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明白
太后一番话,让越长溪颇为触动。可若是她能立马改变,就不会在梦阁十年洗脑下坚守本心。但若说毫无感觉,也是假的。
她现在大概处于,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并不能说服我的状态。也就是虚心认错,死不悔改。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她的世界观在现代形成,与古代世界格格不入,梦阁的十年又潜移默化影响了她对生命的态度,三方拉扯下,她如海浪中摇曳的船只,久久无法安生。
就像梦阁一事,阁主毫无疑问地错了,但若是放在现代,越长溪不会想要自己动手,而是会寻求警.察帮助;也包括她自己,从现代法律上来说,她只是胁从犯,罪不至死,甚至可以免除处罚,但她却选择离开。
某种意义上讲,梦阁确实彻底改变了她,让她对待生命不再敬畏。更重要的是,让她不自觉便凌驾于律法之上。
然而,她所能定义的正义与公平均来自于法律本身,还是全世界她独自一人遵守的法律,如果她自己都开始违背,那么之前的坚持有有何意义?
越长溪捂着额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道路中央,四周尽是白茫茫的雾气。无人领路、无人同行,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因为走得太久、太远,稍不留神便迷失方向。
又或者已经迷失。
太后见她困惑,便知道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因此慈爱一笑,“一时想不通也没关系,多看看,多走走,总会明白的。”
太后握着她的手,像是对待自己误入歧途的孩子,不过分苛责,也不强迫对方改变。但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她一直温柔地、坚定地站在身后。
几乎符合她关于母亲的全部幻想。
越长溪鼻头发酸,却不是为自己。
对方的很多话,她都无法赞同,唯有一点印象深刻,就是要有直面问题的勇气。越长溪吸吸鼻子,终于提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她翻出衣袖间断成几截的琴弦,鼓起勇气看向太后的眼睛,
“故人所赠,但求太后解惑。”
虽然不如上次激动,但视线在触及琴弦时,太后仍像被刺痛一般闪了闪神,她慢慢探出手,像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抓紧了那根弦,
“哀家知道,所有避之不及的东西,都会以另一种姿态回到你身边。”
……
当太后还是霍家小将军时,她是不信命的。
她虽属于战场,但绝大部分时间还是立于朝堂之上。而朝野中的权利倾扎、勾心斗角,从来都是人祸,而非天灾。
毕竟敌人若是加害于她,她要做的是反抗,而非请求命运祝福。至于“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霍小将军也不信。所谓的听天命,不过是人事没到位的另一种说辞。
所以,在霍小将军眼中,根本没有天命一说,哪怕有,也和世间万物一样,都能改变。
只要手中的权力够大。
因此,当算命的术士说她天生凤命、子嗣艰难时,霍小将军立马嗤之以鼻。
嗤之以鼻并非不相信,而是她以为,申国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她是唯一的女将军,手中握有申国数十万兵马。除了皇帝以外,谁敢、又或者说谁能有命娶她?至于子嗣艰难,她常年带兵打仗,早就伤了身体根基,能不能生尚且未知;更别提皇帝会担心外戚干政,又或者她垂帘听政,根本不可能让她有孕。
所以霍小将军早就做好准备,过几年新帝登基后,她就收拾收拾入宫,因为她过往的功绩和朝堂上的影响,新帝不仅不会打压她,还会对加倍对她好。哪怕没有子嗣,她也不觉遗憾,甚至乐得一个人潇洒自由。
但万万没想到,一切要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先是沈昭元无故发疯,说什么也不愿继续做太子;然后皇帝一怒之下,将二皇子沈昭清立为太子,并且为了巩固他的地位,还将她封为太子侧妃。
霍小将军:上头打架,让我嫁人做什么,还以为能多玩两年呢_(:з)∠)_
看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夫君,霍小将军也只好认命,脱下厚重的铠甲,披上火红的嫁衣嫁入宫门。好在沈昭清朗目星眸,模样俊俏,性格方面也沉稳大度,让霍将军多少放下戒备之心。
等再一晃神,她就已经有孕了。
太后眯着眼笑,似乎对旧事充满怀念,“刚有孕那时,我其实并没感到喜悦,也不慌张,确切地说,是一点惆怅和无奈。”
沈昭清待她极好,知道她爱动爱武,特意从东宫分出两片小花园,给她建马场和练武场,但并不意味任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时候霍老将军是申国第一将军,手握申国大半兵马,一半武将是他的弟子。若是有异心,黄袍加身不过是瞬间。
而皇帝唯一依仗的,不过是将军为人正直、忠心耿耿,以及他妻子过世多年,未育一子。
一旦这个孩子被生下来,第二个依仗瞬间失去作用,那虚无缥缈的衷心失去,大概也为期不远。
因此,霍小将军做好了孩子“意外”失去的准备,为了不让对方难做,她还经常练功跑马,对每日呈上来的补品来者不拒,就等着某天突然中毒或怎样,结果一等,就是十个月。
彼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骑马练功也被太子明令禁止,甚至多走几步路对方都要跟着。补品什么的更是早就停了,入她口的东西,沈昭清甚至要先吃。
霍小将军捂着肚子,产生了深深地疑惑:难道是想一尸两命?果然说起歹毒,还得是他们沈家人!
再后来,就是她在产房里默默等死,沈昭清隔着一层门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小将军本来不想用力,但被他吵的烦了,一使劲就将孩子生出来了。
婴儿哭声传出来时,身体健康的小将军若无其事,而急火攻心的沈昭清反而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门口候着的太医大部分呼啦啦去救治太子,小部分抱着小婴儿检查,还有几个要进宫报喜,屋里的产婆却发现,还有一个婴儿。
一个默默藏在兄弟身后,十个月都没被发现的婴儿。
既然一个都生出来了,另外一个也不能留下,霍小将军只好再次努力。但这次,结果却不是好的。
也许因为在肚子里呆的时间太久,也许被他的兄弟抢了养分,这个孩子生下来时,已经没有呼吸。
说实话,霍小将军松了一口气。
双胎被视为不祥之兆,一般官宦人家产下双胎,都要将其中一个送给宗族,以避灾祸;在皇宫就更复杂一些,必须留一除一,她是太子侧妃,也许是未来的皇后,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某种意义上说,没能活着出生,也许是他的幸运。
太后低头敛目,语气无悲无喜,“皇嗣衣食用度均被记录在册,我不想其他人发现这件事,就命宫女拿衣裙当做襁褓,又用拽下来的琴弦裹住,偷偷送至宫外,也好能安葬他。”
窗外艳阳高照,屋内温暖如春,越长溪听到这里皱了皱眉,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气。
太后注意到她的表情,话锋一转,“这就是哀家为何要劝告你的原因。”
“我这一生都绝对理性,每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知道先帝娶我是因为兵权,我便固守本心,不生出任何奢望;知道我的孩子不能与我过于亲近,否则会引来猜忌,我便将自己困在宫中,每月见他一次;知道这个孩子注定不能活,我便想也没想就将他弃之荒野。”
“每个决定都是对的,可是现在,哀家却后悔了。”
望着太后痛苦混合着愧疚的表情,越长溪一怔,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心里都有一把尺。我们一生不越雷池半步,永不犯错、永不失败,最终活成完美光鲜的样子,却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因为生活不该这样,它不是正确的,而是混乱的、错杂的、痛苦而快乐的,”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眼中却仿佛有深渊,太后忍不住将这些话告诉她,好似告诉过去的自己,“你还有时间,尚可以逆着人潮前行,而不是早早弯下腰,向命运屈服。”
这番话似醐醍灌顶,一句惊醒梦中人。
时至今日,越长溪终于知道梦阁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不是什么希望、善良、信念,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她心中,梦阁真正夺走的是她的勇气。
可以面对痛苦,争取权利,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因为不敢正视错误,就选择自.杀逃避;因为不知卫良更在乎梦阁还是她,就选择避而不谈。
然而,赎罪的方法有千万种,卫良也绝非不讲道理之人,如果她说,对方未必会继续一错再错。
可她为何什么都没做呢?
几个月前,越长溪从梦阁走出,将困住她们的高墙远远抛在身后,所以她推断出,当年的孩子一出东宫,可那座梦阁砌在她心里的墙,才终于被打破。
越长溪瞥了眼桌上的经文,还是敬畏的态度,却不再把所有事情都寄托在佛祖身上。她伸手握住太后的手,琴弦在两人手心散发着炙热的温度,“太后,你说的那个孩子也许还活着,我会带他来,带到我们身边。”
——我已经不需要他在梦阁和我之间做出选择,因为这次,我会先一步奔向他。
慈宁宫寂静无声,太后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
她嗓音沙哑,言语间都是无法置信,“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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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长溪敢说出来,是因为她几乎能确定这件事。
她从卫良那里得知,阁主并非他的亲生父亲。再加上申帝错认她时做过的一系列调查:太子妃生产时,沈昭元确实就在身边,而当年抱走死婴的侍女,先是无故失踪,后来又在梦阁诱.拐孩子时数次出现。
所以她推断出,当年的孩子一出东宫,就被沈昭元发现,不知什么原因,他救活了这个孩子并且养在身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越长溪最先怀疑申帝和卫良是兄弟的原因。
那时候周宛晴和申帝刚刚确认身份,事后,小蓝惊魂未定地对她说,“你胆子可真大,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他还记得我,你怎么敢?”
越长溪觉得原因很简单,“他看你的眼神和表情。”
周宛晴调皮地眨眨眼,“溪流儿懂得真多。”
越长溪一怔,她两辈子单身,确实不太懂,怎么在申帝身上却能万分确定。后来见到卫良,她才恍然。
——申帝看着周宛晴的表情,和卫良看向她时一模一样。
而且并非神似,而是眼角眉梢动作的弧度,百分之百一样。
那时候她就想,基因的力量真强大,两人只是堂兄弟,性格经历完全不同,但依然在某些时刻表现如出一辙。
后来她忽然想到,谁说是堂兄弟呢……
回到永和宫的路上,越长溪眉眼含笑,虽然她有无数个理由憎恨阁主,但在卫良这一方面,她确实要感谢对方。
从窗子落入内殿时,结束了大典的周宛晴正在一个人换衣服,她眉头紧皱,目光凝固在桌面的东西上。
越长溪拍了对方的肩膀,“怎么回事?”
“刚刚宫茗颜来过,这是阁主命她送来的生子药,能让女子尽快受孕,但与她交.合之人,却会无故陷入昏迷。”周宛晴顿了顿,“而且……”
“而且什么?你又不打算真的用。”
☆、42折磨
两人一前一后滚进床下,申帝还骂骂咧咧道,“这是朕的皇宫,为什么要躲着。”
三下五除二脱下外套,越长溪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小声回骂,“废话真多!本宫还是公主呢,昨夜为什么要睡在外间。”
重新躺回床上,越长溪装作熟睡的样子闭上眼,一秒后又不放心地问道,“没问题吧?”
拿着手帕,周宛晴低头看了眼床罩,确定没有任何破绽,“没事,放心吧。”
说是放心,其实两人都有些担忧。卫良内功深不可测,很难不察觉屋里多出两道气息,越长溪只能祈祷,他因为心绪混乱忽略掉。
和祈祷老师忘了留作业一样不靠谱。
深吸两口气,越长溪运功平复混乱的呼吸,脑中止不住思考,卫良为何今夜又来?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原因,脑中乱糟糟混成一团。不多时,窗子果然传来敲击声,越长溪五指紧攥,低声问道,“谁?”
窗外沉默半晌,熟悉的冰冷嗓音回答道,
“是我。”
督主果然来了,越长溪又一次下床打开窗户,昨夜的纠结、痛苦、复杂统统化为紧张,她点了下窗沿、假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有事我们出去说,免得被人发现。”
督主看了眼屋内,周宛晴福身后主动离开房间,卫良便按住窗户,一闪身钻进里面,“夜里风大,你生病不能受凉。”
他说完话,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如果床下没藏着两个人,越长溪也许会感动。然而没有如果,就好像他们二人的关系,中间总隔着无数不能言明的秘密。
因为担心申帝被发现,越长溪不敢走进里侧,也不敢让房间内太安静,只好站在窗边询问,“你一直在九盛城?”
“没,阁主命我去康阳城采药。”
越长溪地理不太好,在梦阁考试全靠半枝作弊,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康阳在申国的另一端。那里天气寒冷,大雪连绵不绝,因为盛产天山雪莲而闻名。
最重要的是,从永昌到康阳坐马车至少需要七天,卫良究竟是怎么来的?
越长溪:“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卫良停顿一会,像是纠结,“你病了?”
天色渐晚,月光透过窗子缝隙落在两人身上,似乎镀上一层柔光,连呼吸都变得温柔,越长溪轻笑了一下,“说实话,你为什么来?”
两人顾左右而言他,始终在最想谈的话题边缘徘徊,像是不敢触碰火焰的飞蛾,可越长溪不喜欢这样,宁愿死,她也要真真切切拥抱一次火焰。
卫良:“你被封妃了。”
“嗯。”不过是假的。
“听说他很喜欢你。”
“嗯。”也是假的。
“你喜欢他么?”
越长溪不耐烦地冷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她的笑容太尖锐,卫良像是被刺痛,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可是你病了。”
越长溪:“然后呢?”
“你生病,他却没来看你,但是我来了。”卫良很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所以,你不要选他,选我好不好。”
督主的眼睛清澈明亮,眼底深处透着数不尽的期许与渴望,像是不知道她已经嫁给别人,像是未曾在门口苦苦等待一夜,越长溪已经下定的决心忽然就开始动摇。
指尖停留在他泛青的胡茬上,越长溪不再满身带刺,而是很温柔地解释道,“卫良,和一个人在一起,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当对方在你身边时,你就已经知道答案。”
如果她不能给他爱情,至少要教会他什么是喜欢,那么遇见下一个女孩时,他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茫然无措。
卫良:“你对我的判断是什么?”
似乎从遇见对方起,卫良就一直是淡淡的样子,万物都不能入他眼。这还是第一次,卫良如此执着于一个答案,可是,他注定要失望。
越长溪后退两步,负在身后的左手捏紧琴弦,“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因为你不喜欢我?”
越长溪笑着反问,“那卫良,你爱我么?”
晚风拂面,男人终于被她问住,眼中执着散尽,迷茫之色逐渐涌上来,越长溪脸上笑着,心却是冷的。
这是她最不想提及的问题。
卫良永远都无法回答,因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就像盲人不知何为色彩,聋哑人不知何为音乐,她这样问对方,不过是残忍地揭开对方的伤疤,并嘲讽他的缺陷。
她不该这样做。
她只能这样做。
越长溪垂下眼眸,死死咬住自己的唇,人果然是世间最残忍的生物,否则为何他们生来就有伤害深爱自己之人的能力。
长久的无言后,越长溪不愿再折磨自己,也不愿再折磨对方,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最终却失败了,“卫良,你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永远也不要再来九盛城。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无论你认为我们之间存在过什么,都是错觉。”
“去睡一觉,梦醒了,你又可以重新启程。”
她的话又狠又绝,再无半分回旋余地,越长溪闭上眼,等着对方离开。这一次,怕是真正的诀别。
等了许久,她也没等到对方离开的声音,反而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卫良的唇贴在她耳畔,清泉般的声音流淌出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来,其实我也不清楚。”
“当时我正在茶楼等人,偶然听到见有人说皇帝娶妻,公主叫越长溪,我自认为心里没什么感觉,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九盛城的路上。”
“来的路上人来人往,摊贩在为生计奔波,书生来进京赶考,每个人都有赶路的理由。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不知道为什么放弃等待半个月的雪莲消息,也不知道来到这要做什么。在赶路的三天三夜中,我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却一直没有答案。”
“可是现在,我站在你身边的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我来到这里,不过是想问你一句,溪流儿,你高兴么?”
“我知道你在梦阁一直不太快乐,也知道你一直想离开,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你定是高兴的吧。”
“至于爱不爱你,或者什么是爱,我仍然没有答案。但是唯有一点我能确定,如果我有爱的人,一定是你。”
“溪流儿,你是玫瑰,我很愿意途径你的绽放。”
琴弦断裂,两颗珍珠哒哒地落在地上,越长溪的手腕被割伤,可她却感不到丝毫疼痛。卫良仍然自顾自说着,“中毒也不必担心,阁主早就答应过我,一定会为你解毒的。”
“这是没有感情之人,能送给你的全部爱意。”
多年以后,越长溪仍然记得这个夜晚,那晚万籁俱静,月亮都收紧光亮,笨拙的男人倾尽所有,他没有治愈她的伤口,而是将自己心底的裂痕全部撕开,每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都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它们说,越长溪,我将永远爱你。
——既然摆脱不掉,那就一起沉沦。
月光下,女人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她轻抬手指捧着对方的脸颊,看着粘腻的血液从他的侧脸一直没入衣领,“我要纠正一下。”
“第一,你确实爱我。”
“第二,我也爱你。”
“第三,阁主给我下的毒是雪蒿,根本无药可解。”
你是刽子手,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爱意,所以我仍旧会杀死你,不过,我也会跟你一同离去。
卫良,这是尚有良知之人,能送给你的最大爱意。
所以……
“所以……”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黑暗之中,女孩的声音仿若鬼魅,如同所有被精怪蛊惑的人一样,卫良点点头,“永远都要。”
正如之前所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天亮之前,卫良推开窗子离开,越长溪没问他去哪,也没问他何时回来。她只是关严了窗户,坐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申帝和江植从床底爬出来,周宛晴推开了房门,三人无一例外,都无声地望着桌前的女孩。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固,可是大片的血迹却留在衣袖上,暗红的痕迹像是凋零的花朵,越长溪最先开口道,“放心,有解药。”
众人刚要松口气,却听她又说,“但我不会吃的。”
申帝最先沉不住气,呵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样的人,怎么能为了他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在座的各位也不傻,他们都听出了越长溪的言外之意,想要和卫良一起死。
比之申帝的训斥,周宛晴来的更温柔些,她拿着帕子擦掉对方手上的血痕,“溪流儿,你这又是何必?”
不像两人以为的心绪混乱,越长溪目光清醒,甚至比之从前,还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晴儿,你记不记得我刚才为什么哭?”
周宛晴点点头,“你说太疼了。”
“对,我觉得太疼了。从我十二岁那年起,梦阁就每半个月除掉一人,我以为我疼,是因为痛恨这些生命被轻视、被践踏。”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着推翻梦阁,杀掉沈昭元,可是对于其他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位先生不过是听命行事,山中侍卫更是什么都没做,如果杀掉他们,是不是不公平?”
“但最终,我还是认为他们都该死。他们的确什么都没做,可是袖手旁观,正是他们的原罪。”
“令我没想到的是,做下这个决定后,我依旧不快乐。她们的身影还会不停在眼前出现,我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直到今天才懂。”
越长溪偏头望向女孩,“晴儿,袖手旁观的,还有我自己啊。”
理智上,越长溪知道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可是感情上,她却过不去这关。她忘不掉剑刺进乔南胸膛的感觉,所以她做噩梦,梦见乔南对她说,“是你害我。”
“我想做个好人,然而生活帮我做了别的选择。以前我只能承受,如今终于能反抗。”
将解药塞进对方手里,越长溪死死握住周宛晴的手,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几人脸上,申帝仍然目露不解,甚至还想劝对方两句。可是经历过这一切的周宛晴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紧那颗解药,重重点了下头,“好。”
越长溪露出解脱般的笑容,她望向太阳,忽然觉得轻松极了。
她真的不后悔。
☆、43刺杀
纵然平日多有不堪,但齐宣之毕竟是皇帝,经年累月积攒的底气还在。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太监,龙纹黄袍微微摆动,“老九,朕不记得有召你回京。”
申国的皇子公主一旦成年,就不允许住在宫中,必须搬到自己的府邸生活,但是平日有出入宫闱的权利。然而只要立下储君,剩余皇子凡是年满十五,就要被派到封地,除非皇帝允许,否则终身不得离开。
齐宣之登基那年,齐景曜正好十五岁,因为是先皇比较疼爱的儿子,还被分派到富饶的江南。
老九挑眉,“怕是以后都不用麻烦七哥了。”
南边的普通刺客已经被丞相和众多太监解决,气喘吁吁的林丞相来到皇帝身边,他将带血的刀立在身前,“九王爷,你这要以下犯上。”
齐景曜漫不经心地点头,“确实。”
为官多年,林宗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然而此时敌众我寡,他只好放低姿态劝道,“九王爷请听微臣一言,造反之事是大罪,即便您现在一时成功,不日亦要被京中三万驻军围攻,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齐景曜很快戳穿他的意图,“你我二人都知此事绝不可能轻易姑息,丞相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宫中护卫,但是恐怕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他以眼神示意下属,不多时,就有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出现,他们肩上抗的尸体,赫然是刚才跑出去求助的太监宫女。
丞相脸色一变,这才知道自己中计。第一批刺客不过是幌子,目的就是将他们全都困于内廷,不让外廷侍卫听到一点风声。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出现,齐景曜才点头笑道,“丞相在等人,本王又何尝不是呢?”
对面百名黑衣人蓄势待发,眼见大势已去,丞相看了一眼后方的妻子和君主,提刀上前,“九王爷想弑君,今天就要踏过老夫的尸体。”
林宗生毕竟年过半百,年轻时身体素质再好,如今也大不如前。更何况之前还经过一番打斗,此时手臂都有些颤抖,唯独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丞相赤胆忠心,本王佩服,事后一定给您留个全尸,”齐景曜面露惋惜之色,随即嗤笑道,“七哥,这么多年你还是心盲眼瞎。一心想除去忠君之士,又错信奸佞之徒。”
林宗生不明所以,申帝却懂了。况且事到如今也不容他不信,但他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是你强迫凝儿。”
让刺客暗杀丞相的计划是皇后提出的,人是她带进宫中的,此计划唯独她和暗卫知晓,也只有她能从中作梗。
“也罢,就让七哥死得心服口服。说起造反之事,还是皇后先找到的本王。”
提起那个宛若清莲般的女子,齐景曜也觉得惊奇。他半年前偷偷进京,虽有造反之意却始终不得章法,最后还是皇后找到的他,也不知道一个宫妃怎么得到的消息,反正她答应帮他夺得皇位,但也要他承诺一个条件。
“不可能,”昏暗的宫殿下,雨滴顺着申帝的发丝留下来,他满脸不可置信,“凝儿绝对不会背叛朕。”
眼看时辰差不多,东园的火也快被浇息,必须要抓紧时间动手,齐景曜不耐烦道,“随皇兄怎么想,毕竟黄泉路上还有很多时间供你思考,”他顿了顿,肃声道,“动手!”
话音刚落,身后的黑衣人全都冲上前,他们不想惊动外廷侍卫,因此一律不用刀剑,只徒手进攻。哪怕如此,他们也要比胡乱挥舞着长刀的太监要强很多,眨眼功夫就快冲到申帝身边。
申帝高喊着,“暗卫!暗卫!”
远处欣赏着这一切的齐景曜还好心地给他解答,“你说那几个不成用的暗卫?本王一味药就解决了。”
暗卫忠心耿耿又身手不凡,势必是他造反途中的巨大阻碍,齐景曜为此发愁很久,却被皇后轻而易举地化解,“暗卫平日吃喝均有严格管控,唯独一点上很容易做文章,就是他们每日服用的白漆木。”
暗卫每三天发一次解毒丸,为了不让他们背叛,解药均由皇帝亲自掌管,申帝有时不耐烦这些事,就让皇后替他做。赵凝霜今早发了八份带砒霜的解药,而不善内功的暗九,则在议事后被齐景曜的人亲自干掉。
因为暗卫的存在是绝密,他们的住处也不为人知,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人发现。
手里所有的底牌全部失效,申帝也不由得开始慌张,他被丞相和几个太监簇拥着向御书房内逃,这次他不再拖拖拉拉,而是恨不得当即钻进房门。
太监宫女不断减少,就在众人都以为要命丧于此的时候,转机蓦地出现。举着火把的郑元白突然从南侧冲出来,他身后也跟着大批兵马,弓箭手动作不停,飞箭不断向齐景曜射去,忙于追杀皇帝的黑衣人立马转身保护主人。
林丞相抓住机会,猛地冲出包围圈将申帝和妻子送进御书房,他快速关上大门,艰难地抵挡想要破门而入的敌人。
因为无人掌灯,御书房里昏暗无比,唯独偶尔从门缝传来的火光,映出申帝阴沉的脸。丞相夫人拍着门高喊,“老爷,老爷!”
门外兵戈交接的碰撞声、众人交战的呼喊声连成一片,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丞相夫人的哭喊在房间内不断回荡,即便如此,另一个声音的出现依旧清晰可见。
吱呀——
御书房的后门被打开了。
御书房的后门连通后宫,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过来,因此门外刺客不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申帝惊疑道,“来者何人?”
哒哒哒的脚步声不断向前,来人至少有十几个,丞相夫人抿着唇,握紧了手中的刀。
幽幽烛火逐渐映出来人的相貌,女人红唇墨发笑得明艳动人,大红宫装逶迤在地,像是无边地狱催生的美艳女鬼。
公主举着灯烛道,“陛下,臣妾来了。”
周宛晴很诧异,她没想到对方能给出这个答案,因为越长溪一直是个内化而游离的人,她永远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是仔细观察,却能看见她眼中空无一物,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在她难受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温柔的姑娘笑开,连风都跟着温柔几分,“谢谢你。”
越长溪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向后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脚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蓝天白云,越长溪闭上眼,任由清风拂面。四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全,因为身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松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说出这样的话,她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她们已经是盟友,共同拥有伟大而不切实现的理想——推翻梦阁,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适;二是她真的愿意把小蓝当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赛让她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了。
“你觉得,最后会留下几个人?”
周宛晴:“应该不会低于三个人。”
她详细分析道,“若不是发生意外,今天本该剩下5人。从三年前开始,梦阁的考试规则永远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阁主最后只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四个都能活下去。”
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远,像是逐渐淡去的电影结尾,越长溪将双脚从河里伸出来,踩在裙摆上擦了两下,一偏头睡过去。
她嘟囔道,“希望如此。”
*
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越长溪第一次睡个好觉。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不是葳蕤草地,而是她自己的房间。
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她脱外衣,手上小腿上还缠着布条,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梦见被八爪鱼按住学游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越长溪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督主已经站在她床前,还拿着一窝鸟蛋。
依旧是熟悉的配方,金线盘成的鸟窝,不过因为鸟蛋数量多,所以这次的鸟窝也格外大,像个金灿灿的大盘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暴发户的气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于这种礼物,但越长溪实在太穷,她甚至没等对方提起,主动指着好多钱问,“这是送我的?”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还是在床边这样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没有一丝觉得不对,他将巨大的盘子塞进对方怀里,“嗯。”
越长溪接东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颠了颠分量,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没笑是因为鸟蛋数量不够。”督主自我总结道。
终于让女孩在自己面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满意。做完这一切他就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解释或者告别的意思。还是逐渐清醒的越长溪反应过来,“督主是有何事?”
听到问题,督主停下、站定、转身、认认真真回答道,“送你东西。”
越长溪:你把天聊死了,这让我怎么回答。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交集,越长溪又莫名心虚,不敢多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谢谢督主。”
男人这次有了经验,他在原地等待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其他问题才再次离开,越长溪也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督主走了。
房门打开又闭合,月光倾洒又不见,床上的女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扑通一声躺回原处。
“这叫什么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边话音刚落,带着笑意的女声就从窗边传来,周宛晴推开窗户,一闪身跳进了房间。
梦阁几位先生内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们的佼佼者,一息十里不是问题,所以周宛晴看见对方离开就马上钻进越长溪屋里,果然看见小伙伴一脸崩溃。
越长溪:“快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有个雕塑立在床边。”
周宛晴不知道什么是雕塑,但还是强忍笑意给对方解释,“白天你睡着后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着东西从天而降,站在你身边也不说话。”
“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门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说不必,他等着就好。”
看见对方的瞬间,周宛晴就想拍醒小伙伴,结果督主看出她的动作,直接传音说,“不必,让她继续睡,我等。”
夺人性命的老师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让越长溪继续睡下去。但她又不敢违背对方命令,只好借着衣服遮掩做些小动作,好在两人本身就挨着,所以也不会被查觉。
但万万没想到,平时警惕性一流的越长溪不知怎么睡得那么熟,她都使劲掐对方的腰,越长溪愣是没醒,最多皱着眉翻个身。
越长溪捂住脸,不忍直视道,“那我又是怎么回房间的?”
周宛晴:“因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说定是草地不舒服,该让你回房间睡。”
越长溪迅速打断对方,“一定是你抱我回来!”
她们学武六年,即便周宛晴并不擅长内力,抱个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越长溪接受不了另一个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对方的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来的。”
翻身把头埋进被里,越长溪彻底绝望。
“不仅如此,督主将你抱起来之后,你很自然地搂着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时,你还……拉了对方几下。”
小蓝描述的过于详细,越长溪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面无表情的督主试图将她放在床上,但因为她的反复“纠缠”皱起眉。
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越长溪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小蓝,对方给了她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就是真的。’
越长溪:“让我死吧。”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没准还能活下来。”
越长溪一愣,随即苦笑,“若是想这样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身体内可是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从很久以前,越长溪就注意到督主对她不同。
刚被抓来梦阁时,她心中异常紧张,随时随地都绷紧神经,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几乎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关注自己。
后来五先生开始教导内功,她熟练掌握后,对于人的情绪感知愈发纯熟,越长溪慢慢发现,督主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强烈,已经超出了“好奇”的范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长溪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让其他女孩发现这件事,生怕被排挤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阁主发现。
根据前世看过的文学作品,越长溪隐约猜到阁主想让女孩们做什么,无非是间谍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这点,她也知道阁主决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他养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万一阁主认为她勾引对方,直接把她干掉怎么办!
这些年越长溪始终战战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间的距离,装作害怕的样子,极力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还是对她愈发关注。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开阁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怀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实原因,难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对此不齿?”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周宛晴没想到小伙伴早就知道这件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知道这些年越长溪并非一帆风顺,她在考试中也出现过状况,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若是有督主保驾护航,无论如何都会容易许多。
“虽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着痕迹地让他帮我做些事,但这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握住对方的手,越长溪悠悠道,“让督主喜欢我,甚至爱上我,都很容易。但是这么做之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他。”
“可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惊讶,她只是知道越长溪有着不一样的心,但她没想到,对方是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做这件事。
越长溪:“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屋建筑少说有百年之久,如果说十年训练一批女孩,死在这里的不下千人,还有几个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假装自己只是个天真的女孩,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惧。”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时你才多大,12岁?”
越长溪:“老实说,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死,被先生杀掉又或者死于考试都可以,但是我没死成。”
她那时不想活着,因为现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扎在心里,越长溪没办法杀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浑浑噩噩混日子,结果在第次比武考试中,她在梦阁唯一的朋友——小双替她挡刀死了。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其实明白,小双其实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活法,只能选择离开;但与此同时,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她的死让我清醒,也让我决定做点什么,用最老土的说法,就是想替她报仇,想替那一千个不知姓名的女孩报仇。”
周宛晴静静听着,并没发表任何评论,同样的故事她听过很多,估计还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梦阁上演。可唯独这次,她在对方身上看到希望。因为越长溪绝不仅是凭着一腔孤勇来报仇,凭借她对督主的态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计划。
“你想怎么做?”
越长溪:“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虽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价,但也值得。”
“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梦阁就不再是不可战胜。而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眼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定要赢得最后的决赛。
两个女孩牢牢握紧对方,目光满是坚定。
“加油。”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
“一定要活下去。”
*
越长溪知道想活下去很难,但她没想到这么难,最后一场考试还没开始,她就面临考验。
夜半子时,督主敲开她的门,张口就问,“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啊?”
督主将问题又重复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越长溪心里咯噔一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打着哈哈,“督主想让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摇头,“不是,我想问你要不要永远留在梦阁。”
越长溪真是一言难尽,什么叫永远留在这?不知道还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呢,她皱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说什么。”
“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你很难赢,如果你答应陪我永远留在梦阁,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没有感情,也不懂人心,越长溪几乎认为对方在pua,这种标准打压再施以援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鉴于对方已经把话挑开,越长溪也不再扭捏,她直接问,“你为什么能保我不死,阁主知道么?”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两年前阁主曾说过,我若是想要留下谁都可以,只要对方不再离开梦阁。”
看来阁主两年前就发现督主对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说过这句话。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是真的,阁主对他的呆儿子确实有几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弃他精挑细选的傀儡。越长溪继续问,“九先生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督主并没听过九先生说这句话,但后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阁主没说,应该就是没有。
越长溪:这是亲儿子无疑。
“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越长溪垂眸,“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越长溪默默叹气,看来督主依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估计更不会理解感情,所以怎样追问都没有用,她还不如问些实际点的问题,“为什么明天我赢不了?”
最后一场考试很特殊,五先生并没告诉她们考试内容,但越长溪猜应该是检查综合实力,类似于在野外生存几天之类的,鉴于她还有个搭档,应该很难输,不知为何督主如此笃定。
“论武,你比不过宫茗颜,谋略不如周宛晴,阴狠也比不过乔南,阁主不会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压错题,之前她和小蓝商讨,最后考试肯定要全方面检查这些年的学习内容。没想到阁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面做到极致,这样看来,她确实不如这三人……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等等。
“论阴狠是什么意思?最后还要比阴狠?”
督主第一次卡壳,犹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结束后,阁主会让你们做一些事,乔南比较适合。”
阴狠能做的事无外乎暗杀或者审讯,越长溪自认为也能做到,毕竟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叹了口气,“前两个我心服口服,但是对上乔南,我未必会输。”
男人语速都加快几分,“你这么可爱,怎么可能阴狠。”
“您说什么?”越长溪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
“你说小鸟可爱,会让你心情好;而你让我心情好,所以你可爱,不阴狠。”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对方问,“什么是可爱?”
因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越长溪尽量用比较具象化的词汇来解释,“是一个夸奖的词语,就是能让自己心情变得好的东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一直抱在手里。”
若是因为这句话最后比赛输了,越长溪会崩溃,她艰难地解释,“我不可爱。”
督主用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说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你。”
越长溪……越长溪无话可说。
她只能艰难地解释,“但是别人未必会这样认为。”
“大家肯定都认为你可爱。”
心态彻底崩掉,越长溪不明白大晚上他们为什么要就“她可不可爱”这个问题进行研讨,而且对方根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最后,她只好努力将话题带入正轨,“督主,我自认为不会输给乔南,所以我一定会参加。”
“那你确定?”
越长溪点头:“确定。”
督主几乎是生平第一次叹气,在他转身离开前,学着她摸小鸟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帮你做。”
☆、44厮磨
建宗三年八月初二,喜神位于正南位,吉神宜趋天恩、守日,宜入宅、祭祀、嫁娶。
九盛城内,歌台暖响,管弦呕哑,太监宣读册封诏书的声音穿过层层宫墙,合着钟鼓锣鸣,在皇宫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因着皇帝封妃,大赦天下,申国的百姓格外高兴。九盛城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红色烛光与百姓的笑脸交相辉映,像是常开不败的花朵,点燃了申国数不尽的生机。
站在永和宫房顶,越长溪看向不远处的金銮殿。在那里,带着人.皮面具的周宛晴和申帝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帝王与公主站在高台顶端。两人双手紧握、庄严肃穆,看向台下的目光宁静平和,唯独视线相交时,眼底深处会流淌出潺潺温柔。
越长溪恍惚想起刚到梦阁的场景,似乎也是这般。阁主带着几位先生居于高处,周围数个黑衣侍卫面色冷凝。女孩们被围在中间,在无数双眼睛中瑟瑟发抖、惶恐不已。谁曾想,不过十年时间,两方身份已经调换。
那个跪在右列最前端的男人,是否体会到她们当时的感情,又或者,还在做着他一统天下的大梦。
半个时辰后,册封的九十九道鼓鸣已经结束,越长溪最后瞥了眼红衣似火的公主,转身向慈宁宫走去。
也不知慈眉善目的太后公主,会不会欢迎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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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外面的喧嚣喜庆截然不同,慈宁宫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像有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所有繁华喜乐挡在墙外。
墙外琴瑟不止,墙内寂静无声,就连唯一增添的装饰——门上两盏红灯笼,都无法给这里带来任何热闹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见此场景,越长溪似乎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向衣袖断裂的琴弦,确定它依旧安安稳稳留在原处后,才抬手叩响了宫门。
“谁?”
“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
门内有片刻寂静,几秒过后,守门的太监打开门,“林姑娘里面请。”
太监答应得太快,反倒让越长溪有些惊讶。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门不是谁都能敲开的,就连皇帝本人也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时间请安,传闻甚至有莽撞的妃子因此受罚,没想到她却轻而易举被允许入内。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领路的小太监解释道,“太后说过,若是林姑娘来,任何时候都欢迎。”
如此殊荣,越长溪不仅没高兴,反而愈发凝重。因为她深知,现在的所有特殊对待都来自太后的愧疚,对方待她越好,就意味着她对待琴弦的主人——卫良越差。
而一个人究竟做过什么,才能导致愧疚持续二十年不断,甚至连毫不相关之人,都能因此得到偏爱。
越长溪几乎不敢去想。
疏离地道谢过后,两人就一路沉默地走向慈宁宫正殿。
从宫门到正殿这段路上,两人遇见不少安静做事的太监宫女。花匠在打理花园,宫女在清扫落叶,他们见到她后便起身行礼,等她离开后又重新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没一个人脸上出现半点惊讶,好像正在册封的公主出现在慈宁宫,是很正常的事。
暗暗注意到这些,越长溪言行愈发端庄。连宫女太监都这般谨慎,太后本人怕是十分不好对付,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心里不由得沉了半分。
接近正殿时,领路的太监便止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越长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表辉煌的宫殿近在咫尺,它后方更是生机盎然的山湖景色,乘着小船的宫女在湖上采摘莲子,船篙轻挥,船尾带起阵阵涟漪。
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却明白,再完美,也不过是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向着正殿走起。快到门口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屋里飘出几缕青烟,像是有意识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越长溪却看得清楚。无形的内力携裹着烟雾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化,类似于提着木偶的丝线上下拉扯左右摇摆。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并拢又迅速分开,轻轻一弹,绕在她身边的青烟便悉数散去。
抬脚迈进房间,太后含笑的声音就马上传来,“整个皇宫,能和哀家玩这些小把戏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与上次来时不同,太后选择在更为正式的正殿召见她。
作为一国太后,正殿的内饰更为符合她的高贵身份。房间内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随便一处物品都底蕴十足,例如一进门便瞧见的十二扇屏风,长九尺有余,上头画着金龙遨游于天际,赤鳞墨爪,腾云潜雾,栩栩如生。
越过屏风,只见太后端坐在宝案前,袅袅熏香在侧,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经文。越长溪眼尖,随便瞄了眼墨迹未干的文字:
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佛经中有名的改恶悔过的经文。
如今申国风调雨顺,皇帝兢兢业业,于家、于国太后都无半分错处,却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誊写忏悔经文……越长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请安,“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又想起刚刚对方所言之事,她补充道,“若是太后喜欢,尽染可随时侍候。”
“起来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在一旁,“不过是随口一言,哀家知道,你们和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这个老太太身边。”
太后言辞恳切,话语中带着些许疼爱,面对如此殷殷之情,越长溪竟一时无法开口,她乖顺地坐在一旁,低低应了声,“嗯。”
许是年纪大了,太后对小辈总是多几分宽容,更何况还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就温柔下来,“听皇帝说,你的文采很好。这篇经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越长溪很乐意接下太后指派的任务,拿起笔一点一划认真抄了起来。
比之其他佛经,大忏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点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写下余生向善的决心。可它的作用却一点不小,称念礼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极恶重罪,是许多寺庙晚课的必修内容。
越长溪生于现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学。对待鬼神之事,向来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经历一次穿越,见识到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由得增加几分敬畏。
此时听从太后的话抄写经文,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确确在用心去做,她做过的事皆不可饶恕,可若是能为别人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边写一边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长溪。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么?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从现代拐到这里的无辜……’
意识到话里的怨气,越长溪停了三秒后重新开头,‘信女越长溪,感谢佛祖能让我重新来过,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平安喜乐倒也不必,只愿能求仁得仁,虽死不悔。’
活了两世,越长溪终于明白:活着容易,有尊严地活着很难,若是再加上一个问心无愧,就是难上加难。她挣扎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没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为人,她想站着活,何错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愤恨,落笔便跟着不稳,最后一笔重重落下,笔锋尖锐,杀气横生。不似赎罪,更像利剑划过仇人胸膛。
宣纸经不起这样摧残,以落笔的地方为中心,蓦地裂成无数碎片,就连手中的笔,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太后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断裂的笔从越长溪手中拿出来,又铺上新的宣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告诉对方,“写吧。”
越长溪已经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后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从了对方的意,提起笔重新写。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和她一同进行的,还有太后似感慨、似劝解的话语。将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太后说道,“哀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大将军,父亲从小便把我丢进军营,当做继承人培养。我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性格要强,武功谋略均不输给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独自带兵的权利。”
“那时申国不像现在一样和平,边境大小战事不断,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手起刀落,哀鸿遍野,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国时,突然出现麻烦。”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下城池,郡守也带拂过着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们实为诈降,已经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谋投.毒。”
太后眼中闪着睿智慈爱的光,那是时间与经历共同积淀拂过的力量,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放下笔,越长溪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对,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太后解释道,“当时战争已经持续半年,我军粮草耗尽,只能一边打仗一边补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方的粮食、牲畜、盐,当然还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并甄别,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战事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这样做。”
“更何况战乱之时,兵与民没有任何区别,随便谁穿上战袍就是士兵,几乎无法区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或者八十岁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后问,“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办?”
一方是必须要的资源,一方是敌我不明的百姓,这个决断很容易做,但落在现实中,越长溪却不敢开口。
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对,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后,我即刻下令,立即斩杀城内一万百姓,一个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
手起刀落,哀鸿遍野,年仅十六的小将军坐在马上,看她的士兵面无表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挥舞,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啸的风吹过麦田,士兵所到之处,人群便缓缓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无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们没有兵器,如何能打过身经百战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冲到她马前,就被护卫斩于马上。
身体倒下,血却溅到了将军的脸上,混合着四周的哭嚎与咒骂,构成了难以磨灭的血色场景。可将军心中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赶到下一个城池支援父亲,那么整个申国也就安全了。
一万敌国百姓,对比她的十万士兵,对比父亲手下的百万将士,对比整个申国,孰轻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万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无辜的百姓,”太后看着对方低垂的双眼,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但哀家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更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丫头,你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在其中流过,“可是我和您不一样……”
太后是拯救申国的英雄,她呢?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鼠辈。
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想赎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并非赎罪,而是逃避。”太后用看穿一切的语气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赎罪是不再痛苦,然而这是错误的。赎罪是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有直面的勇气。”
“过去如此艰难,你都从未做错决定。所以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太后的话传到耳边,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里,越长溪恍惚间听着,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到梦阁,也没有考试,一群小豆丁经常在半夜偷偷哭,说是害怕。
越长溪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自觉有义务安慰这群小孩,所以她总是带头聊天,其实就是忽悠孩子,她问“你们怕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大多是:“怕黑”“怕见不到娘亲”“怕没有饭吃”。但也有女孩思维比较跳脱,她说,“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茶馆厨娘的孩子,经常听说书之人讲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长溪嗤笑,“怎么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却相信了,一群人越说越悬,好似阁主的本体是黑山老妖,不仅担心他会吸走性命,还担心吸走美貌、精气。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
最后越长溪被吵得不行,她吼了一声,神情严肃地告诉各位小豆丁,“我有个办法,我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这样就不会被拿走了。”
年纪小确实好骗,女孩们很快就同意了。她们依次说出想存给她的东西,有的女孩不知道存什么,越长溪就随意乱指,例如“希望”“勇气”……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弄丢了呢?
☆、45可能
女人的绰绰身影犹在眼前,她惑人的眼神、娇艳的容貌、悠扬婉转的笑声一一从卫良脑中划过,最后记忆定格在温软的唇上,她轻笑着吻他,然后叫他夫君。
体内气血翻涌,尖锐刺耳的哨音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不断翻搅着丹田,卫良咽下口中腥甜血液,更快地向前走。好像他再快一点,就能将一切抛之脑后,将所有爱意、不甘和渴望统统留在裕安宫,留在他……求而不得之人身边。
‘我确实喜欢她,可这又怎么样呢。’
等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卫良又变成了忠心耿耿的替身暗卫,他恭敬地跪在申帝身前,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申帝见他这幅打扮一愣,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
“采波私自将陵香草加入汤药中,被太后公主发现,臣怕她们追查,便现身搪塞过去。”
卫良面色如常,他没说谎,但也没说出全部真相,下意识避重就轻将公主摘出去,然而申帝听闻还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齿道,“又是越长溪这个贱.人!”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申帝未必会气成这样,但是加上今天在宫外发生的事,让他忍不住怒目切齿。
昨晚皇后勾起了他旧时回忆,申帝颇为怀念,两人便定好下朝后出宫,他们像少时一般,两人手牵手在集市里闲逛。
京中繁华依旧,百姓安居乐业,连集市都比过去热闹许多,申帝搂着美人内心十分骄傲,毕竟这都是他贤明领导的结果。作为枕边人,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她十分配合地和掌柜说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骊阙城才能兴盛如此。”
当时他们在珍宝阁买簪子,掌柜对京中贵人颇为熟悉,他从没见过二人,便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做外地富商,因此热情地介绍,“此言差矣,京中百姓富足,还要多谢丞相一家,林丞相安富恤穷、忠心耿耿;大公子也神勇非凡,前日还剿匪成功呢。”
皇后本意是想让掌柜夸赞申帝,没想到背道而驰,她匆匆付完账就拉着面色不好的申帝离开。此时将近正午,热气扑面,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皇后贴心道,“老爷,我们不如去酒楼歇息片刻。”
申帝也被高温暑热和刚才的话闹得心烦意乱,“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二人举步来到京中第一酒楼翡翠居,由于恰逢午膳时间,楼上的包间都满了,只剩大堂的位置。申帝想走,却被皇后拦住,她微微笑道,“老爷,您忘了我们以前就是这般。”
皇子的月例很少,又没有母家补贴,所以出宫后齐宣之一度非常穷,于是他们经常点壶茶,在酒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申帝也想起了那段时日,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七八年前,那时他还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牵着赵凝霜,他们对坐在桌子两端,偶尔的目光相接都会让他脸红心跳半天。
他笑着抚了抚爱人的头发,“好。”
申国民风开放,因此小夫妻亲密的举动也不足为奇,小二非常习惯地将二人领到一处空位,“二位客官请。”
申帝想了想,点了桌好菜和最便宜的茶——和当年一样的茶。
小二很诧异,但还是笑眯眯给两人上了菜,如今这么阔绰的爷可不多见,他大声吆喝着菜名,在得到几块碎银后满意地走了。
皇后也不吃饭,她捧着茶碗小口抿着,茶水很凉,因为反复冲泡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可她喝着喝着,莫名就从里面尝出些苦涩。她摩挲着茶碗的裂痕微微有些愣神。
是茶变了,还是人变了?
申帝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心不在焉,他犹自回忆道,“当年这里还有说书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话说那郑家大公子郑元白,京城人士,他于黄州……”
今天这段,讲的是郑元白智取土匪老巢,说至兴处,不仅说书人手舞足蹈,连堂中百姓也拍手称快。
听了半天的申帝面目阴沉,拂袖而去。
等他们二人走远,酒楼顶层包间的门才缓缓合上,一个与申帝七分像的人眯着眼,目露满意之色,“做得不错。”
“九爷英明,如此丞相一家算是犯了圣怒,我们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笑容满面的中年人低声恭维着,而他的模样,赫然是刚刚珍宝阁的掌柜。
……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申帝依旧怒火中烧,他对着一众暗卫道,“丞相居心叵测,此人一日不除,朕的皇位一日不稳。”
东厂除了卫良,还有其余九位暗卫,他们各有奇招,或武功高强、或擅长谋略,等同于一个小型私人秘书团,智商担当暗九提议,“丞相根基不浅,贸然杀之可能引起朝廷动荡,不若设计让他自行请辞。”
“此话怎讲?”
暗九娓娓道来,“丞相年岁已大、无欲无求,唯独对一双子女甚是用心。若是能杀了公主或者郑家大公子,丞相必定承受不住,到时候一举杀之,再伪装成伤心过度的假象,谁都不会想到皇上身上。”
完全没考虑过计策是否合理,申帝在听到能杀了越长溪后立马眼前一亮,他抚掌大笑,“此计不错,这件事就交给暗九办,半个月内,我要让越长溪尸骨无存。”
申帝离开后,暗卫也相继离去,卫良面无表情地回到东厂,他脱下明黄色的衣袍,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半枝都诧异,“公主,您不是要攻略卫良么?”
“是啊,”越长溪瘫在椅子上,拿着一个精美的瓷瓶左看右看,随意回道,“攻略他。”
“那您为何没有行动?”
公主完全不明半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半枝,你最近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数据也会老年痴呆?你不是前天才告诉我卫良受罚,如今被关在东厂的水牢里么。”
得到消息的公主立马松口气,“原来是受鞭刑啊,我还以为狗皇帝不让他见我呢,还好还好。”
半枝沉默了一会,主动告诉她,“东厂的鞭刑极其残忍,受刑者的头被迫浸在水中,在濒临淹死的时候才能稍微抬起一会,而他抬头的时候还要被打。”
公主眨了眨眼,“宫里人真会玩儿。”
半枝:……
感受到对方的无语,公主轻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谈感情太伤命了。”
她这些年在宫中,包括攻略的这段时间,能保持游刃有余,是因为她一直守着自己的心。在吃人的宫里,心丢了,命也就丢了。
半枝沉寂下去,它只负责提供帮助,但是究竟怎么做,都由公主自己决定。她执行,她也承担后果。
越长溪盯着手里的白色瓷瓶,半晌后从里面倒出一粒丹药吃进去。药很苦,却没人木着脸把饴糖送给她,公主摸了摸唇,
“卫良啊……”
☆、46中毒
挟持着申帝的男子白衣似雪、俊美无俦,他落在院子的正中间,脚下是尸骨累累,头顶是风霜雪舞,可他不受半分影响,眉眼清冷,自成一派天地。
太后的右手蓦地愣住。
隔着白茫茫的雪花,太后好像看见遥远的时光在她眼前穿梭,她看见与先帝初次相识,看见两人第一次牵手,看见他皱着眉盯着她的肚子,这些景象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又消失,最终定格在与先帝七分相似的面容上。
“你……”太后问,“叫什么?”
沈昭元,“希望太后……”
“卫良,”白衣男子突然开口,“我叫卫良。”
“好、好、好!”太后止不住微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这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是纵然不在她身边,却依旧成长地顶天立地的孩子,所以真是……
“太好了。”
摄政王黑着脸站在一旁,觉得情况有些失控,趁着其他人没说出更多奇怪的话,他又一次重复道,“太后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沉默片刻,擦干眼泪,再一次将剑举到身前。不过这一次,剑锋则对着自己。
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两个孩子哪怕一瞬,话却是对着摄政王说的,“本宫可以自尽,希望王爷也能信守承诺,饶他一命。”
事已至此,双方都损伤严重,沈昭元不愿多事,很痛快地回答,“本王绝不会杀死申帝又或者他的孩子,太后知道,本王不会称帝。”
京中子弟都知他对占卜的迷信程度,更何况经历过整场事件的太后。她点点头,手腕用力,剑如闪电般刺向身体——只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摄政王的!
沈昭元大怒,他右脚踢向剑锋,侧身顺势拿起剑柄,直接将利剑捏碎,“你找死!”
怒极的沈昭元还想出手,却感到一股麻木从右手传来,低头去看,他整个手掌都已经变黑,黑色顺着手臂向上蔓延。还未散尽的紫色药粉散在空中,竟是藏在剑柄里。
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急速点了右手内侧,将毒封在右臂后,沈昭元抬起头,此时他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却化为更浓厚的杀意聚在眼里,他看向卫良,也不管什么能不能称帝,他必须杀死对方,“动手。”
卫良点点头,长剑自腰侧划出,他一抬手,剑芒大闪
——竟也冲着沈昭元飞去。
这次沈昭元有了经验,他弯腰抬脚,翻身间将利剑踢到身后的墙上,嵌入墙面的剑震动两下,忽然爆炸,将大半个墙面炸飞。
爆炸带起的烟尘散尽后,沈昭元抬头看去,只见申帝已经清醒,他和卫良一左一右站在太后两旁,不仅如此,就连周宛晴也站在那边,她面色红润,哪有之前有孕的样子。
“很好!”
因为距离爆炸点太近,沈昭元的大部分衣服都被气流冲碎,头发也散开,露出的整个右臂都呈黑色,他浑身破烂,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很好。”
他身后冷风大作,配合着风雪,杀意如同凝成实质。
卫良接过周宛晴递来的七弦琴,眉头皱紧,“阁主内功深不可测,哪怕被封了一臂也并非我们能挡。我先上前消耗他的内力,我最多能抵挡一刻钟,到时候就看你们了。”
卫良刚要冲上去,忽然一直手臂挡在他身前,太后柔柔看着他,“我去。”
卫良摇头,“您武功内力均不及我。”
将头发挽在身后,太后笑道,“我知道,但是我的经验更足。”
卫良脸上没什么表情,实话实说,“我在阁主身边修习多年,若是论经验,也是我与他的对战经验更多。”
“傻孩子,”太后一脸无奈,半晌后摸了摸卫良的头发,“但是我是你娘,怎会让你在我眼前受伤。”
依靠道理活了二十二年的卫良,第一次说不出什么道理,拿着琴一言不发,少见地生出几分无措。
“我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沈昭元从地上捡起一把剑,阴狠的双眼从头发缝隙露出来,“早晚都要死,何必争个先后呢?”
按住想要上前的太后,卫良十分快速、十分小声说了句,“娘,你照顾好哥哥。”
趁着太后愣神的瞬间,他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这不是我从小养大的叛徒么?”面对卫良,阁主微微一笑,竟是后退了一步,“本王有更好的礼物给你。”
他一拍手,从早上就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有所动作,他上前两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了沈昭元后侧。
“卫良,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阁主狞笑着,一手撕下人.皮面具,命令道,“给本王杀了他。”
太后等人脸色大变。从侍卫有所动作,就发愣的卫良指尖颤抖,哑着嗓子喊道,“染、溪流儿……”
越长溪眼中空无一物,跪在阁主面前回道,“是。”
还未等她起身,沈昭元忽然察觉出异样,他五指并拢,用尽全力拍向眼前之人的天灵盖。
越长溪只觉一股磅礴的内力向她压过来,她右手触地向前一划,急速后退避开眼前攻击,却感觉身后一凉,原来不知何时阁主已经蹿到她背面,五指直对后心。
越长溪脚下发力,整个人以完全相反的姿势站起身,然后脚尖点地,后背朝地飞到半空中,直接越过阁主。
翻身的瞬间,她不忘右手出剑,刺向对方头顶,而沈昭元左手化掌推开她的攻击,然而刚刚动手,却发现身后传来同样的攻击,他矮身避过,侧眼望去,只见卫良已经拿着琴,十指飞动,不停向他发出音攻。
刚落地的越长溪再次转身,和卫良一左一右攻击他两侧,音攻和剑意交相呼应,围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沈昭元困在其中,他怒气升腾,内力全开,浑厚的内力自丹田汹涌喷出,如同岩浆爆发,瞬间击穿了两人的桎梏。
卫良和越长溪被这股内力猛地击退,纵然双脚用力踩住地面,却还被带出几米远,划过的地面留下深深四道痕迹,太后两手在空中向两侧画弧,用内力生成两朵巨大的气团,从远处接住了两人。
刚刚站定的越长溪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他妈刚清醒就是地狱级副本,半枝,你是要弑父嘛!”
半枝被刚才的情况吓得主机都要爆炸,“我我我,我他妈也不知道啊!你说他命令你杀人,就让我叫醒你的。”
“呦,会骂人了,”将自己的脚从地面拔.出来,越长溪活动两下身体,和不远处的卫良点点头,再次持剑向前,“欢迎来到人类世界,我等你很久了。”
半枝愣住了。
半枝能跑路,越长溪却不能,她不仅不能跑,还要直面大魔王。因为她是剑客,必须近战,才能伤到对方。
越长溪知道她和阁主相差太大,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将内力输入手中的剑,如五岳压顶之势向对方袭来,刀剑破开雪花、破开空气,剑锋带起的内劲将四周都凝固住,“给我死!”
阁主双眼微眯,在他视线中,万物忽然减慢,越长溪如闪电般的剑,在他看来却像慢动作,他左手夹住剑尖,以四两拨千斤挑开对方的剑,忽而手腕轻转,内力从他掌心顺着剑流入,一直强硬地闯进对方经脉。
越长溪感觉右手一麻,随后就是被甩到空中,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沈昭元冷笑,并不打算放过对方,飞至半空想要再来一击,直接打碎对方的丹田。还没出手,就感觉细密的内力如同银针向他倾洒,他一转身,正好错过了攻击越长溪的最佳时机。
十指翻飞的卫良松口气,控制着无数细针凝成一股,追着对方射去。
越长溪近战,卫良远攻,当沈昭元要得手时另一方就来干预,而且他们两人距离很远,沈昭元很难同时兼顾,一时竟然被耍得团团转。
然而他毕竟经验丰富,很快就找到方法,当他下一次能攻击到越长溪时,直接硬接住卫良的琴音,哪怕有所损伤,却直接将越长溪打翻在地,不多时,两人都受到他全力一掌,趴在地上呕血不止。
见势不妙,周宛晴、太后、江植纷纷上前,三人和沈昭元缠斗起来。
越长溪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又呕出一口血后,她闭着眼从袖子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无奈伤势太重,哪怕拿到伤药也无力吞服,就在她拼命努力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从她手中接过药,声音发颤,“哪个是解药?”
所有都是解药,然而越长溪已经无力说明,她随手一指,只希望对方能明白。
申帝依然没懂,但是他能看见地上的人已经气若游丝,也不管哪个是解药,从里面挑出最普通的一瓶,倒出一粒塞进越长溪的嘴里。
半枝提供的都非凡品,小小一粒就让越长溪恢复力气,她抓着对方的手一倒,将整瓶药都倒进嘴里。
补药入口即化,瞬间就起效,越长溪踉踉跄跄地扶着对方起身,用尽全力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抠门。”
申帝飞快抹了把眼泪,“我的错。”
对于认错态度良好的人,越长溪都很宽容,主要是她现在也没多余的力气骂人。扶着对方走到卫良身边,同样给他喂了两瓶药。
回完血的两人都靠在申帝身上,好像一个人挂着两只树袋熊,越长溪道,“这样下去不行。”
卫良:“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多强,但是梦阁常有内力高深的人无故失踪,可能和阁主有关。”
越长溪听完,更想骂人了。
“你们啥都不知道就来硬刚?脑子让驴踢了?”
申帝:“是他先动手。”
卫良:“你失踪了……”
虽然被申帝气得够呛,但是自家男朋友还是很贴心的,越长溪稍稍平缓体内气息,“既然打不过,我们就拖时间,我不信五个人拖不死一个。”
又拿出一大把药递给申帝,“医疗兵,看见谁受伤就喂一瓶,不行就两瓶。”
全程干着急的申帝终于有了任务,他重重点头,又说道,“我看摄政王右臂的黑色似乎有扩散的迹象,不知道这个信息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一直闭目休息的越长溪蓦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没听申帝的解释,越长溪自己眯眼看,摄政王的衣服已经被炸得丝丝缕缕,就剩几块布条搭在肩上,果然如申帝所说,他的肩膀已经泛黑!
不敢确定,越长溪还看向卫良,对方也点点头,她立马精神大振,“对了!阁主现在必须不停用内力,根本封不住毒,更何况太后的药肯定不一般,我们不需要杀了他,只需等到毒.药扩散至心脉。”
得到这个好消息,越长溪实在太高兴,又嗑下一瓶药后,她激动地抱了下申帝,重新奔入战场。
因为提供了重要的信息,申帝本来还很高兴,然而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冷,低头去看,卫良正神色莫测地盯着他。
申帝:“哈、哈哈,我,我有媳妇的。”
卫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离开了。
申帝:这真的是我弟弟吗?好可怕QAQ
//
再次进入战场的越长溪终于找到诀窍,她的内功、剑术、招数均不如阁主,唯有一点,经过天上雪莲和半枝的加成,她的轻功很强,既然打不过对方,干脆就和他磨。
示意支撑不住的三人退下,越长溪拿着剑,像在梦阁里无数次那样,躬身道,“请阁主赐教。”
她的剑术并非师从五先生,而是阁主本人一点点教会的,在一切发生以前,她也误以为对方还有柔软的一面,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阁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经历一番打斗,沈昭元已经接近癫狂,彻底失去了往日泰然自若的姿态,听完她的话,更是眉目狰狞,“也好,让本阁看看,小染儿究竟有没有进步。”
说完,两人就用同样的招式冲向对方,两把剑在空中如雷电般相接。
说是比剑,几招过后,越长溪果断放弃硬碰硬,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飘飞,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虚晃几招,逼着沈昭元使用内功发出大招,她才扭身而过。
试了几次后,她干脆彻底舍弃剑,将剑扔给一旁的卫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对方相对。阁主被她泥鳅般的打法惹怒,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见状也扔掉剑。
比到最后,这场战斗彻底变为追逐战,越长溪跑,沈昭元追,两人身影极快,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什么都看不见的申帝干着急,扯了扯身旁聚精会神的周宛晴,“现在如何?”
周宛晴:“别打扰,我也再看。”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申帝:??
他转向江植,结果对方也是同样的答案。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太后分析,“染丫头和沈昭元不分伯仲,甚至略胜一筹。”
申帝顿时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药攥得更紧些,准备随时递上去。
话虽如此,太后却并不放心,高速奔跑的情况对经验要求极高,需要随时判断对方的走向和行动,本质已经不是比拼功法,而是比拼经验,所说越长溪现在游刃有余,但仍然有很大的风险。
这点不仅太后想到,卫良也想到了,他处在战场边缘,一直死死盯着两人,忽然,他瞳孔一缩。
越长溪失误了。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无法及时跳跃,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卫良立即持剑冲过去,纵然他的速度比琴音还快,可终是慢了一分。他的剑刚到达,阁主却已经抓住越长溪挡在身前。
结果就是,卫良的剑抵在了越长溪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越长溪反手抓住阁主的手臂,全身的内里顺着经脉流入,不仅是阁主抓住了她,她也抓住了阁主。
两人都动弹不得。
“快啊!”越长溪几乎是狰狞地喊着,她控制不住阁主太久,没时间犹豫。
眼前的一切不过在一夕之间,但好像有魔法师使用了时间减速的魔法,卫良觉得一切都在放慢,他清晰地看见越长溪眼中的坚定,阁主一闪而过的诧异和侥幸,还有他几乎停止的脉搏。
动手,长剑刺穿两人,越长溪会和阁主一起死。
不动手,所有人都会死。
他该怎么办?
“哈哈哈,你根本不可能……”阁主看出了他的迟疑,高声狂笑,只要再有一吸时间,他就能挣脱越长溪。
然而,说到一半的话被剧痛打断,沈昭元低头,看见了刺入胸口的、闪着冷光的长剑。
卫良真的动手了。
他面无表情,执剑的手又快又稳,瞬间穿透两人,好像面对的不是爱人,而是凶狠的敌人。
可越长溪,却看见了他眼中熄灭的光。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消亡。
卫良嘴唇颤抖,花了好久才溢出几个破碎的字,“对不起。”
☆、47提问
面对半枝的质疑,越长溪怒从中来,“阿统,你还有脸问爸爸在搞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我已经百毒不侵了!这怎么又中毒了!”
再一次“死里逃生”,越长溪控制不住地后怕,倒不是怕死,而是万一阁主命令她杀死卫良,她当时根本无法拒绝。哪怕不是卫良,就算是申帝或者周宛晴,都会很容易中招。
幸亏对方还不清楚具体形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话说回来,沈昭元究竟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药?
越长溪:活该你几次篡位失败,有炼药的时间,去看看孙子兵法行不行!
作为高阶位面的产物,半枝最不能忍别人说它不行。若是传出去,以后让它如何面对江东半枝?
因此,它快速对越长溪进行扫描,得到的结果却令人诧异,“扫描结果显示,当你中毒的时候,身体机能正处于模拟状态。”
“模拟状态?”
半枝停顿片刻,思索如何能让对方听懂,“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就是你当时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所以毒.药很容易侵入身体。”
越长溪回想中毒之前,她确实想逃跑但是没成功,只是,她以为那也是毒.药造成的结果?
半枝听见了她的疑惑,飞速解释道,“并非如此,这种效果来自于你身体的另一种物质,换成你熟悉的名字,就是天上雪莲。”
“雪莲?”越长溪很惊讶,“它不是疗伤圣药?怎么会让我失去内力。”
“疗伤只是你们的理解,雪莲真正的作用,是模拟使用者同一时期、不同时空的身体状态,再定格成最优质的那个。从你们的角度观察,就是身体被治愈,但它的本质更为复杂。而公主食用过量,模拟状态一直持续至今。”
经由半枝解释,越长溪才想起近期的一些古怪之处,比如她见太后时,竟然在花园睡着了,这是之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越长溪不得不质疑,“这个功效……真的是这个位面能够存在的东西么?”
穿越至今,越长溪见过很多神奇的东西。排名第一的当属内力,但排除这点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类似于古代,哪怕是阁主各种神奇的药,都能用科学知识解释清楚。比如今天她中的毒,就很像现代的神经阻断药。
唯独雪莲,它能超越时空的限制,连现代科技都无法实现,又怎么会在这里存在?
半枝突然卡住,随即换成冰冷的机械音,“公主提问超越权限,不予回答。”
越长溪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管的东西,换了个问题,“卫良是不是也处于模拟态?”
杀死宫茗颜后,她担心后面的侍卫追上来,匆匆换了两人的衣服。因为时间太短,她连对方的面具都没带完整,边缘处还留有缝隙。除非卫良是个瞎子,否则不可能认错。
那么对方一夜白头的原因,肯定也是雪莲造成的。越长溪皱了皱眉,他在其他时空究竟经历过什么,怎么比现在还不如?
出于谨慎的缘故,半枝并没有完全肯定,只道,“如果对方和公主服用的雪莲数量相当,那么理论上,他也正处于模拟状态。”
回忆起无暇山的时光,两人几乎以雪莲为食,都吃下不少,甚至某些不好描述的时刻,她还喂给对方更多,所以卫良吃下的绝对不比自己少,如果是这样……
越长溪扶额,“模拟时间如何计算?”
“时间并非绝对,”半枝道,“这要看使用者存在多少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数量越多,时间越长。”
“最高呢?”绝不会出现越长溪自行苏醒的情况。哪怕它现在交给对方解药,公主也会忘记。
“每一株雪莲,最高不会超过三天。”
越长溪计算了下,她们在无暇山一共呆了十天,每两天一朵,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一共不会超过六朵。换算成时间就是十八天。因此最多三天,她和卫良的状态就会恢复如初。
这个时间还能忍受,越长溪刚想松口气,忽然想到,“如果从模拟态忽然变成常态,那不是很吓人?”
“并非如公主所想,各种空间随意切换。雪莲会将时空整合,将人体的状态从差到好依次排列,最终停止模拟时,身体机能就会最优。”
半枝还在不停科普,越长溪却控制不住想,两人模拟的时间已经很长,她都结束了从没有内功变为有内功的状态。而卫良,依旧形销骨立,那么在这之前,他又会是如何呢?
也是在这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对方,因为哪怕是想到他可能经历、但实际没经历过的痛苦,她依旧感到心痛。
……
最后,确定自己很快就能恢复后,越长溪提出了个很奇怪的要求,“让人丧失全部情感和记忆的这种药,你再给我一粒。”
这么多年,越长溪一直都是要解药,还是第一次要毒.药,半枝有些惊奇,“公主要报复沈昭元?”
“不是,”越长溪止不住叹气,“我骗不过他,只有真正中.毒才行。”
经此一事,她终于意识到阁主内功的深厚,他能轻而易举探查到气息、情绪的变化,如果单靠演技,是不可能骗过对方的。
包括卫良,阁主能相信卫良以为她死了,不就是因为雪莲让他一夜白头。
半枝很同意越长溪的做法,但这样会产生新的问题,“公主如何解毒?”
它提供的药品,效果会远远超过阁主的药品,绝不会出现越长溪自行苏醒的情况。哪怕它现在交给对方解药,公主也会忘记。
越长溪也想到这一点,“那我之前是怎么解毒的?”
“人脑是很神奇的东西,哪怕在我所在的位面,仍然没能彻底研究清楚。根据推测,可能是强烈的情绪导致你的记忆苏醒。”
越长溪突然举手,“难道是传说中的,爱情能战胜一切?”
半枝没管对方,继续回答,“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雪莲将公主的身体推进到下一个时空的状态,所以你的内功恢复,毒也解了。”
一人一统有片刻的尴尬,越长溪装作什么都发生过的样子,“一般故事中,仙侠世界都能随便封印其他人的记忆和情感,你能不能做到?”
问能不能,简直是对半枝的侮辱,它立马跳出来回答,“能,封禁和解开都能。”
“那这样,”越长溪想了想,“你现在给我封上,如果阁主命令我杀人,你就可以帮我解开。”
半枝很快就开始行动,越长溪只觉得大脑中的雾气重新开始弥漫,万物都从她脑中逝去,在雾气彻底封死前,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忘记告诉卫良别怕,身体的变化马上就会结束……
忽而白光闪过,面无表情的女孩睁开眼,看了眼天色立马起身,阁主命她做贴身侍卫,现在也该出发了。
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
最开始只是头发,在之后就是内功忽然消失,身体蓦地消瘦。卫良想起别人看他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别人发现,因此关上所有窗子,只等变化尽快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阁主。
卫良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的头发颜色又变了。捏着上一刻还是白色、这一刻就变成灰色的发丝,他陷入深深地苦恼。
——溪流儿究竟喜不喜欢灰色?
一切还要从离开雪山那天说起,将宫茗颜埋葬后,卫良忽然觉得身体很冷。
因为自己曾死过一次,根据溪流儿和阁主的说法,他刚生下来就没了呼吸,是被沈昭元用内力救回来的,所以身体经常会出现问题,忽冷忽热都是常态,他也习以为常。
这一次,卫良也习惯性忽略这种变化,拿着两只雪莲回摄政王府复命,没想到回到王府后,他发现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很奇怪。
虽然在此之前,别人都会用古怪的目光看他,但大多数都在暗处,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而这次回王府,就连最怕他的暗卫都控制不住抬头,眼中……应该是惊讶吧?
正想着,阁主也从外面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除溪流儿以外的人,卫良还是很难感知他们的情绪,他也没听出阁主语气中的惊讶,只当正常询问回答。
“臣收到消息,会有一株千年雪莲在山顶开放。然而上山途中遇到雪山神发怒,昏迷一日后,被越长溪救出。我们在下山过程遭遇了第二次雪山神发怒,被困十日后逃脱。最后在山脚遇见申帝侍卫,对方将越长溪杀死,臣侥幸逃脱,望阁主恕罪。”
沈昭元眼中闪了闪,“你确定越长溪死亡?”
“确定,”想起那个面具带歪的尸体,卫良内心毫无波澜,“臣看见了她的尸身。”
“然后你就回来了?”
“是,”卫良点头,从身后的包裹拿出两株雪莲,“幸不辱使命。”
接过雪莲,阁主亲自将他扶起,语带叹息,“我是问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卫良面露不解,只见对方忽而将手伸到他脑后,将一缕白色发丝拉至眼前,“为什么,你的头发都白了。”
卫良一手翻到身后,将他的所有头发拿到面前,看着满手白发,他忽然愣住了。
这之后,阁主好像想到什么一样,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命他回房休息。卫良沉默地走到房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再一次想到刚看见白发就产生的问题。
——溪流儿喜不喜欢白色?
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
最开始只是头发,在之后就是内功忽然消失,身体蓦地消瘦。卫良想起别人看他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别人发现,因此关上所有窗子,只等变化尽快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阁主。
沈昭元还是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看见漆黑的房间,先是愣了下,半晌才开口道,“我原以为你是不懂的。”
卫良,“是。”
——他至今不明白身体变化的原因,难道是死亡的时候,对他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阁主:“这段时间没有任务,你先休息吧。”
卫良:“是。”
——他的内力全消,确实无法做任务,溪流儿说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工伤。
阁主:“这件事本王替你查,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卫良:“好。”
——这个溪流儿也说过,叫贼喊捉贼。
阁主:“申帝中计昏迷,周宛晴也已经有孕,只要除掉那个烦人的太后,本王掌权的时候便指日可待。”
提起申帝,卫良终于有所反应,这个人好像是他的便宜哥哥,不过似乎有点笨,怎么周宛晴在身边还会中计?
卫良不由得皱眉,阁主自动把它理解为憎恨,内心愈发满意,“如果你想,可以亲自处置他。”
卫良:“是。”
——对方这么笨,他一定要好好教导。否则他出事,周宛晴就会担忧。周宛晴担心,溪流儿也会担心……
想到越长溪可能会因为别的男人担心,卫良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见对方仍然没有理解全部情感,只懂得一小部分,沈昭元愈发满意。这样卫良不仅不会背叛自己,还会因为越长溪的缘故更加怨恨申帝,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沈昭元十分满足自己掌控全部情况,表面还假装愁苦道,“本王虽然严厉,但一直把你和染丫头视为亲生儿女,不过可惜……”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本王都懂得……”
对方走后,卫良思考很久,也没懂阁主究竟想说什么。他本以为有了感情后,能够让他更容易理解他人;没想有了感情后,其他人发而愈发难以理解。
卫良坐回椅子上,又想起了越长溪。
——还是溪流儿好懂,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不过,她究竟喜不喜欢白色?
☆、48答案
无暇山是一个很漂亮的山峰,就连天上雪莲的“天上”二字,最开始也是形容无暇山的美。
白雪皑皑的山峰与天空交接,像是连接天上与地下的银白通道,放眼望去,山脉折射着天幕的蓝光,犹如人间仙境。
越长溪真的很想永远留在这里,远离尘世的纷争,然而她同时知道这是不可能之事。于她,大仇未报;于卫良……就更复杂了。
叹了口气回到屋里,越长溪想起昨天的谈话,很是无奈地拍了拍卫良的肩膀,“申帝和阁主的斗争,也不能完全算和我无关,”她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讲,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对方,“毕竟……申帝好像是你亲哥哥。”
卫良:???
因为是第二次讲述整件事,所以越长溪思路十分清晰,她直接点出关键证据,“当年太后产下一名死婴,用琴弦包裹住他,让宫女送到宫外埋葬。但是那名宫女无故失踪,申帝后来查到,她的行踪和梦阁一致。”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越长溪将不太好的消息传达给别人,还是她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左思右想,最终踮脚抱住卫良,轻怕他的后背,“别伤心。”
虽然很喜欢这种亲昵的姿态,但卫良还是直言道,“我不伤心。”
闻言,越长溪将对方抱得更紧了,“与我在一起不必掩饰,我们是情侣,理应一起分担。”
卫良:“情侣是什么?”
“……”
略带疑惑地抬起头,越长溪发现对方目光坦荡、眼中一片清明,确实没有伤心的意思。越长溪歪头思索,他应该懂得什么叫伤心了啊,难道是还没反应过来?
越长溪看不懂对方,卫良倒是越来越能理解她的情绪,因此主动解释道,“我原来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知道了,而且还有了母亲和哥哥,这是很好的事,所以我不伤心。”
“而且因为你抱我,我还有些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剖析自己的情感,说起来有些磕磕绊绊,但表达地很清晰,连细微的情感变化也能分清,较之从前,有了非常大的进步。
越长溪想表扬对方,又觉得卫良的反应有些奇怪,正常人应该不会这样平静吧。
因为是第一次当老师,越长溪很怕传授错误的知识,她反复确认,“除了不伤心,还有其他感觉么?比如激动、愤怒、或者委屈?”
“为什么会有那些情感?”
越长溪推理了一下正常人的心路历程,“因为能见到母亲,所以很开心;因为明明能在爹娘关爱下长大,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感到愤怒和委屈。”
卫良低头想了下,很确定地告诉对方,“我不觉得在爹娘身边长大,和现在有何不同;而且若是我生活在宫中,就见不到你了。”
越长溪哑然,果然,卫良的所有情绪都与自己有关,这真是让她一面觉得不对,一面又……忍不住高兴。
见她很久不说话,卫良担忧地问,“我又错了?”
“没有,”越长溪踮脚吻上他的唇,“这样就很好。”
这样说,只是因为越长溪联想到自己。她也曾是孤儿,若是现在知道了父母是谁,她也不会有太多感觉。
毕竟,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至于以后,那要等他们回宫后再说。无论卫良会有何种感受,都有自己在身边。
//
能自由地活着,真的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所以越长溪拖来拖去,在无暇山上停留小半个月,最后还是因为怕小蓝她们担心,才不得已离开。
这期间,她们二人将无暇山彻底探索一遍,连山顶都没放过。除了见到很多有趣的小动物,还摘到不少极品雪莲。
越长溪抱着七朵白色花朵,在山顶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真值!”
当然,她并没有把所有雪莲都摘走,毕竟学过生物,知道要保持生态平衡,越长溪只是在路过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时,才会将那些雪莲带走。用她的话来说,“如果我不带走,雪莲就只能凋零,实在是太浪费了。所以我这叫物尽其用。”
卫良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实际上和越长溪在一起时,他从未有过意见,只要她安全,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杀人放火,他都恨不得第一个支持。
不过他的女孩,根本不会做那些事。
所以对方在提出逛逛雪山时,卫良立马收拾好东西,表示随时都能走。
如果对于常人来说,此刻的无暇山必然危险重重。然而对于他们,只和普通山脉无异。毕竟两人的内功已经恢复,踏雪无痕不过常态。最重要的是,无暇山上的雪崩已经结束。若是再发生小型雪崩,也不会对她们造成危险。一是他们使用内力就能避开,二是如果被埋在雪里,两人也能闭气几天,再将自己挖出来。
既然安全没有问题,两人面对的最大困境,就是食物。
在山腰下方,接近山脚的地方,有很多小动物,但是秉着不吃野生动物的原则,越长溪又找到一种地衣,配合着天上雪莲一起煮汤,不仅味道鲜美,还特别抗饿。往往是吃完一顿,之后的几天都不用进食。
将衣食住行都解决好,越长溪彻底放下心,每天都在山上疯跑,似乎要将前十年的快乐都补回来。所以最常见的景象,就是她拉着卫良,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连偶尔飞过的鹰都会让两人驻足半天。由此,卫良也多学会了一种情绪,叫做喜忧参半。
意思就是,每次越长溪过于喜悦的时候,她都会忘乎所以,导致很容易踩空,有从山上滚下去的危险,让他很是忧心。
除了玩之外,越长溪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将过去之事一一复盘,弄懂对方的真实想法,以免再发生误会。
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一直替阁主做事,难道从没想过离开?”
卫良的回答也很直接,“我不知为何要离开,也不知离开后要去哪,更何况之后就遇见了你。”
“既然那么喜欢我,怎么没强迫我和你在一起?阁主不同意?”
对于这个问题,卫良意外地严肃,“我从来都没想过强迫你,虽然那时候不懂,但是下意识就不想那样做。而且阁主本人也问过,不过被我拒绝了。”
“阁主问过?”
“他曾说,我若是喜欢,可以把你留下来。”
越长溪忽然明白,原来阁主不仅怀疑她,也怀疑卫良,所以试图将自己变为对方的弱点。两相牵制,谁都不会背叛他。不愧是给女孩们洗脑的阁主,对人心的把控果然不一般。
想到那些女孩,越长溪停顿片刻,“她们在你眼前一个个死亡,你怎么能无视?”
所有事情中,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一点。纵然卫良没有感情、纵然他是被胁迫的,也许法律上来讲,他是无罪的,但越长溪就是过去不心里那道坎。
然而,卫良一句话就打消了她所有想法,他说,“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同样的环境生活,只有竞争胜利才能活下去。所以,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
所有负面情绪都化为心疼,曾经有多怨怼,如今就有多愧疚。越长溪低低叹道,“是我错怪你。”
如果无人教导何为对错,他又怎能分辨。卫良没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已经是他坚守本心的结果,所以她真的不能强求。
“以后有我在,那些世界未曾给你的善意,都由我来给。”
……
解决完关于过去的疑惑,越长溪还问了对方的未来设想,除去和她有关的,卫良就只有一个愿望。
他说,“我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琴师。”
越长溪很诧异,她曾见过对方的音攻,不说完美无瑕,也是登峰造极,怎么还会想要成为真正的琴师?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卫良却摇头,“我的琴是天下最锋利的武器,却不是最好的乐器。”
音乐素养为零的越长溪:有什么区别???
因为教导过对方,卫良最了解越长溪的水平,想起过去她费力弹琴的样子,眼中已盈满笑意。他扶着琴解释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复刻别人的音乐,完成所有曲谱,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师。”
越长溪若有所感,她轻轻问道,“你改变的原因是?”
“是你,”卫良看着她,脸上已经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弹琴时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却满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识到你是不一样的。”
卫良的前半生,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两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长溪有关,后者更是直接赠予对方。如果他当时就有感情,那么他一定意识到,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银色的月辉洒落,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双眼却遥望远方,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我们一起。”
年少时,她也曾期盼过自己的爱人完美无瑕,可是如今得到并不完美的卫良,越长溪却一点都不后悔。不仅是因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让她更爱对方一些,更是因为——她期待与他一同成长。
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纵然不舍,快乐的时光也要结束,因为这些快乐只是虚假的,越长溪还需要回到皇宫里,直面她真正的问题。
十天后,两人整理好衣服,将大部分雪莲藏好,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因为卫良计算过,这是身受重伤的两人,在有雪莲的情况下,能够行动的最短时间。
假装受伤、假装没有真气,是越长溪最擅长的事。她一面告诉卫良技巧,一面与他最后一次对“口供”,其中包括两人受了多重的伤,她又是如何将他救出来。
大部分都是真话,只不过是无限拉长了救治的时间。
这些事,卫良其实都记得,他没有打断对方,是因为非常喜欢越长溪和他说话的样子,有点像她在梦阁时偏爱的蓝色小鸟,永远生机勃勃。
一人说一人听,他们很快就走到山脚,然而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山下,几十个护卫将小路团团围住,带头人见他们下山,拿出手中令牌,
“陛下有令,下山之人,格杀勿论。”
因为教导过对方,卫良最了解越长溪的水平,想起过去她费力弹琴的样子,眼中已盈满笑意。他扶着琴解释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复刻别人的音乐,完成所有曲谱,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师。”
越长溪若有所感,她轻轻问道,“你改变的原因是?”
“是你,”卫良看着她,脸上已经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弹琴时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却满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识到你是不一样的。”
卫良的前半生,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两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长溪有关,后者更是直接赠予对方。如果他当时就有感情,那么他一定意识到,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银色的月辉洒落,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双眼却遥望远方,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我们一起。”
☆、49重要
因为这是梦,卫良认为自己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狭小的白色空洞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女孩。尽管如此,他的手也未曾触及到对方,不过是虚虚停在半空。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卫良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越长溪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卫良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越长溪: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卫良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越长溪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卫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越长溪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卫良,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卫良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卫良之前,越长溪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越长溪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卫良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越长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越长溪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越长溪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卫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卫良脸红了。
越长溪:???
越长溪:“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卫良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长溪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卫良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越长溪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卫良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越长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越长溪的一切事,卫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卫良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越长溪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
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越长溪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卫良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卫良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越长溪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长溪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卫良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卫良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越长溪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卫良:“我选择你。”
“……”
越长溪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卫良:“经过思考,我选择你。”
努力营造的严肃氛围终是被打破,越长溪噗嗤一笑,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打破了两人无形的距离,“你需要在阁主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视阁主为亲生父亲,然而他……”
卫良第三次打断了她,“我选择你。”
越长溪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道,“你真的考虑过么?选择我,就意味着要背叛阁主,甚至杀了他,你明白么?”
卫良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何对方要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而那个人是越长溪,所以他永远不会厌烦,他再次点头,“明白。”
三次毫无犹豫的“我选择你”,让越长溪说不出什么感受,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蔓延到心尖的酸涩。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越长溪不敢再想,只是哑着嗓子问,“阁主把你养大,你不后悔?”
卫良:“他给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说越长溪心中有一把尺,那么卫良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依靠这杆秤活着,别人给他什么,他还给别人什么。
只是遇见越长溪后,那杆秤就只向她倾斜。
“我不太懂,你难道不在乎阁主?”越长溪倒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傻话,卫良哪里懂什么是在乎,但是……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替阁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为什么不离开梦阁?”
“阁主不允许我离开,”卫良顿了顿,“而且你在那里。”
越长溪完全来不及感动,她吃惊地问,“你不被允许离开梦阁?”
卫良:“对,除了做任务,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越长溪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梦阁的少主?你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沈昭元培养的臣!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叫督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脚下的琴,卫良道,“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拥有它的人都被尊称为督主。”
越长溪掐着对方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只因为卫良叫做督主,又是她们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误以为对方是邪恶组织的接班人。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受阁主胁迫,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主谋!
等一下,还是不对……
越长溪;“如果自始至终,你选择的都是我,那为何,我们还会一直错过?”
卫良尽量平静地回答,但他话语中止不住透出股委屈,“我问过两次,第一次你说不想和我留在梦阁,第二次你说想入宫。”
越长溪愣住了。
对方是卫良啊,他不懂口是心非、不懂言不由衷,所以看不透她掩饰住的真正感情,只懂听从她的回答。
她早该想到的!
如果她能早些相信他,又或者早些问清楚,一切是不是会不同。越长溪摇摇头,不,也不会。
如果在梦阁时,卫良对她说这些话,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有其他阴谋;哪怕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未必能接受,而是执拗地认为两人都该死。
唯独现在,她终于想通所有,又重新遇见他。
他们未曾错过,而是刚刚好。
“哈哈哈!”
狭小的空间里,女孩爆发出痛快的笑声,之前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苦终于得以散去,她不停大笑,笑声穿过雪花旷野,直到高山之巅。
本来坐着的卫良脸色一变,一手拿琴,一手拉起女孩转身就跑——第二次雪崩来了。
因为大部分雪花已经滑落,第二次雪崩远不如第一次剧烈,因此两人并没找遮蔽物,而是全力向山下跑。
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却止不住放声大笑。
这一刻,越长溪终于理解了太后所说的话。爱情不是正确,爱情是错乱,是惶恐,是不安,是明明如此危险,她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微笑。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50真相
九盛城内,歌台暖响,管弦呕哑,太监宣读册封诏书的声音穿过层层宫墙,合着钟鼓锣鸣,在皇宫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因着皇帝封妃,大赦天下,申国的百姓格外高兴。九盛城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红色烛光与百姓的笑脸交相辉映,像是常开不败的花朵,点燃了申国数不尽的生机。
站在永和宫房顶,越长溪看向不远处的金銮殿。在那里,带着人.皮面具的周宛晴和申帝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帝王与公主站在高台顶端。两人双手紧握、庄严肃穆,看向台下的目光宁静平和,唯独视线相交时,眼底深处会流淌出潺潺温柔。
越长溪恍惚想起刚到梦阁的场景,似乎也是这般。阁主带着几位先生居于高处,周围数个黑衣侍卫面色冷凝。女孩们被围在中间,在无数双眼睛中瑟瑟发抖、惶恐不已。谁曾想,不过十年时间,两方身份已经调换。
那个跪在右列最前端的男人,是否体会到她们当时的感情,又或者,还在做着他一统天下的大梦。
半个时辰后,册封的九十九道鼓鸣已经结束,越长溪最后瞥了眼红衣似火的公主,转身向慈宁宫走去。
也不知慈眉善目的太后公主,会不会欢迎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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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外面的喧嚣喜庆截然不同,慈宁宫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像有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所有繁华喜乐挡在墙外。
墙外琴瑟不止,墙内寂静无声,就连唯一增添的装饰——门上两盏红灯笼,都无法给这里带来任何热闹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见此场景,越长溪似乎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向衣袖断裂的琴弦,确定它依旧安安稳稳留在原处后,才抬手叩响了宫门。
“谁?”
“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
门内有片刻寂静,几秒过后,守门的太监打开门,“林姑娘里面请。”
太监答应得太快,反倒让越长溪有些惊讶。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门不是谁都能敲开的,就连皇帝本人也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时间请安,传闻甚至有莽撞的妃子因此受罚,没想到她却轻而易举被允许入内。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领路的小太监解释道,“太后说过,若是林姑娘来,任何时候都欢迎。”
如此殊荣,越长溪不仅没高兴,反而愈发凝重。因为她深知,现在的所有特殊对待都来自太后的愧疚,对方待她越好,就意味着她对待琴弦的主人——卫良越差。
而一个人究竟做过什么,才能导致愧疚持续二十年不断,甚至连毫不相关之人,都能因此得到偏爱。
越长溪几乎不敢去想。
疏离地道谢过后,两人就一路沉默地走向慈宁宫正殿。
从宫门到正殿这段路上,两人遇见不少安静做事的太监宫女。花匠在打理花园,宫女在清扫落叶,他们见到她后便起身行礼,等她离开后又重新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没一个人脸上出现半点惊讶,好像正在册封的公主出现在慈宁宫,是很正常的事。
暗暗注意到这些,越长溪言行愈发端庄。连宫女太监都这般谨慎,太后本人怕是十分不好对付,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心里不由得沉了半分。
接近正殿时,领路的太监便止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越长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表辉煌的宫殿近在咫尺,它后方更是生机盎然的山湖景色,乘着小船的宫女在湖上采摘莲子,船篙轻挥,船尾带起阵阵涟漪。
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却明白,再完美,也不过是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向着正殿走起。快到门口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屋里飘出几缕青烟,像是有意识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越长溪却看得清楚。无形的内力携裹着烟雾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化,类似于提着木偶的丝线上下拉扯左右摇摆。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并拢又迅速分开,轻轻一弹,绕在她身边的青烟便悉数散去。
抬脚迈进房间,太后含笑的声音就马上传来,“整个皇宫,能和哀家玩这些小把戏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与上次来时不同,太后选择在更为正式的正殿召见她。
作为一国太后,正殿的内饰更为符合她的高贵身份。房间内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随便一处物品都底蕴十足,例如一进门便瞧见的十二扇屏风,长九尺有余,上头画着金龙遨游于天际,赤鳞墨爪,腾云潜雾,栩栩如生。
越过屏风,只见太后端坐在宝案前,袅袅熏香在侧,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经文。越长溪眼尖,随便瞄了眼墨迹未干的文字:
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佛经中有名的改恶悔过的经文。
如今申国风调雨顺,皇帝兢兢业业,于家、于国太后都无半分错处,却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誊写忏悔经文……越长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请安,“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又想起刚刚对方所言之事,她补充道,“若是太后喜欢,尽染可随时侍候。”
“起来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在一旁,“不过是随口一言,哀家知道,你们和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这个老太太身边。”
太后言辞恳切,话语中带着些许疼爱,面对如此殷殷之情,越长溪竟一时无法开口,她乖顺地坐在一旁,低低应了声,“嗯。”
许是年纪大了,太后对小辈总是多几分宽容,更何况还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就温柔下来,“听皇帝说,你的文采很好。这篇经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越长溪很乐意接下太后指派的任务,拿起笔一点一划认真抄了起来。
比之其他佛经,大忏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点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写下余生向善的决心。可它的作用却一点不小,称念礼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极恶重罪,是许多寺庙晚课的必修内容。
越长溪生于现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学。对待鬼神之事,向来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经历一次穿越,见识到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由得增加几分敬畏。
此时听从太后的话抄写经文,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确确在用心去做,她做过的事皆不可饶恕,可若是能为别人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边写一边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长溪。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么?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从现代拐到这里的无辜……’
意识到话里的怨气,越长溪停了三秒后重新开头,‘信女越长溪,感谢佛祖能让我重新来过,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平安喜乐倒也不必,只愿能求仁得仁,虽死不悔。’
活了两世,越长溪终于明白:活着容易,有尊严地活着很难,若是再加上一个问心无愧,就是难上加难。她挣扎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没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为人,她想站着活,何错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愤恨,落笔便跟着不稳,最后一笔重重落下,笔锋尖锐,杀气横生。不似赎罪,更像利剑划过仇人胸膛。
宣纸经不起这样摧残,以落笔的地方为中心,蓦地裂成无数碎片,就连手中的笔,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太后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断裂的笔从越长溪手中拿出来,又铺上新的宣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告诉对方,“写吧。”
越长溪已经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后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从了对方的意,提起笔重新写。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和她一同进行的,还有太后似感慨、似劝解的话语。将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太后说道,“哀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大将军,父亲从小便把我丢进军营,当做继承人培养。我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性格要强,武功谋略均不输给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独自带兵的权利。”
“那时申国不像现在一样和平,边境大小战事不断,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国时,突然出现麻烦。”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下城池,郡守也带着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们实为诈降,已经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谋投.毒。”
太后眼中闪着睿智慈爱的光,那是时间与经历共同积淀的力量,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放下笔,越长溪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对,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太后解释道,“当时战争已经持续半年,我军粮草耗尽,只能一边打仗一边补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方的粮食、牲畜、盐,当然还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并甄别,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战事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这样做。”
“更何况战乱之时,兵与民没有任何区别,随便谁穿上战袍就是士兵,几乎无法区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或者八十岁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后问,“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办?”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对方。
一方是必须要的资源,一方是敌我不明的百姓,这个决断很容易做,但落在现实中,越长溪却不敢开口。
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对,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后,我即刻下令,立即斩杀城内一万百姓,一个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
手起刀落,哀鸿遍野,年仅十六的小将军坐在马上,看她的士兵面无表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挥舞,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啸的风吹过麦田,士兵所到之处,人群便缓缓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无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们没有兵器,如何能打过身经百战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冲到她马前,就被护卫斩于马上。
身体倒下,血却溅到了将军的脸上,混合着四周的哭嚎与咒骂,构成了难以磨灭的血色场景。可将军心中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赶到下一个城池支援父亲,那么整个申国也就安全了。
一万敌国百姓,对比她的十万士兵,对比父亲手下的百万将士,对比整个申国,孰轻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万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无辜的百姓,”太后看着对方低垂的双眼,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但哀家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更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丫头,你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在其中流过,“可是我和您不一样……”
太后是拯救申国的英雄,她呢?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鼠辈。
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想赎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并非赎罪,而是逃避。”太后用看穿一切的语气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赎罪是不再痛苦,然而这是错误的。赎罪是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有直面的勇气。”
“过去如此艰难,你都从未做错决定。所以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太后的话传到耳边,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里,越长溪恍惚间听着,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到梦阁,也没有考试,一群小豆丁经常在半夜偷偷哭,说是害怕。
越长溪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自觉有义务安慰这群小孩,所以她总是带头聊天,其实就是忽悠孩子,她问“你们怕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大多是:“怕黑”“怕见不到娘亲”“怕没有饭吃”。但也有女孩思维比较跳脱,她说,“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茶馆厨娘的孩子,经常听说书之人讲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长溪嗤笑,“怎么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却相信了,一群人越说越悬,好似阁主的本体是黑山老妖,不仅担心他会吸走性命,还担心吸走美貌、精气。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
最后越长溪被吵得不行,她吼了一声,神情严肃地告诉各位小豆丁,“我有个办法,我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这样就不会被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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