儿铁蛋喂了猪, 拌了鸡食儿,堂屋里早饭也上桌了, 一盘腌萝卜干,冒热气的红薯面窝头, 两碗热腾腾的玉米粥, 这就是赵春花祖孙的早饭了。
至于林蔓还卷着小棉被跟小团子在床上睡的香,往常小妞妞是跟铁蛋奶奶睡一个炕的, 本来也是相安无事, 这不是到了夏天嘛, 铁蛋臭小子整天在外头疯,天生的臭脚丫子洗了脚也臭, 赵春花和妞妞都嫌弃的要命,在隔壁屋支了粗布青顶蚊帐,把铁蛋丢去一个人睡了。
铁蛋睡的自在,小妞妞也不用每天迈着小短腿找婶婶告状,说哥哥脚丫臭臭,熏的她睡不着觉!
对于铁蛋脚丫臭这事儿,林蔓也为难,人也不是不洗脚,老陆家甚至为此准备了一小块专门洗脚的香胰子,可惜无甚大用,铁蛋认真打了胰子洗香香,掰着脚丫子一闻还是臭,这就是天生的,没法子。
好在老陆家还有间空屋子,不然
祖孙俩洗手吃饭,吃到一半,狗子娘挎着篮子来喊了,乡下一个月才有个大集,去趟县城更是不方便,每次遇上赶集的日子,村里小媳妇但凡有空,便会挑着担子抱着母鸡跑去赶集,河溪村还有专门赶集的骡子车,便利着哩。
狗子娘道车来了在村口等着呢,铁蛋嘴里还塞着半块窝头,连忙吞下,挎上小书包祖孙俩就急吼吼出了门。
早上九点钟,棠梨树上的画眉鸟啁啾叫了好几趟,娇懒的林蔓好一会儿才终于慢吞吞坐起身,亲一口睡的小脸蛋红扑扑的妞妞,舒服伸了个懒腰,先打了水洗脸,红双喜搪瓷脸盆打满水还挺沉,看着搭在架子上的另一条陆副营长专用毛巾,林蔓突然惆怅叹了口气,她想陆洲了。
这人啊,真是奇怪的很,前头陆洲在家那会儿,不是嫌弃人家闷葫芦性子不爱说话,就是看陆副营长贤惠织毛衣好调戏,总想着这人走了,她就能舒舒服服独占大床,没想到,人真走了,她心里还空落落,不是滋味儿了。
不如过会儿吃了饭,再给陆副营长写封信吧。
厨房小翁里满满的鸡蛋空了,就剩竹筐里那十来个小鸡蛋,不用说,指定是老太太赶集拿去卖了,林蔓挑了几个鸡蛋,想着妞妞每到天冷就小手冰凉,小嘴巴也虚白,没有血色,看来是血气不足,就煮了一锅红糖荷包蛋,打算给小团子补补。
老陆家两崽崽,铁蛋是无肉不欢,妞妞爱吃甜,兄妹俩是对天生的小吃货。
*
早饭做好了,原本在屋里睡得正酣的妞妞一骨碌翻起来,一副惺忪睡眼模样,操着小奶音道,“婶婶,吃饭饭。”
林蔓就笑了,原来小团子是饿了,她给小家伙儿套上小花裙,梳了羊角辫,穿好小鞋子往地下一放,打水洗漱,小妞妞忙不迭扯她裙角,“吃饭,吃饭。”
小团子是真饿了,一碗色泽漂亮的红糖荷包蛋,甜滋滋跟蜂蜜水似的,小丫头连汤带水全都喝光光,丁点儿不剩,末了打了个饱嗝儿,拍拍小肚子心满意足,要去狗子奶奶家给墩子上课。
自打墩子在老陆家做了几天小客人,小妞妞就有了小学生了,上午跟着婶婶学背千字文,下午一本正经给十个月大的小墩子上课。
于是在夏日艳阳天,绿意围绕的陆家小院中,棠梨树下铺着的破草席上,充当小老师的妞妞摇头晃脑教着古诗,下面是十月大的什么也听不懂的墩子要么吃着小手手,跟着小老师傻乐,要么挺着小肚子呼呼大睡。
等到晚上墩子妈来接儿子回家,看到这一幕,不仅不生气还十分欢喜,她这辈子就是一大字不识女人,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现在日子是比以前好过了,可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一辈子只能墩子爹在乡下土里刨食儿过活,当爹妈的苦,实在是不想让墩子也过这苦日子。
学文化好啊,别看墩子小,那不是慢慢就懂事喽,就跟林知青说的那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孟母三迁那个故事似的,从小开始培养,将来他墩子还不是个大文化人儿?
墩子娘乐滋滋儿。
*
晌午大太阳在天上挂着,村里去赶集的驴车轱辘轱辘回了村,赵春花拎着大篮子下了车,捶锤酸痛的老腰,跟狗子娘吐苦水,“这一路晃悠的我老婆子骨头都散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自个儿家好啊。”
“谁说不是呢,洋山镇瞅着挺好,其实出去走走也就那样,桦树林土旮旯路,就一家供销社,也跟乡下一样路边刷着大红色标语,油漆都掉色了,比咱河溪村也好不了多少。“
狗子娘也给驴车颠的屁股疼,俩老太太呲牙咧嘴吐糟个没完。
在路上睡到家的铁蛋可是精神,手里摸着奶给买的柿饼,咂巴着嘴巴吃的欢,柿饼是洋山镇的特产,从八月到十一月,洋山镇的柿子进入丰收季节,山里老百姓屋前屋后都会载上几棵,红红的柿子跟灯笼一样挂满枝头,老百姓摘下来做成柿饼,外头白绵绵的带着一层糖霜,吃一口甜蜜的滋味就在舌尖蔓延。
洋山大集上最不缺的就是柿饼,卖的也便宜,一包只要一分钱,赵春花在摊上尝了口,觉得甜过头了,家里俩孩子准喜欢。
外头日头太晒,赶了大半天集,一行人给热的嗓子冒烟,没说几句话就小心翼翼左右看了眼,趁着没人注意分道扬镳,赶紧各自归家了——她们篮子里可有宝贝呢!
赵春花祖孙回家路上遇上了去县城回来的卫建军,这家伙儿依旧跟往常般咧着大白牙,骑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看见赵春花跳下车,喊了声婶儿,老陆从部队往家寄信了,镇上邮递员是他同学正巧碰上了,就把信带回来了。
“”
老陆家院子里,林蔓泡了绿豆,摘了一篮子新鲜的西红柿黄瓜,搬了两张小板凳,跟妞妞往阴凉地里一坐,一边乘凉一边盘算着后山自留地种的西瓜是不是能摘了,今年也是邪门了,明明后山种了不少西瓜苗,就是光开花不结瓜。
林蔓正琢磨着,赵春花带着铁蛋回家了,一家人一上午不见如隔三秋啊,铁蛋跟妞妞高兴在一块儿抱抱贴贴,感情好的不得了,正好家里该放鸭了,兄妹俩把鸭子放出来,提着小竹竿啃着柿饼子一前一后赶着大小白去河滩了。
林蔓亲亲热热喊了声娘,去灶上捧了碗煮好的凉茶来,还加了勺乡下老农民自家卖的桂花蜜,凉茶喝起来沁甜沁甜带着秋日的桂花香,赵春花一口气喝光,顿觉暑气全无!
老太太笑眯眯把从集上买来的好东西拿来给儿媳看,有草纸包的柿饼、五香瓜子、盐煮花生,乡下自家磨的香油、菜籽油,吃起来香,老乡织的土布,做成衣裳特别凉快,最惊喜的是,篮子里那两扇牛里脊肉,一看就是新鲜宰杀的好肉。
林蔓惊喜问从哪儿买的,赵春花乐呵呵道,“今个儿也是巧了,洋山镇下头有个村子养的老牛老了,眼瞅着就不能动弹,村里大队长就让人把老牛宰了,在村里吆喝着卖肉,你狗子婶儿在那个村里有家远亲,咱家不是没肉了?你狗子婶儿喊我一块去瞧瞧,我俩一去看,嘿,这牛肉真挺好,价格也公道,一斤肉八毛钱还不要肉票,我咬咬牙买了五斤,你狗子婶儿买了一斤!这回咱家肉吃到过年都不怕!”
这年头乡下生产队都养着几头牛跟骡子,骡子推磨,老牛拉车,村里农忙的时候,牛车骡子车都拉粮食,牛老了就留着杀了吃肉,牛肉多金贵啊,城里国营饭店一道土豆烧牛肉要三毛钱还要二两肉票!
牛肉乡下平时吃都没得吃,也没有什么杀不杀生的忌讳,再说了那牛养了就是干活吃肉的,以往村里腊月快过年的时候,都要宰上几头猪跟队员们分肉。
今个儿要不是赵春花好运气,老陆家一家子一年也吃不上一口牛肉。
除非——林蔓去做任务,跟狗系统兑换牛肉。
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上头严查生活作风问题,老支书天天外村里开会,赵春花也是为了买不买牛肉思想斗争了好久,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转瞬即逝呀!最后小老太一拍大腿,买了!
赵春花悄咪咪叮嘱林蔓:“蔓啊,过会儿把牛肉吊到井里去,别让外人瞧见了。“
林蔓应了声,往井里吊牛肉的时候,脑中突然冒出个想法,把牛肉做成牛肉酱给陆洲寄去尝尝咋样?
第32章
夏天热浪蒸腾, 白天村里一丝风也无,只有傍晚时分才能凉爽些,村里好些人苦夏, 吃不下睡不着的额, 就靠着喝冰凉的井水解暑。
老陆家还算好的呢, 青绿瓦墙后面有片摇曳的竹林,不说冬暖夏凉吧, 林蔓晚上躺在白蚊帐, 竹席床上还能睡个舒坦觉。
想想大热天的,陆洲在野外训练新兵, 前世林蔓在电视里看到过, 像他们这种野战部队, 新兵训练营会进行为期七天的魔鬼训练,包括负重跑、徒手五公里、野外求生等等,用风餐露宿, 茹毛饮血真不为过, 再说这年头也不能跟后世似的,部队条件好了, 有强大后勤供应,晚上住帐篷, 吃的烤鱼、火锅跟各种罐头。
现在野战部队就是士兵带着铝饭盒, 一摞摞放在那,炊事班的小战士大刀阔斧烧大锅饭, 顿顿白菜萝卜, 好歹是部队能吃天天吃上干饭, 味道咋样就不得而知。
这时候有训练紧急,连热乎饭也吃不上。
林蔓想想都觉得人民子弟兵真是值得敬佩!
老陆家这口水井挖的深, 井水冰凉甘甜,听说以前是花了大价钱请老匠人打的,从后山的一口冒出来的泉水引过来的,河溪村家家户户都用这泉水过日子,井台是青石砌成的,箍桶的麻绳手腕粗,家里的瓜果蔬菜澎在井里一下午,晚上拿出来尝尝也是鲜凉,还不拉肚子,比后世的冰箱实惠。
冰箱要电费吧,水井就不用。
林蔓把牛肉掉下去,把前头澎着的那篮子小黄瓜西红柿甜瓜拉上来,小黄瓜鲜嫩嫩的,从小菜园里摘下来的时候,头上还带着小黄花,西红柿红彤彤,瓤沙沙的,看着就甘甜,林蔓没忍住,分泌了下口水,搓洗干净掰开一个,给婆婆分了一半,各自啃着西红柿,随手展开陆洲寄来的信看。
陆洲这厮写的信吧,跟他本人那是一样一样的,一板一眼,刻板无趣,自从两人结了婚,前前后后家里也收了好几封信了,信里的内容那真是千篇一律,毫无新奇可言,陆副营长就跟汇报工作一般,把自己一天的生活写在心里,几点出操,几点吃早饭,几点训练
这部队的生活,林蔓都能倒背如流了,看到信里末尾陆副营长照例询问老母亲身体是否安康,家里吃的用的够不够用,铁蛋妞妞听话否?还不忘叮嘱小妻子不要过分挑食,注意营养均衡,早起早睡身体安康,诸如此类一堆废话,好似看到某人那张面无表情狗模样。
林蔓哼了哼,嘎巴咬了口小黄瓜,边上听信的次赵春华也受不了儿子的古板,没好气道,“这个小二真是榆木脑子,月月来信月月都是那些老话!我老婆子都听出茧儿了!蔓啊,下头还有不?”
林蔓顿了顿,抖开信往下瞧了瞧,信最末尾狗男人写了想你,那啥,老冰箱还挺浪漫的哈,心头甜了下,还想着咋跟老太太说呢,前头去河滩上放鸭子的铁蛋领着妞妞回来了,妞妞小裙子上带着泥点子,铁蛋光着小胸膛,晒的黑漆漆,手里拎着两双湿透的布鞋,兄妹俩滚的跟小泥猴似的,嘻嘻哈哈家来了。
赵春花“哎呀”了声,气得直拍大腿:“俩倒霉孩子!这是又咋啦,前头刚做好的新布鞋,又给弄湿了,败家孩子皮痒痒了,找揍呢!”
说完小老太就要进屋拿鸡毛掸子,铁蛋吓的一激灵,赶紧撒丫子跑来,边逃边哇哇叫着解释,“奶!我不是故意的,是大白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去,十来分钟没上来,我以为它给淹死了,就下河看看,妞妞也跟着下来了。”
妞妞小脑袋点头如捣蒜,表示哥哥说的很对,他们是为了大白好!
赵春花举着鸡毛掸子一脸狐疑:“真的?”
铁蛋忙举起三根手指,“可不是,奶不信你问婶婶不是问大白。”
小老太目光投向鸭窝,窝里的大白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扑棱着翅膀“嘎”了声。
林蔓:“”
赵春花:目瞪口呆jpg。
*
鉴于俩萝卜头勇于探索,救大白的精神,加上林蔓在边上打辅助,今天的这顿胖揍就免了。
虽然是大夏天的,在河里滚一遭儿大太阳底下晒晒,没多会儿就干了。
可是俩小身上脏的跟泥猫似的,埋汰的不行,不好好洗洗还没个样儿,这要是放在村里其他人家,怕是为了省下烧热水的柴禾,家里大人就用凉水给孩子随便冲冲就得了。
赵春花可是个讲究的老太太,就是夏天洗澡也得用温水,废点柴禾没啥,洗凉水澡给凉着了可就不好了。
好在老陆家柴禾多,陆洲临走前准备了好些柴禾,林蔓但凡是有空便带着俩崽崽去后山捡树叶、打枯草,有时候村里人家种在自留地的树砍了做家具,大头的树枝跟拖回家去烧饭,那些小树枝人家就不要了,这是自留地种的树不归大队,不是公家财产,若是主人家允许,不要的小树枝就能捡回家。
狗子娘在这方面是专家,哪家娶媳妇家里有树枝子捡啦,哪个生产队又杀羊宰牛肉便宜卖啦,那是们门清儿。
赵春花拎着铁蛋耳提面命教育去了,林蔓抱了捆柴,在灶上烧了一大锅水,小妞妞跟小尾巴一样,跟在她身边绕来绕去,软软糯糯地撒娇,不是要婶婶抱抱,就是要婶婶给亲亲小脸蛋儿,小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许是有铁蛋个调皮哥哥,小丫头也跟个假小子似的,男孩子气十足。
偏到了林蔓这就成了软萌小可爱,“妞妞,以后可不能下河了,河里水多深啊,危险着呢。”
林蔓一面烧火,一面揉揉小团子婴儿肥小脸蛋,笑着叮嘱。
妞妞乖巧点头,依旧依偎在婶婶香香的怀抱里,厨房里灶膛火旺,锅里烧好的热水倒进浴桶里,蒸汽氤氲,林蔓给昏昏欲睡的小妞妞洗香香,用毛巾细细擦干净,裹在清爽的小薄被里抱着去了屋里,塞到蚊帐里哄小团子睡一觉。
赵春花打发铁蛋自个儿去洗澡,下午两点钟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铁蛋洗了倒了洗澡水,也是哈气连天,跑到炕上睡午觉。
赵春花捡了丢在地上的脏衣衫,从井里汲水打上皂角搓洗干净,晾晒在院子里的竹竿上,又坐在棠梨树下编草鞋,她做活快又麻溜儿,半个小时就能编一双新草鞋。
林蔓打了水洗手,系上围裙进了厨房,抱着个小盆出来,赵春花道,“蔓啊,还没到饭点儿,这是做啥呢?”
林蔓喝了口酸梅汤,闻言笑道,“娘我把牛肉拉上来,给陆洲做牛肉酱。”
老太太就心疼,说这会儿天热,咋不等着晚上天凉快再做。
“早点做,陆洲就能早点吃呗。”
这话听在老太太耳朵里那个舒坦啊,怎么看儿媳妇怎么顺眼,她心里头高兴,不是为了晚上能有牛肉酱吃,而是为了儿媳妇对小二的那份心意,她儿媳妇心里有小二,就比啥都强!
做牛肉酱对林蔓来说那是得心应手,上辈子她一半个月就能干掉一瓶牛肉酱,吃的都是自家做的,放心干净,牛肉洗干净剁成馅儿,加上粗盐、白糖、葱姜蒜放入碗里,洋葱切成小丁儿,加上泡好的干香菇碎末,在锅里热油,倒入调拌好的肉馅儿,小火翻炒,慢慢炒至收汁,这是个功夫活儿,得有耐心。
好在林蔓现在什么没有就有时间,为了口吃的,她可是很有耐心滴。
*
肃省榆中黄土坡生产队。
日落时分,黄土坡还是热的够呛,下工回家的林君学热的满头大汗,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跟个小老头似的摘下眼睛擦了擦,这天太热了,他跟贾教授和一群知青抢修公社的石头路,公社的石头路年久失修需要凿石头,贾教授凿石头的时候,体力不支,方才摔了一脚,连带着走路都不顺畅了。
窑洞窝棚下有秦瑶凉好的白开水,林君学一大碗凉白开水下肚,顿时长舒一口气,心里的燥热去除大半,跟在旁边忙着烧饭的秦瑶叹气,“今个儿老贾又是饿着肚子上的工,头晕眼花脚下轻飘飘又摔了。”
秦瑶正切菜呢,回过头来,“前头咱不是给贾教授送了五斤粮票救急?”
林君学摆摆手,“别提了,前头贾家大娘哮喘犯了,整夜整夜的喘不上来气睡都睡不好,老贾拿去换药了。”
“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咱家还有些馒头,你去包上一包,把那麦乳精也一块儿给贾大娘送去,坤坤蔓蔓小的时候,那年我生了蔓蔓,月子里没奶,咱家也买不上奶粉,要不是贾大娘托关系给找的羊奶,咱蔓蔓哪能顺顺利利长大,贾大娘没少帮衬咱们家,老人家也是把两个孩子当亲孙子看呢,做人不能没良心。”
“嗳,等会儿天黑了我就去。”
第33章
黄土坡的夜晚一片寂静, 黑沉沉的天空上半月笼罩在层层云雾后,周围墨一般黑,白日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都早早歇下了。
村里静悄悄连杨树上的蝉也没了声响, 吱呀一声木门响,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从窑洞里溜出来, 怀里藏着个小包裹,跟做贼似的猫着腰贴着墙角往外挪, 还时不时推一下眼睛四处看看有没有人。
秦瑶不放心跟在举着煤油灯跟过来一瞧, 看到林君学这狗祟模样,不由得无奈扶额, 这个书呆子干什么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搞地下工作当特务!遂上前毫不客气给了丈夫一个糖炒栗子, 疼的林君学呲牙咧嘴,差点儿蹦起来,委屈道, “干嘛打我?”
得, 人家还挺委屈。
秦瑶都快给气笑了,忍不住提醒他, “大晚上的外头都没人!你这么一步步挪到明天儿也到不了老贾家!咱白天不出门是为了不落人话柄,说咱不好好接受改造, 现在贾大娘病着, 你去探病就正大光明去,早去早回, 别磨蹭!”
原来是为了这啊。
林君学有些不好意思, 他“嗳”了声, 提着包匆匆往贾教授跟大娘住的窑洞去了。
肃省昼夜温差大,白天热的出奇, 晚上又冷,煤油灯昏黄拉长的灯光下,走在黄沙地里的林君学里头穿着件衬衫外头套着毛线背心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那毛线背心还是穿了五六年了,袖口脱线了开了个口子,乡下地方连个针线包也无,他就这么穿着晃来晃去,不管是给人压着批d还是上工累的呼哧喘,回家来他还是乐呵呵地对她一如以往好,仿佛生活的苦难从未降临。
秦瑶眼中带泪笑开了,她这辈子没嫁错人,希望闺女也能有她的好运气。
*
贾教授跟大娘住的那两口窑洞比起林家的来差些,黄土坯墙高粱杆隔出的窗户,院中荒草摇曳,说不出的荒凉,本来他们这些臭老九应该住牛棚的,可黄土坡牛棚那都是用来养牛养羊的,冬天有社员专门给牛羊烤火,夏天给打水吃鲜草,躺在干爽的麦秸上,那日子过的可比人都好,牛棚没有几个,废弃窑洞倒不少,臭老九就住窑洞去!
毕竟臭老九还得下工赚工分,牛羊躺着吃吃喝喝还有人伺候。
不过——还是要当牛做马就对了。
犯了病的贾大娘吃了药好不容易睡下了,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贾教授摸了把头上的汗,回了自己住的那孔窑洞,忍着腹中饥饿,拖着摔伤的腿,一瘸一拐拿着葫芦瓢,大口大口灌了一肚子的凉水,他今个儿一天只吃了个杂面窝窝头,晌午下午肚子叫了都是灌的水,喝的肚子鼓鼓,走路都能听到水响。
贾教授苦笑了下,准备上炕睡下,明天一早上工,需要休息才能恢复体力,就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门闩晃动声,他警惕心一下子上来来,“谁?”
高粱杆破窗户上冒出个圆脑袋,接着就是林爸刻意压低的声音,“老贾,双兔傍地走?”
贾教授:“”
行吧,不用问,指定是林君学那书呆子。
贾教授哭笑不得回了句“安能辨我是雌雄”,破窗户外那个圆脑袋满意“嗯”了声,开了门,这话是林爸想的暗号,反正不管贾教授愿不愿意,林爸每次来老贾家必说这暗号。
门外果然是探头探脑的林爸,话说回来,他跟林爸从初中就是同学,高中大学又是一个学校,等毕业了又给分配到省大当老师,真是不一般的缘分。
说句不好听的,林爸呆头呆脑的性子,怎么能生出鬼精鬼精的小坤跟粉雕玉琢的小蔓丫头的?
贾教授表示两孩子指定是随了妈。
“这么晚了,老林你怎么来了?”
贾教授给林爸倒了杯热水递过去,林君学嘿嘿笑了两声,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个小包裹,“没什么,趁着天黑来看看你跟大娘,今个儿蔓蔓妈新烙的锅贴饼子,里头加了猪油跟葱花,快尝尝!”
说着掰了块热腾冒着猪油香的葱花饼,忍不住狠咽口水。
不过,他还是强忍住肚子里叫嚣的馋虫,这年头白面葱花饼多奢侈啊,村里的知青按人头一顿才吃两个窝窝头,“拿这来干啥,我吃的饱着呢,赶紧收回去藏好了!”
然后忍不住又问,“还是小蔓给寄的包裹里粮票换的?”
说到这,林爸满面春风,往日低着的脑袋都昂了起来,“那可不是,我家蔓蔓如今可能干懂事,老贾你是不知道啊”
当爸的一提起闺女话匣子就打开了,啰里八嗦好一顿说,贾教授这边儿就有点惨,他给饿的头晕眼花,闻着满屋子的葱花饼香,强撑着听林君学在那瞎逼逼,最后实在受不了想再去喝口凉水,让林爸逮住机会,往他嘴里塞了口葱花饼,那味儿香的啊,这一口下去就刹不住了。
一天没吃饭的贾教授一口气吃了两大块葱花饼,四个窝窝头,喝了一罐子白开,才算是缓过气儿来,林爸看老友恢复了精神,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笑道,“吃饱了?吃饱了就好,任务圆满完成,我也该打道回府了,正好闺女给我寄来的香胰子还没用呢!走了哈,老贾!”
说完,林爸就挥挥手一阵风似地跑了。
留下贾教授一脸懵逼,他怎么觉得这个老林有点儿扮猪吃老虎呢?
满脸疑惑jpg。
*
老陆家这边儿,当天晚上九点,林蔓的家庭版牛肉酱总算是新鲜出炉了。
赵春花买回家的牛肉就五斤,也熬不了多少牛肉酱,在小老太不注意的时候,她用积分跟狗系统兑换了三斤碎牛肉,悄咪咪加在锅里就这么小火慢熬,赵春花一晚上忙来忙去,也没功夫来厨房看一眼。
等她把铁蛋赶去屋里睡下,过来瞧的时候,老陆家一家人的下饭利器——香喷喷牛肉酱也新鲜出炉了。
赵春花就着白面饽饽尝了口,哎呀那个香啊,尝到停不下来!
小老太不住口夸赞好吃,林蔓笑眯眯把家中的玻璃瓶空出来,煮沸消毒,灌了满满一大瓶牛肉酱,宝贝似的密封起来,里头加了从狗系统那换来的保鲜水,几千年后世来的,听狗系统说绝对纯天然无添加,只要那么小小一滴就能保持食物一个月不坏。
林蔓想了想,为了以防万一就在里头加了一点点,反正明个儿一早,卫建军就给拿到县城寄到部队去了,寄的还是加急包裹,三五天应该没啥大问题。
陆洲的饭量她是知道的,那家伙儿别看人吃得多,可人家有清爽腹肌,宽肩窄腰大长腿,还有那啥,咳咳
这天晚上某人写完信,就翻来覆去睡不着了,身边躺着的小妞妞都呼呼大睡,醒了两三回了,她还没睡着,直到三点多,困意上头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六点钟,外头的天还是暗沉沉的,村里的大公鸡也没报晓,赵春花难得睡过头,等小老太起来一看,呵,都快七点了,这外头咋回事咋阴乎乎还刮大风啊,看来要来风雨了。
赵春花赶紧去把院里晾着的床罩被单衣服给收回来,再把鸡鸭赶到窝里去,喂了猪又喂了鸭,刚想去拌鸡事儿,乌云密布的天空闪过一声惊雷,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一大早还要赶去县城上班的卫建军骑着自行车套着雨衣来了老陆家,提了牛肉酱瓶跟信封一揣,蹬着车往县城猛赶。
赵春花看着雨幕中卫建军变成个小黑点,回了屋。
等林蔓睡醒的时候,外头漫天的雨帘密不透风,棠梨树开的一树粉白打落一地,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在院子里,汇成了一片小雨洼。
村里池塘进了雨水,青蛙呱呱呱欢奏出一曲安眠曲。
林蔓打了个哈欠,转头看看睡在身旁的小妞妞,小丫头吧唧着嘴巴,似乎在吃什么好吃的东西,哟,小团子是做美梦呢。
为了不打扰小团子做美梦,她轻手轻脚下了床,趴在雕花窗户上往外一看,乌云滚滚,狂风暴雨,又是个睡懒觉的好天气。
这大下雨天儿的,外头湿热,赵春花也没让儿媳妇帮忙,自个儿动手擀了一帘面条,下了锅面条,磕了三个荷包蛋,拌上林蔓做的牛肉酱,小黄瓜切成丝儿,咬一口脆中带韧,面条裹上牛肉酱汁儿,满口浓郁的肉香,爽口不腻,巴适的很哩。
外头下雨,一家人索性搬了小桌子在厨房吃饭,铁蛋儿和妞妞吃的满嘴油油,还不忘对林蔓吹彩虹屁,“婶婶,牛肉酱好吃,下次咱们再吃呀。”
赵春花扒拉一口面条,瞪了俩小一眼,“想啥呢,牛肉酱十天半个月吃上一回就够了,咋地,还当你奶是地主老财,家里想吃啥吃啥?你奶就是个乡下老婆子,也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想吃自个儿赚去!”
铁蛋哼唧了声,“我现在还小呢,等长大了就能赚钱。”
妞妞是个审时度势的小家伙儿,赶紧卖乖奶声奶气道,“妞妞长大了也能赚钱钱,赚了钱钱给奶奶、叔叔婶婶买肉肉吃。”
唉哟,小团子嘴巴甜的啊,赵春花瞬间给乐的眉开眼笑,抱着小孙女亲了又亲。
“小丫头跟你爸、叔叔一样就会说好话。”
铁蛋跟妞妞就长大了嘴巴,原来爸爸是那样的爸爸。
林蔓也表示,她也没想到,一向风雨不动安如山的陆副营长小时候居然是个小甜豆?
给雷劈了吧。
*
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林蔓想给铁蛋妞妞念故事吧,风雨吹的煤油灯闪闪烁烁,想去外头看雨吧,老太太说厅堂风雨湿气大,给撵回屋了。
没办法,她在家里没事干,干脆带着两小在家闲鱼躺,一大两小四仰八叉睡个天昏地暗。
晌午饭后,赵春花穿着蓑衣冒雨去喂了鸡鸭猪,说大白小白还挺欢气,在院子里嘎嘎叫,过不了多久就能下蛋了。
与此同时,林蔓寄往黑龙江北大荒的包裹颠颠簸簸总算是到了林坤手中。
第34章
北大荒红星农场。
前头连绵数天的暴雨使得松花江水位暴涨, 沿途的支流冲垮了几处到农场的桥坝,桥下水流湍急,浑浊江水滚滚而来, 水浪怒吼着往岸上扑, 人站在百米开外外都觉得惊心胆颤。
是以送往农场的包裹信件暂时到达不了, 好在农场管饭,不说别的, 北大荒素有“捏把黑土冒油花, 插双筷子也发芽”的美名,这里黑土地沃野千里, 山上有人参、鹿茸、野傻狍子, 河湖里有鲶鱼、鳇鱼、鳊花鱼, 那家伙儿肚子饿了,捉来几条,或是清蒸, 或是红烧, 最吃上一口鱼肉会有满嘴流油的感觉,那才叫一个香。
就是这肥沃的黑土地人烟稀少, 地处边陲,加上冬季漫长寒冷, 风雪肆虐, 才造成了北大荒成为人们口中的蛮荒之地。
1954年,铁道兵7个师团, 近两万复原官兵来北大荒安营扎寨, 开荒造田, 1958年,为了响应党中央的号召, 来自五湖四海的转业官兵跟广大知识青年,怀着保卫边疆、建设边疆的豪情壮志来到三江平原建设北大荒。
如今十余年过去了,驻扎在此的官兵双鬓也染上了霜白,不变的是那满腔支援祖国,建设北大荒的熊熊烈火!
烈日当空,被雨水冲垮了大半的江堰上,一群皮肤黝黑的青年年轻人,正声音洪亮的喊着口高,卷起裤腿,拿着铁锹、镢头、泥筐跳到泥浆地里,挖土的挖土,运沙的运沙,为修补江堰干的热火朝天。
农场场长昨夜带着知青们忙活了一整晚,此刻双眼布满血丝,咬着牙赤脚在泥水里强撑着挖泥,累的走路都开始踉跄,农场主任见状,当即派了两个小伙子态度强硬把场长拉回家休息。
这不是闹着玩儿的,再撑下去怕是要出事儿。
晌午十二点,暑气上来了,周围一丝风业也无,热辣的日头晒的人睁不开眼,农场的嫂子们烧好饭菜担着扁担来送饭。
农场主任吹响了脖子上的哨子,“晌午了到吃饭点儿,拿饭盒来吃饭了!””吃饭喽!走啊。”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那是。”
泥浆里的小伙子们嘻嘻哈哈跳出来,三三两两套上鞋子,肩膀上搭着背心往这边走。
在路边孙胜摔打着解放鞋上的泥巴,仰头看天,万里无云,顶头就是白晃晃的日光,晒得人眼晕,他扭头对江堰上的一个年轻人喊道,“坤子,干啥呢,再磨蹭那帮家伙儿可就把饭给抢光了。”
“大胜你小子说谁呢?”
“说的就是你小子。”
“嗨,你个孙猴子别以为你是孙悟空本家亲戚就来横啊,有本事给老子给个七十二变。”
“就是大胜来变个筋斗云。”
路边几个年轻知青插科打诨。
孙胜笑骂了句,“一点儿去。”
被骂的小伙子委屈了,冲上岸的林坤告状道,“队长,孙猴子骂我咋办?”
林坤抬眸看过来,懒洋洋向他们的方向看了一下,随手指了块开阔地,“这地儿不错,不如你们打一架,我来当裁判。”
“去你的吧!”
孙胜握拳在林坤肩膀上轻打了下,哥俩好的勾肩搭背,给落下的那个小伙子也猴急蹦过来,“队长,队长还有我呢!”
年轻小伙子们说说笑笑着往田垄走去。
站在路边树荫下的农场会计笑了声,冲边上的主任道,“还是年轻好啊,瞅瞅人林坤,主任这么俊的小伙子不考虑找来当女婿?”
农场主任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传来他略带遗憾的嗓音,“这小子非池中物,我闺女拿不住他。”
农场会计了然点头,谁说不是呢。
当初林坤刚下来农场那会儿,场里已经来了七八个知青了,都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谁也不服谁,尤其是林坤还生的极其出色,尤其是那双狭长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跟林蔓的潋滟娇润不用,一母同胞的林坤这双桃花眸,笑与不笑的时候都有种自带笑意的感觉,给人一种这小子脾气很好、超好欺负的假象。
前头有个刺头儿仗着自己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打架厉害,就是看不惯“娘娘腔”小白脸林坤,北大荒是什么地儿,没有真本事还敢往这揍,刺儿头三番五次来找茬儿,林坤头两次给场长面子没发作,后来那个刺儿头不知道怎么,趁着林坤没在,从他包裹里翻出林家人的合照,照片上的一家人言笑晏晏,满是温情,那个刺头儿却只注意到了漂亮到让人惊叹的林蔓。
等到林坤从外面回来,那不知死活的刺头儿嬉皮笑脸拿着照片让给“哥们儿介绍介绍这妞儿,哥们爽了你以后日子”
刺头儿话还没说完,林坤的那双桃花眸瞬间阴沉下来,一拳头把刺头儿打翻在地,拳头如雨点般落下,他就跟发怒凶狠的狮子般差点儿把那刺头打残。
要不是有人拦着,后果不堪设想。
当时在场的知青都给吓傻了,不是,这小白脸林坤这么不能惹的吗?就为了一句话把人往死里打。
后来一想,大家伙儿也觉得是那刺头儿活该,你那人家亲妹妹开那种玩笑,是个人就不能忍!
打得好,林坤是个爷们儿!
反正从那之后,大家伙儿对林坤是服了,往后岁月里,林坤当了知青队长,带着他们修粮仓、垦荒田、斗野狼,数次从危机中脱险,农场的众人对他更是心服口服。
北大荒农场的住房都是当地官兵自己建的,大都是就地起材,一排排土坯柴草房,黄泥当砖柴草当顶,外面用手腕粗的树干围一圈篱笆,按上扇木门就是一个家,这种房子冬暖夏凉,结实好住,住上三十四年没什么问题。
农场的男人们干活,孩子们去附近村里上学,嫂子们在家也不会闲着,她们除了负责众人的一日三餐,还要抽空种地、打鱼、编草鞋、放马喂牛,真真是能干极了。
今个儿农场开荤,俗话说鲶鱼炖茄子撑死老爷子,一大盆热腾的鲶鱼茄子,小火慢炖,汤汁黏稠,茄子色泽深红,鱼肉鲜嫩适口,另外还有一盆凉拌脆白菜,微辣爽口,一箩筐刚出锅的白面大馍馍,虽然没有外头卖的富强面粉白,吃起来却带着麦子的香气,比富强粉蒸出来的馍馍还好吃!
送饭的嫂子掀开笼布,白面馍馍热气蒸腾,饥肠辘辘的知青们握着饭盒,一窝蜂涌上来。
负责打饭的牛嫂子双手叉腰,手里的菜勺把菜盆砸的哐哐响,“都给老娘排好队,不好好排队的今个儿不给打饭!”
牛嫂子气势十足,大家伙儿只能悻悻排队。
来的晚的林坤三人就排在最后面,孙胜看着前头虎视眈眈的知青,懊恼地直拍脑袋瓜,“完了,今个儿吃不到好菜了!”
另一个伙伴跟他一起捶胸顿足。
林坤漫不经心笑了笑没说话。
没想到轮到他们仨的时候,打饭的牛嫂子见到林坤,那瞬间笑成一朵花,麻溜儿往他饭盒里扣了满满一大勺鲶鱼炖茄子,又挑了几块鱼肉放进去,顺手拿了三个大白馍馍,热络道,“小林啊,够吃不,不够吃嫂子再给打!”
林坤一双桃花眼笑起来,一派温和端正,“谢谢牛嫂子。”
“哎呀呀,这孩子谢什么!”
牛嫂子笑的牙不见眼。
后面的孙胜看的热血沸腾,看来牛嫂子心情挺好,嘿嘿今个儿能吃顿好饭了,正憧憬着呢,轮到他打饭了,刚才还笑成朵花的牛嫂子秒变脸,给孙胜打了一勺鲶鱼半勺凉拌菜,丢过去两个馒头,看他还不挪脚走人,语气不耐烦道,“大胜子,跟个大傻子似还杵这干啥呢!真是人长得不精神,脑子也不好使!”
孙胜:“”
呜呜,长得不精神也不是他的错啊。
他伤心了,需要林哥抱抱才能好。
悲催的是,他的林哥不仅没给他爱的抱抱,还赏了枚白眼儿。
小伙子坐在树荫下的干草上,吸溜一口鱼汤,再来口暄软大馍馍,香,真香。
这几天农场知青们抢修江堰,大太阳底下干的都是体力活,不吃饱可不行。
因此嫂子们蒸馒头都是一下子蒸两锅,就这还不够知青们吃的,大半小子吃穷老子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孙胜胃口尤其大,一会儿功夫就把自个儿的两个大馍馍吃光了,他跑去馒头筐去拿,都给那帮家伙儿抢光了,只能回到干草堆处坐下。
这家伙儿没精打采地,林坤见此扬了扬眉梢,把自己的一个馒头丢过去,给孙胜感动的不行不行的,就在这时候,镇上的邮递员满头大汗踩着自行车来了农场,声音洪亮,“林坤有你的包裹,从D省寄来的!”
D省?
那不是蔓蔓所在的省份?
林坤一瞬间还以为他幻听了………
*
河溪村,老陆家。
前头那场雨下了一天多,第二天傍晚时分,总算是停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听多了也烦,村前村后的河坝里蓄满了泥水,原先干涸了的河柳也重新焕发生机,丝丝条条绿意盎然摇曳在岸边。
铁蛋掰了柳条来做哨子,他跟妞妞一人一个,呜呜吹着在家里乱跑,惹的困在窝里的鸡鸭老母猪也跟着扑腾。
鸡鸭赶去河滩上吃虫吃虾,老母猪可不能乱放,不尽然跑到地里去嚯嚯玉米,跑山上啃果树皮,那得让村里人喊打喊杀,嚷嚷着宰了吃肉。
铁蛋兄妹俩玩累了,捏着一瓶子知了蝉回了家,俩崽崽想吃脆脆嫩香的炒知了。
林蔓应下了,催促兄妹俩洗了小手小脚丫,抱着妞妞牵着狗蛋去床上睡一会儿。
墩子妈娘家嫂子刚生了娃儿坐月子,她回娘家送月子礼,从娘家带回十来个红鸡蛋,特地从几个来给老陆家,让林蔓沾沾喜气。
赵春花拍手叫好,“蔓啊,这可是好东西哩,月子里的红鸡蛋最有喜气,快吃上一个,我大孙女说不定就来了!”
说完了,还递过来个鸡蛋让林蔓快吃,墩子妈在边上看着直笑,饶是脸皮厚的林蔓也给看的有点不好意思。
墩子妈捂着嘴笑,“春花婶子咋就这么盼孙女呢,人家老太太可都喜欢孙子。”
小老太听了连连摆手,嫌弃道,“不要孙子,不要孙子!前头我老婆子也盼孙子,可是你看看来了个铁蛋整天调皮捣蛋,人厌狗烦气的我老婆子跳脚!嗨,要臭小子干啥啊,不贴心不听话的,还是孙女儿好,小棉袄好!”
墩子妈又在家待了会儿,怕墩子醒了找人匆匆回去了。
墩子妈送来的篮子里还有几个自家种的甜瓜桃子,看着怪新鲜,林蔓刚想找机会拎了说去洗洗呢,让赵春花给抓住了,说啥也得让她先把红鸡蛋吃了。
没办法,林蔓只能苦着脸坐在小板凳上,一口一口把喜鸡蛋吞下肚,小老太笑眯眯看看儿媳妇平坦的小腹,喜滋滋盘算道,“行啦,明年我老婆子就等着抱孙女喽。”
林蔓呵呵笑两声,悄不作声溜儿了。
她总不能跟老太太讲,跟陆副营长亲密那几次都是带了套的,您大孙女儿暂时来不了啦!
面对老母亲的催生什么的,还是让陆洲那厮去面对吧。
*
晚上七点钟,西边的天空起了一片瑰丽的彩霞,夏日的热气带来了打谷场上的麦草香,六月份夏收过后,村里打麦场上留下大大小小几十个麦草垛,村里的小娃儿没事就在麦上疯玩儿,捉迷藏,钻洞洞,爬上高高的麦垛,咯咯咯笑着滚下来,就是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村里的麦草垛到了冬天,大队里也会按人口劳力分配到村里各家各户,村里家家户户铺床铺炕,垫猪,烧火沤粪,真缺不了这麦草。
林蔓烧好了饭菜,炒了盘油亮的炸知了蝉,煮了十几个红薯,熬了南瓜甜米粥,一家子正吃饭呢,村里的大喇叭响了,说是明天村里分麦草垛,顺便把过冬的粗粮分下去,让各家各户派两个人明天上午十点去大队里领粮食。
第35章
村里大喇叭说完正经事儿, 老支书又老生常谈强调了些其他事情,林蔓竖起耳朵听了下,无非就是注意男女分寸关系啦, 不许乱搞破坏村里的风气之类的。
前天隔壁石头屯生产队, 晚上值班的村干部打着手电筒在村里巡逻, 八九点的乡村夜晚黑的跟锅底似的,天上一丝星光也无, 大夏天的夜晚还刮冷风, 那村干部嘀咕了声邪门儿,裹紧身上的粗布褂子, 打算去打麦场上转一圈儿就回家抱儿子去, 没想到村干部刚走到打麦场上的酸枣林子, 就听见阵阵不清不楚的粗喘□□声自酸枣林子里传出来。
这声音!
村干部脸色一沉,大喝一声,“谁在哪儿!出来!”
行了, 这一声直接把酸枣林里的那对青年男女吓尿了。
村里来了人才知道, 原来是村里下乡来的一个男知青忍不住乡下的寂寞,在村里眉来眼去, 花言巧语勾搭到手个十九岁大姑娘,用一块的确良花布, 跟三尺红头绳就把姑娘约到酸枣林里, 干柴烈火烧了起来。
听说那姑娘娘家人得知了,几个兄弟把男知青围起来好一顿狠打, 打的鼻青脸肿颤颤巍巍爬不起来, 那姑娘也让亲爹甩了两巴掌, 捂着脸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这事儿闹的,第二天公社领导就知道了, 把村干部好一顿批,给训的面红耳赤,脸面算是丢尽了。
石头屯生产队出了这大事儿,其他生产队纷纷引以为戒。
没办法,尤其是六十年代民风趋于保守,乡下地方出了这种破坏风气的丑事,不光那姑娘让人骂残花败柳,破鞋二手货,就是同村的乡亲们出门也给人指指点点。
反正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又不是出在自个儿村里,河溪村村民的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
今晚难得是个凉爽夜,吃了饭,赵春花摇着蒲扇,带着铁蛋妞妞去巷子口乘凉,巷子口有棵老合欢树,树冠如伞,上面缀满粉红色的小花,风一吹哗啦啦一阵花香。
村里的老人饭后都爱去合欢树下乘凉,窄窄短短的乡下小巷,路边湿漉漉的黛瓦下长着青苔,摇着蒲扇跟老姐妹老哥们儿说说心里话,看孩童玩耍嬉闹,说说笑笑一天又过了,日日月月,月月年年催人老,等时光停止的刹那,黄土一掬,长眠于风雨鸟啼中,就是他们的一生了。
林蔓不爱凑这热闹,她在厨房里煮了锅金银花茶,加了甘草、桂花蜜,尝一口酸甜沁爽,凉在茶壶里,洗漱完,清清爽爽回了屋,钻进蚊帐,美滋滋睡下了。
明个儿大队分粮食,还要早起呢。
第二天一早,老陆家一家子早早吃了,因着着急去大队排队领粮食,早饭随便吃了点儿,一锅杂面窝窝头,一盘咸菜疙瘩,瞧着铁蛋妞妞吃的不欢气,林蔓另外炒了盘小葱炒蛋,就着热腾窝头吃了也很暖胃。
吃了饭,赵春花急吼吼收拾饭桌,铁蛋没吃饱,就端着粥坐在屋檐下吸溜。
妞妞起的早,一直没精打采,睡眼惺忪的小模样儿,林蔓从井里汲了桶水上来给小团子擦脸,冰冰凉井水让小丫头顿时一激灵,一下子精神多了。
赵春花从窝棚里挑出装粮食的麻袋,一个个检查有没有给老鼠咬破洞,塞到扁担里。
林蔓背上大竹筐,麻溜儿给妞妞梳了两个小啾啾,拍拍边上吃窝头的铁蛋,开口道,“娘,准备差不多了,咱出门吧。”
赵春花瞅瞅日头,问儿媳妇几点了。
林蔓答,“快八点了。”
那可是不早了!
老太太急的不行,挑上扁担扭头对在屋里磨蹭的铁蛋吼,“铁蛋干啥呢,走了!”
铁蛋嘿嘿笑两声,往兜兜里塞了几颗橘子糖,顺便给小妞妞嘴里也送了一块,兄妹俩牵着手从屋里蹦出来,“好了,好了,奶,别着急嘛。”
赵春花哼了声,“兔崽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分粮食没有橘子糖甜!”
林蔓看着兄妹俩鼓鼓的小嘴巴,笑了笑,家里俩小爱吃甜,尤其爱吃这外头裹着糖霜的橘子糖,吃进嘴里酸酸甜甜,软软糯糯,就跟后世的□□糖似的。
村里的大喇叭又开始喊了,一家四口锁了门,浩浩荡荡往大队进发。
大队门口洋洋洒洒排了不少人,大家伙儿背筐的背筐,推木头车的推木头车,都喜气洋洋在那站着,你一口我一嘴,七嘴八舌盘算着你家几口人能分多少粮食,我家几口人能有几麻袋地瓜面,林蔓看了不免咋舌,她偷偷跟婆婆嘀咕,说陆洲不在家,咱们家分粮食是按四口人还是五口人?
小老太骄傲挺起胸膛,哼了声,“小二是军人,咱又每份家,当然是按照五口人分粮食!”,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个小本本,道,“咱是军人家属,比村里人能多分三斤粮食呢!”
原来这样啊,林蔓点头。
顶着光荣的军属称号,老陆家一家四口神气十足!
河溪村三百来口子人,大队从十点开始发粮,大队女会计穿着格子衫,带着黑框眼镜,拿着笔站在大太阳下忙的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排到老陆家,一家子赶忙往前走。
大队女会计抬头看了眼脸蛋儿雪白软嫩,皮肤嫩的跟水豆腐似的林蔓,不由得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心里酸唧唧想,大家都是年轻小媳妇儿,怎么人家林蔓就肤如凝脂,跟牛奶一样嫩白,她整天抹雪花膏,外头天热都不敢出门,生怕给晒黑了。
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人家不光皮肤白,长的还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娇俏!
不过她转念一想,村里不比她的媳妇儿有的是呢,好歹她还有钱买雪花膏呢!
女会计心里舒坦不少,面对老陆家一家子脸上笑容真诚许多,其实她也不敢给老陆家摆脸子,毕竟陆家老太太不好惹,谁敢惹这老太太,一准儿给挠成花猫脸——想当初她婆婆不是跟陆家老太太抢大队喂猪的活计,不敌败下阵来,灰溜溜家来了?
再者老陆家还有陆洲在部队当军官呢,现在又娶了个城里的娇姑娘,人家日子过的红火,原先村里看热闹的也歇了心思。
老陆家一家五口分了五十斤荞麦面、一百斤地瓜面还有一百斤高粱米,另外分了两垛麦秸秆,过阵子,等秋收过后,大队再把收获的玉米发下去,村里家家户户就靠着这些粮食过冬了,还有自留地收上来的土豆、地瓜、大白菜,河溪村少的一家四五口,多的一家十几口,凑凑合合,省吃俭用勉强填饱肚子。
赵春花去打麦场看分给自家的两垛麦草,林蔓带着两小把两百斤粮食分装在带来的麻袋里,扎好口子,那五十斤荞麦面,她跃跃欲试打算放到竹筐里背回家去。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区区五十斤荞麦面就让肩不能提收不能抗的小媳妇儿犯了难。
娇滴滴的小媳妇皱巴着张漂亮小脸,在场的村民都发出善意的笑来。
铁蛋和妞妞还道外人笑话婶婶呢,瞪圆了眼儿,跟发飙的小奶猫似的正要炸毛,林蔓赶紧给拉住了,悄声道婶婶伯伯没恶意。
两小这才作罢。
“大侄女,没事儿,有婶子呢!”
狗子娘喊了自家男人跟儿子来,推着自家的木头车往老陆家送,村里的乡亲也过来帮把手,热热闹闹往老陆家走。
回去的路上,恰好遇到哼着曲儿,描眉画眼,脸蛋涂成猴屁股来领粮食的陈寡妇,陈寡妇这阵子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她家闺女于秋如天天相亲到吐,总算是寻了户她口中的好人家——镇上供销社主任家的侄子,听说是个什么厂子的文化干事,一米七多的个儿,长相不错,家里在镇上有个小院子,上头三个姐姐,爹妈都是工人,在陈寡妇眼里,条件算挺好的。
自从攀上这门亲儿,陈寡妇就在村里嗑着瓜子瞎得瑟,见了人就是“俺家秋如有福气,将来嫁到镇上去吃一辈子吃商品粮”,“俺女婿昨个儿又送来半斤肉,这孩子就是忒实诚,前头给买的猪头肉俺还没吃哩!”
听的村里人直翻白眼儿,这个陈寡妇整天吹牛不打草稿,都在一个村里住着,谁还不知道谁!
于秋如找的这个女婿是个二婚头,二婚也没啥,人好就行,偏偏那人不光人品不好,还家暴,前头的那个媳妇儿就是给打跑的,这还不是最奇葩的,最奇葩的是这男人不能生,他们一家人还把脏水泼到前头那个媳妇儿身上,在外面造谣,说人家是不下蛋的母鸡不能生,白花钱给了六十六的彩礼,后来镇上才传出闲话来,说陈寡妇家的这个女婿那方便有隐疾,根本不是人家那媳妇的问题
就这么一个火坑,陈寡妇还上赶着把亲闺女往里头送,但凡是村里当娘的都顶瞧不上她!
*
乡亲们帮着老陆家把粮食、麦草送回家,麦草高高堆在窝棚里,赵春花跟乡亲们道谢寒暄,林蔓捧了凉茶点心来一人一大碗,金银花茶在井水里冰了一上午,喝一口还有一股甜蜜蜜的桂花蜜甜,一大碗下去别提多爽了。
桂花蜜甜的乡亲们直吧唧。
送走了乡亲们,赵春花把大队分的荞麦面和地瓜面拎到厨房二十斤,剩下的跟一百斤高粱米藏在家中的地窖,陆洲不在家,二十斤荞麦面够老少一家吃段时间了,剩下的家里暂时吃不到就不放在厨房里。
眼瞅着到晌午了,林蔓系上围裙打算烧饭,铁蛋个臭小子带着小妞妞屁颠颠跟过来,闹着要吃土豆鸡蛋饼。
前头俩孩子在县城国营饭店吃了回,那家伙儿就念念不忘了。
林蔓笑道,“想吃土豆饼没问题,你们得听话呀。”
铁蛋超级惊讶,他跟妞妞明明是天下第一最听话的乖孩子了。
小妞妞也跟着臭屁昂着小脑袋。
林蔓呵了声,才怪!
俩小孩儿还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当婶婶的给俩小讲条件,她去给烙土豆鸡蛋饼,兄妹俩要把小脏手洗干净,把弄脏的院子打扫干净,然后回屋学习去。
为了口土豆饼,俩孩儿精神十足,立马答应下来,一人拿着个小扫帚,哼哼哧哧开始扫院子,打扫干净院子,把小脏手洗白白,就搬着小板凳摇头晃脑背书
赵春花拎着空竹筐过来,惊奇道,“今个儿俩皮猴儿怎么这么听话。”
林蔓悄悄跟老太太说了,婆媳俩对着哈哈笑。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如今是有美食能使崽努力。
*
今个儿烧饭就用上了村里发的麦草,林蔓去麦草垛上扯一把麦草,放入灶膛做引火,然后陆陆续续往灶膛里添几根木柴,呼呼把风箱拉几把,袅袅炊烟便弥漫在小院上空。
新鲜土豆擦成丝,切点儿姜末,加上面粉,加盐拌匀,大锅倒油烧热,加入调好的土豆丝鸡蛋面液,上头撒一把迷人的小葱花,两面煎至金黄色,大锅里烙出来的软软香香的,满院都是香味儿。
林蔓个没良心的自个儿先吃了块,然后夹了块给赵春花。
娘俩儿吃的津津有味,把家里的两小忘光光。
在院子里摇头晃脑的铁蛋嗅到土豆饼的香味儿,那屁股蛋子上跟安了弹簧一样,一蹦一蹦的。
小妞妞看着稳重些,可那小眼神儿时不时往厨房瞅,可见是馋坏了。
不过婶婶还没发话呢,他们答应了要好好学习不能随便动呀。
好在林蔓良心发现,在俩崽崽给香到眼泪汪汪前,喊了声“开饭啦。”
兄妹俩欢呼一声,规规矩矩先去打香胰子洗干净小手,才到屋里吃饭。
吃饱了肚子,俩小跟往常一样打着哈欠要睡午觉,哼哼唧唧要婶婶抱,林蔓丢过去个眼神儿让兄妹俩该干啥干啥去。
俩小:“”
今天河溪村的天空格外的蓝,天空大片棉花糖般的云朵映着青翠欲滴的棠梨树,院中凉风习习,林蔓悠悠闲闲,在院子里竹席上躺着躺着就眯上了眼儿。
睡的正香呢,村里的女会计咋呼跑家来,说是你男人来电话了。
林蔓:?
第36章
老陆家院中绿意盎然, 鸟语啁啾。
林蔓歪在竹席上,在微风绿意中睡的迷迷瞪瞪,打个盹儿还做梦了, 梦里梦外有人在她耳朵跟前说什么她男人打电话来了?
这么土里土气的称呼叫她皱了皱秀眉, 刚想反驳一下, 村里的女会计已经冲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棠梨树下打盹儿的林蔓, “哎呀”了声, 想着啥时候了,自家男人在大队等着电话呢, 这小媳妇儿还睡的香, 真是城里来的娇姑娘不知道体恤汉子!
河溪村大队办公室有台摇把子老电话机, 那是解放那会儿,县城警察局用的,后来上头来了新电话机, 这台老电话机就淘汰下来, 说是给先进大队当奖励,河溪村正好是那一年的先进大队, 老支书就在各大队领导羡慕到不要不要的眼神里,把摇把子电话机带回了大队。
不过老电话机太老, 拨号键盘还缺了几个键儿, 不能往外打,只能接电话。
就算是这样, 这台摇把子电话机也是河溪村大队的宝贝, 附近十里八村头一份儿!
老支书每天上大队头一件事儿, 就是把宝贝摇把子电话擦的蹭亮,村里小娃儿哪个不长眼想伸手摸一爪子, 让老支书看见了就给啪一下打爪子,疼的瘪嘴,卫建军这小子从小为这没少挨他爷爷的揍。
“林蔓!别睡了,快点的吧,你家男人来电话了!”
女会计三五下把林蔓给摇醒了。
林蔓懵懵醒过来,一双桃花眼水润润眨了眨,“电话?陆洲打来的?”
“可不是啊,我说你咋睡的这么熟,在外头喊了好几声也没醒,快点的吧,人还等着呢,说不定有啥急事!”女会计絮叨了一通,还没说完就要拉着林蔓往大队跑。
林蔓心里也是一个咯噔,想着陆洲平时可不怎么往家打电话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正所谓关关心则乱,这么一想她也急了,立刻翻身爬起来,跟女会计一前一后撒丫子往大队跑。
那家伙儿速度快的,刚从后山打完猪草的赵春花拎着砍刀从巷子口过来,看儿媳妇火急火燎往外跑,伸手抓都没抓住,“蔓啊,你这是干啥去?”
林蔓来不及回答老太太,含糊回了句,“娘,有事儿,您先回家吧!”就跟着女会计继续撒丫子跑。
一头雾水的赵春花;“”
算了,孩子有自己的事儿,她还是回去把猪给喂了吧,院子里的老母猪饿的直哼叫。
*
河溪村大队以前是村里地主家的老宅,占地数亩,朱门映柳,翘瓦飞檐,庭院深深,一进门就是个一进院子,前头一进小院是大队办公室,后面的两进院子,一进打通了当作村里的粮仓,最后面那一进是原先地主家下人住的,就当了杂物间,牛棚牲畜棚也一进俱全。
林蔓一路上小跑着过来的,她出门走的急,也没跟往常一样戴草帽遮阳,外头大太阳晒的她一张如玉的小脸上微微发红,在旁人看来老陆家的娇滴滴小媳妇儿,真跟那水豆腐似的,咋地也晒不黑啊。
老支书在办公室里看文件呢,他跟陆洲爷爷是一辈子的好哥们儿,也是看着陆洲长大的,就跟陆洲亲爷爷没啥区别,见到林蔓一向严肃的脸就柔和下来,笑道,“你这丫头总算是来了,快接电话吧,小二这孩子等了老一会儿了。”
老支书语言亲切跟自家长辈一样,林蔓一贯嘴甜乖巧站在那说了声,“谢谢支书大爷,”老支书摆摆手,笑着应了声,把文件拿在手里,背着手出了办公室。
村里女会计还想挤过来听听人小夫妻俩说啥亲密话呢,老支书在外头威严喊了声,她慌里慌张跟着跑了。
林蔓不放心刚拿起电话,又往办公室外探了探小脸,就看到女会计回头挤眉弄眼跟她笑,“林知青,你们小媳妇俩放心亲热打电话哈,外头没人了。”
“”
因为许久没人回话,部队那头打来的电话许是信号不怎么好,林蔓在电话这头“喂”了好几声,耳边先是滋滋一阵电流声,而后才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悦耳的嗓音,“蔓蔓?”
那声音林蔓再熟悉不过,就是陆洲的声音!
林蔓忙不迭开口,“陆洲?你怎么样了,在部队好不好?怎么往家里通过电话啦?是不是出任务受伤啦”
她心底着实有些慌,絮絮不休说了许多话,娇软的声音带着关心,电话那头的陆洲眉目清朗,勾唇温声道,“蔓蔓,我没事,就是想家,往家打电话想跟你说说话。”
“”林蔓松了口气,脸颊酥酥发烫,想起刚才狗男人的笑,莫名羞恼道,“打什么电话,不知道电话费贵呀!”
小媳妇儿语气娇娇,这语气只有对亲近人才会有,陆洲心里一片柔软,唇角含笑,“是我的错,下次不会这样了。”
林蔓满意“嗯”了声,小夫妻俩一别许久不见,她又打开了话匣子,原本就想叮嘱陆洲几句话的,没想到不知不觉就说了一大堆,陆洲在电话里提到的那些话,什么家里寄到部队的包裹收到了,牛肉酱很美味云云,跟写回家的信大同小异,她都能背下来了,心不在焉听了会儿,想起家里睡午觉的俩崽崽,道了句“你还有没有事儿啊,没事我挂了。”末了还不忘再加一句,她来的急,娘跟崽崽们在家呢,下次打电话再把他们带来跟他说话还有,让陆洲别忘好好吃饭,要是不听话身子不好了,她可不管。
陆洲轻轻笑了声,”好。”
林蔓得了回答,觉得今天的话说的差不多了,道了句“再见”,就啪嗒一下挂了电话,笑眯眯回家去了。
陆洲:“”
行了,媳妇挂电话了。
男人收起那副春风潋滟的狗模样,敛了笑容,等走出通讯室的时候,又是个面无表情军官样,回到营部,虽然还是刚才出门的那表情,可是舒展的眉头,眼角眉梢的满面春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同在营部的唐政委酸唧唧看过来一眼,作为营部最后一位单身狗,就跟喝了口陈年老陈醋似的,牙酸的“嘶”了一声,愁肠百结叹了声,呜呜,他也想娶媳妇儿了!
*
盛夏午后的村里静悄悄,村里人都在家睡午觉,只有躲在翠树荫里的蝉鸣一声长一声短,叫个不挺。
林蔓心情舒畅回到家,老陆家同样静谧一片,赵春花问儿媳妇刚才干啥去了。
林蔓如实相告。
小老太点点头,往后院走了不知道捣鼓什么。
新房窗台上养的那盘茉莉花散发着幽香,青色蚊帐里,铁蛋踢了小被子,四仰八叉睡的打着小鼾,妞妞小丫头套着新做的黄白小花裙,撅着小屁股圆滚滚一团,林蔓见了微微一笑,亲亲两个可爱的小家伙儿,心里那个软啊。
这段时间,她早把俩孩子当成亲生崽儿了,亲生不亲生的都是她的崽儿!
林蔓拿蒲扇给俩小扇风,赵春花在后院抱了笼麦草垫了猪圈跟鸡鸭窝,身上弄脏了,想回屋换身衣裳。
小老太换了衣裳,把脏衣裳丢木盆,进屋瞅了瞅,跟林蔓说了声,想给儿媳妇跟俩孙孙也把脏衣裙搂了汲水洗了。
她进屋一看,林蔓搂着小妞妞又睡过去了,当娘的摇头笑了笑,打开林蔓放平时衣裳的大衣柜,把里头的衣服理了理,瞅瞅儿媳妇的那一溜儿小皮鞋,琳琅满目的的确良格子裙,不由得感叹,儿媳妇从小生活环境得多优越,才有这一套套的漂亮衣衫?
再转念想想亲家两口子还有个大儿子叫林坤?听说前几年去支援东北建设北大荒了,才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听说北大荒冬天可冷哩,风霜苦寒可老受罪了。
赵春花想了想,决定过几天去躺县城买些好东西给亲家还有林坤寄去,也算是尽一份心意。
林蔓一觉醒来又是下午了,俩崽崽比她醒的早,赵春花说,俩孩儿惦记着要去河滩口,啃了两个刚煮熟的红薯,就赶着大白小白去河滩了。
跟着俩小一起的还有老支书家养的大黄狗,老支书家养的大黄狗颇通人性,从来不乱咬人,见了村里的小娃儿就摇尾巴,是以村里的大人都放心自家娃儿跟大黄狗在一块玩。
这些日子,老陆家的大白小白整天在河滩上窜,也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家畜随主人,大白小白俩鸭子也是横的很,不光在河里横行霸道,就是在河滩上也跟鸭老大似的,大摇大摆扑棱着翅膀逮了小鱼小虾虫子啥的就往肚里吞,有几只比它们块头大的鸭子跑过来抢食儿,让大白一个猛子扎过去啄的嘎嘎惨叫,鸭毛齐飞。
小白也不甘示弱,跟在大白身后狐假虎威,堪称河滩上两大魔王。
俩魔王吃的好睡的好,养的膘肥体壮,比村里其他鸭子圆胖了一圈儿,通体羽毛都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
八月末九月初,金桂飘香初秋来临之际,老陆家喜迎大鸭蛋的同时,也收到了陆洲调防海岛的消息。
第37章
陆洲调防的这个海岛位于祖国北方, 毗邻黄海,海岛上整整驻扎了一个师,光3个野战兵团就一万多战士, 余下炮兵团、坦克团、防空营、通讯营、侦察营, 加上师部各首长政委参谋, 机关勤务以及师部医院、学校、供销社各人员
另外还有来海岛随军的军嫂家属,本岛土著渔民, 岛上军民算下来足足有两万来人。
这是啥概念啊, 就拿河溪村所在的公社来说,乡下一个村就是个生产队, 队里百来户人家, 两三百多人, 公社下面有二十来个生产队,四个乡镇,加上县城的千户居民, 这个小县城满打满算也就七千余人。
一个海岛上能住下两万多人?
赵春花听了觉得那海岛得老大了吧, 至少比河溪村这个小山村大多了,听说海岛上盛产鱼虾, 那岛上的渔民凌晨出海捕鱼,傍晚天海一色, 扬帆归来时, 那满船的肥鱼大虾,在船头渔网里甩尾巴, 那家伙儿不是整天都有鱼虾吃了?
小老太想想都觉得那小日子要美上天。
天天有虾吃, 有鲜鱼汤吸溜, 那不是爽歪歪?
赵春花自从听陆洲说了调防海岛,跟部队首长打报告, 要家属随军的事儿,一家人是又欢喜又惆怅,欢喜的是往后一家人总算是能在一块儿,热热闹闹过日子了,惆怅的是老陆家祖祖辈辈在河溪村生活,这一下子即将要举家搬到海岛上去,想想处了好多年的邻居乡亲小伙伴,生活惯了的小山村,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儿。
不是个滋味儿就不是个滋味儿吧,反正日子就是这么着,用林蔓的话说就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儿媳妇这话文邹邹的,赵春花没咋听懂,时间长了心里那股离乡别亲不舍下去了,小老太心心念念的就是她去了海岛后那胖头鱼大闸蟹咋吃,她每天在家磨刀霍霍,争取儿把大刀磨的锃亮亮,等去海岛杀鱼宰肉的时候,争取一刀砍下去,就送胖鱼去见龙王!
铁蛋和妞妞就蹲在老太太跟前儿,眼巴巴看着流口水。
林蔓:“”
倒也不必如此jpg。
比起家里的吃货三人组,林蔓觉得去海岛最大的好处,这一来嘛,就是能跟陆洲朝夕相处,不用两地分居了,二来嘛去了海岛能在碧海青天下,沿着绵长蜿蜒的海岸线,在海滩上观日出赏日落,听海浪波涛拍岸,看潮起潮落,风平浪静的海湾,碧蓝的海水席卷而来,洁白展翅的白鹭不时的掠过海面,她偷偷瞒着陆副营长跟婆婆领着两小只在海滩上赶海,捡了满满当当一大篓的——大螃蟹,肥生蚝、对虾、青蟹、鱿鱼,墨鱼,大鲈鱼……
行吧,她承认了,比起跟陆副营长团聚什么的,还是麻辣海鲜大餐更吸引人呐!
“”
*
九月初秋老虎肆虐,虽然一年中最热的三伏天过去了,可这阵子河西村还是热的出奇。
下午五点半,外头的太阳光依然明晃晃晒人,老陆家小院里升腾着一股热气,村里下工归家的小媳妇儿已经开始淘米洗菜准备晚饭。
宁静的小山村弥漫开炊烟味道,巷口巷尾都充盈着浓浓的饭菜香气,在老陆家满园的棠梨树的花香,酣睡了一下午的林蔓伸了个懒腰,从井里汲水洗了把脸,系上小围裙进了厨房,打开角落里的一口米缸,里头放着两个口袋,一袋子是荞麦面,一袋子是玉米面,另外墙角还有口不起眼的小黑翁,瓮里是半缸白面跟小半袋大米,这是老陆家的细粮。
林蔓准备把昨天从县城“买”回来的四个猪蹄给卤了。
那四个猪蹄其实是林蔓做任务跟系统兑换来的。
最近她小日子过的超级滋润,整天歪在家躲闲,狗系统抗议宿主太过惫懒,统生艰难之类的,林蔓听了怪不好意思,为了安抚委屈哭唧唧的系统,她勤快了许多,前头几天,日日借口带大白小白去河滩上吃食。
实际上大小白给铁蛋妞妞看着,她则偷找了机会去河口里瞧瞧,看能不能寻到窝螃蟹虾之类的,人好运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林蔓在河口上转悠来转悠去,本来一无所获正沮丧想放弃之际,在一处茂盛的芦苇丛后面发现了只张牙舞爪的河蟹,听铁蛋这小家伙讲过,河蟹这东西一般是群体活动,一抓就能抓一窝,她顺瓜牵藤在在附近找了找,果然在潺潺流水中发现了河蟹的大本营,七八只河蟹在面前挥舞钳子,林蔓一举将它们擒获。
就这么着,今天一窝河蟹,明天两只铁蛋打来的麻雀,后天一斤后山挖的野山药,林蔓系统里的积分那是水涨船高,蹭蹭蹭往上涨呐,她当即跟系统兑换了四个猪蹄,提在手里回了家,哄赵春花跟俩小说是从县里买的。
老陆家半拉月没开荤了,光靠着铁蛋跟小伙伴去后山打麻雀烤来吃,那也不足以慰藉老陆家一家四口没油水的五脏庙。
没办法,老话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这话还真一点儿不差,别的不说,林蔓没嫁过来那些年,老陆家一家子不是跟村里人一样,不说吃糠咽菜,但那一日三餐里也是没有油水,想吃口肉等过年过节吧。
那跟现在一样,半个月一个月的吃不上肉就受不了?
赵春花觉的她老婆子忒败家!
不就是半个月没吃肉,又能咋地!
那一天天的,家里的鸡蛋鸭蛋,她老婆子也能吃上一个不是?
做人得知足才能常乐,作为社会主义无产阶级群众,要坚决发扬艰苦朴素、勤俭节约的革命精神!
老太太这里在回家路上对自己进行了严格深切的思想要求,雄赳赳气昂昂跨进了家门,刚想对儿媳妇吆喝声,今天老陆家忆苦思甜,吃忆苦饭。
林蔓啃着个甘甜的红桃子从厨房出来,眼角瞥见下工回来的赵春花,兴高采烈跟老太太打招呼,“娘,您回来啦,我刚卤好猪蹄在锅里放着呢,您闻闻味儿香不香,我给您盛一个先尝尝呗!”
“……”
赵春花咽了咽口水,不争气的眼泪从嘴里流了下来。
天大地大吃肉最大!
她老婆子先把这猪蹄给消灭了,明个儿再吃那忆苦饭行不?
*
傍晚七点钟,天空依然蓝盈莹地,老陆家搬了桌子在院子里吃饭。
七岁的铁蛋九月开了学,就到村里的小学入学读一年级,如今也是光荣的小学生了。
妞妞年岁不到,村里又没有育红班(相当于后世的幼儿园),哥哥上学了,小丫头就在家跟着奶奶婶婶,赵春花打算等以后随军去海岛了,再让孙女去读书也不迟。
这年头村里小学可是不管饭的,每年学费一块三毛钱,其中学费八毛钱,学杂费五毛,还没算上书本、铅笔书包费等等,村里的娃子长到七八岁就能帮家里干老些活儿了,一个孩子就是个劳动力。
村里条件好的,一家三五个孩子,会让家中的男孩儿或是最小的孩子去读书,男孩儿将来顶门立户,最小的孩子一般最得父母宠爱,哥哥姐姐不能上学,帮家里干农活做家务,一家唯一读书的名额可不就给最小的孩子了。
要知道这年头乡下一大家子就靠着上工挣工分赚钱,一个劳力一天几毛钱一个月算下来不到十块钱,还是到年底大队分红才能拿到钱儿。
家里壮劳力多的勉强多供得起家里孩子去上学,像是那些生的多家里劳动力少的,为了给家里孩子们交学费,就只能去大队打欠条,预支两块三块的过日子。
尤其六七十年代,正是国家生孩子最月的年代,一个村小学不管是一年级到五年级,满当坐下二三十个孩子不成问题,这还是运气好能来上学读书的孩子,更多的乡下孩子只能在家打猪草放羊捡柴禾,等路过村里小学,听到里面的朗朗读书声,也有孩子忍不住跑到里面,趴在教室窗台上偷听,教室里的老师见了深深叹息,爱莫能助。
偷听的有男娃也有女娃儿,更多的是男娃儿,一来男娃儿力气大挣位置有利,有胆小的女娃儿争抢不过就跑了,二来乡下重男轻女,觉的男娃儿读书比女娃好,男娃是自家的顶梁柱,出息了那是一家跟着沾光,老x家祖坟上冒烟儿!
至于女娃儿,将来那是要嫁人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读那么些书作甚?
反正在河溪村吧,家家户户长辈都是这么想的。
铁蛋这小子原先调皮捣蛋不爱学习,去了学校反而懂事了,或许是在学校里见了偷在窗台听的几个女娃娃,眼泪汪汪让家里人骂回家。
铁蛋感觉到了读书机会来之不易,回家来也不调皮了,自个儿就先搬着小板凳去规规矩矩写作业,温习功课。
妞妞有样学样,兄妹俩比赛似的努力。
这让赵春花跟林蔓看在眼里,那家伙,老欣慰了。
自家崽儿可算长大了。
*
铁蛋晌午走的急,就在家吃了碗面疙瘩,在学校一下午给饿的饥肠辘辘,下午一放学挎上小书包哇哇叫着往家跑。
老陆家一家四口一人一碗白米饭,四个卤猪蹄,一盘炒小白菜。
卤好的猪蹄火候十足,肉筋酥烂,汤汁红润油亮,夹一个在碗里,入口即化,一进嘴哧溜一下吸了满口油,那个香啊,吃口肉,再来口汤,给个神仙都不换!
这年头就是吃肥肉才香!
那好滋味一碗卤猪蹄,硬是让一家人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觉。
铁蛋觉得用筷子夹着吃不过瘾,干脆用手捧着吃个欢。
七岁的小娃儿正是换牙的时候,这孩子啃猪蹄的时候,一不小心把晃动的下牙给磕了下来,小家伙儿“呀”了声,“窝的牙掉了。”
林蔓过来捧着铁蛋小脸让张口看了看,确实是掉了,不过没关系,这是好事儿嘛,说明孩子长大了。
赵春花端了碗水给铁蛋漱口。
妞妞好奇不已,扭着小屁股对着铁蛋坐看看右瞧瞧,最后看着说话漏风的哥哥下了定论——哥哥现在成了瘪嘴哥哥啦。
铁蛋:“”
因着铁蛋掉的是下牙,林蔓陪着小家伙儿把掉下来的下牙找到,丢到了自家屋顶上。
晚上睡觉,林蔓去院子里倒水,路过堂屋,就见小妞妞捧着圆圆脸,叽叽喳喳围着铁蛋问东问西。
“哥哥,你的牙牙掉下来疼嘛?”
“是不是不听话的孩子才掉牙呀?”
“我的牙牙也会掉吗?”
“哥哥你现在不好看了,你以后一直这么丑丑哒,以后还能娶漂亮小媳妇儿吗?”
“”
小团子这一连串的毒舌问话把瘪嘴的铁蛋噎的脸红脖子粗,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那模样可怜的哟。
林蔓憋着笑走过去,摸摸小团子的脑袋瓜,把小丫头哄去刷牙了。
铁蛋咧开没下牙的嘴巴,对婶婶露出个感激笑。
*
老陆昨天开荤吃的猪蹄,剩下来的骨头让铁蛋偷摸给了老支书家的大黄吃。
大黄吃的那个美,尾巴摇成螺旋桨。
赵春花一早去后山看自家那块种了棉花的自留地,那是老陆家过冬做棉被棉袄用的。
这年头即便是村民家的自留地,也不能随便种庄稼作物,像是地瓜、高粱、荞麦这些粗粮可以种,棉花、油菜花、茶树果树之类的经济农作物就不能随便种了,那棉花能弹棉花,油菜籽茶树果能炸油,果树结果卖果子,这都是值钱的。
村里谁家想种了,要到大队先登记在册,五年种一次,不能种多了,只能种上几分地,像老陆家需要做棉被了,今年开春才耕种了不到一分的棉花地,如今棉花枝头上已经打了花苞,赵春花打了水把地浇透,美滋滋盘算着等丰收了能做两床新棉被不?
河溪村田力的玉米也快成熟了,黄澄澄一大片,老支书没事儿就戴上草帽到田里转悠一趟。
村里估摸着日子收玉米,在家带娃儿的林蔓嗅到后山的丹桂香,忽然记起了前头跟陆洲去县城回来,在木桥上遇见的那位卖花老大爷。
她跟老大爷还有个约定呢,等秋天金桂飘香的时候,就去老大爷村里买桂花回来做桂花糖,就是不做桂花糖,做成桂花蜜也是好的。
当天下午,林蔓收拾了下,借了村里的老自行车,带上自家种的甜瓜西红柿,吱吱嘎嘎去了老大爷所在的村。
老大爷果然是位守信用的老人家,林蔓到达木桥的时候,老人家还在桥头上买话呢,见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说他老头子早等着了,见了林蔓带来的瓜果,也挺高兴。
老人家不在乎什么瓜果,就在乎林蔓的这份心意。
姑娘虽然跟他老头子只有一面之缘,可人姑娘守信用也惦记他老头子就比啥都强。
老大爷带着林蔓去看了自家种的那一大片桂花树,好家伙那真是十里飘香,林蔓捡了好大一篮子桂花回家,给大爷付了钱,打算回家做桂花糖,等家里攒够了鸭蛋腌好了就给陆洲,爸妈哥哥他们寄去尝尝鲜。
第38章
傍晚天边卷起了火烧云, 远处的大片桂花树笼罩在落日的余晖中,时间不早了,林蔓跟卖花老大爷告别, 骑上自行车沿着来时的土路匆匆往家赶。
前头她出门的时候, 跟妞妞保证了, 要早点回家听小团子背乘法表呢。
自从铁蛋上了小学,虽然知道用功读书了, 可那臭屁卖弄的性子一点儿没变, 白天从学校里认了新字回来,就在妞妞面前显摆。
把小团子给气的, 整天抱着小手气鼓鼓说哥哥是个坏哥哥, 她才不喜欢这样的哥哥呢!
小妞妞便发奋图强, 每天不是练字读拼音,就是在家摇头晃脑背婶婶教的九九乘法表。
有时候,林蔓早上懒洋洋从床上爬起来, 烧好早饭想喊小妞妞吃饭呢, 在院子里寻了一圈没找见,后来才在屋里看见板正坐在八仙桌前练字的小团子。
当婶婶的就很汗颜, 自家崽儿真是刻苦上进,小小年纪就这么自律, 将来铁定有出息。
转头想想, 老陆家好像是祖传的勤奋自律,陆副营长不用说了, 人不管是在部队还是在家, 那每天早上六点准时起来跑操训练, 一年365天甭管刮风下雨,那是雷打不动!
再说赵春花跟铁蛋吧, 也是说第二天四更起,绝不赖床到五更的性子,好像全家人就她一个懒洋洋整天在家躺平的废柴米虫?
TvT。
*
下午出发的有些晚,加上卖花老大爷所在的村子到河西村有二十几里的路,山路崎岖,骑着自行车咯噔颠簸个不停,林蔓苦着张漂亮小脸在山路上颠的屁股疼,遇到实在不好走的路段,只能停下来推着往前走。
就这么推推走走,在路上奔波了一个多小时,快七点半了,她才到家。
村里这个点儿,早就都吃过晚饭了,村里老太太们三三两两摇着蒲扇在家门口乘凉,幸好现在是初秋,白天日头尚算长,这会儿太阳光还未完全消散,瑰丽的晚霞笼罩着红墙黛瓦的小山村,白日的喧嚣渐渐散去,远处田埂上的蛙鸣声,林蔓去大队还了自行车,加快脚步往家走。
老陆家家门口,赵春花早在篱笆墙前等着了,小妞妞跟铁蛋也眼巴巴在门口瞅着,林蔓刚拎着篮子转进胡同,小老太就带着俩小火急火燎迎了上来,“蔓啊,你这孩子可算是回来了,出门去买个花咋能回来这么晚?不是路上出啥事儿了吧?”
铁蛋和妞妞俩娃儿也瘪着小嘴巴,自从林蔓嫁到老陆家,兄妹俩一天天嘻嘻哈哈,跟婶婶亲亲贴贴,十足乖宝宝模样。
其实在村子里,有好些嘴碎的大人背后嚼舌根子,说老陆家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唯一一个能顶家立户的陆洲还参军在外,林蔓这个从大城市来的娇知青早晚受不了,一准儿跑了呢!
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儿谁能真心愿意照顾,前头大伯子留下来的俩拖油瓶?
看着吧,老陆家以后有的闹。
这话让失去双亲内心本就敏感的俩崽崽儿听在耳朵里,也会本能的害怕,心里没有安全感。
林蔓看婆婆跟崽崽担心,赶紧解释,说她没事儿,就是路上颠簸不好走,走走停停现在才回来。
赵春花拍拍胸口,长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就好,以后出门可得早点儿。”
林蔓忙不迭点头,摸摸俩崽崽的小脑袋瓜,拿出那一篮子桂花,蹲在地上十分歉意跟俩小道歉,道明天给俩小做好吃的。
铁蛋听了婶婶的话,原本怏怏不快活的小脸立马有了小模样,小家伙儿咧嘴笑开“没关系,婶婶我原谅你啦。”
小妞妞也很大气,依偎在林蔓怀里挥了挥小胖手,奶声奶气道,“我也不生婶婶的气啦,以后还跟婶婶天下第一好哟。”
林蔓笑盈盈亲亲俩崽儿,“真的嘛,我家俩宝贝真懂事儿!”
赵春花听了忍不住笑骂,“俩臭屁孩儿,没大没小你还乐呢。“
林蔓就跟俩小儿一块嘻嘻笑。
*
老陆家雨过天晴,前头等着林蔓家里还没吃饭呢,赵春花把灶上的饭菜热了热,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饭。
吃了饭,收拾完碗筷,林蔓去屋里听小团子背乘法表,顺便把俩孩子一顿夸,喜的兄妹俩临到睡觉都没合上小嘴巴。
半个月后,村里秋收结束。
一场淅沥秋雨过后,天气转冷,河溪村弥漫在一片浓浓秋意中,路边的银杏树、榕树、桦树飘飘然落了一地的落叶。
林蔓拣了几片漂亮的银杏叶夹在书本里,给俩小当书签。
陆洲已经调去了海岛,申请家属随军的报告也打上去了,前头这厮又往家打了回电话,让老母亲骂了,说他狗长犄角闹洋事,没啥别往家打电话,一个月写好几封信回家,信里信外老娘媳妇儿俩崽子的,她老婆子都嫌腻歪!
陆副营长:“”
不是,写信回家多了也不行嘛。
*
如今日头渐短,村里小学也调整了上课时间,夏日五点半放学,到了秋日便提前半小时敲下课的钟声。
赵春花也不让小妞妞在院里练字了,一是日头短天黑的早怕伤了妞妞眼睛,二来外头冷了,万一来阵凉风给冻着就不好了。
至于前头林蔓心心念念的桂花糖到底还是没做成,——概因做桂花糖太浪费白糖,赵春花嫌弃太败家,给一票否决了。
林蔓就把那篮子桂花晒成了干桂花,留着日常泡花茶喝。
桂花糖虽然没做成,林蔓的腌咸鸭蛋却做的很成功。
说起来,她也是头一次跟着婆婆学腌咸鸭蛋,刚开始还有些忐忑,毕竟没做过呢。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等跟着婆婆学了一遍儿后,林蔓腌起鸭蛋来就很得心应手。
大白小白吃的好,下蛋勤快,老陆家隔一天就捡一回鸡蛋,就是有一点,俩鸭子拉的鸭子屎实在是太臭了。
饶是爱干净的赵春花一天打扫一遍也跟不上,林蔓每次捡鸭蛋都要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带着手套把鸭蛋捞到竹篮里,洗上好几遍手,再打发铁蛋去把鸭蛋洗刷干净。
对这个活儿,铁蛋可乐意做。
他跟妞妞就等着吃香的流油的鸭蛋呢。
再说了,自从小家伙儿换牙开始,那嘴里的牙今天掉一个,明天没一个,笑起来越发像乡下的没牙老太。
幸好学校里跟他同龄的孩子都处在换牙的年纪,你掉牙我也掉牙,一群小屁孩说话都漏风,谁也不能笑话谁。
这不是铁蛋换牙了嘛,吃饭上就得多注意,硬窝窝头、咸菜饼子这些的不能吃,要多吃一些软糯、易咀嚼的食物,比如小米粥、南瓜粥、八宝粥、红豆粥,反正就是各种粥,吃的小家伙提起粥来就皱眉。
婶婶腌的咸鸭蛋油汪汪,香喷喷半点腥味也无,吃起来有滋味儿还不磕牙,铁蛋不喜欢才怪。
河溪村后山树林子的野菊花也开了,金灿灿漫山遍野一大片,林蔓时常去采摘回来,一为烹饪各类美食,二跟狗系统做任务兑换积分,也是快哉。
其中做的菊花鸡蛋饼,最受一家人的喜爱。
林蔓这阵子接连收到林爸林妈还有林坤寄来的信,这让她舐犊之情更重,对父母哥哥十分想念,也惦记着陆洲在部队海岛怎么样。
这不,前头腌好的咸鸭蛋,老陆家自家只留下五六个,其他的分成三份儿全都寄出去了。
与贫瘠紧缺的年代成正比的,是秋冬之交,饥寒交迫的寒冷。
赵春花从箱底翻出两匹自家织的老粗布,还有今秋自家新收弹好的棉花放在麻袋里,趁着天早儿,一块让儿媳妇给亲家寄去。
林蔓还去县城买了块细棉布,想给贾奶奶做身棉袄裤,贾奶奶从前对她可好了,跟自个儿亲奶奶没啥区别。
如今老人落了难,她想尽点心意。
不过她不会做棉袄,就想跟婆婆学。
赵春花听了,笑了好一会儿,道了声,“傻孩子,有娘在呢,这针线活还用你动手啊。”
林坤和贾大娘她给包了!
亲家小伙儿还没结婚呢,小老太问了林坤跟大娘的身高尺寸,先给大娘做了件御寒的棉坎,然后再打算亲手做两身棉衣棉裤给亲家小伙儿和贾大娘寄去。
看着忙前忙后的赵春花,林蔓心里暖融融的,抱着老太太油嘴滑舌一顿哄,给赵春花喜的直说这孩子掉蜜罐里了,说出来的话能甜死人。
*
肃省榆中公社黄土坡生产队。
劳累了一天的贾教授,穿着补丁摞补丁的中山装,一瘸一拐从黄土坡上往窑洞走。
前头他摔伤的腿没养好,白天又要去村里上工,就只能这么走路,走一步腿就疼,又无钱买药,只得硬生生忍着。
贾教授疼的满头大汗,不得不靠在路口的一堵泥墙边慢慢坐下,也就五六分钟光景,他扶着墙正要站起来继续走。
林君学推着一辆木头车过来,跟秦瑶夫妻俩下工回来,正好撞上了,忙喊道,“老贾,你这是咋啦,腿又疼了?”
贾教授擦擦额上的汗,笑道,“没事儿,天太热我歇歇再走。”
这善意的谎话说的,就是书呆子林爸也不信,如今又不是夏天了,入秋了,村里树上的叶子都不剩几片了,老贾骗谁呢,真当他傻呢!
于是,林爸道,“蔓蔓妈,你先把木头车推回家,我扶着贾教授回去。”
秦瑶应了声,推着木头车下了山坡。
贾教授见了也没多意外,以前没落难前,他们这群整日在书海里徜徉的文人别说是下地了,就是韭菜跟小麦也分不清楚。
后来下了乡,正所谓入乡随俗,浇地、锄草、打柴、下地,这些活计做的越发熟练。
贾教授强撑着站起来,右腿疼的直打哆嗦,林爸看了眼,默默叹口气,扶着他跌跌撞撞往家走。
当天晚上,林爸趁月黑风高夜出门,给贾教授和贾大娘送了一包闺女腌的咸鸭蛋、半斤荞麦面并一件棉坎。
昏暗的煤油灯下,七十多岁的贾大娘,一头花白的头发挽起来,一身洗得褪色的灰色粗布褂子虽然打了补丁,却相当整洁。
贾大娘给林爸倒了杯平时不舍得喝的红糖水,跟贾教授看到这包东西都愣住了。
贾教授:“老林,你咋啦,不过日子啦,快拿回去!”
林爸没回答,趴在窑洞破窗上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蔓蔓给寄来的,这棉坎是给大娘的,蔓蔓买了细棉布央她婆婆给做的,后头还要给大娘再做身过冬的棉衣。”
贾大娘一听,颤巍巍拿起那件花色素雅、软和的棉坎跟桌上的鸭蛋不住抚摸,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直念叨着,“蔓蔓想着她老婆子,我蔓蔓嫁了户好人家啊。”
贾教授则感慨万千,他也是看着蔓蔓长大的,林家跟贾家住在学校的家属院里,林家在二楼,贾家在一楼,那年秦瑶怀二胎难产,生了整整两天两夜,才在第三天凌晨生下个瘦巴巴的小丫头。
这就是林蔓,林蔓才出生的时候还不到五斤,皱巴巴跟小猫崽子似的,哭声微弱几乎听不见。
那时候医院里的医生有好多摇头,说这孩子八成长不大。
他娘来医院送鲫鱼汤,听见这话迈着裹了一辈子的小脚过来把医生臭骂了一顿,骂他们医者仁心,不想着怎么救孩子,再这说丧良心的话,不做人了好伐?
老太太骂的那些医生张口结舌,连连后退,好不狼狈。
秦瑶出院在家坐月子,林家爷爷奶奶解放前就走了,林书呆白天上班,本来雇了个保姆,谁知道那保姆做事粗拉,没耐心不说,熬出来的鸡蛋跟鱼汤放老大勺盐,喝一口都齁嗓子。
月子里的孕妇那不得吃清淡的?
这是常理儿,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吧,林爸回来质问保姆,那个保姆还振振有词,撇嘴说什么她们乡下都是这样好伐,有的媳妇儿在地里拔秧呢,就把孩子给生了,生完就下地干活,就你们城里人娇气。
一向好脾气的林爸头一次发火,把那不靠谱保姆骂跑了。
后来,秦瑶月子里的吃喝都是贾大娘给端来的,秦瑶月子没有多少奶,刚满月的小蔓蔓吃不下米糊糊,外头又买不到奶粉,贾大娘从老家买了只母山羊回来,养在楼下院子里,挤了羊奶,放上一小把茉莉花茶叶,煮出来的羊奶没有腥味儿,就这么一勺羹一勺羹的喂给襁褓里的小蔓蔓喝。
等蔓蔓再大些,老太太就牵着牙牙学步的小丫头在家属院里学步走路,那时候谁能想到二十年后,自家的亲孙子亲孙女都不认的老太太,老母亲当年种下的善因如今结出了善果。
贾教授长叹声,忽然站起身,想找些东西给小蔓做纪念。
第39章
说起来贾教授祖上原先也是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 别的不说,当初贾家在乡里光是田地就有百余亩,其他的铺子地产也有不少。
解放前夕, 贾教授祖父把家中的大院田地、铺子钱庄古玩字画, 如数上交给国家。
因着贾家在抗日战争中救下了不少游击队队员, 家里的财产也上交了,这才换来一家十几年的安宁, 不过后来wg爆发, 贾教授跟老母亲还是因为出身问题遭殃,给下放到黄土坡吃沙。
当初贾家给贴封条的时候, 那些年轻学生带着红袖章把昔日的恩师打倒抄家, 家里值钱家具, 物件都没了,珍藏的各类书籍也早让贾教授给烧了。
如今贾大娘母子俩身边唯一珍藏,且值钱的物件, 就是一块“麒麟送子”的长命老金锁, 是老贾家的老物件,是贾教授老祖父留下的, 纯金打造,金锁上一个小孩骑在麒麟背上, 手握莲花, 雕刻的惟妙惟肖,下面坠着囍字金片流苏, 厚朴中不乏灵动。
当初家里抄家的时候, 贾大娘把长命锁藏在家中厨房里的一块砖石后面, 算是给保下来了。
贾大娘本来想把长命锁留给亲孙女,一代一代传下去。
没想到, 她从小疼爱到大的孙女不仅跟家里断绝了关系,其实这并不足以让老人家心寒。
毕竟这年代牛鬼蛇神辈出,身处这个变化莫测且暴动的年代,有时候为了活下去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也可以理解。
最让贾大娘痛心的是,自家孙女居然为了保住她的恋爱对象,而编造了莫须有的谎言来污蔑自己的亲祖母跟亲生父亲!
俗话说天下没狠心的父母,只有狠心的儿女。
贾教授跟老母亲面对亲生女儿的栽赃,心灰意冷下成全她最后一次,提着包裹离开了家。
从此后,这个家就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贾教授在木头箱子里翻找了许久,除了几件破旧衣衫,裤子鞋袜,也真是身无长物了。
贾大娘看了儿子一眼,转身从炕头稻草席子下摸出方绣花棉手帕,里头就是那块花纹古朴的长命锁。
贾大娘把手帕递给贾教授,贾教授笑了笑,转手给了坐在对面的林君学,“打开瞧瞧。”
什么东西啊?
林爸正口渴喝水呢,看老朋友莫名其妙递过来一个手帕包,顶着满头的问号,林爸打开那方手帕,里头露出麒麟送子的纯金长命锁。
“!“
林爸给惊的差点儿跳起来,手忙脚乱合拢手帕,赶紧塞给贾教授让他收起来。
这年头讲究艰苦奋斗、朴素节约的无产阶级作风,外头年轻人都以穿军绿装为荣呢,老贾莫不是没吃饱肚子,脑子昏头了?
书呆子林爸脑洞大开,看向贾教授的眼光就有些微妙。
贾教授跟林爸当了多少年的同事加好友了,林爸想什么,他一个眼神儿秒懂,这书呆子想到哪去了?就不能想点好的?
贾教授好笑不已,毫不客气给了林爸一个糖炒栗子,好笑道,“你个书呆子想啥呢?”
林爸捂着脑袋瓜,委屈唧唧跟贾大娘告状,“贾姆妈,你看老贾又打我!”
贾大娘是上海人,林爸十几岁跟随父母从苏州举家迁到上海定居,叫了贾大娘几十年的姆妈,都习惯了。
贾大娘也早把林爸当亲儿子了,心疼地摸摸林君学的脑袋,“没事儿啊,贾姆妈给看看,”说着还给贾教授打了几下,让他别欺负林爸。
贾教授:“”
行吧,会哭的书呆子有糖吃。
*
贾大娘笑容慈爱,跟林爸讲,让他把这麒麟送子的长命锁给依y向物华 小蔓寄过去,虽不算多贵重,但也算是她贾奶奶的一份心意。
林爸哪能要啊,那脑袋摇的拨浪鼓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收。
最后贾大娘佯装要生气,贾教授在边上帮腔忽悠林爸,最后林爸不敌,便收下了。
贾教授还打趣,“麒麟送子,寓意多子多福,吉祥如意,老林,你跟秦瑶早些给蔓蔓拿去,说不定小蔓就三年抱俩,五年抱三,以后你家可要多几个小囡小囝了,娘也跟着当太婆了。”
这给贾大娘高兴的,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林爸也喜道,“我喜欢小囡,像我长得好看。”
贾教授:“呸,,你这书呆子脸皮还真厚!”
*
北大荒红星农场。
自从入了秋,东北的天儿冷了下来,农场那一排排的胡杨林落叶纷纷,一片金黄。
农场里的大白菜跟萝卜丰收了,嫂子们喜气洋洋收回来,白菜洗干净腌酸菜,萝卜切成一条一条的,晒在家里的屋顶上,日晒风干,晒成脆脆的萝卜干,跟酱油、蒜末、香油拌在一起,泡一泡,用筷子加起来放在嘴里,吃起来脆辣爽口。
等到十一月初雪来临后,北大荒千里冰封的几个月,漫漫冬日,农场几百口子人吃的就是这酸菜跟萝卜干了,吃口荤的就吃晒在自家廊下的咸鱼干。
没办法,北大荒冬天奇冷,风雪能漫到成年汉子的腰,走路跟傻狍子似的蹦跶,想吃口鲜鱼都吃不到。
农场的孩子到冬天学校放假,一个冬天几乎全猫在屋里不出门。
这整天吃腌白菜、萝卜干的,农场的知青嘴巴都淡出鸟了。
尤其是今年农场任务重,修好了江堰又要去挖几百米的河道,为明年开春灌溉千亩良田做准备。
农场任务重,吃的又跟不上,今天下午外头飘起了秋雨,一群年轻小伙子的身子骨就有些撑不住了,每天天不亮上工,八九点才下工。
回到宿舍,一个个瘫在大通铺上要么起不来,要么嚷嚷着肚子饿。
孙胜洗了脚,肩膀上搭着块破毛巾,手里拎着洗脚盆回来,一进屋就差点儿给熏出去。
呵,这浓郁的臭脚丫子味儿,真窜!
孙胜捂着鼻子,“你们这群家伙儿能不能讲讲卫生,洗洗你们的臭脚丫子,咋地?想跟恶毒美帝一样搞生化袭击?”
“大胜子,你小子啥时候这么讲究了?”
“那可不是,咱都是大老爷们儿,谁嫌弃谁啊。”
“不干不净不洗脚没病!”
“哈哈,木头,你小子挺有才!”
“那是,咱是谁!”
“别吵吵了,队长回来了,快洗脚去,不然队长削你们,吃不上咱妹腌的香鸭蛋,老子可不管!”
突然趴在窗户上负责盯梢的小伙子吼了一嗓子,屋里光脚丫子的一群家伙儿立马拎着洗脚盆,趿拉着解放鞋往外跑。
没一会儿,一个个家伙儿洗的干干净净回来了,一分钟后,林坤顶着满身的风雨进了屋,他丢了一大捆麻袋装的干柴仍在门口,宿舍没柴禾烧了,他去外头打了麻袋柴回来。
林坤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风雨的吹打下,一双桃花眼眸又冷又静,他掀开门帘进了屋,屋里的一群家伙儿老老实实躺在自家的铺位上。
林坤挑了挑眉,舒展长腿坐在铺位上,对边上的孙胜道,“怎么了?”
今天这群家伙儿怎么这么安静?
孙胜一边啃着加餐的窝窝头,一边嘿嘿笑,“没啥,坤子,大家伙儿就是馋咱妹腌的鸭蛋了。”
这话音一落,刚才还在假寐的一群家伙儿们就齐刷刷转过脑袋瓜,目光灼灼看了过来。
林坤:“”
*
这天晚上,林蔓寄给自家老哥的那一坛子咸鸭蛋,给一群贪吃家伙儿消灭了一半。
远在河溪村的林蔓也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多了二十来个哥哥。””
老陆家这边儿,家里的鸭蛋一天捡上一回,一回两个,十来天就能攒下二十来个。
自家下的鸭蛋又大又圆,蓝莹莹分外好看。
不知道是不是林蔓偷偷给大白小白加营养剂的缘故,有阵子还老是捡到双黄蛋。
这不,今个儿赵春花在鸭窝里捡了两个鸭蛋,其中一个又是双黄蛋,这给老太太乐的啊,吆喝着今个儿晚上给林蔓和俩崽儿摊鸭蛋饼吃。
老陆家可有阵子没吃白面饼了,铁蛋和妞妞还在炕上赖床呢,自从外头冷了,俩小就不高兴早起了,再加上星期六学校放假,俩小正大光明在炕上赖着。
俩小吃货听了奶奶的话,高兴的一股路从炕上翻起来,光着小脚丫哇哇叫着就要往院子跑。
让林蔓看见了,就板着脸给训了一顿。
铁蛋七岁的娃了,妞妞也五岁半了,虽然咱教育孩子讲究平等友爱吧,但也不能一味的溺爱。
这俩小家伙儿,不管是夏天还是秋天,下床都不喜欢穿鞋,有时候铁蛋能光着脚丫子在山上跑一天,这是什么习惯啊。
林蔓一直搞不懂,不过看着村里的小娃儿都光着脚丫在外头跑,觉得可能是习惯了吧。
这年头大家伙儿都不富裕,夏天外头又热,穿鞋热的不习惯?
前头林蔓也没觉得这有什么,毕竟外头热嘛,有时候孩子们去后山抓知了要爬树什么的,那都是吃着脚丫爬,把草鞋拎在手上。
后来村里一个小男娃儿光着脚丫在后山踩到了碎玻璃渣,疼的走路一拐一拐,一路哭着回家来的。
听说那孩子流了好多血,回到家嘴唇都发白了,急的家里爹妈抱着孩子就去大队套了骡子车往镇卫生所跑。
村里人给吓着了,从那以后就不让自家孩子光脚丫了。
老陆家赵春花跟林蔓对俩小也是再三叮咛,这俩孩子平时也是乖,不过有时候太高兴了,就把奶奶和婶婶交代的话忘光光。
林蔓前头就给俩小约法三章,革命小朋友犯错可以,但是再一再二不再三,你们现在还小,在家里奶奶叔叔婶婶能爱你们,疼你们。
可是将来长大了呢,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原则性问题不能妥协。
俩小这已经是第三回 起床不穿鞋子了,前两回婶婶笑盈盈看着没说话。
没想到,第三回 撞在了马蜂窝上。
行了,这回不光给婶婶训了,还给罚到院子里站上半小时。
河溪村山后有片野生栗子林,听村里老人说,那栗子林得有二十来年了,几十颗栗子树高大又密集,入秋了,栗子树上成熟的板栗扑簌簌往下掉,村里的老太太小媳妇儿就喜欢去捡来,甭管是回家煮着吃,还是蒸着栗子窝窝头吃都很香甜。
狗子娘挎了个篮子来了老陆家,赵春花正坐在棠梨树下做鞋呢,见到老姐妹来家,就笑道,“大上午的,哪阵风把咱们村的大忙人吹来啦?”
狗子娘家里两个孙女一个孙子,最小的墩子才刚能扶着墙走路呢,这皮小子自从学会走了,在家连滚带爬到处跑。
有时候,狗子娘一扭头的功夫,就找不到胖小子了。
等狗子娘在家找了一圈儿,才从麦草垛里把胖小子翻出来。
这些事儿,狗子娘没少给老姐妹吐槽。
狗子娘眯眼笑,“墩子这臭小子在家睡了,两个孙女儿跟她娘走姥娘家去了,我老婆今个儿放假哩。前头狗子爹从山上捡来的山栗子,给你家拿来一篮子尝尝。”
赵春花给老姐妹递了个小板凳过来,狗子娘搁了篮子坐下,顺手从箩筐里拿出一只刚糊好的鞋底子,一边寻着针线,一边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儿,这才看到站在院子里,耷拉着小脑袋罚站的铁蛋和小妞妞,顿时稀奇道,“春花,俩孩子这是咋啦?蔫头耷脑的咋还罚站啦?”
赵春花‘嗨“了声,拿了细钱穿了针,把黑棉线放在嘴里扯下几股,在手里搓了几下,”这俩孩子不听话,让小蔓给罚了。“
狗子娘吃了一惊,“哎呀”了声,“林知青看着温温柔柔的,平时笑眯眯的,还挺会教育孩子的,这样好,老话说慈母多败儿,尤其在咱们乡下,对孩子就得该疼疼该打打,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儿。“
赵春花哈哈笑了两声,“可不是,其实啊这养崽子,就跟咱年轻那会儿养猪差不多,好好吃饭就是好猪,不好好吃饭拉出去宰了吃肉!”
说着老太太还做了个杀气腾腾的下刀动作。
恰好从厨房出来的林蔓跟俩崽崽儿:“”
第40章
老陆家碗口粗的棠梨树下, 秋日枝头上的枝叶尚算浓密,今年河溪村的秋天天气反复,前头下了几场雨, 冷风嗖嗖吹, 村里人早早套上了过秋的厚衫。
没想到这几天, 临到晌午日头又热辣起来,不过终究是秋日了, 昼夜温差大, 早上冷,中午热, 到了晚上天又凉了。
这几天正午大太阳明晃晃挂在天上, 铁蛋每次晌午放学回来, 都背着小书包热的哇哇叫着往家冲,嚷嚷着太热了要喝凉茶。
奈何山里金银花过了时节采不到了,林蔓就用晒干的桂花, 切了自家自留地里那棵山楂树上摘下来的红山楂, 加了冰糖跟甘草每天熬一锅山楂花茶,凉在茶壶里, 喝起来也是甘甜沁爽。
铁蛋和妞妞抱着如牛饮,不过林蔓一天只让俩小喝一壶, 多了不让喝。
山楂这东西嘛, 虽然性温,但是喝多了那是要上火的, 凡事适可而止, 张弛有度, 方能长远。
这话太深奥,俩崽儿听了婶婶的话, 两眼儿直冒圈圈,迷迷瞪瞪就给忽悠过去了。
今个儿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微风不燥,正午的太阳晒在人身上舒舒坦坦,赵春花跟狗子娘老姐妹俩坐在棠梨树下,一边纳鞋底子,一边说着村里最近发生的趣事儿。
铁蛋和妞妞的罚站时间结束了,兄妹俩吃一堑长一智,乖顺十足,都不用婶婶开口,人家俩小自个儿就老老实实跑到屋里洗了小手,一人搬着个小板凳哼哼哧哧在厅堂坐下,一个摊开书本写作业,一个小胖手握着铅笔,从一写到一百。
林蔓在厨房忙活,偶尔路过厅堂去拿东西,俩小一本正紧坐在那用功,小眼神儿一点也不往这瞟,当婶婶的巡视一圈儿,满意点头离去。
兄妹俩知道这是过关了,偷偷咧开小嘴巴笑。
狗子娘见了,乐得不行,跟赵春花咬耳朵,“你家两个小家伙儿这骨机灵劲儿不知道是随了谁,小小年纪就知道学习,将来指不定有大出息呢,你们老陆家说不定啊,能从山沟沟里飞出金凤凰呢。”
赵春花摆摆手,混不在意道,“啥金凤凰啊,咱就是一普普通通老百姓,也别想那凤凰飞龙的,这辈子能吃饱穿暖,一家人过个安稳日子,我老婆子就知足。”
狗子娘感叹起来,“可不,咱老白姓盼的就是这宁静日子。说起这个来,让我想起个事儿,最近陈寡妇在村里上蹿下跳的折腾,说是想找个小男娃儿过继给她女婿家呢。”
赵春花听了就是一愣,“不是,她家闺女才结婚没几天,自个儿又不是不能生过继人家孩子作甚?”
狗子娘左右看了下,神秘兮兮道,“这里头的事儿老深了,陈寡妇家的那个女婿啊,压根儿就不能生,听镇上人说,她那个女婿小时大冬天的掉到河沟子里冻着,伤到命根子了,前头娶了个媳妇儿,进门三年连根毛都没见到。天天在家打媳妇儿,把人家打跑了。
这不是又娶了陈寡妇家的于秋如。于秋如那性子,那跟她娘一样可不是个能吃亏的,结婚大半个月都没圆房,这于秋如就闹上了,从镇上跑回家来闹着要离婚,可把陈寡妇急的嘴上起燎泡,也不知道谁给她出了个馊主意,要找个男娃儿继承女婿家的香火!”
狗子娘絮絮不休一通说,不光把赵春花给惊的不知道说什么。
连带着到菜园子里拔小葱的林蔓也跟着吃了口大瓜。
不是这陈寡妇脑回路清奇,咱们正常人真是无法理解。
狗子娘在老陆家待了大半天,眼瞅着到晌午了,她要赶着回家去给自家老头子烧饭,赵春花说自家小菜园里的豆角长得好,给老姐妹捡着好的掐了一篮子带回家。
狗子娘笑道,“我家老头子昨个儿还念叨着想吃豆角焖面呢,就是家里没种豆角吃不上,今个儿可赶上了。”
说完挎着竹篮家去了。
送走了狗子娘,赵春花也不做鞋了,把针线箩筐往木头凳上一放,洗手进厨房,从面缸里舀了半葫芦瓢玉米面,犹豫了下,又把玉米面倒回去,重新舀了半瓢细白面。
这阵子家里吃的要么是荞麦面窝头,要么吃红薯面饼子。
老太太想做晚上摊鸭蛋白面饼给儿媳妇和孩子们补补。
今个儿老陆家中午吃的也挺好,林蔓切了一盘自家腌的萝卜干,东北风味爽脆中带着甜辣,一盘自家腌的咸鸭蛋,主食是刚出锅的高粱面窝窝头,热好的南瓜粥。
前头几年,老陆家是不吃高粱面,只是高粱米的,这两年风调雨顺,天公作美,尤其是今年夏秋两季粮食丰收,自家不用留着高粱米以备不时之需了,自家也能敞开吃高粱面了。
刚蒸出来的窝窝头散发着猪油的面香气,吃一口暄软,这窝窝头是赵春花蒸的,老太太做饭实在,一个个团圆的窝窝头,足有巴掌大。
林蔓就吃了一个就饱了,赵春花见了直摇头,“蔓啊,你这胃口咋这么小,吃一个就中啦?”
林蔓给小妞妞夹了一块子萝咸鸭蛋,看着小团子张开小嘴巴大口吃了,笑眯眯道,“娘,我早上吃了半包饼干,吃这一个窝头就够了。”
老太太还是不放心,想着儿媳妇一天也不少干活,在家又是带娃儿又是做活的,吃这么点儿身子撑不住咋办。
老太太自个给她剥了个咸鸭蛋,絮絮叨叨不住嘴:“这可不行,蔓啊,你得多吃点儿,不吃好了咋有营养,来,再吃半个鸭蛋,哎呀,你不用管铁蛋这臭小子,他是没手还是没嘴,臭小子饿了自个儿就知道吃饭,来吃鸭蛋!”
赵春花给林蔓塞了半个鸭蛋。
于是,林蔓这一顿午饭又吃了半个鸭蛋,喝了一碗南瓜粥,给撑的在院子里溜溜达达走了好几圈儿。
吃了午饭,铁蛋和妞妞也不去屋里睡午觉了,俩小家伙儿老馋奶奶说的那鸭蛋饼了,再说婶婶还说要给他们做栗子甜糕呢。
今天又有鸭蛋饼又有栗子甜糕,俩小快活的跟过年似的,为了这两口好吃的,兄妹俩都不去睡午觉了,跟小尾巴似的,跟在林蔓身边转圈圈。
老陆家厨房就巴掌大地方,赵春花抱着油罐子进屋,瞅见俩小娃儿,嫌弃道,“干啥呢,俩矮冬瓜还在这蹦跶,去一边儿玩去!”
说完,就把俩小给轰出去了。
铁蛋妞妞兄妹俩:“”
矮冬瓜就矮冬瓜,奶你也不高啊。
*
十月份的松沙海岛海潮依旧汹涌澎湃,下午五点半,随着潮水慢慢退去,岛上的军嫂们活跃起来,提着水桶,赤脚来到海滩上在礁石岩壁上找生蚝,别看海滩上的生蚝个头不大,吃起来味道可鲜美了,还有那海带、小鱼、小海螺、撬海蛎子,运气好的甚至能捡到小鲍鱼,有时候还能抓到几只大螃蟹
这就是住在海岛上的乐趣。
松沙岛上驻扎了上万余人的部队,除了岛上的原驻渔民外,嫂子们刚带着娃儿来岛上随军那会儿,那家伙儿老不适应了,这海岛上一眼望去,除了大海还是大海,那田地有一半还是沙地,想领几亩地种种也不行。
嫂子们刚开始闲啊,闲得发慌,都想撇下自家男人,带着孩子再回老家去。
这是啥生活啊,不能种地也不能去逛逛,以前在老家还能做着驴车去县城耍呢。
后来嫂子们也就习惯了,日日听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跟部队嘹亮的号角声入睡都成了习惯了。
海岛家属区的房子是一座座红砖,带围墙的平房小院。
最近海岛寄家属区出了件新鲜事儿,听3团的团政委老张说,3团最近新调来位年轻军官叫陆洲,长相英俊,不苟言笑,做事稳重,一看就是沉稳踏实能过日子的好男人。
海岛家属院儿家里有闺女的军嫂们一听,纷纷心动,打着算盘要把自家闺女嫁出去,隔三差五找机会来团部,就想看看那陆洲是不是个好托付终身的年轻人。
陆洲是3团一营的代理营长,部队连长以上的军官都有单独的宿舍,他往团部打了申请家属随军的报告还没批下了。
现在海岛家属区的空院子也不多了,这几年海岛上新生儿增加了不少,结婚成家的年轻军官也多了,住房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
刚才营部的政委孟庭还在那嘀嘀咕咕,说什么幸好老陆你小子结婚早,赶上好时候了,部队房子批下来了,到时候你老陆就老婆孩子热炕头,哪像他老孟啊,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只能跟2营老齐一块儿睡一个屋,闻老齐的臭脚丫子味儿
孟庭在那边唧唧歪歪,陆洲面容沉静,该看报告看报告该写文件写文件,压根儿没受到这家伙儿的影响。
刚才团部来了电话,说下午六点团里营级以上军官到团部开会。
陆洲抬手看了下手表,五点四十了,遂放下手中的钢笔,拎着叽歪的孟庭下楼去团部。
团部距离3营营部百来米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俩人正在路上走着呢,抬头就看见训练场松树林边上有几个军嫂,眼睛放光的往这边瞅。
“那就是老张说的陆营长!哎呀呀,长得真俊!”
“我家小萍跟陆营长是不是郎才女貌?”
“你可拉倒吧,你家小萍还不到一米五,咋跟我家外甥女比?我外甥女可是初中毕业的,有文化!”
“放屁,你外甥女那大脸盘子,水桶腰还想嫁个俊小伙儿?嫁陆营长边上那个带眼镜的弱鸡崽子还差不多。”
“王三家的你找捶是不?”
“呸,老娘怕你咋地来啊?”
两个军嫂骂骂咧咧卷着衣袖,滚成了一团。
陆洲:“”
带眼镜的孟庭:“弱鸡崽子说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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