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贤妃
顶着对方疑惑的眼神,越长溪没有做过多解释,毕竟来的不仅仅是周宛晴,在她身后,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
还算空旷的房间立马被挤得满满当当,周宛晴一边上前给越长溪整理衣物,一边解释道,“王爷特地为小姐派来的侍女,以免宫女伺候不周。”
这些女孩十六七的年纪,样貌个个都是顶尖,有温柔恬淡的,还有妩媚动人的。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大型声色场所现场。
看来阁主是想广撒网,怕她一个人迷惑不住皇上,还派来这么多帮手。
越长溪指了前面两个、也是最貌美的两个女孩,“以后你们跟着晴儿,其他人出去找赵总管,他会给你们分配职务。”
留下两个做做样子,其他人就让赵成去烦恼吧。穿好吉服,越长溪照着镜子转了两圈,“怎样?”
周宛晴还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她蹲在地上整理好裙摆,“小姐穿什么都好看。”
左右动两下,确定没有不合身的地方,越长溪状似无意地询问,“绿儿呢?”
虽然她们都服下了特制毒.药,但阁主不可能完全信任她们,更不会让梦阁的女孩有机会凑在一起,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让周宛晴来。
“小姐封妃,王爷高兴着呢,但是绿儿毛躁,王爷怕她冲撞了宫中贵人。”周宛晴眨眨眼,“小姐只问绿儿,难道不想奴婢?”
越长溪瞬间懂了。阁主很满意她被封妃,所以派周宛晴来,算是奖励;而绿儿因为没有尽责职守,让皇上看见了她不雅的一面,已经被处理掉。这是警告,告诉她——不要落得和绿儿一样的下场。
打一巴掌给个蜜枣,梦阁惯用的伎俩。
越长溪问道,“哪有不想你。之前你脸被划伤,现在可好?”
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周宛晴指给她看,“不过是被树枝刮伤,如今已经大好。”
伤口确实好了,上过粉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然而练武之人眼尖,越长溪一下便看出这是剑气所伤,而且看这剑法,有点像梦阁之人的手笔。
如今梦阁剩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是四位先生还有她们三个,唯一可能伤到周宛晴的,只有前几日和她一同执行任务的宫茗颜。
关于宫茗颜,越长溪早有疑惑,在密室时她头脑不清晰,没有察觉其中的问题。之后她冷静下来思考,发现对方的行为或者话语,实则暗中推动了整个争端的发生。
越长溪似笑非笑瞥了眼周宛晴,“紫薇啊,你看皇阿玛找来了。”
周宛晴来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从御书房走到永和宫都不止这个时间,可见皇帝来得是多么急迫,她就说簪子上的刻痕不简单。
不过现在想来,她一共就从梦阁带来两样首饰,竟然每个都有问题,很难说是她太幸运,还是世间巧合太多。
越长溪两次提到紫薇和皇阿玛,也不知是什么暗语,周宛晴想要询问,却已经没有时间,只能跟着对方一同接驾。
带着三个宫女,越长溪走到门口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纵然极力克制,申帝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落在后排的蓝色身影上,他咳了两声,“溪流儿请起。”
不等越长溪主动介绍,申帝便开口询问,“这几位是?”
如果越长溪真的是妃子,她肯定生气。毕竟作为自己的相公,进来就问别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们之间毫无情义可言,而且越长溪十分乐于看戏。她握着周宛晴的手上前,“这是臣妾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又随意指向后面两个面容娇羞的姑娘,“父亲赏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下人不可直面圣颜,因此两个宫女脸色泛红,娇滴滴喊了声“参见皇上”,却没发现,皇帝的视线完全没落在她们身上。
她们没看见,越长溪看见了。
她清晰地看见申帝一闪而过的喜悦与激动,还有他目光深处,绵长的思念。
申帝道:“好。”
一个好字,不知包含多少辛酸与等待。
皇帝不动,其他人也不敢动。然而这么站在门口也不像话,越长溪主动将皇帝带到塌上,指着两个宫女道,“你们去给陛下泡茶。”
两个宫女固然不满,但也不敢违背主人命令,只好扭着纤腰走了,若是有蜗牛,恐怕都比她们两个走得快。
申帝屏退了太监,一时间,房间内仅剩三个人,再之后,就是无尽的沉默。
申帝不说话,是怕控制不住语调中的激动。
周宛晴不说话,是她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作为侍女也不该开口。
唯独猜到大半剧情的越长溪左看看、又看看,慢悠悠说道,“陛下,臣妾今天涂了珍珠粉。”
咽下口凉茶,申帝掩下心中激动,“怪不得溪流儿比往常貌美。”
“不是貌美,而是特别亮,”越长溪顿了顿,“臣妾今日还穿了青衫,所以格外绿。”
吉福是红色的,和青衫没有半点关系,然而申帝却点头称赞,“绿色适合溪流儿。”
越长溪表面冷静,心里差点没笑死,这是多激动,都傻成这样。
申帝丝毫没注意到不对,毕竟他的心思一半放在周宛晴身上,另一半则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手抖,十年未见,整整十年,他还能回答问题已经不易,至于是否说错话,真的注意不到。
倒是周宛晴,听到皇帝的回答皱了皱眉。而且她和越长溪一起生活许久,虽然听不懂,但是能听出其中调侃的语气。
这语气,怎么不太对?
越长溪眯着眼,感觉现在情况有点微妙。申帝虽然很焦虑,但这是故人相见的正常反应,倒是周宛晴,怎么好似平平常常,连呼吸都没有乱过半分。
不对啊,周宛晴给她木簪,不就是想让别人发现么。难道她不知道自己的上线就是皇上?
这是什么地下党,保密工作做的太好了吧!
越长溪还在努力挣扎,试图将事态拉回正轨,“陛下,你看臣妾的侍女如何。”
举起茶杯,申帝才发现茶杯内已经空无一物,他自然地喝了口空气,“溪流儿喜欢、就好。”
越长溪:“不知陛下的两位好友是何人?”
申帝含糊道:“一位在朝廷做官,另一位已经多年不见。”
因为怕越长溪察觉,申帝不敢说的太明显;越长溪则是看不懂周宛晴的反应,不想暴露自己发现簪子的秘密,因此也不敢说明白。
造成的结果,就是皇帝急,公主急,当事人却一点不急。
泡茶的两个宫女已经回来,房间内的进度条却丝毫未动。越长溪木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指着宫女又道,“去御膳房拿些糕点。”
御膳房距离永和宫很远,两个宫女又是刚进宫,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越长溪就不信,一个小时还解决不了。
☆、32醒来
半月转瞬即逝,越长溪被小蓝从床上拖起来的那刻,意味着今天的比试正式开始。
这段时间两人做了很多事,越长溪和对方学习化妆的一百种小技巧;小蓝则向她求教暗器大全,总之二人收获满满,各种奇怪的知识都增加不少。
还有一点,就是越长溪被迫知晓对方的名字。但由于她是个叛逆咕,所以仍然称呼对方为小蓝。周宛晴对此没什么意见,毕竟越长溪威胁她,“不是小蓝,就是大蓝。”
“……”
“还是小蓝吧。”在两个难听程度不分高低的名字中,周宛晴艰难地选择了前者。不过她完全忘记自己可以不选,果然和越长溪相处久了,智商都直直奔着对方靠拢。
太阳欲升未升,房间内,越长溪收起抵在周宛晴脖颈上的匕首,困倦地打个哈欠,“告诉你晚上别靠近我。”
相识四年,周宛晴从未见过对方这幅样子,刀尖带血、眼底含霜,溢出的杀气好像要把人绞碎。她深吸一口气,平静体内疯狂跳动的心脏,“敲了半天门你都不应声,我只好自己进来。”
此刻刚过卯时,距离考试还有一个时辰,周宛晴已经换好比武专用衣服,袖口小腿用布带缠紧,头发盘成发髻挽在脑后,全身没有一处累赘。越长溪探究的视线来回扫过,确认对方没有恶意后,不知从床榻哪里翻出个锦帕,“喏,擦擦血。”
这些年风雨不断,什么大风大量没经历过,周宛晴已然平静下来,用帕子按住脖颈后还敢拿对方打趣,“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欢迎法子,我就不来了。”
她没问为何越长溪和平日表现大相径庭,正如对方所说,在梦阁里,拥有秘密才是常态。
越长溪艰难地从床上挣扎下来,再一次望向对方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调皮快活,她站在衣架前,毫不顾忌地脱下亵衣,露出整片莹白的脊背,“所以你这么早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周宛晴笑意盈盈,举起手中发带,“知道你不会挽发,就想着提前来帮你,没想到你还没起床。”
习惯掐点去考试的学渣终于见识到什么叫学霸,越长溪穿好里衣和外衫,将她及腰的长发向后一甩,“来吧。”
有些人有一种能力,就是做什么动作都很好看,周宛晴十指仿佛在舞蹈,片刻就将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最重要的是非常服帖,不会在打斗时形成明显的弱点。
盯着镜中女孩,越长溪眯起眼,好似随意开口又好似意有所指,“小蓝手好巧,简直能做手艺人。”
周宛晴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她将发簪别在头发顶端,遮住凌乱的发丝,在镜中与越长溪对望,“不如溪流儿。”
越长溪挑眉笑了。
梳完头发,周宛晴又帮对方缠好绑腿,两个女孩互相检查一遍衣服,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小蓝才离开。离开时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撑过这轮,别让我这个手艺人白费力气。”
背着光,越长溪看不清对方表情,但听懂了其中传递的信息,她点头,“你也一样。”
初升的太阳照进屋里,映出窗前女孩美艳惑人的面容,越长溪拿出口脂点在唇上,笑容止不住越来越大。
“八年了,我终于找到第一个盟友。”
一直在线,但是完全没听懂两人对话的半枝很困惑,“就因为她帮你梳头发?”
“因为她同意自己是个手艺人,”艳红的双唇紧闭,越长溪眼中迸发出耀眼的光,“而只有离开,才能选择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没等感慨完毕人类好复杂,半枝突然想到,“你要离开这里?”说好的谈恋爱,完成愿望呢!督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更僵硬了,习惯了女孩的优秀强大。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小姑娘也是学生中的一个,她也可能随时因为考核失败而丢掉性命,“不,”半枝刚松口气,就听越长溪继续道,“我要毁掉梦阁。”
半枝沉默片刻,“公主,你何时产生这样的想法?”
胭脂盒“啪”一声扣住,女孩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从我来的那天。”
——当我看见九十九张恐惧的面孔时,我就发誓要毁掉这里。如今八年过去,即便她们绝大多数已经不在,我也从未改变当时的想法。
想起男人时常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眼神,越长溪就忍不住发愁。她拿的剧本可是摧毁黑恶势力、追求女性独立,而不是什么囚禁带球跑之类的古早虐恋,她都想回去烧香拜佛求雕塑精放过自己。
越长溪:无论因为什么对我产生兴趣,我都改,立马改好不好?
然而老天偏偏与她开玩笑,令她退避三舍的男人此时站在五先生旁边面无表情地发问,“是我说的任务么?”
五先生挠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只是您为何要这么多鸟蛋?”
这几年的考核大多由三位先生出题,六先生和九先生还好,他们一个教六艺、一个教谋略,可以出题的地方很多,唯独教内功招式的五先生很难,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考核什么,所以每次考试比学生都要发愁。
半月前他正为这次淘汰抓狂,督主恰好出现,告诉了他找鸟蛋的题目,五先生简直欣喜若狂,他唯有一事不懂,就是为何督主要求把学生找到的鸟蛋都送给他。莫非他喜欢?
督主想起小姑娘的灿烂笑容,摇头道,“你不必管,事后送到我住处就好。”
五先生恭敬地点头,阁主只有督主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们并不以父子相称,但他也是少主无疑,他道,“是。”
做完这一切督主便想离开,这次估计会带回来很多鸟蛋,他的金缕鸟巢还没缠完,要抓紧时间做,才能在今晚前送给小姑娘。结果他都要转身了,又听对方道,“只是可惜您想的方法没奏效。”
想着鸟巢的事,督主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什么方法?”
“就是让她们争夺我手里的鸟蛋,结果被越长溪捏碎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督主已经转向门口的身子又转回来,“你说谁?”
“越长溪,阁主挑出来的七个女孩中最后一位。”
督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更僵硬了,习惯了女孩的优秀强大。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小姑娘也是学生中的一个,她也可能随时因为考核失败而丢掉性命,今天要送出去的鸟蛋,可能不是礼物,而是催命符。
——这可是比回家,更强烈的愿望!
*
辰时差一刻越长溪才到,当她走到万秀峰峰顶时,其余五个女孩已经站定。她们每人之间隔着一尺的距离,仿佛经过精准测算,唯独小蓝和小绿中间有很大间隙,越长溪恍惚间还能看见那里有一道青色身影,她蓦地攥紧拳头,面上则扬起笑容站在队伍末尾。
当她站定之后,神出鬼没的五先生从树上跳下来,手中还拿着越长溪这几日都快看吐的东西——一只鸟蛋。
他很快发布了今天考试的内容,“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这里集合,手中持有这种鸟蛋人数最少的考核失败,鸟蛋必须是完整的,不可以有裂痕或者缺口。”
他将手中的白色小圆球扔给宫茗颜,她看完后又传给下一个人,等最后一个越长溪观察完毕后,想要还给五先生时,他突然开口道,“考核正式开始。”
一时,所有目光都转向队伍末尾。
咔嚓——
顶着几道强烈杀气,越长溪右手微微用力,白色鸟蛋在手中碎成无数片。透明的蛋清从指缝流过,她一松手,蛋黄也顺着掌边滑下。
“各位,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越长溪便提气离开,飞到无人处,她才叉着腰笑起来,刚才五先生目瞪口呆的表情,可太有意思了。
摘下几片树叶将手中粘腻的蛋液擦净,越长溪仔细思考起这场考核的目的。
首先这不是单纯的比武,一个时辰内找到足够的鸟蛋,这个题目看似简单,里面却有很多值得思考的地方。比如要不要去寻找,是否可以选择保存体力,在终点等着抢夺别人的鸟蛋;又或者迅速找到足够多的鸟蛋,再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与其说是比武,不如说是心理博弈。或者像刚才五先生所做的,引发一场争端。
作为六个女孩中内力数一数二之人,越长溪并不担心这场比赛,她更担心其他问题。
第一个,就是为什么偏偏搜寻这种鸟蛋,说完这句话,越长溪便提气离开,飞到无人处,她才叉着腰笑起来,要知道这种鸟虽然很大,但它实际非常怕人,所以筑巢大多在僻静之地,越长溪过去几年嘴上说打牙祭,将山里所有鸟巢翻个遍,实则是暗中调查梦阁周围环境以及护卫轮换时间。
同理,梦阁之人是不是也想到这点?所以这场比赛她要赢,但是不能拿第一。
第二个担心的问题,则是督主半月前送她的东西,究竟是有心还是巧合?
想起男人时常落在她身上、带着探究和好奇的眼神,越长溪就忍不住发愁。她拿的剧本可是摧毁黑恶势力、追求女性独立,而不是什么囚禁带球跑之类的古早虐恋,她都想回去烧香拜佛求雕塑精放过自己。
越长溪:无论因为什么对我产生兴趣,我都改,立马改好不好?
然而老天偏偏与她开玩笑,令她退避三舍的男人此时站在五先生旁边面无表情地发问,“是我说的任务么?”
五先生挠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已经按照您的要求做了,只是您为何要这么多鸟蛋?”
这几年的考核大多由三位先生出题,六先生和九先生还好,他们一个教六艺、一个教谋略,可以出题的地方很多,唯独教内功招式的五先生很难,他根本不知道还能考核什么,所以每次考试比学生都要发愁。
半月前他正为这次淘汰抓狂,督主恰好出现,告诉了他找鸟蛋的题目,五先生简直欣喜若狂,他唯有一事不懂,就是为何督主要求把学生找到的鸟蛋都送给他。莫非他喜欢?
督主想起小姑娘的灿烂笑容,摇头道,“你不必管,事后送到我住处就好。”
五先生恭敬地点头,阁主只有督主这一个儿子,虽然他们并不以父子相称,但他也是少主无疑,他道,“是。”
做完这一切督主便想离开,这次估计会带回来很多鸟蛋,他的金缕鸟巢还没缠完,要抓紧时间做,才能在今晚前送给小姑娘。结果他都要转身了,又听对方道,“只是可惜您想的方法没奏效。”
想着鸟巢的事,督主有一搭没一搭应付,“什么方法?”
“就是让她们争夺我手里的鸟蛋,结果被越长溪捏碎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督主已经转向门口的身子又转回来,“你说谁?”
“越长溪,阁主挑出来的七个女孩中最后一位。”
督主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更僵硬了,习惯了女孩的优秀强大。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小姑娘也是学生中的一个,她也可能随时因为考核失败而丢掉性命,今天要送出去的鸟蛋,可能不是礼物,而是催命符。
他脚步一顿,从窗口向山峰飞去。
五先生的疑惑声远远传来,“您去哪?”
督主抿着嘴加快脚步,他也不知该去哪,只觉得该在她身边。
☆、33焦和
因为这是梦,卫良认为自己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狭小的白色空洞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女孩。尽管如此,他的手也未曾触及到对方,不过是虚虚停在半空。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卫良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越长溪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卫良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越长溪: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卫良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越长溪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卫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越长溪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卫良,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卫良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卫良之前,越长溪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越长溪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卫良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越长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越长溪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越长溪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卫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卫良脸红了。
越长溪:???
越长溪:“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卫良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长溪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卫良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越长溪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卫良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越长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越长溪的一切事,卫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卫良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越长溪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
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越长溪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卫良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卫良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越长溪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长溪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卫良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卫良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越长溪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卫良:“我选择你。”
“……”
越长溪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卫良:“经过思考,我选择你。”
努力营造的严肃氛围终是被打破,越长溪噗嗤一笑,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打破了两人无形的距离,“你需要在阁主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视阁主为亲生父亲,然而他……”
卫良第三次打断了她,“我选择你。”
越长溪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道,“你真的考虑过么?选择我,就意味着要背叛阁主,甚至杀了他,你明白么?”
卫良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何对方要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而那个人是越长溪,所以他永远不会厌烦,他再次点头,“明白。”
三次毫无犹豫的“我选择你”,让越长溪说不出什么感受,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蔓延到心尖的酸涩。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
越长溪不敢再想,只是哑着嗓子问,“阁主把你养大,你不后悔?”
卫良:“他给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说越长溪心中有一把尺,那么卫良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依靠这杆秤活着,别人给他什么,他还给别人什么。
只是遇见越长溪后,那杆秤就只向她倾斜。
“我不太懂,你难道不在乎阁主?”越长溪倒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傻话,卫良哪里懂什么是在乎,但是……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替阁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为什么不离开梦阁?”
“阁主不允许我离开,”卫良顿了顿,“而且你在那里。”
越长溪完全来不及感动,她吃惊地问,“你不被允许离开梦阁?”
卫良:“对,除了做任务,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越长溪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梦阁的少主?你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沈昭元培养的臣!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叫督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脚下的琴,卫良道,“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拥有它的人都被尊称为督主。”
越长溪掐着对方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只因为卫良叫做督主,又是她们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误以为对方是邪恶组织的接班人。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受阁主胁迫,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主谋!
等一下,还是不对……
越长溪;“如果自始至终,你选择的都是我,那为何,我们还会一直错过?”
卫良尽量平静地回答,但他话语中止不住透出股委屈,“我问过两次,第一次你说不想和我留在梦阁,第二次你说想入宫。”
越长溪愣住了。
对方是卫良啊,他不懂口是心非、不懂言不由衷,所以看不透她掩饰住的真正感情,只懂听从她的回答。
她早该想到的!
如果她能早些相信他,又或者早些问清楚,一切是不是会不同。越长溪摇摇头,不,也不会。
如果在梦阁时,卫良对她说这些话,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有其他阴谋;哪怕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未必能接受,而是执拗地认为两人都该死。
唯独现在,她终于想通所有,又重新遇见他。
他们未曾错过,而是刚刚好。
“哈哈哈!”
狭小的空间里,女孩爆发出痛快的笑声,之前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苦终于得以散去,她不停大笑,笑声穿过雪花旷野,直到高山之巅。
本来坐着的卫良脸色一变,一手拿琴,一手拉起女孩转身就跑——第二次雪崩来了。
因为大部分雪花已经滑落,第二次雪崩远不如第一次剧烈,因此两人并没找遮蔽物,而是全力向山下跑。
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却止不住放声大笑。
这一刻,越长溪终于理解了太后所说的话。爱情不是正确,爱情是错乱,是惶恐,是不安,是明明如此危险,她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微笑。
呼啸的风声中,越长溪大声呼喊,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34心病
卫良最开始注意到越长溪,是他们相遇那天。
那天是盛夏,百年难得一遇的酷暑。太阳在天上不断宣示自己的存在,头顶绿叶被晒得泛黄,脚下地面蒸腾出暑气,整个森林如同巨大的蒸笼。
所有人都心情烦躁,更别提一百个女孩还止不住哭,耳边哀嚎声不停。阁主脸上已经泛起杀意,卫良这个没有感情的人,都有些承受不住。
直到他突然看见,人群中的越长溪笑了一下。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也许是身旁的小女孩哭得太丑,也许是想到什么高兴事,反正她就是笑了,突兀地像是黑暗世界的明亮烛火。
伴随她笑容出现的,还有森林深处吹来的凉风。
之后的事都变得很顺利,太阳被姗姗来迟的云层遮蔽,绿叶舒展开身体,凉风裹挟着花香、绕过绿树青草吹到他身上,万物重新平静,连一百个女孩都止住哭声。
好似世间美好都因一个笑容而起。
“后来不是没有哭了。”
“少主,你是不是中暑了,咋还产生幻觉呢,”五先生奇怪地看着他,“那些女娃一直哭到半夜,你没听见?”
卫良带着疑惑离开,他不信邪地又问了四先生和九先生,他们都说没有风。这件事还惊动到阁主,对方特意来询问,他是不是练功出现差错,导致走火入魔。
卫良没有走火入魔,但他确实觉得,有奇怪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
因为无人回答,这件事变成未解之谜。直到多年后卫良才明白,万物并没因她变好,只是越长溪一笑,他便再也看不见其他不好。
她就是他的风。
怪事发生之后,卫良便开始观察越长溪,试图找出事情的真相,进而证明自己没有走火入魔。
观察久了,就能发现很多事。
偌大的梦阁,所有女孩都心事重重,担忧恐惧是她们脸上最常见的表情,唯独越长溪不一样,她总是笑着的。
遇见一朵小花会笑,看到一只飞鸟会笑,面对卫良眼中千篇一律、毫无特色的树林,越长溪也会笑。
有时候她走了,跟在身后的卫良就会出现,用同样的姿态看向她刚刚看的东西,学着她的样子牵动嘴角,可是不论多少次,令女孩开怀大笑的东西,他都没有任何感觉。
有时卫良会想,如果他也有情感,是不是也露出那样的笑容,有那么一瞬,他想变成她,见她所见,爱她所爱。
可实际上,他却连爱这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知道这个字,还是因为越长溪总把“爱”挂在嘴边,她常说自己爱草木繁茂、爱春风夏雨、爱冰雪消融。
卫良没有感情,但他能推理,会思考。每当越长溪说爱时,她都会驻足良久。也就是说,看的时间长等于爱。
如果换到他自己身上,他看的最久的便是越长溪,等于他爱越长溪。
他爱她么?这个问题卫良思索很久也没有答案,等他回过神时,小姑娘的笑容已经消失。
梦阁的考试开始了。
卫良从未想过对方会不笑,毕竟越长溪那么快乐,哪怕练功被吊在树上三天三夜,她脸上都没有一丝沮丧。可区区一个人的死亡,竟然会让她眼中染上阴霾。
厚重的、挥之不去的阴霾。
卫良不认为死亡有什么问题,树叶会凋零,花朵会枯萎,世间万物都有走到尽头的那一天,连他自己都死过一次,为什么要为此伤心?
正如过去他不明白越长溪为何笑,现在卫良也不明白她为何不笑。待赵成走后,五指搭在对方脉搏上,周宛晴惊道,“咦?”。可即便他不懂,有些事情终是改变了。
天空变得昏暗,蝉鸣开始恼人,树林对方又恢复了以往对方的乏善可陈,越长溪眼中的光在一点点泯灭,她开始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没有生气。
女孩不再另自己感到新奇,卫良以为他会忘了这个人,但是恰恰相反,他开始更密切地关注她。
他看着她的朋友死亡,看着她眼中的光彻底熄灭,看着她进入密闭的房间,看着阁主用泥土封闭房间的每一丝缝隙。
他开始恐惧。
那一刻,卫良才明白人为什么惧怕死亡,正如此时此刻,他就在惧怕再也不能看见越长溪,不仅是她毫无阴霾的笑,还有她这些年冷漠的面庞。
原来他在乎的从来不是她的笑,而是她的存在本身。
万幸,她活了下来,不仅活着,还吻了他。
对于这个吻,卫良最初并没有太多的想法,他只是有些惊奇:过去,他曾把越长溪视为一朵常开不败的玫瑰,因为这朵玫瑰只有他看见,所以他自然而然认为她是他的。可是如今,他才发现事实也许正相反。
他无法左右这朵花的绽放与否,她却能轻易改变他为数不多的情绪。
他想,也许他是她的才对。
雕花木门外,卫良顺着门板滑落、委顿在地,月光下的少年面容不解,“如果我是你的,你为什么不能看看我?”
回答他的,只有永和宫内呼啸而过的幽幽风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二天一早,周宛晴悄悄推开内间的门,想趁着太监来之前,把越长溪换回去。毕竟她才是公主,若是被人发现睡在外间,怕是要被阁主怀疑。
床幔唰地一声被拉开,越长溪好似一夜没睡,她哑着嗓子问,“谈完了?”
“谈完了,具体事情我们可以传音说,”周宛晴还是那个细心的女孩,她摸了摸越长溪的脸颊,“溪流儿,你怎么了?”
“没事,”越长溪面色不太好,她揉揉眼睛翻身下床,“就是睡不着,总觉得一切都像梦一样。”
周宛晴了然,她现在也一样,很难相信自己已经从那个地狱逃出来,偶尔半夜会从噩梦中惊醒,以为马上就要经历一场厮杀,她安抚地抱了对方一下,“很快就会结束的。”
恍恍惚惚走到内间,申帝已经换了衣服坐在椅子上,他不像昨夜那般尴尬,还有兴致与她开玩笑,“让公主受苦了。”
周宛晴剜了他一眼,“溪流儿,我和陛下商量过,一切结束后,你就自由了。”
越长溪心中感激,她深知对方让她离开不是因为不信任她,而是十分信任她,毕竟她知道那么多宫中辛秘,能放她离开已经是最大的帮助。
握住对方的手,越长溪这次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你。”
周宛晴笑着点头,眼中却泛起丝丝担忧,但她犹豫片刻,终是没有再次询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不是么。
事实证明,周宛晴的担心并非多余,“侍寝”的第二天晚上,公主就病倒了。
早上皇帝离开后,越长溪一直没起床。周宛晴知道对方昨夜没睡好,也就没想着叫醒她。然而一直到晚膳的时候,寝殿内仍然没有一点声音。
在梦阁一起生活那么久,周宛晴十分了解对方,因为训练时被饿过,她们都有准时吃饭的习惯,连续错过两顿饭,绝不是越长溪的习惯。
她重重敲了两次门,确定房间内仍然没有声音后,终于控制不住推门进去,拉开厚重的床帘后,看见了面色过于红润的女孩。
手指抚上额头,竟然烫的惊人。
周宛晴眉头紧皱,“怎么会这样。”
她们习武之人很少生病,内功就是最好的药,能治愈身体一切疾病。哪怕受伤昏迷,内功也会自动在体内循环,最大程度维持健康,可越长溪竟然发烧了,而且来势汹汹。
思索片刻,她叫来赵总管,“你去告诉陛下,公主有些头痛,恐怕今夜不能侍寝。”左右看一眼,又道,“再让陈右打盆热水。”
待赵成走后,五指搭在对方脉搏上,周宛晴惊道,“咦?”
☆、35喜欢
从金銮殿出来,沈昭元带着一众宫人向慈宁宫赶去,他表面上一派严肃,眼中还带着些许怒火,实际上却控制不住兴奋。
距离他彻底掌控申国,只差一步之遥。
见摄政王来势汹汹,路上的宫女太监都急急忙忙躲避行礼,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他身后的宫人十分陌生,根本不是宫里的人。
到达慈宁宫时,沈昭元甚至没有没有敲门,直接让身后的侍卫将门踹开,红木雕花大门轰然破碎,吓得守门的小宫女放声尖叫。
“何人擅闯慈宁宫?”
没等她说完,沈昭元身后的侍卫一把将她推开,“有不轨之士藏于慈宁宫,摄政王特地带人检查,保护太后公主安全。”
说罢,他便带着人直奔正殿,挡也挡不住。
沈昭元严肃点头,跟在对方身后大步进入,还不忘借刺客之名派人守住门口,不放一个人离开。
其实按照礼法,他是不该这样直接行动的。但是为了能将太后一举拿下,他特意让赵太卜——也就是呈奏折之人,写明太后白日宣淫,如果马上行动,定然将对方当场抓获。
这才是他行动的依仗。
至于慈宁宫里究竟是否有此事,文武百官不能踏入后宫,还不是他自己说了算。
沈昭元这样想着,踏进了慈宁宫正殿。
彼时太后恰好在,她一身深蓝色朝服,头戴宝钗,雍容华贵,见他来皱了皱眉,“摄政王无故前往后宫,于理不合,但念在你代理朝政,于国有功,此次便不予追究,”她将茶杯放下,“不知摄政王有何事?”
沈昭元站在门口,脸色阴沉的厉害,几乎要将衣袖撕碎。
他此生最恨,便是别人假装大度。
那时他刚刚请辞太子一位,虽然别人都替他惋惜,但沈昭元自己却很高兴,他本就无心皇位,让给阿弟也无妨。
然而他和往常一样前去乾清宫,正好遇见阿弟和大臣商讨政事,他本想离开,却听阿弟说,他已经不是太子,再来这里于理不合,不过念在第一次,他便不告诉父皇。
那时的沈昭清和现在的太后几乎一模一样,同样的虚伪不堪,这本就是他的东西,是他让出来的东西,何时需要对方假意给他。
过去和现在的画面逐渐重合,沈昭元的怒气已经到达极点,他强忍着愤怒冷笑一声,“本王听闻太后品行不端,如今替先帝清君侧,还望太后公主不要反抗。”
茶盏重重阖上,太后不怒自威,“本宫正身直行、恪法守礼,不知摄政王从哪里听来的传言!”
沈昭元微微一笑,随意指向被带来的方士,“哦?本王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被带来的方士一副陌生面孔,太后从未见过,她终于明白了摄政王的意思,“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太后英明,”沈昭元微微欠身,一幅遗憾的语气,“太后公主祸乱宫闱,证据确凿,先压入天牢,待陛下清醒后亲自发落。慈宁宫宫人巧言令色、哄骗主上,一律斩立决。”
太后冷笑,“这样看,恐怕陛下再也不会清醒了吧?”
沈昭元耸耸肩,示意身后的侍卫行动,“谁又知道呢?”
侍卫一拥而上,但太后并没束手就擒,她轻轻一哼,身后的宫女太监俱都迎了上去,平日巧笑嫣兮的宫女,此时掌掌带风,再加上数量众多的缘故,一时竟然和对方打个平手。
太后接过贴身宫女递来的宝剑,执剑而立、眉眼肃杀,瞬间从雍容华贵的太后变成骁勇善战的霍将军,她挑眉,一人就如同千军万马,“摄政王这样就想杀死本宫,恐怕是痴心妄想。”
太后身边的宫女都是她旧时下属,经受过特殊训练的女军,在战场上能以一敌三。虽说修养多年,但当年的底子还在,没那么容易杀死。
说话间,摄政王带来的人节节败退,已经退至院子中间,再往外就要离开慈宁宫,可沈昭元面色不变,他一挥手,更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蹿出来。
九盛城有严格的门禁,任何外人都不允许进入,但摄政王筹划多时,有不少手下借着术士或者侍卫的名义混进来,细算下来竟然不下百人,相当于一小支部队。
有了这些人的加入,形势瞬间逆转,太后被逼到房间里面,周围只剩下十几个宫女在死死支撑。
见状,摄政王隔着战场和对方说道,“恐怕你需要特殊的帮助。”
太后脸色一变,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每个皇帝都有自己的暗卫,他们平时隐于暗处,只听从皇帝一人命令,但是如今申帝昏迷,持令者自动变为太后,这也是沈昭元必须要解决太后的原因,他就是想解决申帝的暗卫,否则只要他们在,权柄永远都不会在自己手里。
暗卫平时守在皇帝身边,非要紧之事不可轻易调动,太后十分纠结,如果让他们来,申帝没人保护。如果不来,到时候沈昭元彻底占领皇宫,申帝的处境更加危险,她咬咬牙,两指弯曲放在唇边,轻轻一吹,无声的哨音响彻皇宫。
瞬间,十个黑衣出现在院子中间,他们没有任何停顿,直接加入到战局。
原本稳操胜券的沈昭逐渐皱起眉。
他手下的精英不多,能使用内力的人更是少之又少,大多数都是一般武者。在此之前,他以为能用人多战术压倒对方,但皇帝暗卫的实力远超他想象,几乎每人都和周宛晴不分伯仲,相比之下,他的侍卫根本是不堪一击。
思考间,又一个侍卫倒下,沈昭元粗粗去看,他的人已经损失五分之一,并且有不断下降的趋势,彻底失败不过是早晚的事,难道要派出越长溪?
行不通,沈昭元想,越长溪最多能以一敌三,十个却远远不足,那么该怎么办?
隔着刀光剑影的斗争,太后遥遥看见沈昭元陷入思考,她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止不住焦虑。对方想设下诱饵,将她一网打尽。而自己,又何尝不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既然将申帝处于险境,就一定要成功,她咳了咳,故意下令道,“摄政王以下犯上、意图造反。不必轻饶,直接处死。”
命令一出,暗卫们刀光闪烁,杀人的动作更加迅速,瞬息间就倒下十个侍卫,沈昭元见势不妙,突然缓慢地、做出和太后相同的动作。
像画面倒退一般,又有十个人出现在院子中,不过他们的衣衫各不相同,有太监,有宫女,甚至还有御膳房的厨子,他们跪在沈昭元身前,“主人。”
太后眼神一凝,“果然如此。”
这十个人,才是她与申帝假装中计的真正原因。当沈昭元还是太子,当时的皇帝——齐顺王为他准备了暗卫,但是当他请辞太子一位后,这些暗卫并没有收回,而是一直藏在宫中。
而且齐顺王怕两个儿子内斗,下令他们永远不许互相杀害。也就是说,如果申帝抓住沈昭元,也只能将他扣押,但皇宫内有十个清楚所有机关守卫的人,势必将对方救出来。
在申帝和先帝在位的很多年,这件事仿佛成为死局,他们既抓不到沈昭元的把柄,抓到后也不知如何处理,如今对方终于出手,他们铁了心要将沈昭元一举击败。
两人彻底撕破脸,也暴露了手中底牌,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沈昭元和太后站在院子两端,眼中的同样的杀气,他们道,“杀。”
这是一场暗卫与暗卫的对决。
晨光破晓,刀剑冷寒,冬日的风雪夹杂在刀光剑影中,形成别样的景色。沈昭元已经顾不得这场战斗是否会惊动别人,他一心想要杀死太后,夺回本属于他的东西。
因为两边都是暗卫,他们的内功心法招数全都相似,申帝的暗卫更年轻、反应更快;而摄政王的暗卫则更有经验。他们你来我往,像是和自己的过去/未来战斗。
与沈昭元和申帝之间何其相似。
一个时辰过去了,最后两名暗卫也以长剑插.入对方身体告终,正如这场战争,两败俱伤,所有人都倒下。院子中间横七竖八倒着无数尸体,沈昭元和太后之间也再无他人。
太后右手挽了个剑花,“看来现在,是王爷和本宫的战斗了。”
“太后何出此言,”沈昭元冰冷一笑,打了个响指,两道白色随着雪花飘飘落下。
太后定睛看去,竟是一白衣男子架着申帝。
“你……”那个男子分明……
沈昭元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若是想你的儿子活着,太后知道该怎么做吧?”
挟持着申帝的男子白衣似雪、俊美无俦,他落在院子的正中间,脚下是尸骨累累,头顶是风霜雪舞,可他不受半分影响,眉眼清冷,自成一派天地。
太后的右手蓦地愣住。
隔着白茫茫的雪花,太后好像看见遥远的时光在她眼前穿梭,她看见与先帝初次相识,看见两人第一次牵手,看见他皱着眉盯着她的肚子,这些景象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又消失,最终定格在与先帝七分相似的面容上。
“你……”太后问,“叫什么?”
沈昭元,“希望太后……”
“卫良,”白衣男子突然开口,“我叫卫良。”
“好、好、好!”太后止不住微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这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是纵然不在她身边,却依旧成长地顶天立地的孩子,所以真是……
“太好了。”
摄政王黑着脸站在一旁,觉得情况有些失控,趁着其他人没说出更多奇怪的话,他又一次重复道,“太后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沉默片刻,擦干眼泪,再一次将剑举到身前。不过这一次,剑锋则对着自己。
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两个孩子哪怕一瞬,话却是对着摄政王说的,“本宫可以自尽,希望王爷也能信守承诺,饶他一命。”
事已至此,双方都损伤严重,沈昭元不愿多事,很痛快地回答,“本王绝不会杀死申帝又或者他的孩子,太后知道,本王不会称帝。”
京中子弟都知他对占卜的迷信程度,更何况经历过整场事件的太后。她点点头,手腕用力,剑如闪电般刺向身体——只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摄政王的!
沈昭元大怒,他右脚踢向剑锋,侧身顺势拿起剑柄,直接将利剑捏碎,“你找死!”
怒极的沈昭元还想出手,却感到一股麻木从右手传来,低头去看,他整个手掌都已经变黑,黑色顺着手臂向上蔓延。还未散尽的紫色药粉散在空中,竟是藏在剑柄里。
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急速点了右手内侧,将毒封在右臂后,沈昭元抬起头,此时他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却化为更浓厚的杀意聚在眼里,他看向卫良,也不管什么能不能称帝,他必须杀死对方,“动手。”
卫良点点头,长剑自腰侧划出,他一抬手,剑芒大闪
——竟也冲着沈昭元飞去。
这次沈昭元有了经验,他弯腰抬脚,翻身间将利剑踢到身后的墙上,嵌入墙面的剑震动两下,忽然爆炸,将大半个墙面炸飞。
爆炸带起的烟尘散尽后,沈昭元抬头看去,只见申帝已经清醒,他和卫良一左一右站在太后两旁,不仅如此,就连周宛晴也站在那边,她面色红润,哪有之前有孕的样子。
“很好!”
因为距离爆炸点太近,沈昭元的大部分衣服都被气流冲碎,头发也散开,露出的整个右臂都呈黑色,他浑身破烂,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很好。”
他身后冷风大作,配合着风雪,杀意如同凝成实质。
卫良接过周宛晴递来的七弦琴,眉头皱紧,“阁主内功深不可测,哪怕被封了一臂也并非我们能挡。我先上前消耗他的内力,我最多能抵挡一刻钟,到时候就看你们了。”
卫良刚要冲上去,忽然一直手臂挡在他身前,太后柔柔看着他,“我去。”
卫良摇头,“您武功内力均不及我。”
将头发挽在身后,太后笑道,“我知道,但是我的经验更足。”
卫良脸上没什么表情,实话实说,“我在阁主身边修习多年,若是论经验,也是我与他的对战经验更多。”
“傻孩子,”太后一脸无奈,半晌后摸了摸卫良的头发,“但是我是你娘,怎会让你在我眼前受伤。”
依靠道理活了二十二年的卫良,第一次说不出什么道理,拿着琴一言不发,少见地生出几分无措。
“我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沈昭元从地上捡起一把剑,阴狠的双眼从头发缝隙露出来,“早晚都要死,何必争个先后呢?”
按住想要上前的太后,卫良十分快速、十分小声说了句,“娘,你照顾好哥哥。”
趁着太后愣神的瞬间,他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这不是我从小养大的叛徒么?”面对卫良,阁主微微一笑,竟是后退了一步,“本王有更好的礼物给你。”
他一拍手,从早上就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有所动作,他上前两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了沈昭元后侧。
“卫良,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阁主狞笑着,一手撕下人.皮面具,命令道,“给本王杀了他。”
太后等人脸色大变。从侍卫有所动作,就发愣的卫良指尖颤抖,哑着嗓子喊道,“染、溪流儿……”
越长溪眼中空无一物,跪在阁主面前回道,“是。”
还未等她起身,沈昭元忽然察觉出异样,他五指并拢,用尽全力拍向眼前之人的天灵盖。
越长溪只觉一股磅礴的内力向她压过来,她右手触地向前一划,急速后退避开眼前攻击,却感觉身后一凉,原来不知何时阁主已经蹿到她背面,五指直对后心。
越长溪脚下发力,整个人以完全相反的姿势站起身,然后脚尖点地,后背朝地飞到半空中,直接越过阁主。
翻身的瞬间,她不忘右手出剑,刺向对方头顶,而沈昭元左手化掌推开她的攻击,然而刚刚动手,却发现身后传来同样的攻击,他矮身避过,侧眼望去,只见卫良已经拿着琴,十指飞动,不停向他发出音攻。
刚落地的越长溪再次转身,和卫良一左一右攻击他两侧,音攻和剑意交相呼应,围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沈昭元困在其中,他怒气升腾,内力全开,浑厚的内力自丹田汹涌喷出,如同岩浆爆发,瞬间击穿了两人的桎梏。
卫良和越长溪被这股内力猛地击退,纵然双脚用力踩住地面,却还被带出几米远,划过的地面留下深深四道痕迹,太后两手在空中向两侧画弧,用内力生成两朵巨大的气团,从远处接住了两人。
刚刚站定的越长溪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他妈刚清醒就是地狱级副本,半枝,你是要弑父嘛!”
半枝被刚才的情况吓得主机都要爆炸,“我我我,我他妈也不知道啊!你说他命令你杀人,就让我叫醒你的。”
“呦,会骂人了,”将自己的脚从地面拔.出来,越长溪活动两下身体,和不远处的卫良点点头,再次持剑向前,“欢迎来到人类世界,我等你很久了。”
半枝愣住了。
半枝能跑路,越长溪却不能,她不仅不能跑,还要直面大魔王。因为她是剑客,必须近战,才能伤到对方。
越长溪知道她和阁主相差太大,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将内力输入手中的剑,如五岳压顶之势向对方袭来,刀剑破开雪花、破开空气,剑锋带起的内劲将四周都凝固住,“给我死!”
阁主双眼微眯,在他视线中,万物忽然减慢,越长溪如闪电般的剑,在他看来却像慢动作,他左手夹住剑尖,以四两拨千斤挑开对方的剑,忽而手腕轻转,内力从他掌心顺着剑流入,一直强硬地闯进对方经脉。
越长溪感觉右手一麻,随后就是被甩到空中,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沈昭元冷笑,并不打算放过对方,飞至半空想要再来一击,直接打碎对方的丹田。还没出手,就感觉细密的内力如同银针向他倾洒,他一转身,正好错过了攻击越长溪的最佳时机。
十指翻飞的卫良松口气,控制着无数细针凝成一股,追着对方射去。
越长溪近战,卫良远攻,当沈昭元要得手时另一方就来干预,而且他们两人距离很远,沈昭元很难同时兼顾,一时竟然被耍得团团转。
然而他毕竟经验丰富,很快就找到方法,当他下一次能攻击到越长溪时,直接硬接住卫良的琴音,哪怕有所损伤,却直接将越长溪打翻在地,不多时,两人都受到他全力一掌,趴在地上呕血不止。
见势不妙,周宛晴、太后、江植纷纷上前,三人和沈昭元缠斗起来。
越长溪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又呕出一口血后,她闭着眼从袖子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无奈伤势太重,哪怕拿到伤药也无力吞服,就在她拼命努力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从她手中接过药,声音发颤,“哪个是解药?”
所有都是解药,然而越长溪已经无力说明,她随手一指,只希望对方能明白。
申帝依然没懂,但是他能看见地上的人已经气若游丝,也不管哪个是解药,从里面挑出最普通的一瓶,倒出一粒塞进越长溪的嘴里。
半枝提供的都非凡品,小小一粒就让越长溪恢复力气,她抓着对方的手一倒,将整瓶药都倒进嘴里。
补药入口即化,瞬间就起效,越长溪踉踉跄跄地扶着对方起身,用尽全力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抠门。”
申帝飞快抹了把眼泪,“我的错。”
对于认错态度良好的人,越长溪都很宽容,主要是她现在也没多余的力气骂人。扶着对方走到卫良身边,同样给他喂了两瓶药。
回完血的两人都靠在申帝身上,好像一个人挂着两只树袋熊,越长溪道,“这样下去不行。”
卫良:“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多强,但是梦阁常有内力高深的人无故失踪,可能和阁主有关。”
越长溪听完,说是比剑,几招过后,越长溪果断放弃硬碰硬,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飘飞,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虚晃几招,逼着沈昭元使用内功发出大招,她才扭身而过。
试了几次后,她干脆彻底舍弃剑,将剑扔给一旁的卫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对方相对。
“你们啥都不知道就来硬刚?脑子让驴踢了?”
申帝:“是他先动手。”
卫良:“你失踪了……”
虽然被申帝气得够呛,但是自家男朋友还是很贴心的,越长溪稍稍平缓体内气息,“既然打不过,我们就拖时间,我不信五个人拖不死一个。”
又拿出一大把药递给申帝,“医疗兵,看见谁受伤就喂一瓶,不行就两瓶。”
全程干着急的申帝终于有了任务,他重重点头,又说道,“我看摄政王右臂的黑色似乎有扩散的迹象,不知道这个信息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一直闭目休息的越长溪蓦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没听申帝的解释,越长溪自己眯眼看,摄政王的衣服已经被炸得丝丝缕缕,就剩几块布条搭在肩上,果然如申帝所说,他的肩膀已经泛黑!
不敢确定,越长溪还看向卫良,对方也点点头,她立马精神大振,“对了!阁主现在必须不停用内力,根本封不住毒,更何况太后的药肯定不一般,我们不需要杀了他,只需等到毒.药扩散至心脉。”
得到这个好消息,越长溪实在太高兴,又嗑下一瓶药后,她激动地抱了下申帝,重新奔入战场。
因为提供了重要的信息,申帝本来还很高兴,然而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冷,低头去看,卫良正神色莫测地盯着他。
申帝:“哈、哈哈,我,我有媳妇的。”
卫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离开了。
申帝:这真的是我弟弟吗?好可怕QAQ
//
再次进入战场的越长溪终于找到诀窍,她的内功、剑术、招数均不如阁主,唯有一点,经过天上雪莲和半枝的加成,她的轻功很强,既然打不过对方,干脆就和他磨。
示意支撑不住的三人退下,越长溪拿着剑,像在梦阁里无数次那样,躬身道,“请阁主赐教。”
她的剑术并非师从五先生,而是阁主本人一点点教会的,在一切发生以前,她也误以为对方还有柔软的一面,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阁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经历一番打斗,沈昭元已经接近癫狂,彻底失去了往日泰然自若的姿态,听完她的话,更是眉目狰狞,“也好,让本阁看看,小染儿究竟有没有进步。”
说完,两人就用同样的招式冲向对方,两把剑在空中如雷电般相接。
说是比剑,几招过后,越长溪果断放弃硬碰硬,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飘飞,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虚晃几招,逼着沈昭元使用内功发出大招,她才扭身而过。
试了几次后,她干脆彻底舍弃剑,将剑扔给一旁的卫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对方相对。阁主被她泥鳅般的打法惹怒,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见状也扔掉剑。
比到最后,这场战斗彻底变为追逐战,越长溪跑,沈昭元追,两人身影极快,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什么都看不见的申帝干着急,扯了扯身旁聚精会神的周宛晴,“现在如何?”
周宛晴:“别打扰,我也再看。”
申帝:??
他困难地包裹住卫良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攥着他冰冷颤抖的指尖,声音很轻也很温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他转向江植,结果对方也是同样的答案。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太后分析,“染丫头和沈昭元不分伯仲,甚至略胜一筹。”
申帝顿时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药攥得更紧些,准备随时递上去。
话虽如此,太后却并不放心,高速奔跑的情况对经验要求极高,需要随时判断对方的走向和行动,本质已经不是比拼功法,而是比拼经验,所说越长溪现在游刃有余,但仍然有很大的风险。
这点不仅太后想到,卫良也想到了,他处在战场边缘,一直死死盯着两人,忽然,他瞳孔一缩。
越长溪失误了。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无法及时跳跃,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卫良立即持剑冲过去,纵然他的速度比琴音还快,可终是慢了一分。他的剑刚到达,阁主却已经抓住越长溪挡在身前。
结果就是,卫良的剑抵在了越长溪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越长溪反手抓住阁主的手臂,全身的内里顺着经脉流入,不仅是阁主抓住了她,她也抓住了阁主。
两人都动弹不得。
“快啊!”越长溪几乎是狰狞地喊着,她控制不住阁主太久,没时间犹豫。
眼前的一切不过在一夕之间,但好像有魔法师使用了时间减速的魔法,卫良觉得一切都在放慢,他清晰地看见越长溪眼中的坚定,阁主一闪而过的诧异和侥幸,还有他几乎停止的脉搏。
动手,长剑刺穿两人,越长溪会和阁主一起死。
不动手,所有人都会死。
他该怎么办?
“哈哈哈,你根本不可能……”阁主看出了他的迟疑,高声狂笑,只要再有一吸时间,他就能挣脱越长溪。
然而,说到一半的话被剧痛打断,沈昭元低头,看见了刺入胸口的、闪着冷光的长剑。
……
卫良真的动手了。
他面无表情,执剑的手又快又稳,瞬间穿透两人,好像面对的不是爱人,而是凶狠的敌人。
可越长溪,却看见了他眼中熄灭的光。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消亡。
卫良嘴唇颤抖,花了好久才溢出几个破碎的字,“对不起。”
长剑刺穿的地方很疼,每次呼吸都是一场折磨,越长溪能清晰地感受生命在流逝,可是,她却轻轻笑起来。
很开心地笑。
她困难地包裹住卫良握着剑柄的手,紧紧攥着他冰冷颤抖的指尖,声音很轻也很温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拖你入红尘,教你懂爱恨。当你什么都明白后,又转身离去。
以最惨烈的方式。
但若是再来一次……
“我还会这么做吧。”
☆、36约会
山头烧干净之后,一行人回到永昌。越长溪一路都很沉默,众人还以为她想起过去的事,也没多询问,倒是卫良看出点什么。
他偷偷抠了抠她掌心,满眼担忧。
越长溪抬头,看见男人像小狗一样巴巴地看着自己,顿时乐得够呛,半晌后又叹口气。揉着他的脑袋,“我没事。”
没事就怪了!
想起上一世的过往,越长溪第一时间逮住半枝,破口大骂,“这怎么回事?我怎么又穿了?说好的回家呢!”
半枝才无辜呢,要不是设定里没有不文明用语,它都想骂回去了,“半枝只是实现公主临死时的愿望。”
时间过得太久,越长溪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因为上一世结尾太过绝望,所以那个场景她还清晰的记着。
当时她说,她想再陪对方一会。
……
越长溪:想骂人了。
“讲道理,我说想陪对方一会,哪怕不是岁月静好,也不必这么刺激吧?”
这一辈子又饥饿游戏,又战狼,三观几次崩塌,她承受不住啊。而且最令人崩溃的,她和卫良差点就错过了!!!
半枝理直气壮,“如果公主顺着剧情走,事情会容易很多。”
“剧情是?”
“公主答应和督主一起留在梦阁,携手到老。”
越长溪:@#¥……
“你哪里找来这么多三观不正的剧情?”越长溪顿了顿,“而且为何卫良会在两个世界同时出现?”
“权限不足。”
行叭。
问了好几遍,越长溪也没问出个所以然。唯一得到的信息,就是这个世界是她的福利世界,可以和对方随意呆多久,至于之前说的时间限制,都是半枝骗她的。
槽点未免过多。
没等她把一切捋清楚,永昌就到了,马车停在宫外,习惯翻墙的周宛晴脚尖一点就要回宫,正好看见一动不动的越长溪。
“溪流儿还有事?”
“我没事,”越长溪摆手,“就是不知道该去哪。”
她又不是真的林公主,也不能住之前术士的房子,回皇宫干嘛?
周宛晴早想到这点,就是没想到对方现在就要走,她也不翻墙了,站在马车底下看着越长溪,“摄政王府现在是你们的,过一段时间,陛下会宣布找到二皇子,也会封王。”
周宛晴看了卫良一眼,欲言又止。
可能有闺蜜谈话?越长溪跳出马车,和周宛晴走到偏僻的角落,其实这都是自欺欺人,以卫良的武功,她们走到皇宫正门他都能听见,但周宛晴却松了口气,小声道,“但是督主不同意,他说梦阁一事与他脱不了干系,其他先生都受罚,他也不该例外。”
越长溪想起两人在雪无暇山的谈话,知道卫良是受她影响才这样做,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问,“该如何罚?”
“这种情况很复杂,如果是按大齐律令,他最多被关押五年,但因着皇子的身份,这五年又会减少甚至是取消。”
越长溪点点头,大齐律令和现代法律差不多,胁从犯可以减轻刑事处罚。至于这个结果是轻是重,她都不会多言。正如答应卫良的,既然她自己无法判断,就尊重当地的法律。
“我去和他说,”迎着对方不太确定的目光,越长溪道,“我不会干预他的选择,也尽量不让他受我影响。”
两人告别过后,越长溪就回到马车上,启程去摄政王府。看着马蹄扬起的灰尘,周宛晴止不住担忧。
说是不影响对方,但怎么可能,她的想法,才是督主唯一想要遵守的律法。
//
扶着对方的手登上车,越长溪也没拐弯抹角,直言道,“你怎么想的?”
“我可以被关押五年,”卫良觑了她一眼,有些犹豫,“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但是……”
越长溪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下一句,“嗯?”了一声。
“若是……”卫良扯着她衣服的边缘,“我出来以后,你可不可以重新给我机会。”
五年太长,他的女孩不该为他停留;可私心上,他又不希望对方忘了自己。所以他不求这五年,只求结束以后,她能重新给自己一个机会。
至于对方接受与否,他都不在意。他做错了事,这些都是该付出的代价。
“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越长溪佯装生气,可话音刚落,就见卫良已经慌了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差点没当场下跪。
越长溪顿时心软,只能软下声音哄道,“让大理寺来做决定吧,至于我,无论何种结果,都会一直陪着你。”
卫良眼中星光乍起,“真的?”
“真的。”越长溪钻进清冽的怀抱,保证道。
——我此生为你而来,不陪着你,还能去哪。
……
在王府住了几日,大理寺卿的审判结果也出来了,卫良被罚在王府关押十年,十年内不得踏出一步。
当事人还没说什么,周宛晴和申帝第一个不赞同,但他们也没难为大理寺卿,只私下和越长溪吐槽。
申帝毕竟心疼弟弟,嘟囔道,“哪怕是你们那个五先生,都没罚的这样重。”
周宛晴对督主没什么想法,倒是心疼小伙伴多一些,“你可是要陪他十年?”
越长溪笑得很平和,“嗯,陪他。”
晚上申帝和周宛晴走后,越长溪也要洗漱休息,她刚要换衣服,忽然若有所感,一开门,卫良果然站在门后。
越长溪:“这是病,得改。”
卫良头发、肩上落了很多雪,再加上他气质清冷,整个人仿佛从冰雪世界而来,越长溪捂着他的手哈了口气,“说说吧,今天怎么又站在这了?”
卫良本不知怎么开口,但他不愿越长溪站在外面受凉,只好硬着头皮,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你可以后悔。”
十年……太长了。
在外面站了几个时辰,却只为告诉她可以放弃自己,越长溪很是无奈,她将人拉进屋子,一把按在椅子上,拿出毛巾给他擦头。
虽说她能理解对方别扭的关心,但是情侣之间总说分手太伤感情,她将对方湿透的上衣脱下时,忽然想到个办法。
卫良内心苦涩,觉得这大概是两人最后相处的时间,毕竟他知道越长溪有多爱自由,为此又愿意付出多大代价,因此更不想将她困在这狭小的王府。
她是飞鸟,就该有更广阔的天空。他拥有她,就已经拥有全世界。
这么想着,他忽然被按在塌上,眼睛也被蒙住,身上传来稀稀疏疏的声响,似乎是衣襟被扯开。
卫良:这是要做什么???用刑吗???
等与他明显不同的体温覆上来时,卫良才忽然想起他偷偷在梦阁看过的《天地阴阳大乐赋》,终于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他从脖颈一直红到耳后,明明对方的手已经拿开,他却仍然闭着眼不敢看。可身上起伏的曲线是如此明显,哪怕他没睁眼,也能想象出纤细的腰肢和柔软的……
“呵,”越长溪先是一愣,然后暧.昧地笑起来,“懂得倒不少。”
她一手拉上窗幔,一手缓慢地,带他走入温柔旖旎的梦境。
……
一夜过后,卫良确实不再提让她离开的事,不仅不提,还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黏在她身边。
越长溪:太真实了,果然没有睡一觉解决不了的事。
对于督主翻天覆地的变化,申帝和周宛晴这对盖棉被纯聊天夫妇还不明所以,太后却看出点什么,她忍不住询问,“你们何时成亲?”
面对婆婆的灵魂质疑,越长溪有些沉默,她都忘了,这辈子两人其实还没成亲。
毕竟在她心中,两人不仅接受过百官朝拜,还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了,怎么会有再次拜堂这件事?
顶着太后一言难尽的眼神,越长溪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把人睡了却没想过负责的渣女。
当天晚上,她把这件事和卫良提过后,对方却罕见地一言不发。
越长溪:“你难道不想成亲?”
“不想,”卫良老老实实回答,“王爷的正妃要记录在玉碟上。”
“所以?”
“你若是后悔,怕是不好改嫁。”
越长溪噗嗤一笑,这种时候,他也没忘了给她留条后路,原来这么多天,还是白睡了!
她笑着吻上对方的唇,“你这样说,我还偏要嫁呢。”
话虽这样说,到最后,这个亲也没结成。一是卫良太别扭,二是她自己觉得两人成过亲,没必要再来一次,三是哪怕真成亲,她也要带着人.皮面具,毕竟理论上,她还是林公主呢_(:з)∠)_
所以为了减少麻烦,他们没有大办,而是在王府办了一个小型婚宴。参与者有申帝、周宛晴、还有太后。
虽说参与的人少,但步骤一点没少,拜过天地后,这对小夫妻在众人哄笑下进了洞房。
拿着交杯酒,还没喝的越长溪已经醉了,她眼中亮晶晶,像是繁星坠落,她道,“我很高兴。”
卫良拿着酒杯的手都有些颤抖,他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对上了对方略带惊讶的脸。
越长溪笑着,将自己这半杯渡到他唇中。
她问,“明白了么?”
越长溪本意是想问对方,明白如何喝交杯酒了么。卫良却严肃地点点头,“明白,从此以后,无论什么都属于我们两个。”
他虔诚地握住她的手,像亲吻玫瑰那样亲吻她的指尖,“但我只属于你一人。”
他这一生,孤独寂寥,与世界没产生过半点关联。唯独遇见她那天,看见百花盛开,听见雨声潺潺、闻到春风和煦,他的手碰到她的指尖,只觉万物都涌来。
他拥有她,就已经拥有全世界。
而他的世界对他说,“我亦然。”
☆、37诱引
脑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越长溪顿时惊了。
越长溪:!!!
越长溪:我踏马疯了才会这样想,斯德哥尔摩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有毒吧!
小姑娘刚才还萎靡不振,如今终于有了精神(?),督主一路绷紧的思绪也随之放松,“你没事就好。”
“……”
越长溪后退两步,唇微微张开,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野猫,全身汗毛都恨不得炸起来,“督主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督主:“无事,只想看你是否还活着。”
越长溪用尽前十六年所有演技,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露出‘见鬼了’的表情,她用力掐下自己掌心,“谢督主关心,我要前往集合点了。”
对方又露出奇怪的笑容,督主眉头微皱,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语气中的不悦,“你去吧。”
距离规定时间只差十几分钟,越长溪福身后迅速离去,在她转身的瞬间,脸上所有笑容都消失,化成一个无法言喻的表情。
她心中想,‘我有个不好的预感……’
女孩身影消失后,督主蓦地出手挥向身旁的树木,十几棵参天大树轰然倒塌,如同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下,绿色海洋烟尘四起,隐于暗处的侍卫显出身形,“不知督主有何事?”
督主摇头,“太碍眼。”她的笑太碍眼。
侍卫应了声“是”默默离开,他后背的衣服已经破成一条一条,透过褴褛的黑衣还能看见里面的鲜血,都是被刚才督主内力所伤。
他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丝丝委屈。
——我就是站在这而已,究竟哪里碍眼,我真是太难了。
*
因为刚才耽误片刻,越长溪是所有人中最后到达的,和她来的时候一样,五个女孩排成一排,不过她们的身影多少都有些狼狈,看来是经过激烈的打斗。
她刚在末尾站定,神出鬼没的五先生就出现在身前,他手里举着托盘,示意女孩们上前将战利品放在里面。
宫茗颜第一个行动,她一如既往地表现优异,从袖口中拿出7个鸟蛋,五先生挨个检查后赞赏道,“不错。”
小橙脸色灰败,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若不是梦阁严令禁止,她几乎要当场哭出来。在五先生严厉的目光下,托盘上仅仅增加1个鸟蛋。
小黄和小绿同时松了口气,她们都只有2个,但至少意味着不用死。小绿回来的路上,还迎上越长溪似笑非笑的目光,她一偏头,好似嘟囔句什么。
越长溪:我就知道,这帮人都是套路。
最让人震惊的是周宛晴,她交上去的足足有3个,不过那三个蛋,越长溪怎么看都好像非常熟悉的样子。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最后一人身上,特别是小橙。她望向越长溪,仿佛垂死之人祈祷上帝,越长溪微微耸肩,放上去5个,“今天运气好。”
小橙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看来结果已经出来,”五先生的右腿已经迈向小橙,可就在这瞬间,细微的声音突然响起。
在场都是练武之人,听音辨位对他们来说很容易,顿时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托盘上,越长溪挑眉——这是破壳的声音。
宫茗颜、周宛晴和越长溪都只是微微惊讶,因为她们三个哪怕少一个鸟蛋也不必担心;而小黄和小绿则明显开始紧张。
五先生也稍微有些意外,他沉思片刻,“距离巳时还有一炷香时间,我们等。”
一炷香时间就是五分钟,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但此刻却能决定一个女孩的命运,周宛晴凑到越长溪身边,小声说,“是乔西。”
在这里小声,等同于所有人都能听见。小绿听见自己的名字,表情马上从紧张变为惊恐,倒是小黄,露出了极为短暂的笑容。
越长溪其实也能听出来,她没点名是因为心中感慨。
这种鸟破壳大概需要一天时间,感受到外界颤动则会稍稍停顿。这意味着,小绿在找到鸟蛋的时候就应该发现此事。哪怕当时没能察觉,如果她没有动歪心思,而是安安静静等在集合点,也能提前发现,就可以隔着蛋壳杀死幼鸟。
又或者……
越长溪转向周宛晴,用口型问道,‘要不要?’
周宛晴目光在小黄和小绿之间游移许久,身上散发出的难过气息几乎要凝成实质,可她最后却回握住手,轻轻摇头。
越长溪有一点诧异,但她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小蓝在谋略方面远胜于自己。因此非常听话地安静下来,没有焦距的视线散在远方。
距离巳时还有一段时间,其实她们的考核并没算完全结束。按照她的想法,五先生不该这么快出现,他可以让大家厮杀一会。不仅如此,哪怕是现在开始比拼,也完全有效。
所以她刚才问小蓝,要不要提醒乔西,她仍然可以把里面的鸟杀死,避免被杀掉的命运,而不是站在这里,等待命运的审判。
因为命运从一开始,就没有站在过她们这边。
就在紧张的时刻,小黄忽然开口道,“乔西别紧张,你绝对不会死的,放松,我们说好要一起活下去的。”
乔西听到死字,明显身体开始颤抖,视线也更焦虑地黏在蛋壳上面。
小黄犹在那里劝慰,“你不会死的,你绝对不会死的。”
众所周知,人在面临困境或者抉择时,旁人话越多,他就会越紧张,反而无法平静下来。况且小黄句句都带着“死”字,愈发不能让人放松。乔西刚刚还能站住,此刻已经彻底靠在小黄身上,需要借助她的力量才不至于倒地。
越长溪在心中叹气,那个称之为“朋友”的人,你永远都不知道她巨大的笑容下,藏的是人还是鬼。
不愿再面对这样的剧情,越长溪将目光移向其他人。五先生面无表情,紧盯着蛋壳;宫茗颜显然也看出小黄的森森恶意,向来冷酷的眼中划过厌恶;小橙已经放弃,目光一片死寂;倒是周宛晴不知为何,紧盯着乔西。
她的目光扫了一圈,距离巳时只剩一分多钟,乔西心脏跳得几乎要蹦出来,小黄依旧在唠叨,小鸟的嘴在不停啄着蛋壳,规律的声音像是黑白无常的脚步,眼看时间愈来愈近,乔西几乎要露出笑容,就在此时,
咔嚓——
蛋壳破了。
啾啾啾的清脆鸟鸣顿时在山林中响起,等鸟儿叫完,六个女孩也只剩下四个,五先生平稳地端着鸟蛋,
“下次是你们最后一次考核,好好准备。”
彩色粉末散在森林里,两个女孩存在过的痕迹,也彻底消失在天地间。
*
无论经历多少次,失去同伴的痛苦都无法消减,倒不是说多喜欢对方,而是难免生出几分感同身受。
回家的路上,越长溪和周宛晴都没有用内功,而是慢慢走回去,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心中钝痛。
周围太过寂静,越长溪随意地开口,“你的鸟蛋是督主送来的那三个?”
“我知道你一定会去森林里找,而不是回去拿鸟蛋。”周宛晴顿了顿,“但我还是认为拿着比较好,本想在集合前给你,但你来得太晚。”
两人很有默契,所以越长溪瞬间明白对方的弦外之音。小蓝认为督主定是提前知道考题,所以想给她作弊的机会,鉴于督主的身份,她最好还是接受这份好意——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
想到督主刚才莫名其妙的出现,越长溪觉得头都大了,她现在还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很自然地转换话题,“刚才为什么不救乔西?”
两人恰巧途径一条小溪,清澈的河水映出女孩们年轻的面孔,周宛晴褪去鞋袜,任由河水冲过脚面,“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你永远都能用善意来看待别人。”
这个评价……
越长溪:“这明明是我对你的评价。这一切,她没说,我突然也不想提出来。”
周宛晴蓦地笑起来,她抬起脚打碎河面上的倒影,开始解释,“乔西的内力不如你,她并不能保证杀死鸟的同时,还不弄碎蛋壳。”
“这个行为一旦失败,等同给她提供了一个思路。”
越长溪秒懂——淘汰其他人的思路。
“所以你只想到这个方法能救人,却忘了它也能害人,”周宛晴继续道,“用这个方法之后失败,乔西立马就会醒悟。你知道人在将死时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所以她有可能转头去攻击别人,甚至可能想和大家同归于尽。而且一旦她动作,谁也无法保证自己的鸟蛋不受到波及。”
越长溪回想起刚才的场景,突然诧异地问道,“小黄肯定也想到这点,那她为什么不让乔西试一试,哪怕失败了,她们也能联手弄碎小橙的蛋。”
这次没用对方回答,越长溪很快比较着刚才的思路得到答案,“因为如果小橙知道了这个方法,她也可能反击,拖着大家一块死。”
周宛晴点头,“你说得对,所以小黄只能扰乱乔西的思维,也是扰乱小橙的思维,维持当时的平衡。”
这一环套一环未免太复杂,越长溪很佩服周宛晴瞬间就能想明白这么多,“没想小黄还挺聪明。”
周宛晴露出个古怪的表情,越长溪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讽刺或者怜悯的混合,她听对方道,“小黄的名字是乔南。”
越长溪微微睁大眼,“她们竟然是姐妹?”怪不得她总分不清她们几个。
“这也是我不救她的另外一个原因,”周宛晴叹息,“我一直在观察乔南,她几乎和我同时想明白这一切,她没说,我突然也不想提出来。”
虽然这个行为没什么逻辑,但是越长溪却懂了,如果亲姐妹都不愿意救对方,外人做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她想的很明白,向来通透的小蓝却仿佛绕进死胡同,“可我现在却觉得,我和乔南又有什么区别?”
她们都因为非常小的概率,放弃了一个女孩的性命。
越长溪想说你和乔南区别很大,比如你俩又不是姐妹;在这种情况下帮忙只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以及你又没有像小黄那样,催着她姐姐去死。但她什么都没说,因为越长溪明白小蓝害怕的不仅仅是相似与否的问题,她害怕的是这个游戏本身。
——它在削减她们身上所有的正面感情,信任、善良、良知……
越长溪不答反问,“你知道乔南为什么不和她姐姐联手,一起淘汰小橙或者你?”
迎着对方困惑的眼神,越长溪握住她的手。两个女孩子肩靠肩坐在岸边,风将她们的衣摆吹叠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区别。
“因为乔南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你永远都有我。”
☆、38诱引
到达康阳城时,越长溪终于知道,之前卫良是如何在她封妃前赶回京城的,大抵就是内力翻涌,眼中泛黑,双腿都失去知觉。更别提她还一直在嗑.药,半枝赠送的大补丸像不要钱般往嘴里倒,才能在五个时辰内跨越两地。
可是卫良什么都没有,又是如何做到呢?
怪不得他来的那天,一到永和宫就倒在门前、呼吸急促,当时她以为对方是心绪混乱,但现在想来,也许是他已经无力支撑。
那么包括后来,卫良意外地没发现房间里藏着别人,又在两人互明心意后消失了一整天,都不是她理解的整理思绪,而是无法控制内力!
原来对方每一次温柔地望着自己时,都在承受着内力反噬的剧痛,犹如撕裂肌肉、敲碎骨髓的剧痛。
也只有这种时刻,亲身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一切之后,越长溪才能稍稍读懂对方的感情,读懂他万千沉默下,比深海还要沉寂、广阔的感情。
可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承受更多的那一个,原来从头到尾,她都错的离谱。
又从袖口翻出一个瓷瓶,越长溪看也不看就全部吞下去,她再次压制住忽然上涌的血气,向着城中走去。
既然欠下这么多,她一定要找到对方,狠狠地还回去。
//
康阳是个人口不足千人的小城,因着无暇山中天山雪莲而闻名,城中百姓也大多依靠采摘雪莲为生,所以个顶个,都是爬雪山的好手。
这里的孩子从小时候起,就随着他们的父辈一起上山,那时候没有地图导航,所有路都是由前人探索,再由子子辈辈传承下来。因此这是一个格外纯净、也格外残忍的地方。
越长溪到的时候,当地人正在拜雪山神。
说是祭拜,不过是在山脚下放两个桌子,上面摆着猪牛羊等祭品,再由城主带着全城百姓跪拜。
城主手里拿着三炷香,嘴里叨咕着无人能懂的话语,时唱时跳,身旁还有祭司模样的人拿着铜锣,城主唱三句便敲一声。
那锣声震天响,隔着几里都能听见。
越长溪没去管这群搞封建迷信的城民,而是走到一旁——同样在看热闹的外地人身边,假意问道,“发生什么了?”
别看康阳城小,外地人甚至比本地人还多。其中一小部分和卫良目的相同,都是来采摘雪莲的手艺人,这群人鱼龙混杂,有三流的半吊子,也有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不过他们采摘雪莲的品级不同,所以很少会发生争执。
另一部分,就是收取雪莲的富商、大夫。天上雪莲被奉为疗伤圣药,不说活死人肉白骨,也是很多疗伤药的必备材料。不过因为产量太少,一直有市无价,这群人大多是来碰碰运气,趁着雪莲收获的季节守在康阳,能得到一株更好,得不到也没有损失。
越长溪想要找的,就是第二类人。
因为是来碰运气,所以他们大多闲来无事,每日就凑在一起聊天喝茶,翻译成现代的话,就是一起八卦。
所以城中有什么事,谁摘到一株上等雪莲,谁又在今日上山,他们都一清二楚。而且他们停留的客栈,就在上山的必经之路,无论有任何问题,问他们准没错。
今天雪崩这么大的事,这群人恐怕是已经传了个遍。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刚凑过去,周围就七嘴八舌说了起来。
“今天雪山神发怒了。”“城主正在请雪山神息怒。”“听说有人惹怒了山神。”
当地人闭口不谈的雪山神,在外地人那里则没有任何避讳,甚至是争着谈论。眼看话题走向不对,越长溪又重新抛出疑问,“有人受伤么?”
这个问题一出,大家都有些沉默,最后还是有个胆子大的回答道,“好像有个白衣青年上山了。”
但随即,他的话就迎来激烈的反对,
“什么白衣青年,我看他就雪山神。”
“对对对,哪有人会在上山的时候穿白衣服,肯定不是常人。”
“而且他速度那么快,一眨眼就没影了,咱们谁能做到!”
“二狗子说,那人眼睛直愣愣的,不像活人。”
白衣服、不像活人、速度很快,越长溪估摸着,这是卫良无疑了……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她开口问道,“那人是什么时候上山的?是不是他上山之后,雪山神就发怒了?”
第一个回答她问题的声音再次喊道,“好像是他上山半个时辰后,雪山神才发怒,所以他肯定是采莲人。”
争执声又一次响起,“我看,就是他上山后才施展的神通。他可是雪山神,半个时辰肯定爬到山顶了。”
关于白衣青年究竟是不是雪山神这一问题,众人开始了今天第六次探讨。
某个富家老爷感觉身侧凉风忽起,他一转头,发现刚才还在问话的红衣姑娘已经消失不见。他迷茫地看向周围,发现四处都不见那人身影,这里很多武功高手,突然出现和突然消失都是常事,他也不再多想,回过头,重新加入了讨论。
//
得到了需要的信息,越长溪便准备上山,至于衣服食物之类的,她根本不需要。两人都是习武之人,若是真能找到对方,一个补充真气的大补丸比什么都好用,若是……
没有若是!
上山之前,越长溪还大致确定了雪崩的情况。
这次雪崩规模很大,崩塌的雪块来自山顶,有三分之二的山体都被波及,越长溪从底下望去,无暇山好像一个融化的甜筒,无数痕迹自山顶至山腰,所到之处淹没一切,她攥了攥拳,不去想若是卫良在山顶该如何。
因为上山的路只有一条,所以越长溪想也没想就埋头发力。想根据时间,掐算卫良能爬到哪里,也好有个大致的搜寻范围,没想到她才运功,山底突然传来惊呼,
“姑娘,万万不可啊!”
越长溪回头,这才惊觉几乎整个康阳的人都在看她,不仅有祭祀的城民,还有刚才聊天的异乡人,而发出呼喊的,正是城主本人。
她本不想管,毕竟搜救时间有限,然而毕竟是城主,万一他有其他重要信息呢?
祭祀地点就在山脚,因此城主眨眼间就跑过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劝道,“姑娘,今天雪山神发怒,这山上不得啊!”
越长溪不想和对方玩劝来劝去的把戏,言辞恳恳道,“之前上山的白衣青年是我夫君,我必须要找到他。”
城主已经到嘴边的劝告之词被咽回去,他顿了顿道,“那姑娘带条狗吧,也好找人。”
越长溪:说好的善良朴素呢?
城主见她不回答,还在劝道,“雪山神发怒不止一次,姑娘若是想找到自己的相公,须得小心,不能高声呼喊。我们这里的狗不一般,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味道,找人也方便。”
听完对方的话,越长溪才明白,城主不仅不善良朴素,还狡诈得很。他知道雪崩通常都并非一次,而且看他的语气,估计也知道声音动作都会引起雪崩。
就像现代,很多国家会定向爆破积雪,以免雪崩发生;城主也期望她去做那个炸弹,让他的城民更加安全。
对于这种行为,越长溪并不生气,毕竟城主也不算暗害,甚至还把注意事项都说清楚了,最多算是资源充分利用。而且她还要感谢对方……
越长溪微微一笑,“不用,我带狗了。”
说罢,她就像风一般呼啸而去,红色身影几次起落,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唯独城主不明所以,
“她的狗在哪儿?”
城主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对方的狗是一个叫做半枝的、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越长溪埋头飞了半个时辰后,终于停在半山腰处。再往上她就不敢走了,一是怕错过卫良,二是上面的路更加危险,从山顶灌下来的积雪已经彻底覆盖住原本的路,很容易走错。
越长溪捏了捏袖口里的药,“半枝!”
自从两人在一起后,半枝就开始沉寂,因为它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半。然而它从主神空间看见周边环境时,几乎控制不住要烧坏自己的主板,“经检测周边环境危险,请公主尽快撤离!经检测……”
“别嚎了,卫良被埋在雪里,你快给我找一下。”
半枝十分为难,“本半枝并不包含搜寻功能。”
极目远望,四周尽是别无二致的白,根本不见人影。更别说大雪可能有数尺深,人会被埋在底部,越长溪的指尖都要嵌进掌心,“为何之前你能提醒有人来?”
“半枝会自动监测对公主造成危险的人或物。”
越长溪想了下,“如果找不到卫良,我会当场自.尽。换句话说,他的方位对我造成危险。”
半枝有片刻停滞,但又检测不出逻辑漏洞,最终只好搜寻出方位并如实汇报,“卫良在公主十点钟方位,五百米处。”他顿了顿,“活着。”
一路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越长溪一瞬间好想大哭,喜悦、慌张、绝望……铺天盖地的情绪似大山般要将人淹没,可她最终还是一声不吭,颤抖着双手走过去。
等到透过巨石缝隙,看见卫良漆黑的发丝时,越长溪已经战栗不止手脚越不听使唤。花了十多分钟,越长溪才挖开洞口,坐到卫良身边。
她先是搭上脉搏,确定对方身体无恙,只是因力竭而昏迷后,这才一手将人扶住,一边伏在他胸膛,沉默地、崩溃地、绝望地哭起来。
卫良觉得自己在做梦,否则他为何明明在雪山里,却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孩,并且她还抽噎地一遍遍重复,“我来晚了。”
☆、39见面
随着太监进入后宫时,越长溪还在暗自感叹:周宛晴真靠谱,她进宫不到一个时辰,就被对方识破伪装。
等到达慈宁宫后,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这里来的可不仅仅是她一人,偌大的花园里,站着二三十个各色人士,粗粗看去,大概有大夫、道士、僧人等,基本能和看病或者驱邪沾边的,这里都有涉猎。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越长溪总觉得,这里面很多人都长得十分好看。僧人眉清目秀、袈裟披身,透着股禁欲的味道;大夫也温润如玉相貌堂堂,单单站在那,就令人赏心悦目。再加上她这个少年,各个年龄段的帅哥都凑齐了,乍看上去不像是给皇帝治病,倒像是……
选妃?
选男妃???
心里存了疑惑,越长溪自然对那几个人格外关注,她站在树下的阴影中,借着张望的动作仔细观察。扫视两遍,慢慢就察觉出问题。
那些长得好看的、或者气质出众的,都有梦阁的痕迹。
其实细究起来,越长溪并没有证据,主要是一种直觉。她还在梦阁时,女孩们因为学习同样的内功心法,所以站立姿势、呼吸频率、甚至是茧子的位置都很相似,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而那几个人给她的感觉,正是如此。
如果真是梦阁派来的人,那沈昭元打的是什么主意?难道是想阻碍其他方士解毒?那也不必找一些帅哥来。
银辉树影下,越长溪站在角落静静思考,不知怎么,视线就落在慈宁宫的窗子上,里面宫女的倩影映在窗纸上,朦朦胧胧十分美好……
越长溪:等等!
越长溪:不会吧,沈昭元不会真以为全天下的事情,都能用美人计来解决吧?
靠在树干上,越长溪哭笑不得。怪不二十多年,阁主都没能在朝堂上立足,原来是智商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之前送女孩入宫,试图让她们祸乱宫闱一计,虽说多有不堪,但至少是个计谋;如今想让方士进宫,进而勾引太后,就实属脑回路清奇。
先不说太后礼佛多年,根本没有这方面心思。哪怕是有,她身边也有很多人选,不至于找底细不明的方士。
想着沈昭元最近种种奇葩操作,越长溪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心酸。就是这样一个算不得聪明的人,却是她们多少年拼尽全力、豁出性命,都跨不过的高山。
感慨间,所有人都已经到齐,一直候在门口的太监终于发话。因为注意力还集中梦阁那群人身上,越长溪只听了个大概。
太监的意思是说:在座各位描写的木僵之症都符合申帝的情况,治疗方法也得到太医的许可。今晚上把大家召来,是因为太后担忧心切,希望能尽快找到治疗之法,早日让申帝恢复。
虽然明面上没说明,但大家都听出太后的急迫之情,否则也不必半夜就叫人来商讨。
公公说完话,给每个术士发了号码牌,拿到牌子的人都在暗中观察别人的数字,而越长溪敏锐地发现,有两个梦阁的人互相打了个手势。她没弄清具体的对话内容,但左右离不开“事成”“中计”这样的意思。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此时公公恰好走到她身边,将红松铭牌递过来,见她皱眉,公公笑眯眯道,“这位小道长不必担忧,太后公主对您的治疗方法十分重视,破例让您直接过来。”
想起自己全文照搬的答案,越长溪内心尴尬,表面却愈发高深莫测。等太监离开,她才看见自己手中的数字——四十三,全场最后一个,怪不得太监安慰她。
得到这样一句肯定,其余术士看向她的目光都有些微妙,有人羡慕,有人不屑。转瞬即逝的微表情全都被越长溪记在心里,她也借助这些各式各样的情绪,判断出哪些是梦阁人。
因为年纪的缘故,普通术士看向她时总会带着些许轻慢,哪怕是得道高僧,眼中也闪过诧异;唯独梦阁的人不同,他们眼中是了然,还有一点点恐惧和记恨。显然早就料想到这个结果,并且和她结怨颇深。
越长溪回想起宫茗颜的性格,对他们的态度毫不意外。
冷厉的眼神依次滑过众人,阻挡住几个跃跃欲试、试图和她搭话的脚步,越长溪便自顾自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她是四十三号,恐怕要等到天亮呢。
本想小憩一会,越长溪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等小太监过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昨晚的方士全都离开,整个院子空无一人。
身旁太监十分恭敬,半弯着腰道,“这位道长,到您了。”
扫去肩上落叶,越长溪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想着如何让太后察觉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她跟在领路人身后,眼睛垂得低低的,心情有些微妙。
某种意义上……太后公主也是她的未来婆婆了。
她该如何与对方说,你的小儿子一直被敌人养在身边,不但吃尽了苦头,还连什么是感情都不懂。
进到房间,越长溪才发现里面并非一人。不仅有太后,周宛晴也在,两人样子都有些疲惫,见她来也只是抬头一瞥,很快视线又落回手里的宣纸上。
太后道,“是你提出的针刺之术?”
针刺之术就是针灸,越长溪不知现代的针灸如何,但是在她所处的时空,针刺之法已经极为成熟。不仅有相关的武功秘籍,大夫也会用它治病,就连狱卒都会用它行刑。
越长溪点点头,想起两人看不见又解释道,“此乃开窍醒脑之术,本道会用银针刺激陛下脑部穴位,再配合特制秘药,定能让陛下早日清醒。”
太后眉头微皱,“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越长溪当然知道,天子龙体不能有损,她所言之法已经属于大不敬,甚至有掉脑袋的风险,可她毫不惊慌,言之凿凿回道,“知道。”
太后还想再说什么,周宛晴却抢先开口,“本宫也对针刺之术有所了解,不知这位化学道长,要施针于哪些部位?”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动了动,越长溪知道自己成功了,她笑道,“是神庭、本神、百会、率谷、脑户、脑空等。”
周宛晴动作一僵,隐蔽地点了点头,又恢复成之前默默无声的状态。
之后的一刻钟里,太后对她的针刺之术进行了详细的询问,越长溪一开始还很轻松,可是越到后来,她也越跟着严肃。
太后问的如此详细,脸上的担忧也十分真诚,一切都让她忍不住怀疑——难道申帝真的昏迷了?
越长溪心下一沉,连离开后也控制不住忧心忡忡,甚至立马有跑到皇帝寝宫确认的冲动。
直到夜半时分,一身夜行衣的周宛晴叩响她新住处的窗子,越长溪才松口气,然而对方第一句话就让她彻底震惊。
周宛晴道,“申帝昏迷。”
//
尸体一半被埋在雪中,殷红的血迹晕开在地面上,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冰层。
卫良怔愣许久,才颤抖着将尸体翻过来,露出女孩苍白、僵硬的侧脸。
这绝对不是越长溪。
意识到这点后,卫良似乎松口气,身体却依然控制不住发抖,曾经面对雪崩都面不改色的男人,忽而狼狈地跌落在地上。
作为一名琴师,十指本该是最灵活所在,他却试了三次,才将边缘已经卷起的人.皮面具揭开。卫良将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放入怀里,生平第一次,因为没看到对方而感到心满意足。
其实他早就知道,尸体不可能是越长溪。她是他心心念念了数年的女孩,何种面貌都不会认错,更别提只是换了个衣服。可是见到尸体的那一刻,卫良仍旧控制不住惧怕。
怕她死,怕她受伤,怕她疼,怕她难受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卫良忽然想到越长溪的质问,她说那些女孩死的时候,他为何无动于衷。
当时他的回答是对死亡习以为常,现在却意识到,他并非全然无动于衷,如果失去性命的是她,他一定不会那样冷静。
风雪又起,卫良踉踉跄跄地起身,用内力击开一个深坑,将宫茗颜埋在其中。
虽然她是越长溪的敌人,甚至一心想要杀死对方,可是卫良知道,如果是越长溪在这里,她一定会将对方埋葬。
他仍然不理解世间大多数情感,可是渐渐的,他是能够开始理解越长溪。理解她看待世界、看待事物的方式,纵然这种方式和大多数人都不同,卫良却并不在意。
万物都趋向光明又如何?他只趋向她。
☆、40身份
越长溪是在一阵风声中清醒的。
她眨眨眼,看见暗红色房顶,熟悉的床幔和被子,以及周围弥漫着的,独属于梦阁的、挥散不去的腐败树木味。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立马惊醒。
“我又穿越了?!”
不等半枝回答,她就看见自己胸前晕开的血迹。活动下四肢,感觉身上并无疼痛,越长溪扑通一声又躺回床上,“还好还好!我只是死了,不是穿越到过去。”
半枝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你没死。”
“统!”因为杀掉阁主,实现了十年的愿望,越长溪格外高兴,好似瞬间恢复到天真烂漫的过去,言语间透着雀跃,“你怎么有杂音?快让我拍一拍。”
老电视、旧洗衣机,任何坏掉的电器,都能用拍一拍来解决。
半枝的电流音更大了,“声卡烧了。”
声卡烧了……
越长溪有一瞬间心虚,装作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的样子,很自然换了个话题,“我怎么没死?”
抓住阁主的那刹那,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要被长剑刺个对穿,古代又不能换心脏,怎么看都是死局。
不过她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杀死阁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唯一令她感到抱歉的,就是让卫良动手。
为此,她当时几乎要动摇,但也是只是几乎。
越长溪盯着天花板,看一只小蜘蛛在费力地结网,半晌后低低叹口气。
自己是真的亏欠这个人。
良多。
她好不容易良心发现,反省一下自己,却被半枝打断,“雪莲救了你。”
对,越长溪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梦阁。从无暇山离开时,两人多摘了很多雪莲,她不愿便宜阁主,就让卫良把雪莲藏在梦阁。她中剑后,对方肯定第一时间将她扛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不对啊,”越长溪感受到体内充盈的气息,“我的内力已经恢复,按雪莲的功效,我现在应该毫无内力。”
半枝的电流声终于消失,声音里却夹杂着些其他东西,它说,“你以为自己昏迷多久?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越长溪不相信,“一个月?一个月都没人给我换衣服?”
半枝实在懒得理这个人,自己下线修复去了。越长溪中剑的时候,它不知怎么感受到一种情绪,这种感觉很神奇,但也导致它的主板、声卡都有损伤,如今一个月过去,才勉强修好。
对面半晌不出声,越长溪摸摸鼻子,也不觉尴尬,如今她用不着半枝,随便它消失,问题不大!
一想到自己一个月都没换衣服,越长溪浑身都不舒服,她翻身下床,想看看衣柜里是否还保留着原来的衣服,结果刚起身,就和推门进来的周宛晴四目相对。
越长溪顿了顿,慢慢举起手,眉眼弯弯打了个招呼,“嗨。”
周宛晴手里拿着个盆,里面大概是热水,因为外面天凉,还在不停冒着热气,热气吹到她脸上,慢慢就吹得眼角通红。
此情此景,按照道理,应该是盆咣当一身摔在地上,两人抱到一起失声痛哭。然而越长溪反其道而行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快把门关上,怪冷的。”
窗外北风不断,恰是隆冬。
周宛晴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就用脚勾上门,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然而错过了恰当的时机,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看着竟有些可怜。
越长溪噗嗤一笑,“哭什么,我不是说过,不会离开你么。”
周宛晴动了动唇,终是哇一声哭着奔过来。
张开双臂接住对方,越长溪抱着女孩,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两人在撑不住的夜晚,也是这样抱着哭。
她轻抚对方的发丝,“哭吧,哭完这一切都过去了。”
习武、考试、杀人、在崩溃与绝望之间徘徊、梦阁、阁主……一切生命中的痛苦,都过去了。
明天开始,她们终于能自由前行。
这一刻,虽然足足迟了十年,但还是等到了。
……
等周宛晴止住眼泪,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越长溪胸前干涸的血迹都被晕开,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蓝祖宗,别哭了行不行,你闻不到我已经酸了么?”
周宛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一开始还是因为越长溪醒了而高兴,再之后,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反正就是想哭。
她抹掉眼泪,“没有。”
越长溪气结,“我不得不批评你,哪有这么照顾病人的,一个月都没给我换衣服?”
“你怎么知道一个月了?”周宛晴抽抽搭搭回答,“你胸前有个大洞,我们哪敢动你。”她停顿片刻,“而且督主不让。”
指尖抽动两下,越长溪垂下眼,“他一直都在?”
“嗯,整整一个月没离开,谁要动你就跟疯了一样。还是今早太后把他打昏,扔在了隔壁。”
“太后也在?”
“太后还有一队士兵,他们要彻查梦阁上下,”周宛晴话锋一转,又回到督主身上,“可惜他守了那么久,没能第一个看见你醒来。”
越长溪洗干净脸,打开衣橱,她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没少,闻言笑道,“没关系,我睁眼没能看见他,但他睁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一样的。”
披上厚厚的外套,越长溪推开门走到隔壁,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谁的房间,但好像只要是卫良待过的地方,就有种独特的味道。有点像雪后的山峦,又有些像清冽的泉水,总而言之,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走到床前,越长溪低头看,塌上的男人瘦了很多,颧骨突兀地支起,眼眶垂陷,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皱紧的,竟是比满头白发时还要凄惨几分。
越长溪看了一会,好像要把这幅面孔深深刻在脑海中,许久后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卫良睡得并不熟,几乎是一碰就醒,此时眼眸半睁半阖,只感觉温暖的东西贴在自己脸上,他睁眼,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对着他微微笑着。
那人说,“我回来了。”
卫良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对方的腰,发狠咬住了她的唇,他的力道不轻,血瞬间就流下来。
身上很疼、嘴角也很疼,越长溪却依旧温柔的笑,甚至主动凑近对方。
卫良眼中暗色翻滚,浓雾几经涌起又消散,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减,一字一顿说道,“你就是鬼,也只能留在我身边。”
和光同尘的男朋友完全变了个样,越长溪不仅没害怕,还有些心疼,她知道对方是被自己刺激狠了。往日漫不经心的表情彻底消失,她很认真地看着对方,“我不会再离开你。”
明明发狠的是他,先败下阵的也是他。卫良眼中暗色褪去,委屈和不安重新涌上来,他眼角发红,碰了碰她带血的唇角,“对不起。”
为这次,也为之前那一剑。
“倒也不必,”越长溪偏头笑了,不轻不重地也咬了一下,“这个仇我可以自己报。”
窗外北风呼啸,抱着心爱之人,卫良似乎明白,为何他们第一次亲吻时,越长溪要咬自己,也许那时的她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境:
——我一无所有,却仍想让你记住我。
卫良蹭了蹭对方的头发,小声道,“原来你那么早就爱我。”
越长溪没听清,“嗯?”
“没什么,”卫良摇摇头,“就是觉得太好了。”
——你愿意爱我,真是太好了。
//
越长溪是个闲不住的姑娘,伤好之后,她第一时间加入了搜查梦阁的队伍。
调查过程中,她得知几位先生和摄政王的众多党羽都被处置。她们站在隔壁山峰,看浓烟滚滚,明黄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筑倒塌、树木断裂;看热浪滔天。
四先生是个死忠,得知摄政王身死后直接自尽;五先生没心没肺,被皇上发配至边疆打仗;至于九先生,他比较特殊,太后告诉她,她们能在沈昭元动手时做好准备,是因为九先生提前通知了她们。
太后道,“当时收到纸条,哀家还以为是你,但晴儿说并非如此,看字迹像是她旧时先生。”
想起乔南死时,九先生看她的眼神,越长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问,“那九先生去哪里了?”
太后说不知,但越长溪后来看到九先生的纸条,大概知道他做了和四先生同样的选择。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申帝说的梦阁几座山头。
彼时越长溪站在山顶,她极目远眺,看见她熟悉的教室、武场,甚至还有最后一场考试的密室,她顿了顿,“都烧了吧。”
这片土地上鲜血横流、罪恶蔓延,除了一场大火,越长溪想不出其他处置办法。同时,也算是给那些年轻的生命一个交代。
申帝点点头,很快命人去办,烧山是个技术活,需要做出防火带。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否则更麻烦。
点火那天,越长溪、卫良、周宛晴都来了。一是为了防止山火蔓延,二是也想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她们站在隔壁山峰,看浓烟滚滚,明黄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筑倒塌、树木断裂;看热浪滔天,整个山峰在眼前一点点消亡。
周宛晴闭上眼,和身后百来个僧人一同闭目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经文声响彻天地,夹杂着火焰带来的爆破声,不停撞击着越长溪的心脏,在冲天火光中,她好似看到些别的。
也是这样的火,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个人踏破黑暗而来,毅然决然牵起她的手。这一牵,就是一辈子。
原来内心深处的等待和熟悉,都不是错觉,她与他的相遇,也是注定好的久别重逢。
越长溪晃动两人相握的手,在对方有些迷茫的视线中,亲了亲他的手背。
——月光长亮,就像我们,无论多少次,都会相爱。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