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公主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卫良: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着你 50-60
    ☆、41明白

    太后一番话,让越长溪颇为触动。可若是她能立马改变,就不会在梦阁十年洗脑下坚守本心。但若说毫无感觉,也是假的。

    她现在大概处于,你说的很有道理,但并不能说服我的状态。也就是虚心认错,死不悔改。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她的世界观在现代形成,与古代世界格格不入,梦阁的十年又潜移默化影响了她对生命的态度,三方拉扯下,她如海浪中摇曳的船只,久久无法安生。

    就像梦阁一事,阁主毫无疑问地错了,但若是放在现代,越长溪不会想要自己动手,而是会寻求警.察帮助;也包括她自己,从现代法律上来说,她只是胁从犯,罪不至死,甚至可以免除处罚,但她却选择离开。

    某种意义上讲,梦阁确实彻底改变了她,让她对待生命不再敬畏。更重要的是,让她不自觉便凌驾于律法之上。

    然而,她所能定义的正义与公平均来自于法律本身,还是全世界她独自一人遵守的法律,如果她自己都开始违背,那么之前的坚持有有何意义?

    越长溪捂着额头,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道路中央,四周尽是白茫茫的雾气。无人领路、无人同行,她一个人踽踽独行,因为走得太久、太远,稍不留神便迷失方向。

    又或者已经迷失。

    太后见她困惑,便知道她是真的听进去了,因此慈爱一笑,“一时想不通也没关系,多看看,多走走,总会明白的。”

    太后握着她的手,像是对待自己误入歧途的孩子,不过分苛责,也不强迫对方改变。但只要你回头,就会发现她一直温柔地、坚定地站在身后。

    几乎符合她关于母亲的全部幻想。

    越长溪鼻头发酸,却不是为自己。

    对方的很多话,她都无法赞同,唯有一点印象深刻,就是要有直面问题的勇气。越长溪吸吸鼻子,终于提起此行的真正目的。她翻出衣袖间断成几截的琴弦,鼓起勇气看向太后的眼睛,

    “故人所赠,但求太后解惑。”

    虽然不如上次激动,但视线在触及琴弦时,太后仍像被刺痛一般闪了闪神,她慢慢探出手,像用尽自己一生的时间,抓紧了那根弦,

    “哀家知道,所有避之不及的东西,都会以另一种姿态回到你身边。”

    ……

    当太后还是霍家小将军时,她是不信命的。

    她虽属于战场,但绝大部分时间还是立于朝堂之上。而朝野中的权利倾扎、勾心斗角,从来都是人祸,而非天灾。

    毕竟敌人若是加害于她,她要做的是反抗,而非请求命运祝福。至于“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霍小将军也不信。所谓的听天命,不过是人事没到位的另一种说辞。

    所以,在霍小将军眼中,根本没有天命一说,哪怕有,也和世间万物一样,都能改变。

    只要手中的权力够大。

    因此,当算命的术士说她天生凤命、子嗣艰难时,霍小将军立马嗤之以鼻。

    嗤之以鼻并非不相信,而是她以为,申国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

    她是唯一的女将军,手中握有申国数十万兵马。除了皇帝以外,谁敢、又或者说谁能有命娶她?至于子嗣艰难,她常年带兵打仗,早就伤了身体根基,能不能生尚且未知;更别提皇帝会担心外戚干政,又或者她垂帘听政,根本不可能让她有孕。

    所以霍小将军早就做好准备,过几年新帝登基后,她就收拾收拾入宫,因为她过往的功绩和朝堂上的影响,新帝不仅不会打压她,还会对加倍对她好。哪怕没有子嗣,她也不觉遗憾,甚至乐得一个人潇洒自由。

    但万万没想到,一切要比想象中来的更快。

    先是沈昭元无故发疯,说什么也不愿继续做太子;然后皇帝一怒之下,将二皇子沈昭清立为太子,并且为了巩固他的地位,还将她封为太子侧妃。

    霍小将军:上头打架,让我嫁人做什么,还以为能多玩两年呢_(:з)∠)_

    看着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夫君,霍小将军也只好认命,脱下厚重的铠甲,披上火红的嫁衣嫁入宫门。好在沈昭清朗目星眸,模样俊俏,性格方面也沉稳大度,让霍将军多少放下戒备之心。

    等再一晃神,她就已经有孕了。

    太后眯着眼笑,似乎对旧事充满怀念,“刚有孕那时,我其实并没感到喜悦,也不慌张,确切地说,是一点惆怅和无奈。”

    沈昭清待她极好,知道她爱动爱武,特意从东宫分出两片小花园,给她建马场和练武场,但并不意味任由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时候霍老将军是申国第一将军,手握申国大半兵马,一半武将是他的弟子。若是有异心,黄袍加身不过是瞬间。

    而皇帝唯一依仗的,不过是将军为人正直、忠心耿耿,以及他妻子过世多年,未育一子。

    一旦这个孩子被生下来,第二个依仗瞬间失去作用,那虚无缥缈的衷心失去,大概也为期不远。

    因此,霍小将军做好了孩子“意外”失去的准备,为了不让对方难做,她还经常练功跑马,对每日呈上来的补品来者不拒,就等着某天突然中毒或怎样,结果一等,就是十个月。

    彼时她的肚子已经很大,骑马练功也被太子明令禁止,甚至多走几步路对方都要跟着。补品什么的更是早就停了,入她口的东西,沈昭清甚至要先吃。

    霍小将军捂着肚子,产生了深深地疑惑:难道是想一尸两命?果然说起歹毒,还得是他们沈家人!

    再后来,就是她在产房里默默等死,沈昭清隔着一层门声嘶力竭、泣不成声。小将军本来不想用力,但被他吵的烦了,一使劲就将孩子生出来了。

    婴儿哭声传出来时,身体健康的小将军若无其事,而急火攻心的沈昭清反而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门口候着的太医大部分呼啦啦去救治太子,小部分抱着小婴儿检查,还有几个要进宫报喜,屋里的产婆却发现,还有一个婴儿。

    一个默默藏在兄弟身后,十个月都没被发现的婴儿。

    既然一个都生出来了,另外一个也不能留下,霍小将军只好再次努力。但这次,结果却不是好的。

    也许因为在肚子里呆的时间太久,也许被他的兄弟抢了养分,这个孩子生下来时,已经没有呼吸。

    说实话,霍小将军松了一口气。

    双胎被视为不祥之兆,一般官宦人家产下双胎,都要将其中一个送给宗族,以避灾祸;在皇宫就更复杂一些,必须留一除一,她是太子侧妃,也许是未来的皇后,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留不得。

    某种意义上说,没能活着出生,也许是他的幸运。

    太后低头敛目,语气无悲无喜,“皇嗣衣食用度均被记录在册,我不想其他人发现这件事,就命宫女拿衣裙当做襁褓,又用拽下来的琴弦裹住,偷偷送至宫外,也好能安葬他。”

    窗外艳阳高照,屋内温暖如春,越长溪听到这里皱了皱眉,从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气。

    太后注意到她的表情,话锋一转,“这就是哀家为何要劝告你的原因。”

    “我这一生都绝对理性,每个决定都经过深思熟虑:知道先帝娶我是因为兵权,我便固守本心,不生出任何奢望;知道我的孩子不能与我过于亲近,否则会引来猜忌,我便将自己困在宫中,每月见他一次;知道这个孩子注定不能活,我便想也没想就将他弃之荒野。”

    “每个决定都是对的,可是现在,哀家却后悔了。”

    望着太后痛苦混合着愧疚的表情,越长溪一怔,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心里都有一把尺。我们一生不越雷池半步,永不犯错、永不失败,最终活成完美光鲜的样子,却连自己都看不下去。”

    “因为生活不该这样,它不是正确的,而是混乱的、错杂的、痛苦而快乐的,”眼前的少女不过二八,眼中却仿佛有深渊,太后忍不住将这些话告诉她,好似告诉过去的自己,“你还有时间,尚可以逆着人潮前行,而不是早早弯下腰,向命运屈服。”

    这番话似醐醍灌顶,一句惊醒梦中人。

    时至今日,越长溪终于知道梦阁从她身上夺走了什么,不是什么希望、善良、信念,这些东西一直都在她心中,梦阁真正夺走的是她的勇气。

    可以面对痛苦,争取权利,继续生活下去的勇气。

    因为不敢正视错误,就选择自.杀逃避;因为不知卫良更在乎梦阁还是她,就选择避而不谈。

    然而,赎罪的方法有千万种,卫良也绝非不讲道理之人,如果她说,对方未必会继续一错再错。

    可她为何什么都没做呢?

    几个月前,越长溪从梦阁走出,将困住她们的高墙远远抛在身后,所以她推断出,当年的孩子一出东宫,可那座梦阁砌在她心里的墙,才终于被打破。

    越长溪瞥了眼桌上的经文,还是敬畏的态度,却不再把所有事情都寄托在佛祖身上。她伸手握住太后的手,琴弦在两人手心散发着炙热的温度,“太后,你说的那个孩子也许还活着,我会带他来,带到我们身边。”

    ——我已经不需要他在梦阁和我之间做出选择,因为这次,我会先一步奔向他。

    慈宁宫寂静无声,太后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被打破。

    她嗓音沙哑,言语间都是无法置信,“你说什么?!”

    //

    越长溪敢说出来,是因为她几乎能确定这件事。

    她从卫良那里得知,阁主并非他的亲生父亲。再加上申帝错认她时做过的一系列调查:太子妃生产时,沈昭元确实就在身边,而当年抱走死婴的侍女,先是无故失踪,后来又在梦阁诱.拐孩子时数次出现。

    所以她推断出,当年的孩子一出东宫,就被沈昭元发现,不知什么原因,他救活了这个孩子并且养在身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越长溪最先怀疑申帝和卫良是兄弟的原因。

    那时候周宛晴和申帝刚刚确认身份,事后,小蓝惊魂未定地对她说,“你胆子可真大,连我自己都不敢确定他还记得我,你怎么敢?”

    越长溪觉得原因很简单,“他看你的眼神和表情。”

    周宛晴调皮地眨眨眼,“溪流儿懂得真多。”

    越长溪一怔,她两辈子单身,确实不太懂,怎么在申帝身上却能万分确定。后来见到卫良,她才恍然。

    ——申帝看着周宛晴的表情,和卫良看向她时一模一样。

    而且并非神似,而是眼角眉梢动作的弧度,百分之百一样。

    那时候她就想,基因的力量真强大,两人只是堂兄弟,性格经历完全不同,但依然在某些时刻表现如出一辙。

    后来她忽然想到,谁说是堂兄弟呢……

    回到永和宫的路上,越长溪眉眼含笑,虽然她有无数个理由憎恨阁主,但在卫良这一方面,她确实要感谢对方。

    从窗子落入内殿时,结束了大典的周宛晴正在一个人换衣服,她眉头紧皱,目光凝固在桌面的东西上。

    越长溪拍了对方的肩膀,“怎么回事?”

    “刚刚宫茗颜来过,这是阁主命她送来的生子药,能让女子尽快受孕,但与她交.合之人,却会无故陷入昏迷。”周宛晴顿了顿,“而且……”

    “而且什么?你又不打算真的用。”

    ☆、42折磨

    两人一前一后滚进床下,申帝还骂骂咧咧道,“这是朕的皇宫,为什么要躲着。”

    三下五除二脱下外套,越长溪一边往床上爬一边小声回骂,“废话真多!本宫还是公主呢,昨夜为什么要睡在外间。”

    重新躺回床上,越长溪装作熟睡的样子闭上眼,一秒后又不放心地问道,“没问题吧?”

    拿着手帕,周宛晴低头看了眼床罩,确定没有任何破绽,“没事,放心吧。”

    说是放心,其实两人都有些担忧。卫良内功深不可测,很难不察觉屋里多出两道气息,越长溪只能祈祷,他因为心绪混乱忽略掉。

    和祈祷老师忘了留作业一样不靠谱。

    深吸两口气,越长溪运功平复混乱的呼吸,脑中止不住思考,卫良为何今夜又来?

    左思右想也没想出原因,脑中乱糟糟混成一团。不多时,窗子果然传来敲击声,越长溪五指紧攥,低声问道,“谁?”

    窗外沉默半晌,熟悉的冰冷嗓音回答道,

    “是我。”

    督主果然来了,越长溪又一次下床打开窗户,昨夜的纠结、痛苦、复杂统统化为紧张,她点了下窗沿、假装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有事我们出去说,免得被人发现。”

    督主看了眼屋内,周宛晴福身后主动离开房间,卫良便按住窗户,一闪身钻进里面,“夜里风大,你生病不能受凉。”

    他说完话,两人都有些不自在。

    如果床下没藏着两个人,越长溪也许会感动。然而没有如果,就好像他们二人的关系,中间总隔着无数不能言明的秘密。

    因为担心申帝被发现,越长溪不敢走进里侧,也不敢让房间内太安静,只好站在窗边询问,“你一直在九盛城?”

    “没,阁主命我去康阳城采药。”

    越长溪地理不太好,在梦阁考试全靠半枝作弊,即便如此,她也知道康阳在申国的另一端。那里天气寒冷,大雪连绵不绝,因为盛产天山雪莲而闻名。

    最重要的是,从永昌到康阳坐马车至少需要七天,卫良究竟是怎么来的?

    越长溪:“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卫良停顿一会,像是纠结,“你病了?”

    天色渐晚,月光透过窗子缝隙落在两人身上,似乎镀上一层柔光,连呼吸都变得温柔,越长溪轻笑了一下,“说实话,你为什么来?”

    两人顾左右而言他,始终在最想谈的话题边缘徘徊,像是不敢触碰火焰的飞蛾,可越长溪不喜欢这样,宁愿死,她也要真真切切拥抱一次火焰。

    卫良:“你被封妃了。”

    “嗯。”不过是假的。

    “听说他很喜欢你。”

    “嗯。”也是假的。

    “你喜欢他么?”

    越长溪不耐烦地冷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她的笑容太尖锐,卫良像是被刺痛,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故,他的眼角有些泛红,“可是你病了。”

    越长溪:“然后呢?”

    “你生病,他却没来看你,但是我来了。”卫良很认真地望着她的双眼,“所以,你不要选他,选我好不好。”

    督主的眼睛清澈明亮,眼底深处透着数不尽的期许与渴望,像是不知道她已经嫁给别人,像是未曾在门口苦苦等待一夜,越长溪已经下定的决心忽然就开始动摇。

    指尖停留在他泛青的胡茬上,越长溪不再满身带刺,而是很温柔地解释道,“卫良,和一个人在一起,不是选择题,而是判断题,当对方在你身边时,你就已经知道答案。”

    如果她不能给他爱情,至少要教会他什么是喜欢,那么遇见下一个女孩时,他就不会像这次一样茫然无措。

    卫良:“你对我的判断是什么?”

    似乎从遇见对方起,卫良就一直是淡淡的样子,万物都不能入他眼。这还是第一次,卫良如此执着于一个答案,可是,他注定要失望。

    越长溪后退两步,负在身后的左手捏紧琴弦,“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为什么不能,因为你不喜欢我?”

    越长溪笑着反问,“那卫良,你爱我么?”

    晚风拂面,男人终于被她问住,眼中执着散尽,迷茫之色逐渐涌上来,越长溪脸上笑着,心却是冷的。

    这是她最不想提及的问题。

    卫良永远都无法回答,因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就像盲人不知何为色彩,聋哑人不知何为音乐,她这样问对方,不过是残忍地揭开对方的伤疤,并嘲讽他的缺陷。

    她不该这样做。

    她只能这样做。

    越长溪垂下眼眸,死死咬住自己的唇,人果然是世间最残忍的生物,否则为何他们生来就有伤害深爱自己之人的能力。

    长久的无言后,越长溪不愿再折磨自己,也不愿再折磨对方,她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微笑,最终却失败了,“卫良,你走吧,永远也不要回来,永远也不要再来九盛城。你不爱我,我也不爱你,无论你认为我们之间存在过什么,都是错觉。”

    “去睡一觉,梦醒了,你又可以重新启程。”

    她的话又狠又绝,再无半分回旋余地,越长溪闭上眼,等着对方离开。这一次,怕是真正的诀别。

    等了许久,她也没等到对方离开的声音,反而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中。

    卫良的唇贴在她耳畔,清泉般的声音流淌出来,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来,其实我也不清楚。”

    “当时我正在茶楼等人,偶然听到见有人说皇帝娶妻,公主叫越长溪,我自认为心里没什么感觉,可是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前往九盛城的路上。”

    “来的路上人来人往,摊贩在为生计奔波,书生来进京赶考,每个人都有赶路的理由。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不知道为什么放弃等待半个月的雪莲消息,也不知道来到这要做什么。在赶路的三天三夜中,我每时每刻都在思索,却一直没有答案。”

    “可是现在,我站在你身边的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我来到这里,不过是想问你一句,溪流儿,你高兴么?”

    “我知道你在梦阁一直不太快乐,也知道你一直想离开,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你定是高兴的吧。”

    “至于爱不爱你,或者什么是爱,我仍然没有答案。但是唯有一点我能确定,如果我有爱的人,一定是你。”

    “溪流儿,你是玫瑰,我很愿意途径你的绽放。”

    琴弦断裂,两颗珍珠哒哒地落在地上,越长溪的手腕被割伤,可她却感不到丝毫疼痛。卫良仍然自顾自说着,“中毒也不必担心,阁主早就答应过我,一定会为你解毒的。”

    “这是没有感情之人,能送给你的全部爱意。”

    多年以后,越长溪仍然记得这个夜晚,那晚万籁俱静,月亮都收紧光亮,笨拙的男人倾尽所有,他没有治愈她的伤口,而是将自己心底的裂痕全部撕开,每一个鲜血淋漓的空洞,都在呼喊着她的名字。

    它们说,越长溪,我将永远爱你。

    ——既然摆脱不掉,那就一起沉沦。

    月光下,女人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她轻抬手指捧着对方的脸颊,看着粘腻的血液从他的侧脸一直没入衣领,“我要纠正一下。”

    “第一,你确实爱我。”

    “第二,我也爱你。”

    “第三,阁主给我下的毒是雪蒿,根本无药可解。”

    你是刽子手,但我却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爱意,所以我仍旧会杀死你,不过,我也会跟你一同离去。

    卫良,这是尚有良知之人,能送给你的最大爱意。

    所以……

    “所以……”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黑暗之中,女孩的声音仿若鬼魅,如同所有被精怪蛊惑的人一样,卫良点点头,“永远都要。”

    正如之前所说,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天亮之前,卫良推开窗子离开,越长溪没问他去哪,也没问他何时回来。她只是关严了窗户,坐到桌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稀稀疏疏的声音传来,申帝和江植从床底爬出来,周宛晴推开了房门,三人无一例外,都无声地望着桌前的女孩。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凝固,可是大片的血迹却留在衣袖上,暗红的痕迹像是凋零的花朵,越长溪最先开口道,“放心,有解药。”

    众人刚要松口气,却听她又说,“但我不会吃的。”

    申帝最先沉不住气,呵斥道,“你在说什么傻话!那样的人,怎么能为了他死。”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小,在座的各位也不傻,他们都听出了越长溪的言外之意,想要和卫良一起死。

    比之申帝的训斥,周宛晴来的更温柔些,她拿着帕子擦掉对方手上的血痕,“溪流儿,你这又是何必?”

    不像两人以为的心绪混乱,越长溪目光清醒,甚至比之从前,还带着些轻松的笑意,“晴儿,你记不记得我刚才为什么哭?”

    周宛晴点点头,“你说太疼了。”

    “对,我觉得太疼了。从我十二岁那年起,梦阁就每半个月除掉一人,我以为我疼,是因为痛恨这些生命被轻视、被践踏。”

    “所以一直以来,我都想着推翻梦阁,杀掉沈昭元,可是对于其他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位先生不过是听命行事,山中侍卫更是什么都没做,如果杀掉他们,是不是不公平?”

    “但最终,我还是认为他们都该死。他们的确什么都没做,可是袖手旁观,正是他们的原罪。”

    “令我没想到的是,做下这个决定后,我依旧不快乐。她们的身影还会不停在眼前出现,我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我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直到今天才懂。”

    越长溪偏头望向女孩,“晴儿,袖手旁观的,还有我自己啊。”

    理智上,越长溪知道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错误,可是感情上,她却过不去这关。她忘不掉剑刺进乔南胸膛的感觉,所以她做噩梦,梦见乔南对她说,“是你害我。”

    “我想做个好人,然而生活帮我做了别的选择。以前我只能承受,如今终于能反抗。”

    将解药塞进对方手里,越长溪死死握住周宛晴的手,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几人脸上,申帝仍然目露不解,甚至还想劝对方两句。可是经历过这一切的周宛晴已经泪流满面,她握紧那颗解药,重重点了下头,“好。”

    越长溪露出解脱般的笑容,她望向太阳,忽然觉得轻松极了。

    她真的不后悔。

    ☆、43刺杀

    纵然平日多有不堪,但齐宣之毕竟是皇帝,经年累月积攒的底气还在。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太监,龙纹黄袍微微摆动,“老九,朕不记得有召你回京。”

    申国的皇子公主一旦成年,就不允许住在宫中,必须搬到自己的府邸生活,但是平日有出入宫闱的权利。然而只要立下储君,剩余皇子凡是年满十五,就要被派到封地,除非皇帝允许,否则终身不得离开。

    齐宣之登基那年,齐景曜正好十五岁,因为是先皇比较疼爱的儿子,还被分派到富饶的江南。

    老九挑眉,“怕是以后都不用麻烦七哥了。”

    南边的普通刺客已经被丞相和众多太监解决,气喘吁吁的林丞相来到皇帝身边,他将带血的刀立在身前,“九王爷,你这要以下犯上。”

    齐景曜漫不经心地点头,“确实。”

    为官多年,林宗生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然而此时敌众我寡,他只好放低姿态劝道,“九王爷请听微臣一言,造反之事是大罪,即便您现在一时成功,不日亦要被京中三万驻军围攻,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就当今日之事没发生过。”

    齐景曜很快戳穿他的意图,“你我二人都知此事绝不可能轻易姑息,丞相不过是想拖延时间等宫中护卫,但是恐怕你们没这个机会了。”

    他以眼神示意下属,不多时,就有更多的黑衣人从四面出现,他们肩上抗的尸体,赫然是刚才跑出去求助的太监宫女。

    丞相脸色一变,这才知道自己中计。第一批刺客不过是幌子,目的就是将他们全都困于内廷,不让外廷侍卫听到一点风声。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出现,齐景曜才点头笑道,“丞相在等人,本王又何尝不是呢?”

    对面百名黑衣人蓄势待发,眼见大势已去,丞相看了一眼后方的妻子和君主,提刀上前,“九王爷想弑君,今天就要踏过老夫的尸体。”

    林宗生毕竟年过半百,年轻时身体素质再好,如今也大不如前。更何况之前还经过一番打斗,此时手臂都有些颤抖,唯独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丞相赤胆忠心,本王佩服,事后一定给您留个全尸,”齐景曜面露惋惜之色,随即嗤笑道,“七哥,这么多年你还是心盲眼瞎。一心想除去忠君之士,又错信奸佞之徒。”

    林宗生不明所以,申帝却懂了。况且事到如今也不容他不信,但他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是你强迫凝儿。”

    让刺客暗杀丞相的计划是皇后提出的,人是她带进宫中的,此计划唯独她和暗卫知晓,也只有她能从中作梗。

    “也罢,就让七哥死得心服口服。说起造反之事,还是皇后先找到的本王。”

    提起那个宛若清莲般的女子,齐景曜也觉得惊奇。他半年前偷偷进京,虽有造反之意却始终不得章法,最后还是皇后找到的他,也不知道一个宫妃怎么得到的消息,反正她答应帮他夺得皇位,但也要他承诺一个条件。

    “不可能,”昏暗的宫殿下,雨滴顺着申帝的发丝留下来,他满脸不可置信,“凝儿绝对不会背叛朕。”

    眼看时辰差不多,东园的火也快被浇息,必须要抓紧时间动手,齐景曜不耐烦道,“随皇兄怎么想,毕竟黄泉路上还有很多时间供你思考,”他顿了顿,肃声道,“动手!”

    话音刚落,身后的黑衣人全都冲上前,他们不想惊动外廷侍卫,因此一律不用刀剑,只徒手进攻。哪怕如此,他们也要比胡乱挥舞着长刀的太监要强很多,眨眼功夫就快冲到申帝身边。

    申帝高喊着,“暗卫!暗卫!”

    远处欣赏着这一切的齐景曜还好心地给他解答,“你说那几个不成用的暗卫?本王一味药就解决了。”

    暗卫忠心耿耿又身手不凡,势必是他造反途中的巨大阻碍,齐景曜为此发愁很久,却被皇后轻而易举地化解,“暗卫平日吃喝均有严格管控,唯独一点上很容易做文章,就是他们每日服用的白漆木。”

    暗卫每三天发一次解毒丸,为了不让他们背叛,解药均由皇帝亲自掌管,申帝有时不耐烦这些事,就让皇后替他做。赵凝霜今早发了八份带砒霜的解药,而不善内功的暗九,则在议事后被齐景曜的人亲自干掉。

    因为暗卫的存在是绝密,他们的住处也不为人知,所以一直到现在也没人发现。

    手里所有的底牌全部失效,申帝也不由得开始慌张,他被丞相和几个太监簇拥着向御书房内逃,这次他不再拖拖拉拉,而是恨不得当即钻进房门。

    太监宫女不断减少,就在众人都以为要命丧于此的时候,转机蓦地出现。举着火把的郑元白突然从南侧冲出来,他身后也跟着大批兵马,弓箭手动作不停,飞箭不断向齐景曜射去,忙于追杀皇帝的黑衣人立马转身保护主人。

    林丞相抓住机会,猛地冲出包围圈将申帝和妻子送进御书房,他快速关上大门,艰难地抵挡想要破门而入的敌人。

    因为无人掌灯,御书房里昏暗无比,唯独偶尔从门缝传来的火光,映出申帝阴沉的脸。丞相夫人拍着门高喊,“老爷,老爷!”

    门外兵戈交接的碰撞声、众人交战的呼喊声连成一片,门里门外仿佛两个世界,丞相夫人的哭喊在房间内不断回荡,即便如此,另一个声音的出现依旧清晰可见。

    吱呀——

    御书房的后门被打开了。

    御书房的后门连通后宫,需要绕很大一圈才能过来,因此门外刺客不可能这么快就找过来,申帝惊疑道,“来者何人?”

    哒哒哒的脚步声不断向前,来人至少有十几个,丞相夫人抿着唇,握紧了手中的刀。

    幽幽烛火逐渐映出来人的相貌,女人红唇墨发笑得明艳动人,大红宫装逶迤在地,像是无边地狱催生的美艳女鬼。

    公主举着灯烛道,“陛下,臣妾来了。”

    周宛晴很诧异,她没想到对方能给出这个答案,因为越长溪一直是个内化而游离的人,她永远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是仔细观察,却能看见她眼中空无一物,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在她难受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温柔的姑娘笑开,连风都跟着温柔几分,“谢谢你。”

    越长溪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向后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脚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蓝天白云,越长溪闭上眼,任由清风拂面。四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全,因为身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松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说出这样的话,她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她们已经是盟友,共同拥有伟大而不切实现的理想——推翻梦阁,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适;二是她真的愿意把小蓝当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赛让她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了。

    “你觉得,最后会留下几个人?”

    周宛晴:“应该不会低于三个人。”

    她详细分析道,“若不是发生意外,今天本该剩下5人。从三年前开始,梦阁的考试规则永远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阁主最后只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四个都能活下去。”

    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远,像是逐渐淡去的电影结尾,越长溪将双脚从河里伸出来,踩在裙摆上擦了两下,一偏头睡过去。

    她嘟囔道,“希望如此。”

    *

    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越长溪第一次睡个好觉。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不是葳蕤草地,而是她自己的房间。

    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她脱外衣,手上小腿上还缠着布条,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梦见被八爪鱼按住学游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越长溪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督主已经站在她床前,还拿着一窝鸟蛋。

    依旧是熟悉的配方,金线盘成的鸟窝,不过因为鸟蛋数量多,所以这次的鸟窝也格外大,像个金灿灿的大盘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暴发户的气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于这种礼物,但越长溪实在太穷,她甚至没等对方提起,主动指着好多钱问,“这是送我的?”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还是在床边这样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没有一丝觉得不对,他将巨大的盘子塞进对方怀里,“嗯。”

    越长溪接东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颠了颠分量,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没笑是因为鸟蛋数量不够。”督主自我总结道。

    终于让女孩在自己面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满意。做完这一切他就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解释或者告别的意思。还是逐渐清醒的越长溪反应过来,“督主是有何事?”

    听到问题,督主停下、站定、转身、认认真真回答道,“送你东西。”

    越长溪:你把天聊死了,这让我怎么回答。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交集,越长溪又莫名心虚,不敢多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谢谢督主。”

    男人这次有了经验,他在原地等待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其他问题才再次离开,越长溪也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督主走了。

    房门打开又闭合,月光倾洒又不见,床上的女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扑通一声躺回原处。

    “这叫什么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边话音刚落,带着笑意的女声就从窗边传来,周宛晴推开窗户,一闪身跳进了房间。

    梦阁几位先生内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们的佼佼者,一息十里不是问题,所以周宛晴看见对方离开就马上钻进越长溪屋里,果然看见小伙伴一脸崩溃。

    越长溪:“快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有个雕塑立在床边。”

    周宛晴不知道什么是雕塑,但还是强忍笑意给对方解释,“白天你睡着后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着东西从天而降,站在你身边也不说话。”

    “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门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说不必,他等着就好。”

    看见对方的瞬间,周宛晴就想拍醒小伙伴,结果督主看出她的动作,直接传音说,“不必,让她继续睡,我等。”

    夺人性命的老师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让越长溪继续睡下去。但她又不敢违背对方命令,只好借着衣服遮掩做些小动作,好在两人本身就挨着,所以也不会被查觉。

    但万万没想到,平时警惕性一流的越长溪不知怎么睡得那么熟,她都使劲掐对方的腰,越长溪愣是没醒,最多皱着眉翻个身。

    越长溪捂住脸,不忍直视道,“那我又是怎么回房间的?”

    周宛晴:“因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说定是草地不舒服,该让你回房间睡。”

    越长溪迅速打断对方,“一定是你抱我回来!”

    她们学武六年,即便周宛晴并不擅长内力,抱个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越长溪接受不了另一个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对方的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来的。”

    翻身把头埋进被里,越长溪彻底绝望。

    “不仅如此,督主将你抱起来之后,你很自然地搂着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时,你还……拉了对方几下。”

    小蓝描述的过于详细,越长溪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面无表情的督主试图将她放在床上,但因为她的反复“纠缠”皱起眉。

    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越长溪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小蓝,对方给了她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就是真的。’

    越长溪:“让我死吧。”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没准还能活下来。”

    越长溪一愣,随即苦笑,“若是想这样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身体内可是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从很久以前,越长溪就注意到督主对她不同。

    刚被抓来梦阁时,她心中异常紧张,随时随地都绷紧神经,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几乎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关注自己。

    后来五先生开始教导内功,她熟练掌握后,对于人的情绪感知愈发纯熟,越长溪慢慢发现,督主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强烈,已经超出了“好奇”的范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越长溪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让其他女孩发现这件事,生怕被排挤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阁主发现。

    根据前世看过的文学作品,越长溪隐约猜到阁主想让女孩们做什么,无非是间谍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这点,她也知道阁主决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他养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万一阁主认为她勾引对方,直接把她干掉怎么办!

    这些年越长溪始终战战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间的距离,装作害怕的样子,极力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还是对她愈发关注。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开阁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怀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实原因,难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对此不齿?”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周宛晴没想到小伙伴早就知道这件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知道这些年越长溪并非一帆风顺,她在考试中也出现过状况,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若是有督主保驾护航,无论如何都会容易许多。

    “虽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着痕迹地让他帮我做些事,但这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握住对方的手,越长溪悠悠道,“让督主喜欢我,甚至爱上我,都很容易。但是这么做之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他。”

    “可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惊讶,她只是知道越长溪有着不一样的心,但她没想到,对方是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做这件事。

    越长溪:“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屋建筑少说有百年之久,如果说十年训练一批女孩,死在这里的不下千人,还有几个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假装自己只是个天真的女孩,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惧。”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时你才多大,12岁?”

    越长溪:“老实说,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死,被先生杀掉又或者死于考试都可以,但是我没死成。”

    她那时不想活着,因为现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扎在心里,越长溪没办法杀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浑浑噩噩混日子,结果在第次比武考试中,她在梦阁唯一的朋友——小双替她挡刀死了。

    在内心深处越长溪其实明白,小双其实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活法,只能选择离开;但与此同时,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她的死让我清醒,也让我决定做点什么,用最老土的说法,就是想替她报仇,想替那一千个不知姓名的女孩报仇。”

    周宛晴静静听着,并没发表任何评论,同样的故事她听过很多,估计还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梦阁上演。可唯独这次,她在对方身上看到希望。因为越长溪绝不仅是凭着一腔孤勇来报仇,凭借她对督主的态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计划。

    “你想怎么做?”

    越长溪:“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虽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价,但也值得。”

    “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梦阁就不再是不可战胜。而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眼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定要赢得最后的决赛。

    两个女孩牢牢握紧对方,目光满是坚定。

    “加油。”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

    “一定要活下去。”

    *

    越长溪知道想活下去很难,但她没想到这么难,最后一场考试还没开始,她就面临考验。

    夜半子时,督主敲开她的门,张口就问,“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啊?”

    督主将问题又重复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越长溪心里咯噔一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打着哈哈,“督主想让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摇头,“不是,我想问你要不要永远留在梦阁。”

    越长溪真是一言难尽,什么叫永远留在这?不知道还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呢,她皱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说什么。”

    “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你很难赢,如果你答应陪我永远留在梦阁,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没有感情,也不懂人心,越长溪几乎认为对方在pua,这种标准打压再施以援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鉴于对方已经把话挑开,越长溪也不再扭捏,她直接问,“你为什么能保我不死,阁主知道么?”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两年前阁主曾说过,我若是想要留下谁都可以,只要对方不再离开梦阁。”

    看来阁主两年前就发现督主对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说过这句话。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是真的,阁主对他的呆儿子确实有几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弃他精挑细选的傀儡。越长溪继续问,“九先生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督主并没听过九先生说这句话,但后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阁主没说,应该就是没有。

    越长溪:这是亲儿子无疑。

    “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越长溪垂眸,“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越长溪默默叹气,看来督主依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估计更不会理解感情,所以怎样追问都没有用,她还不如问些实际点的问题,“为什么明天我赢不了?”

    最后一场考试很特殊,五先生并没告诉她们考试内容,但越长溪猜应该是检查综合实力,类似于在野外生存几天之类的,鉴于她还有个搭档,应该很难输,不知为何督主如此笃定。

    “论武,你比不过宫茗颜,谋略不如周宛晴,阴狠也比不过乔南,阁主不会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压错题,之前她和小蓝商讨,最后考试肯定要全方面检查这些年的学习内容。没想到阁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面做到极致,这样看来,她确实不如这三人……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等等。

    “论阴狠是什么意思?最后还要比阴狠?”

    督主第一次卡壳,犹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结束后,阁主会让你们做一些事,乔南比较适合。”

    阴狠能做的事无外乎暗杀或者审讯,越长溪自认为也能做到,毕竟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叹了口气,“前两个我心服口服,但是对上乔南,我未必会输。”

    男人语速都加快几分,“你这么可爱,怎么可能阴狠。”

    “您说什么?”越长溪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

    “你说小鸟可爱,会让你心情好;而你让我心情好,所以你可爱,不阴狠。”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越长溪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越长溪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对方问,“什么是可爱?”

    因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越长溪尽量用比较具象化的词汇来解释,“是一个夸奖的词语,就是能让自己心情变得好的东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一直抱在手里。”

    若是因为这句话最后比赛输了,越长溪会崩溃,她艰难地解释,“我不可爱。”

    督主用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说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你。”

    越长溪……越长溪无话可说。

    她只能艰难地解释,“但是别人未必会这样认为。”

    “大家肯定都认为你可爱。”

    心态彻底崩掉,越长溪不明白大晚上他们为什么要就“她可不可爱”这个问题进行研讨,而且对方根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最后,她只好努力将话题带入正轨,“督主,我自认为不会输给乔南,所以我一定会参加。”

    “那你确定?”

    越长溪点头:“确定。”

    督主几乎是生平第一次叹气,在他转身离开前,学着她摸小鸟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帮你做。”

    ☆、44厮磨

    建宗三年八月初二,喜神位于正南位,吉神宜趋天恩、守日,宜入宅、祭祀、嫁娶。

    九盛城内,歌台暖响,管弦呕哑,太监宣读册封诏书的声音穿过层层宫墙,合着钟鼓锣鸣,在皇宫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因着皇帝封妃,大赦天下,申国的百姓格外高兴。九盛城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红色烛光与百姓的笑脸交相辉映,像是常开不败的花朵,点燃了申国数不尽的生机。

    站在永和宫房顶,越长溪看向不远处的金銮殿。在那里,带着人.皮面具的周宛晴和申帝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帝王与公主站在高台顶端。两人双手紧握、庄严肃穆,看向台下的目光宁静平和,唯独视线相交时,眼底深处会流淌出潺潺温柔。

    越长溪恍惚想起刚到梦阁的场景,似乎也是这般。阁主带着几位先生居于高处,周围数个黑衣侍卫面色冷凝。女孩们被围在中间,在无数双眼睛中瑟瑟发抖、惶恐不已。谁曾想,不过十年时间,两方身份已经调换。

    那个跪在右列最前端的男人,是否体会到她们当时的感情,又或者,还在做着他一统天下的大梦。

    半个时辰后,册封的九十九道鼓鸣已经结束,越长溪最后瞥了眼红衣似火的公主,转身向慈宁宫走去。

    也不知慈眉善目的太后公主,会不会欢迎她的到来。

    //

    和外面的喧嚣喜庆截然不同,慈宁宫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像有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所有繁华喜乐挡在墙外。

    墙外琴瑟不止,墙内寂静无声,就连唯一增添的装饰——门上两盏红灯笼,都无法给这里带来任何热闹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见此场景,越长溪似乎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向衣袖断裂的琴弦,确定它依旧安安稳稳留在原处后,才抬手叩响了宫门。

    “谁?”

    “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

    门内有片刻寂静,几秒过后,守门的太监打开门,“林姑娘里面请。”

    太监答应得太快,反倒让越长溪有些惊讶。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门不是谁都能敲开的,就连皇帝本人也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时间请安,传闻甚至有莽撞的妃子因此受罚,没想到她却轻而易举被允许入内。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领路的小太监解释道,“太后说过,若是林姑娘来,任何时候都欢迎。”

    如此殊荣,越长溪不仅没高兴,反而愈发凝重。因为她深知,现在的所有特殊对待都来自太后的愧疚,对方待她越好,就意味着她对待琴弦的主人——卫良越差。

    而一个人究竟做过什么,才能导致愧疚持续二十年不断,甚至连毫不相关之人,都能因此得到偏爱。

    越长溪几乎不敢去想。

    疏离地道谢过后,两人就一路沉默地走向慈宁宫正殿。

    从宫门到正殿这段路上,两人遇见不少安静做事的太监宫女。花匠在打理花园,宫女在清扫落叶,他们见到她后便起身行礼,等她离开后又重新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没一个人脸上出现半点惊讶,好像正在册封的公主出现在慈宁宫,是很正常的事。

    暗暗注意到这些,越长溪言行愈发端庄。连宫女太监都这般谨慎,太后本人怕是十分不好对付,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心里不由得沉了半分。

    接近正殿时,领路的太监便止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越长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表辉煌的宫殿近在咫尺,它后方更是生机盎然的山湖景色,乘着小船的宫女在湖上采摘莲子,船篙轻挥,船尾带起阵阵涟漪。

    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却明白,再完美,也不过是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向着正殿走起。快到门口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屋里飘出几缕青烟,像是有意识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越长溪却看得清楚。无形的内力携裹着烟雾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化,类似于提着木偶的丝线上下拉扯左右摇摆。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并拢又迅速分开,轻轻一弹,绕在她身边的青烟便悉数散去。

    抬脚迈进房间,太后含笑的声音就马上传来,“整个皇宫,能和哀家玩这些小把戏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与上次来时不同,太后选择在更为正式的正殿召见她。

    作为一国太后,正殿的内饰更为符合她的高贵身份。房间内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随便一处物品都底蕴十足,例如一进门便瞧见的十二扇屏风,长九尺有余,上头画着金龙遨游于天际,赤鳞墨爪,腾云潜雾,栩栩如生。

    越过屏风,只见太后端坐在宝案前,袅袅熏香在侧,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经文。越长溪眼尖,随便瞄了眼墨迹未干的文字:

    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佛经中有名的改恶悔过的经文。

    如今申国风调雨顺,皇帝兢兢业业,于家、于国太后都无半分错处,却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誊写忏悔经文……越长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请安,“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又想起刚刚对方所言之事,她补充道,“若是太后喜欢,尽染可随时侍候。”

    “起来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在一旁,“不过是随口一言,哀家知道,你们和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这个老太太身边。”

    太后言辞恳切,话语中带着些许疼爱,面对如此殷殷之情,越长溪竟一时无法开口,她乖顺地坐在一旁,低低应了声,“嗯。”

    许是年纪大了,太后对小辈总是多几分宽容,更何况还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就温柔下来,“听皇帝说,你的文采很好。这篇经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越长溪很乐意接下太后指派的任务,拿起笔一点一划认真抄了起来。

    比之其他佛经,大忏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点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写下余生向善的决心。可它的作用却一点不小,称念礼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极恶重罪,是许多寺庙晚课的必修内容。

    越长溪生于现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学。对待鬼神之事,向来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经历一次穿越,见识到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由得增加几分敬畏。

    此时听从太后的话抄写经文,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确确在用心去做,她做过的事皆不可饶恕,可若是能为别人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边写一边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长溪。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么?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从现代拐到这里的无辜……’

    意识到话里的怨气,越长溪停了三秒后重新开头,‘信女越长溪,感谢佛祖能让我重新来过,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平安喜乐倒也不必,只愿能求仁得仁,虽死不悔。’

    活了两世,越长溪终于明白:活着容易,有尊严地活着很难,若是再加上一个问心无愧,就是难上加难。她挣扎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没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为人,她想站着活,何错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愤恨,落笔便跟着不稳,最后一笔重重落下,笔锋尖锐,杀气横生。不似赎罪,更像利剑划过仇人胸膛。

    宣纸经不起这样摧残,以落笔的地方为中心,蓦地裂成无数碎片,就连手中的笔,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太后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断裂的笔从越长溪手中拿出来,又铺上新的宣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告诉对方,“写吧。”

    越长溪已经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后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从了对方的意,提起笔重新写。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和她一同进行的,还有太后似感慨、似劝解的话语。将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太后说道,“哀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大将军,父亲从小便把我丢进军营,当做继承人培养。我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性格要强,武功谋略均不输给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独自带兵的权利。”

    “那时申国不像现在一样和平,边境大小战事不断,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手起刀落,哀鸿遍野,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国时,突然出现麻烦。”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下城池,郡守也带拂过着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们实为诈降,已经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谋投.毒。”

    太后眼中闪着睿智慈爱的光,那是时间与经历共同积淀拂过的力量,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放下笔,越长溪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对,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太后解释道,“当时战争已经持续半年,我军粮草耗尽,只能一边打仗一边补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方的粮食、牲畜、盐,当然还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并甄别,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战事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这样做。”

    “更何况战乱之时,兵与民没有任何区别,随便谁穿上战袍就是士兵,几乎无法区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或者八十岁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后问,“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办?”

    一方是必须要的资源,一方是敌我不明的百姓,这个决断很容易做,但落在现实中,越长溪却不敢开口。

    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对,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后,我即刻下令,立即斩杀城内一万百姓,一个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

    手起刀落,哀鸿遍野,年仅十六的小将军坐在马上,看她的士兵面无表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挥舞,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啸的风吹过麦田,士兵所到之处,人群便缓缓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无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们没有兵器,如何能打过身经百战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冲到她马前,就被护卫斩于马上。

    身体倒下,血却溅到了将军的脸上,混合着四周的哭嚎与咒骂,构成了难以磨灭的血色场景。可将军心中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赶到下一个城池支援父亲,那么整个申国也就安全了。

    一万敌国百姓,对比她的十万士兵,对比父亲手下的百万将士,对比整个申国,孰轻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万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无辜的百姓,”太后看着对方低垂的双眼,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但哀家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更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丫头,你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在其中流过,“可是我和您不一样……”

    太后是拯救申国的英雄,她呢?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鼠辈。

    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想赎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并非赎罪,而是逃避。”太后用看穿一切的语气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赎罪是不再痛苦,然而这是错误的。赎罪是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有直面的勇气。”

    “过去如此艰难,你都从未做错决定。所以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太后的话传到耳边,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里,越长溪恍惚间听着,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到梦阁,也没有考试,一群小豆丁经常在半夜偷偷哭,说是害怕。

    越长溪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自觉有义务安慰这群小孩,所以她总是带头聊天,其实就是忽悠孩子,她问“你们怕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大多是:“怕黑”“怕见不到娘亲”“怕没有饭吃”。但也有女孩思维比较跳脱,她说,“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茶馆厨娘的孩子,经常听说书之人讲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长溪嗤笑,“怎么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却相信了,一群人越说越悬,好似阁主的本体是黑山老妖,不仅担心他会吸走性命,还担心吸走美貌、精气。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

    最后越长溪被吵得不行,她吼了一声,神情严肃地告诉各位小豆丁,“我有个办法,我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这样就不会被拿走了。”

    年纪小确实好骗,女孩们很快就同意了。她们依次说出想存给她的东西,有的女孩不知道存什么,越长溪就随意乱指,例如“希望”“勇气”……

    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弄丢了呢?

    ☆、45可能

    女人的绰绰身影犹在眼前,她惑人的眼神、娇艳的容貌、悠扬婉转的笑声一一从卫良脑中划过,最后记忆定格在温软的唇上,她轻笑着吻他,然后叫他夫君。

    体内气血翻涌,尖锐刺耳的哨音像是淬了毒的利剑,不断翻搅着丹田,卫良咽下口中腥甜血液,更快地向前走。好像他再快一点,就能将一切抛之脑后,将所有爱意、不甘和渴望统统留在裕安宫,留在他……求而不得之人身边。

    ‘我确实喜欢她,可这又怎么样呢。’

    等到了御书房的时候,卫良又变成了忠心耿耿的替身暗卫,他恭敬地跪在申帝身前,仿佛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申帝见他这幅打扮一愣,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

    “采波私自将陵香草加入汤药中,被太后公主发现,臣怕她们追查,便现身搪塞过去。”

    卫良面色如常,他没说谎,但也没说出全部真相,下意识避重就轻将公主摘出去,然而申帝听闻还是勃然大怒,他咬牙切齿道,“又是越长溪这个贱.人!”

    如果只是这一件事,申帝未必会气成这样,但是加上今天在宫外发生的事,让他忍不住怒目切齿。

    昨晚皇后勾起了他旧时回忆,申帝颇为怀念,两人便定好下朝后出宫,他们像少时一般,两人手牵手在集市里闲逛。

    京中繁华依旧,百姓安居乐业,连集市都比过去热闹许多,申帝搂着美人内心十分骄傲,毕竟这都是他贤明领导的结果。作为枕边人,皇后自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她十分配合地和掌柜说道,“当今圣上英明神武,骊阙城才能兴盛如此。”

    当时他们在珍宝阁买簪子,掌柜对京中贵人颇为熟悉,他从没见过二人,便自然而然地把他们当做外地富商,因此热情地介绍,“此言差矣,京中百姓富足,还要多谢丞相一家,林丞相安富恤穷、忠心耿耿;大公子也神勇非凡,前日还剿匪成功呢。”

    皇后本意是想让掌柜夸赞申帝,没想到背道而驰,她匆匆付完账就拉着面色不好的申帝离开。此时将近正午,热气扑面,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皇后贴心道,“老爷,我们不如去酒楼歇息片刻。”

    申帝也被高温暑热和刚才的话闹得心烦意乱,“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二人举步来到京中第一酒楼翡翠居,由于恰逢午膳时间,楼上的包间都满了,只剩大堂的位置。申帝想走,却被皇后拦住,她微微笑道,“老爷,您忘了我们以前就是这般。”

    皇子的月例很少,又没有母家补贴,所以出宫后齐宣之一度非常穷,于是他们经常点壶茶,在酒楼一坐就是一下午。

    申帝也想起了那段时日,他的视线仿佛穿过人声鼎沸的大堂来到七八年前,那时他还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牵着赵凝霜,他们对坐在桌子两端,偶尔的目光相接都会让他脸红心跳半天。

    他笑着抚了抚爱人的头发,“好。”

    申国民风开放,因此小夫妻亲密的举动也不足为奇,小二非常习惯地将二人领到一处空位,“二位客官请。”

    申帝想了想,点了桌好菜和最便宜的茶——和当年一样的茶。

    小二很诧异,但还是笑眯眯给两人上了菜,如今这么阔绰的爷可不多见,他大声吆喝着菜名,在得到几块碎银后满意地走了。

    皇后也不吃饭,她捧着茶碗小口抿着,茶水很凉,因为反复冲泡几乎没有任何味道,可她喝着喝着,莫名就从里面尝出些苦涩。她摩挲着茶碗的裂痕微微有些愣神。

    是茶变了,还是人变了?

    申帝没注意到身边人的心不在焉,他犹自回忆道,“当年这里还有说书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身着长衫的说书人便拿着惊堂木出现在大堂,醒木被他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举起后又急落直下,随着啪——的一声震天响,刚才还沸沸扬扬的房间立马鸦雀无声。

    抑扬顿挫的话音响起,说书人几句话就将众人引到那刺激惊奇的画面里,“话说那郑家大公子郑元白,京城人士,他于黄州……”

    今天这段,讲的是郑元白智取土匪老巢,说至兴处,不仅说书人手舞足蹈,连堂中百姓也拍手称快。

    听了半天的申帝面目阴沉,拂袖而去。

    等他们二人走远,酒楼顶层包间的门才缓缓合上,一个与申帝七分像的人眯着眼,目露满意之色,“做得不错。”

    “九爷英明,如此丞相一家算是犯了圣怒,我们便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笑容满面的中年人低声恭维着,而他的模样,赫然是刚刚珍宝阁的掌柜。

    ……

    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申帝依旧怒火中烧,他对着一众暗卫道,“丞相居心叵测,此人一日不除,朕的皇位一日不稳。”

    东厂除了卫良,还有其余九位暗卫,他们各有奇招,或武功高强、或擅长谋略,等同于一个小型私人秘书团,智商担当暗九提议,“丞相根基不浅,贸然杀之可能引起朝廷动荡,不若设计让他自行请辞。”

    “此话怎讲?”

    暗九娓娓道来,“丞相年岁已大、无欲无求,唯独对一双子女甚是用心。若是能杀了公主或者郑家大公子,丞相必定承受不住,到时候一举杀之,再伪装成伤心过度的假象,谁都不会想到皇上身上。”

    完全没考虑过计策是否合理,申帝在听到能杀了越长溪后立马眼前一亮,他抚掌大笑,“此计不错,这件事就交给暗九办,半个月内,我要让越长溪尸骨无存。”

    申帝离开后,暗卫也相继离去,卫良面无表情地回到东厂,他脱下明黄色的衣袍,蓦地呕出一口血来。

    半枝都诧异,“公主,您不是要攻略卫良么?”

    “是啊,”越长溪瘫在椅子上,拿着一个精美的瓷瓶左看右看,随意回道,“攻略他。”

    “那您为何没有行动?”

    公主完全不明半枝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半枝,你最近是不是脑子不太好?数据也会老年痴呆?你不是前天才告诉我卫良受罚,如今被关在东厂的水牢里么。”

    得到消息的公主立马松口气,“原来是受鞭刑啊,我还以为狗皇帝不让他见我呢,还好还好。”

    半枝沉默了一会,主动告诉她,“东厂的鞭刑极其残忍,受刑者的头被迫浸在水中,在濒临淹死的时候才能稍微抬起一会,而他抬头的时候还要被打。”

    公主眨了眨眼,“宫里人真会玩儿。”

    半枝:……

    感受到对方的无语,公主轻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谈感情太伤命了。”

    她这些年在宫中,包括攻略的这段时间,能保持游刃有余,是因为她一直守着自己的心。在吃人的宫里,心丢了,命也就丢了。

    半枝沉寂下去,它只负责提供帮助,但是究竟怎么做,都由公主自己决定。她执行,她也承担后果。

    越长溪盯着手里的白色瓷瓶,半晌后从里面倒出一粒丹药吃进去。药很苦,却没人木着脸把饴糖送给她,公主摸了摸唇,

    “卫良啊……”

    ☆、46中毒

    挟持着申帝的男子白衣似雪、俊美无俦,他落在院子的正中间,脚下是尸骨累累,头顶是风霜雪舞,可他不受半分影响,眉眼清冷,自成一派天地。

    太后的右手蓦地愣住。

    隔着白茫茫的雪花,太后好像看见遥远的时光在她眼前穿梭,她看见与先帝初次相识,看见两人第一次牵手,看见他皱着眉盯着她的肚子,这些景象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又消失,最终定格在与先帝七分相似的面容上。

    “你……”太后问,“叫什么?”

    沈昭元,“希望太后……”

    “卫良,”白衣男子突然开口,“我叫卫良。”

    “好、好、好!”太后止不住微笑,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这就是那个失踪多年的孩子、是纵然不在她身边,却依旧成长地顶天立地的孩子,所以真是……

    “太好了。”

    摄政王黑着脸站在一旁,觉得情况有些失控,趁着其他人没说出更多奇怪的话,他又一次重复道,“太后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沉默片刻,擦干眼泪,再一次将剑举到身前。不过这一次,剑锋则对着自己。

    她的视线从未离开过两个孩子哪怕一瞬,话却是对着摄政王说的,“本宫可以自尽,希望王爷也能信守承诺,饶他一命。”

    事已至此,双方都损伤严重,沈昭元不愿多事,很痛快地回答,“本王绝不会杀死申帝又或者他的孩子,太后知道,本王不会称帝。”

    京中子弟都知他对占卜的迷信程度,更何况经历过整场事件的太后。她点点头,手腕用力,剑如闪电般刺向身体——只是不是她自己的身体,而是摄政王的!

    沈昭元大怒,他右脚踢向剑锋,侧身顺势拿起剑柄,直接将利剑捏碎,“你找死!”

    怒极的沈昭元还想出手,却感到一股麻木从右手传来,低头去看,他整个手掌都已经变黑,黑色顺着手臂向上蔓延。还未散尽的紫色药粉散在空中,竟是藏在剑柄里。

    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急速点了右手内侧,将毒封在右臂后,沈昭元抬起头,此时他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却化为更浓厚的杀意聚在眼里,他看向卫良,也不管什么能不能称帝,他必须杀死对方,“动手。”

    卫良点点头,长剑自腰侧划出,他一抬手,剑芒大闪

    ——竟也冲着沈昭元飞去。

    这次沈昭元有了经验,他弯腰抬脚,翻身间将利剑踢到身后的墙上,嵌入墙面的剑震动两下,忽然爆炸,将大半个墙面炸飞。

    爆炸带起的烟尘散尽后,沈昭元抬头看去,只见申帝已经清醒,他和卫良一左一右站在太后两旁,不仅如此,就连周宛晴也站在那边,她面色红润,哪有之前有孕的样子。

    “很好!”

    因为距离爆炸点太近,沈昭元的大部分衣服都被气流冲碎,头发也散开,露出的整个右臂都呈黑色,他浑身破烂,一字一顿道,“你们都很好。”

    他身后冷风大作,配合着风雪,杀意如同凝成实质。

    卫良接过周宛晴递来的七弦琴,眉头皱紧,“阁主内功深不可测,哪怕被封了一臂也并非我们能挡。我先上前消耗他的内力,我最多能抵挡一刻钟,到时候就看你们了。”

    卫良刚要冲上去,忽然一直手臂挡在他身前,太后柔柔看着他,“我去。”

    卫良摇头,“您武功内力均不及我。”

    将头发挽在身后,太后笑道,“我知道,但是我的经验更足。”

    卫良脸上没什么表情,实话实说,“我在阁主身边修习多年,若是论经验,也是我与他的对战经验更多。”

    “傻孩子,”太后一脸无奈,半晌后摸了摸卫良的头发,“但是我是你娘,怎会让你在我眼前受伤。”

    依靠道理活了二十二年的卫良,第一次说不出什么道理,拿着琴一言不发,少见地生出几分无措。

    “我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沈昭元从地上捡起一把剑,阴狠的双眼从头发缝隙露出来,“早晚都要死,何必争个先后呢?”

    按住想要上前的太后,卫良十分快速、十分小声说了句,“娘,你照顾好哥哥。”

    趁着太后愣神的瞬间,他从队伍中站了出来。

    “这不是我从小养大的叛徒么?”面对卫良,阁主微微一笑,竟是后退了一步,“本王有更好的礼物给你。”

    他一拍手,从早上就一直沉默地守在门口的侍卫终于有所动作,他上前两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了沈昭元后侧。

    “卫良,你不是很喜欢她么?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办?”阁主狞笑着,一手撕下人.皮面具,命令道,“给本王杀了他。”

    太后等人脸色大变。从侍卫有所动作,就发愣的卫良指尖颤抖,哑着嗓子喊道,“染、溪流儿……”

    越长溪眼中空无一物,跪在阁主面前回道,“是。”

    还未等她起身,沈昭元忽然察觉出异样,他五指并拢,用尽全力拍向眼前之人的天灵盖。

    越长溪只觉一股磅礴的内力向她压过来,她右手触地向前一划,急速后退避开眼前攻击,却感觉身后一凉,原来不知何时阁主已经蹿到她背面,五指直对后心。

    越长溪脚下发力,整个人以完全相反的姿势站起身,然后脚尖点地,后背朝地飞到半空中,直接越过阁主。

    翻身的瞬间,她不忘右手出剑,刺向对方头顶,而沈昭元左手化掌推开她的攻击,然而刚刚动手,却发现身后传来同样的攻击,他矮身避过,侧眼望去,只见卫良已经拿着琴,十指飞动,不停向他发出音攻。

    刚落地的越长溪再次转身,和卫良一左一右攻击他两侧,音攻和剑意交相呼应,围成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沈昭元困在其中,他怒气升腾,内力全开,浑厚的内力自丹田汹涌喷出,如同岩浆爆发,瞬间击穿了两人的桎梏。

    卫良和越长溪被这股内力猛地击退,纵然双脚用力踩住地面,却还被带出几米远,划过的地面留下深深四道痕迹,太后两手在空中向两侧画弧,用内力生成两朵巨大的气团,从远处接住了两人。

    刚刚站定的越长溪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他妈刚清醒就是地狱级副本,半枝,你是要弑父嘛!”

    半枝被刚才的情况吓得主机都要爆炸,“我我我,我他妈也不知道啊!你说他命令你杀人,就让我叫醒你的。”

    “呦,会骂人了,”将自己的脚从地面拔.出来,越长溪活动两下身体,和不远处的卫良点点头,再次持剑向前,“欢迎来到人类世界,我等你很久了。”

    半枝愣住了。

    半枝能跑路,越长溪却不能,她不仅不能跑,还要直面大魔王。因为她是剑客,必须近战,才能伤到对方。

    越长溪知道她和阁主相差太大,必须速战速决,所以将内力输入手中的剑,如五岳压顶之势向对方袭来,刀剑破开雪花、破开空气,剑锋带起的内劲将四周都凝固住,“给我死!”

    阁主双眼微眯,在他视线中,万物忽然减慢,越长溪如闪电般的剑,在他看来却像慢动作,他左手夹住剑尖,以四两拨千斤挑开对方的剑,忽而手腕轻转,内力从他掌心顺着剑流入,一直强硬地闯进对方经脉。

    越长溪感觉右手一麻,随后就是被甩到空中,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沈昭元冷笑,并不打算放过对方,飞至半空想要再来一击,直接打碎对方的丹田。还没出手,就感觉细密的内力如同银针向他倾洒,他一转身,正好错过了攻击越长溪的最佳时机。

    十指翻飞的卫良松口气,控制着无数细针凝成一股,追着对方射去。

    越长溪近战,卫良远攻,当沈昭元要得手时另一方就来干预,而且他们两人距离很远,沈昭元很难同时兼顾,一时竟然被耍得团团转。

    然而他毕竟经验丰富,很快就找到方法,当他下一次能攻击到越长溪时,直接硬接住卫良的琴音,哪怕有所损伤,却直接将越长溪打翻在地,不多时,两人都受到他全力一掌,趴在地上呕血不止。

    见势不妙,周宛晴、太后、江植纷纷上前,三人和沈昭元缠斗起来。

    越长溪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又呕出一口血后,她闭着眼从袖子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无奈伤势太重,哪怕拿到伤药也无力吞服,就在她拼命努力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从她手中接过药,声音发颤,“哪个是解药?”

    所有都是解药,然而越长溪已经无力说明,她随手一指,只希望对方能明白。

    申帝依然没懂,但是他能看见地上的人已经气若游丝,也不管哪个是解药,从里面挑出最普通的一瓶,倒出一粒塞进越长溪的嘴里。

    半枝提供的都非凡品,小小一粒就让越长溪恢复力气,她抓着对方的手一倒,将整瓶药都倒进嘴里。

    补药入口即化,瞬间就起效,越长溪踉踉跄跄地扶着对方起身,用尽全力骂道,“都这个时候,你还抠门。”

    申帝飞快抹了把眼泪,“我的错。”

    对于认错态度良好的人,越长溪都很宽容,主要是她现在也没多余的力气骂人。扶着对方走到卫良身边,同样给他喂了两瓶药。

    回完血的两人都靠在申帝身上,好像一个人挂着两只树袋熊,越长溪道,“这样下去不行。”

    卫良:“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多强,但是梦阁常有内力高深的人无故失踪,可能和阁主有关。”

    越长溪听完,更想骂人了。

    “你们啥都不知道就来硬刚?脑子让驴踢了?”

    申帝:“是他先动手。”

    卫良:“你失踪了……”

    虽然被申帝气得够呛,但是自家男朋友还是很贴心的,越长溪稍稍平缓体内气息,“既然打不过,我们就拖时间,我不信五个人拖不死一个。”

    又拿出一大把药递给申帝,“医疗兵,看见谁受伤就喂一瓶,不行就两瓶。”

    全程干着急的申帝终于有了任务,他重重点头,又说道,“我看摄政王右臂的黑色似乎有扩散的迹象,不知道这个信息对你们有没有帮助。”

    一直闭目休息的越长溪蓦地睁开眼,“你说什么?!”

    没听申帝的解释,越长溪自己眯眼看,摄政王的衣服已经被炸得丝丝缕缕,就剩几块布条搭在肩上,果然如申帝所说,他的肩膀已经泛黑!

    不敢确定,越长溪还看向卫良,对方也点点头,她立马精神大振,“对了!阁主现在必须不停用内力,根本封不住毒,更何况太后的药肯定不一般,我们不需要杀了他,只需等到毒.药扩散至心脉。”

    得到这个好消息,越长溪实在太高兴,又嗑下一瓶药后,她激动地抱了下申帝,重新奔入战场。

    因为提供了重要的信息,申帝本来还很高兴,然而他忽然觉得脖子有点冷,低头去看,卫良正神色莫测地盯着他。

    申帝:“哈、哈哈,我,我有媳妇的。”

    卫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也离开了。

    申帝:这真的是我弟弟吗?好可怕QAQ

    //

    再次进入战场的越长溪终于找到诀窍,她的内功、剑术、招数均不如阁主,唯有一点,经过天上雪莲和半枝的加成,她的轻功很强,既然打不过对方,干脆就和他磨。

    示意支撑不住的三人退下,越长溪拿着剑,像在梦阁里无数次那样,躬身道,“请阁主赐教。”

    她的剑术并非师从五先生,而是阁主本人一点点教会的,在一切发生以前,她也误以为对方还有柔软的一面,可是现在她已经明白,阁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魔鬼。

    经历一番打斗,沈昭元已经接近癫狂,彻底失去了往日泰然自若的姿态,听完她的话,更是眉目狰狞,“也好,让本阁看看,小染儿究竟有没有进步。”

    说完,两人就用同样的招式冲向对方,两把剑在空中如雷电般相接。

    说是比剑,几招过后,越长溪果断放弃硬碰硬,像蝴蝶一样在空中飘飞,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虚晃几招,逼着沈昭元使用内功发出大招,她才扭身而过。

    试了几次后,她干脆彻底舍弃剑,将剑扔给一旁的卫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对方相对。阁主被她泥鳅般的打法惹怒,已经在失去理智的边缘,见状也扔掉剑。

    比到最后,这场战斗彻底变为追逐战,越长溪跑,沈昭元追,两人身影极快,肉眼几乎捕捉不到。

    什么都看不见的申帝干着急,扯了扯身旁聚精会神的周宛晴,“现在如何?”

    周宛晴:“别打扰,我也再看。”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申帝:??

    他转向江植,结果对方也是同样的答案。

    最后还是经验丰富的太后分析,“染丫头和沈昭元不分伯仲,甚至略胜一筹。”

    申帝顿时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药攥得更紧些,准备随时递上去。

    话虽如此,太后却并不放心,高速奔跑的情况对经验要求极高,需要随时判断对方的走向和行动,本质已经不是比拼功法,而是比拼经验,所说越长溪现在游刃有余,但仍然有很大的风险。

    这点不仅太后想到,卫良也想到了,他处在战场边缘,一直死死盯着两人,忽然,他瞳孔一缩。

    越长溪失误了。

    她在跳跃时不小心踩到坍塌的墙面,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着向下,无法及时跳跃,竟然被半步之遥的阁主抓住衣衫。

    卫良立即持剑冲过去,纵然他的速度比琴音还快,可终是慢了一分。他的剑刚到达,阁主却已经抓住越长溪挡在身前。

    结果就是,卫良的剑抵在了越长溪胸口。

    电光火石之间,越长溪反手抓住阁主的手臂,全身的内里顺着经脉流入,不仅是阁主抓住了她,她也抓住了阁主。

    两人都动弹不得。

    “快啊!”越长溪几乎是狰狞地喊着,她控制不住阁主太久,没时间犹豫。

    眼前的一切不过在一夕之间,但好像有魔法师使用了时间减速的魔法,卫良觉得一切都在放慢,他清晰地看见越长溪眼中的坚定,阁主一闪而过的诧异和侥幸,还有他几乎停止的脉搏。

    动手,长剑刺穿两人,越长溪会和阁主一起死。

    不动手,所有人都会死。

    他该怎么办?

    “哈哈哈,你根本不可能……”阁主看出了他的迟疑,高声狂笑,只要再有一吸时间,他就能挣脱越长溪。

    然而,说到一半的话被剧痛打断,沈昭元低头,看见了刺入胸口的、闪着冷光的长剑。

    卫良真的动手了。

    他面无表情,执剑的手又快又稳,瞬间穿透两人,好像面对的不是爱人,而是凶狠的敌人。

    可越长溪,却看见了他眼中熄灭的光。

    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中消亡。

    卫良嘴唇颤抖,花了好久才溢出几个破碎的字,“对不起。”

    ☆、47提问

    面对半枝的质疑,越长溪怒从中来,“阿统,你还有脸问爸爸在搞什么?!你之前不是说,我已经百毒不侵了!这怎么又中毒了!”

    再一次“死里逃生”,越长溪控制不住地后怕,倒不是怕死,而是万一阁主命令她杀死卫良,她当时根本无法拒绝。哪怕不是卫良,就算是申帝或者周宛晴,都会很容易中招。

    幸亏对方还不清楚具体形势,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话说回来,沈昭元究竟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药?

    越长溪:活该你几次篡位失败,有炼药的时间,去看看孙子兵法行不行!

    作为高阶位面的产物,半枝最不能忍别人说它不行。若是传出去,以后让它如何面对江东半枝?

    因此,它快速对越长溪进行扫描,得到的结果却令人诧异,“扫描结果显示,当你中毒的时候,身体机能正处于模拟状态。”

    “模拟状态?”

    半枝停顿片刻,思索如何能让对方听懂,“用最简单的话解释,就是你当时只是个普通人,不会武功也没有内力,所以毒.药很容易侵入身体。”

    越长溪回想中毒之前,她确实想逃跑但是没成功,只是,她以为那也是毒.药造成的结果?

    半枝听见了她的疑惑,飞速解释道,“并非如此,这种效果来自于你身体的另一种物质,换成你熟悉的名字,就是天上雪莲。”

    “雪莲?”越长溪很惊讶,“它不是疗伤圣药?怎么会让我失去内力。”

    “疗伤只是你们的理解,雪莲真正的作用,是模拟使用者同一时期、不同时空的身体状态,再定格成最优质的那个。从你们的角度观察,就是身体被治愈,但它的本质更为复杂。而公主食用过量,模拟状态一直持续至今。”

    经由半枝解释,越长溪才想起近期的一些古怪之处,比如她见太后时,竟然在花园睡着了,这是之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越长溪不得不质疑,“这个功效……真的是这个位面能够存在的东西么?”

    穿越至今,越长溪见过很多神奇的东西。排名第一的当属内力,但排除这点后,这个世界的东西都类似于古代,哪怕是阁主各种神奇的药,都能用科学知识解释清楚。比如今天她中的毒,就很像现代的神经阻断药。

    唯独雪莲,它能超越时空的限制,连现代科技都无法实现,又怎么会在这里存在?

    半枝突然卡住,随即换成冰冷的机械音,“公主提问超越权限,不予回答。”

    越长溪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管的东西,换了个问题,“卫良是不是也处于模拟态?”

    杀死宫茗颜后,她担心后面的侍卫追上来,匆匆换了两人的衣服。因为时间太短,她连对方的面具都没带完整,边缘处还留有缝隙。除非卫良是个瞎子,否则不可能认错。

    那么对方一夜白头的原因,肯定也是雪莲造成的。越长溪皱了皱眉,他在其他时空究竟经历过什么,怎么比现在还不如?

    出于谨慎的缘故,半枝并没有完全肯定,只道,“如果对方和公主服用的雪莲数量相当,那么理论上,他也正处于模拟状态。”

    回忆起无暇山的时光,两人几乎以雪莲为食,都吃下不少,甚至某些不好描述的时刻,她还喂给对方更多,所以卫良吃下的绝对不比自己少,如果是这样……

    越长溪扶额,“模拟时间如何计算?”

    “时间并非绝对,”半枝道,“这要看使用者存在多少个平行时空的自己,数量越多,时间越长。”

    “最高呢?”绝不会出现越长溪自行苏醒的情况。哪怕它现在交给对方解药,公主也会忘记。

    “每一株雪莲,最高不会超过三天。”

    越长溪计算了下,她们在无暇山一共呆了十天,每两天一朵,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一共不会超过六朵。换算成时间就是十八天。因此最多三天,她和卫良的状态就会恢复如初。

    

    这个时间还能忍受,越长溪刚想松口气,忽然想到,“如果从模拟态忽然变成常态,那不是很吓人?”

    “并非如公主所想,各种空间随意切换。雪莲会将时空整合,将人体的状态从差到好依次排列,最终停止模拟时,身体机能就会最优。”

    半枝还在不停科普,越长溪却控制不住想,两人模拟的时间已经很长,她都结束了从没有内功变为有内功的状态。而卫良,依旧形销骨立,那么在这之前,他又会是如何呢?

    也是在这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对方,因为哪怕是想到他可能经历、但实际没经历过的痛苦,她依旧感到心痛。

    ……

    最后,确定自己很快就能恢复后,越长溪提出了个很奇怪的要求,“让人丧失全部情感和记忆的这种药,你再给我一粒。”

    这么多年,越长溪一直都是要解药,还是第一次要毒.药,半枝有些惊奇,“公主要报复沈昭元?”

    “不是,”越长溪止不住叹气,“我骗不过他,只有真正中.毒才行。”

    经此一事,她终于意识到阁主内功的深厚,他能轻而易举探查到气息、情绪的变化,如果单靠演技,是不可能骗过对方的。

    包括卫良,阁主能相信卫良以为她死了,不就是因为雪莲让他一夜白头。

    半枝很同意越长溪的做法,但这样会产生新的问题,“公主如何解毒?”

    它提供的药品,效果会远远超过阁主的药品,绝不会出现越长溪自行苏醒的情况。哪怕它现在交给对方解药,公主也会忘记。

    越长溪也想到这一点,“那我之前是怎么解毒的?”

    “人脑是很神奇的东西,哪怕在我所在的位面,仍然没能彻底研究清楚。根据推测,可能是强烈的情绪导致你的记忆苏醒。”

    越长溪突然举手,“难道是传说中的,爱情能战胜一切?”

    半枝没管对方,继续回答,“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雪莲将公主的身体推进到下一个时空的状态,所以你的内功恢复,毒也解了。”

    一人一统有片刻的尴尬,越长溪装作什么都发生过的样子,“一般故事中,仙侠世界都能随便封印其他人的记忆和情感,你能不能做到?”

    问能不能,简直是对半枝的侮辱,它立马跳出来回答,“能,封禁和解开都能。”

    “那这样,”越长溪想了想,“你现在给我封上,如果阁主命令我杀人,你就可以帮我解开。”

    半枝很快就开始行动,越长溪只觉得大脑中的雾气重新开始弥漫,万物都从她脑中逝去,在雾气彻底封死前,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忘记告诉卫良别怕,身体的变化马上就会结束……

    忽而白光闪过,面无表情的女孩睁开眼,看了眼天色立马起身,阁主命她做贴身侍卫,现在也该出发了。

    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

    最开始只是头发,在之后就是内功忽然消失,身体蓦地消瘦。卫良想起别人看他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别人发现,因此关上所有窗子,只等变化尽快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阁主。

    卫良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问题,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的头发颜色又变了。捏着上一刻还是白色、这一刻就变成灰色的发丝,他陷入深深地苦恼。

    ——溪流儿究竟喜不喜欢灰色?

    一切还要从离开雪山那天说起,将宫茗颜埋葬后,卫良忽然觉得身体很冷。

    因为自己曾死过一次,根据溪流儿和阁主的说法,他刚生下来就没了呼吸,是被沈昭元用内力救回来的,所以身体经常会出现问题,忽冷忽热都是常态,他也习以为常。

    这一次,卫良也习惯性忽略这种变化,拿着两只雪莲回摄政王府复命,没想到回到王府后,他发现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很奇怪。

    虽然在此之前,别人都会用古怪的目光看他,但大多数都在暗处,不会如此明目张胆。而这次回王府,就连最怕他的暗卫都控制不住抬头,眼中……应该是惊讶吧?

    正想着,阁主也从外面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除溪流儿以外的人,卫良还是很难感知他们的情绪,他也没听出阁主语气中的惊讶,只当正常询问回答。

    “臣收到消息,会有一株千年雪莲在山顶开放。然而上山途中遇到雪山神发怒,昏迷一日后,被越长溪救出。我们在下山过程遭遇了第二次雪山神发怒,被困十日后逃脱。最后在山脚遇见申帝侍卫,对方将越长溪杀死,臣侥幸逃脱,望阁主恕罪。”

    沈昭元眼中闪了闪,“你确定越长溪死亡?”

    “确定,”想起那个面具带歪的尸体,卫良内心毫无波澜,“臣看见了她的尸身。”

    “然后你就回来了?”

    “是,”卫良点头,从身后的包裹拿出两株雪莲,“幸不辱使命。”

    接过雪莲,阁主亲自将他扶起,语带叹息,“我是问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卫良面露不解,只见对方忽而将手伸到他脑后,将一缕白色发丝拉至眼前,“为什么,你的头发都白了。”

    卫良一手翻到身后,将他的所有头发拿到面前,看着满手白发,他忽然愣住了。

    这之后,阁主好像想到什么一样,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命他回房休息。卫良沉默地走到房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再一次想到刚看见白发就产生的问题。

    ——溪流儿喜不喜欢白色?

    从那天起,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对劲。

    最开始只是头发,在之后就是内功忽然消失,身体蓦地消瘦。卫良想起别人看他的眼神,意识到这件事不能被别人发现,因此关上所有窗子,只等变化尽快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就迎来阁主。

    沈昭元还是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他看见漆黑的房间,先是愣了下,半晌才开口道,“我原以为你是不懂的。”

    卫良,“是。”

    ——他至今不明白身体变化的原因,难道是死亡的时候,对他身体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阁主:“这段时间没有任务,你先休息吧。”

    卫良:“是。”

    ——他的内力全消,确实无法做任务,溪流儿说这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工伤。

    阁主:“这件事本王替你查,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卫良:“好。”

    ——这个溪流儿也说过,叫贼喊捉贼。

    阁主:“申帝中计昏迷,周宛晴也已经有孕,只要除掉那个烦人的太后,本王掌权的时候便指日可待。”

    提起申帝,卫良终于有所反应,这个人好像是他的便宜哥哥,不过似乎有点笨,怎么周宛晴在身边还会中计?

    卫良不由得皱眉,阁主自动把它理解为憎恨,内心愈发满意,“如果你想,可以亲自处置他。”

    卫良:“是。”

    ——对方这么笨,他一定要好好教导。否则他出事,周宛晴就会担忧。周宛晴担心,溪流儿也会担心……

    想到越长溪可能会因为别的男人担心,卫良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见对方仍然没有理解全部情感,只懂得一小部分,沈昭元愈发满意。这样卫良不仅不会背叛自己,还会因为越长溪的缘故更加怨恨申帝,他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沈昭元十分满足自己掌控全部情况,表面还假装愁苦道,“本王虽然严厉,但一直把你和染丫头视为亲生儿女,不过可惜……”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本王都懂得……”

    对方走后,卫良思考很久,也没懂阁主究竟想说什么。他本以为有了感情后,能够让他更容易理解他人;没想有了感情后,其他人发而愈发难以理解。

    卫良坐回椅子上,又想起了越长溪。

    ——还是溪流儿好懂,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不过,她究竟喜不喜欢白色?

    ☆、48答案

    无暇山是一个很漂亮的山峰,就连天上雪莲的“天上”二字,最开始也是形容无暇山的美。

    白雪皑皑的山峰与天空交接,像是连接天上与地下的银白通道,放眼望去,山脉折射着天幕的蓝光,犹如人间仙境。

    越长溪真的很想永远留在这里,远离尘世的纷争,然而她同时知道这是不可能之事。于她,大仇未报;于卫良……就更复杂了。

    叹了口气回到屋里,越长溪想起昨天的谈话,很是无奈地拍了拍卫良的肩膀,“申帝和阁主的斗争,也不能完全算和我无关,”她顿了顿,不知该怎么讲,最后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对方,“毕竟……申帝好像是你亲哥哥。”

    卫良:???

    因为是第二次讲述整件事,所以越长溪思路十分清晰,她直接点出关键证据,“当年太后产下一名死婴,用琴弦包裹住他,让宫女送到宫外埋葬。但是那名宫女无故失踪,申帝后来查到,她的行踪和梦阁一致。”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越长溪将不太好的消息传达给别人,还是她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左思右想,最终踮脚抱住卫良,轻怕他的后背,“别伤心。”

    虽然很喜欢这种亲昵的姿态,但卫良还是直言道,“我不伤心。”

    闻言,越长溪将对方抱得更紧了,“与我在一起不必掩饰,我们是情侣,理应一起分担。”

    卫良:“情侣是什么?”

    “……”

    略带疑惑地抬起头,越长溪发现对方目光坦荡、眼中一片清明,确实没有伤心的意思。越长溪歪头思索,他应该懂得什么叫伤心了啊,难道是还没反应过来?

    越长溪看不懂对方,卫良倒是越来越能理解她的情绪,因此主动解释道,“我原来不知道自己是谁,现在知道了,而且还有了母亲和哥哥,这是很好的事,所以我不伤心。”

    “而且因为你抱我,我还有些高兴。”

    这是他第一次剖析自己的情感,说起来有些磕磕绊绊,但表达地很清晰,连细微的情感变化也能分清,较之从前,有了非常大的进步。

    越长溪想表扬对方,又觉得卫良的反应有些奇怪,正常人应该不会这样平静吧。

    因为是第一次当老师,越长溪很怕传授错误的知识,她反复确认,“除了不伤心,还有其他感觉么?比如激动、愤怒、或者委屈?”

    “为什么会有那些情感?”

    越长溪推理了一下正常人的心路历程,“因为能见到母亲,所以很开心;因为明明能在爹娘关爱下长大,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感到愤怒和委屈。”

    卫良低头想了下,很确定地告诉对方,“我不觉得在爹娘身边长大,和现在有何不同;而且若是我生活在宫中,就见不到你了。”

    越长溪哑然,果然,卫良的所有情绪都与自己有关,这真是让她一面觉得不对,一面又……忍不住高兴。

    见她很久不说话,卫良担忧地问,“我又错了?”

    “没有,”越长溪踮脚吻上他的唇,“这样就很好。”

    这样说,只是因为越长溪联想到自己。她也曾是孤儿,若是现在知道了父母是谁,她也不会有太多感觉。

    毕竟,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至于以后,那要等他们回宫后再说。无论卫良会有何种感受,都有自己在身边。

    //

    能自由地活着,真的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所以越长溪拖来拖去,在无暇山上停留小半个月,最后还是因为怕小蓝她们担心,才不得已离开。

    这期间,她们二人将无暇山彻底探索一遍,连山顶都没放过。除了见到很多有趣的小动物,还摘到不少极品雪莲。

    越长溪抱着七朵白色花朵,在山顶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真值!”

    当然,她并没有把所有雪莲都摘走,毕竟学过生物,知道要保持生态平衡,越长溪只是在路过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时,才会将那些雪莲带走。用她的话来说,“如果我不带走,雪莲就只能凋零,实在是太浪费了。所以我这叫物尽其用。”

    卫良对此当然没有意见,实际上和越长溪在一起时,他从未有过意见,只要她安全,想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杀人放火,他都恨不得第一个支持。

    不过他的女孩,根本不会做那些事。

    所以对方在提出逛逛雪山时,卫良立马收拾好东西,表示随时都能走。

    如果对于常人来说,此刻的无暇山必然危险重重。然而对于他们,只和普通山脉无异。毕竟两人的内功已经恢复,踏雪无痕不过常态。最重要的是,无暇山上的雪崩已经结束。若是再发生小型雪崩,也不会对她们造成危险。一是他们使用内力就能避开,二是如果被埋在雪里,两人也能闭气几天,再将自己挖出来。

    既然安全没有问题,两人面对的最大困境,就是食物。

    在山腰下方,接近山脚的地方,有很多小动物,但是秉着不吃野生动物的原则,越长溪又找到一种地衣,配合着天上雪莲一起煮汤,不仅味道鲜美,还特别抗饿。往往是吃完一顿,之后的几天都不用进食。

    将衣食住行都解决好,越长溪彻底放下心,每天都在山上疯跑,似乎要将前十年的快乐都补回来。所以最常见的景象,就是她拉着卫良,一会看看这个,一会看看那个,连偶尔飞过的鹰都会让两人驻足半天。由此,卫良也多学会了一种情绪,叫做喜忧参半。

    意思就是,每次越长溪过于喜悦的时候,她都会忘乎所以,导致很容易踩空,有从山上滚下去的危险,让他很是忧心。

    除了玩之外,越长溪还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将过去之事一一复盘,弄懂对方的真实想法,以免再发生误会。

    她第一个问题,就是“你为什么一直替阁主做事,难道从没想过离开?”

    卫良的回答也很直接,“我不知为何要离开,也不知离开后要去哪,更何况之后就遇见了你。”

    “既然那么喜欢我,怎么没强迫我和你在一起?阁主不同意?”

    对于这个问题,卫良意外地严肃,“我从来都没想过强迫你,虽然那时候不懂,但是下意识就不想那样做。而且阁主本人也问过,不过被我拒绝了。”

    “阁主问过?”

    “他曾说,我若是喜欢,可以把你留下来。”

    越长溪忽然明白,原来阁主不仅怀疑她,也怀疑卫良,所以试图将自己变为对方的弱点。两相牵制,谁都不会背叛他。不愧是给女孩们洗脑的阁主,对人心的把控果然不一般。

    想到那些女孩,越长溪停顿片刻,“她们在你眼前一个个死亡,你怎么能无视?”

    所有事情中,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一点。纵然卫良没有感情、纵然他是被胁迫的,也许法律上来讲,他是无罪的,但越长溪就是过去不心里那道坎。

    然而,卫良一句话就打消了她所有想法,他说,“从我记事起,我就在同样的环境生活,只有竞争胜利才能活下去。所以,我一直以为大家都是这样长大的。”

    所有负面情绪都化为心疼,曾经有多怨怼,如今就有多愧疚。越长溪低低叹道,“是我错怪你。”

    如果无人教导何为对错,他又怎能分辨。卫良没有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人,已经是他坚守本心的结果,所以她真的不能强求。

    “以后有我在,那些世界未曾给你的善意,都由我来给。”

    ……

    解决完关于过去的疑惑,越长溪还问了对方的未来设想,除去和她有关的,卫良就只有一个愿望。

    他说,“我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琴师。”

    越长溪很诧异,她曾见过对方的音攻,不说完美无瑕,也是登峰造极,怎么还会想要成为真正的琴师?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卫良却摇头,“我的琴是天下最锋利的武器,却不是最好的乐器。”

    音乐素养为零的越长溪:有什么区别???

    因为教导过对方,卫良最了解越长溪的水平,想起过去她费力弹琴的样子,眼中已盈满笑意。他扶着琴解释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复刻别人的音乐,完成所有曲谱,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师。”

    越长溪若有所感,她轻轻问道,“你改变的原因是?”

    “是你,”卫良看着她,脸上已经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弹琴时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却满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识到你是不一样的。”

    卫良的前半生,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两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长溪有关,后者更是直接赠予对方。如果他当时就有感情,那么他一定意识到,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银色的月辉洒落,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双眼却遥望远方,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我们一起。”

    年少时,她也曾期盼过自己的爱人完美无瑕,可是如今得到并不完美的卫良,越长溪却一点都不后悔。不仅是因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让她更爱对方一些,更是因为——她期待与他一同成长。

    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纵然不舍,快乐的时光也要结束,因为这些快乐只是虚假的,越长溪还需要回到皇宫里,直面她真正的问题。

    十天后,两人整理好衣服,将大部分雪莲藏好,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因为卫良计算过,这是身受重伤的两人,在有雪莲的情况下,能够行动的最短时间。

    假装受伤、假装没有真气,是越长溪最擅长的事。她一面告诉卫良技巧,一面与他最后一次对“口供”,其中包括两人受了多重的伤,她又是如何将他救出来。

    大部分都是真话,只不过是无限拉长了救治的时间。

    这些事,卫良其实都记得,他没有打断对方,是因为非常喜欢越长溪和他说话的样子,有点像她在梦阁时偏爱的蓝色小鸟,永远生机勃勃。

    一人说一人听,他们很快就走到山脚,然而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山下,几十个护卫将小路团团围住,带头人见他们下山,拿出手中令牌,

    “陛下有令,下山之人,格杀勿论。”

    因为教导过对方,卫良最了解越长溪的水平,想起过去她费力弹琴的样子,眼中已盈满笑意。他扶着琴解释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复刻别人的音乐,完成所有曲谱,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师。”

    越长溪若有所感,她轻轻问道,“你改变的原因是?”

    “是你,”卫良看着她,脸上已经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弹琴时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却满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识到你是不一样的。”

    卫良的前半生,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两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长溪有关,后者更是直接赠予对方。如果他当时就有感情,那么他一定意识到,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银色的月辉洒落,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双眼却遥望远方,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我们一起。”

    ☆、49重要

    因为这是梦,卫良认为自己可以稍微放肆一点,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狭小的白色空洞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试探性地回抱住了女孩。尽管如此,他的手也未曾触及到对方,不过是虚虚停在半空。

    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卫良终于松口气,心满意足地继续坐着发呆,思考这场梦何时能结束,他又如何从雪崩里逃脱。

    对方刚一动作时,越长溪便止住了哭。她内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经历过一场生死后,卫良会对她说什么,会不会和她一样,有止不住的爱意想要诉说。

    可她等了两分钟,只等到一个“绅士手”,对方似乎还很满意的样子。

    越长溪:我绅你个头,有本事以后成亲,你还继续“绅士睡”啊!做完整套动作后,感受到手面传来的似有似无的温度。

    这么好的告白机会,卫良这个傻子竟然只拥抱了半下,越长溪又气又笑,终于没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卫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着放松身体,毕竟练武之人肌肉紧实,很可能对方这一口下去,他没什么事,对方的牙却掉了。

    当牙齿陷入肌肉,碰撞到骨头,嘴里尝到不一样的腥甜时,越长溪的眼泪又控制不住。她心里似乎有无数话想要说,无数情绪要发泄,最终吐出来的却只是一句,

    “卫良,你疼不疼?”

    当你听见我成亲的消息时,你疼不疼?当你从康阳赶到永昌,独自伏在门口时,你疼不疼?当雪山崩塌,整个身体被掩埋时,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着眼泪不停往下淌,浸没了半个衣衫,明明很冷,卫良却觉得心都跟着沸腾。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因为在他荒芜萧条的想象中,女孩永远都不会这般鲜活。

    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轻抚女孩的头发,“不疼。”

    在找到卫良之前,越长溪内心还算稳定,毕竟她当时一心想着救他;找到他之后,各种情绪反而涌上心头,强烈的爱意伴随着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样不停在她心中激荡,似乎要将她撕碎。

    但最终,所有复杂的、火山喷涌般的情感都在对方的轻抚下逐渐平缓,就像奔腾的瀑布化为涓涓细流。越长溪松开口,重新吻上对方的伤口——她留下的伤口,“怎么会不疼呢?我都疼了。”

    卫良对这个世界没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只因越长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时,他没有感觉到惊恐或惧怕,唯独因再也见不到对方而稍稍遗憾,但那一点痛苦也随着见到越长溪而彻底消散。

    但此刻,他听见对方说疼时,迟来的担忧终于涌上来,他慌张地上下检查对方的身体,“哪里受伤了?”

    越长溪轻笑了下,抓住对方惊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这里。”

    心疼。

    隔着一层布料,卫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软,还会随着呼吸上下浮动。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里疯狂跳动的心脏,因他而跳动的心脏。

    浅浅的热意涌到脸上,卫良脸红了。

    越长溪:???

    越长溪:“你瞎想什么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卫良茫然地抬起眼,怎么,按疼了?

    看着对方又恢复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长溪终于彻底放下心。她先从袖口翻出几瓶大补丸,看着对方服下后,又揭开他的衣服,开始上金疮药。

    毕竟有内功护体,卫良身上没有太多伤。除了她刚刚咬的那一下,只剩背后一道伤口,还是因为撞在了巨石尖锐处造成的。经历一次雪崩,身体各个部分都保留下来已经是奇迹,更别提只受这一点伤,越长溪一边将布条缠在对方身上,一边忍不住想祈祷。

    在她上药期间,卫良安安静静坐着。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其余时间都保持一动不动,比专业的人体模特还要配合,不得不让越长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

    对待越长溪的一切事,卫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紧张,他偏头看向女孩的发顶,看她如同山间小鸟一般,轻盈地、欢快地四处跳动,终于,心中升起某种不一样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时,非常类似、但又更强烈的感受。

    卫良慢慢地,露出一个不太明显的微笑。

    越长溪恰好抬头,撞见了他如暮色般温柔的笑脸,以及眼底深处,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脸颊,落下虔诚一吻。

    “太好了,”她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

    习武之人类似于太阳能电器,只要有内力,就能恢复一切功能,甚至还包括自我修复。

    若是普通人,在短时间内耗尽全部内力,肯定需要修养半年以上,还会留下各种后遗症。但是越长溪不一样,她是有外挂的女人,因此几瓶药.嗑完,卫良不仅恢复如初,甚至还有隐隐突破的趋势。

    打坐半个时辰,卫良身体完全无恙,他猛地起身,内力激荡,双眼迸发出暗芒。等片刻后低头,看见张着嘴、被吓到的女孩时,又变成往日温柔沉寂的状态。

    越长溪原本在发呆,毕竟在不到两平米的雪洞里,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结果身边的人突然起身,让她误以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长溪不满地瞪了对方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拍了下身边的地面,“坐下,我们谈谈。”

    卫良先是听话地坐下,然后才发出质疑,“这里危险,我们为何不出去再谈?”

    “你不懂,我绝对不能再立下一个出去再谈的flag,”毕竟她刚说完等你回来,卫良就遇见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谈,很有可能直接被阁主抓走。

    一想到这个可能,越长溪忽然觉得,在危险的雪山里谈话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问道,“你需要做一个选择。”

    卫良:“我选择你。”

    “……”

    越长溪有些感动、有些想笑,但她还是严肃地解释,“别乱说,你要好好思考!我想问的是……”

    卫良:“经过思考,我选择你。”

    努力营造的严肃氛围终是被打破,越长溪噗嗤一笑,目光也跟着柔和下来,她主动牵起对方的手,打破了两人无形的距离,“你需要在阁主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我知道你视阁主为亲生父亲,然而他……”

    卫良第三次打断了她,“我选择你。”

    越长溪沉默了一会,有些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道,“你真的考虑过么?选择我,就意味着要背叛阁主,甚至杀了他,你明白么?”

    卫良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何对方要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然而那个人是越长溪,所以他永远不会厌烦,他再次点头,“明白。”

    三次毫无犹豫的“我选择你”,让越长溪说不出什么感受,有些触动,但更多的,是一种蔓延到心尖的酸涩。

    她究竟做了什么,能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始至终都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她……

    越长溪不敢再想,只是哑着嗓子问,“阁主把你养大,你不后悔?”

    卫良:“他给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说越长溪心中有一把尺,那么卫良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见对方之前,他一直依靠这杆秤活着,别人给他什么,他还给别人什么。

    只是遇见越长溪后,那杆秤就只向她倾斜。

    “我不太懂,你难道不在乎阁主?”越长溪倒吸一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在问什么傻话,卫良哪里懂什么是在乎,但是……但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替阁主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养育之恩早就还清,为什么不离开梦阁?”

    “阁主不允许我离开,”卫良顿了顿,“而且你在那里。”

    越长溪完全来不及感动,她吃惊地问,“你不被允许离开梦阁?”

    卫良:“对,除了做任务,任何人都不允许离开。”

    意识到他话里的深意,越长溪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你不是梦阁的少主?你其实和我们一样,都是沈昭元培养的臣!等等,那你为什么要叫督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脚下的琴,卫良道,“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拥有它的人都被尊称为督主。”

    越长溪掐着对方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她一直都想错了。只因为卫良叫做督主,又是她们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误以为对方是邪恶组织的接班人。然而实际上,他只是受阁主胁迫,换句话说,他根本不是主谋!

    等一下,还是不对……

    越长溪;“如果自始至终,你选择的都是我,那为何,我们还会一直错过?”

    卫良尽量平静地回答,但他话语中止不住透出股委屈,“我问过两次,第一次你说不想和我留在梦阁,第二次你说想入宫。”

    越长溪愣住了。

    对方是卫良啊,他不懂口是心非、不懂言不由衷,所以看不透她掩饰住的真正感情,只懂听从她的回答。

    她早该想到的!

    如果她能早些相信他,又或者早些问清楚,一切是不是会不同。越长溪摇摇头,不,也不会。

    如果在梦阁时,卫良对她说这些话,她不仅不会相信,还会怀疑他有其他阴谋;哪怕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未必能接受,而是执拗地认为两人都该死。

    唯独现在,她终于想通所有,又重新遇见他。

    他们未曾错过,而是刚刚好。

    “哈哈哈!”

    狭小的空间里,女孩爆发出痛快的笑声,之前压在她心中,挥之不去的痛苦终于得以散去,她不停大笑,笑声穿过雪花旷野,直到高山之巅。

    本来坐着的卫良脸色一变,一手拿琴,一手拉起女孩转身就跑——第二次雪崩来了。

    因为大部分雪花已经滑落,第二次雪崩远不如第一次剧烈,因此两人并没找遮蔽物,而是全力向山下跑。

    身后是近在咫尺的轰鸣与雪浪,强力的气流不断冲击着两人后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几乎要把两人淹没,可越长溪握着卫良的手,狂奔的同时,却止不住放声大笑。

    这一刻,越长溪终于理解了太后所说的话。爱情不是正确,爱情是错乱,是惶恐,是不安,是明明如此危险,她却仍然忍不住想要微笑。

    “遇见你真是太好了。”

    ☆、50真相

    九盛城内,歌台暖响,管弦呕哑,太监宣读册封诏书的声音穿过层层宫墙,合着钟鼓锣鸣,在皇宫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因着皇帝封妃,大赦天下,申国的百姓格外高兴。九盛城家家户户挂起了灯笼,红色烛光与百姓的笑脸交相辉映,像是常开不败的花朵,点燃了申国数不尽的生机。

    站在永和宫房顶,越长溪看向不远处的金銮殿。在那里,带着人.皮面具的周宛晴和申帝并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帝王与公主站在高台顶端。两人双手紧握、庄严肃穆,看向台下的目光宁静平和,唯独视线相交时,眼底深处会流淌出潺潺温柔。

    越长溪恍惚想起刚到梦阁的场景,似乎也是这般。阁主带着几位先生居于高处,周围数个黑衣侍卫面色冷凝。女孩们被围在中间,在无数双眼睛中瑟瑟发抖、惶恐不已。谁曾想,不过十年时间,两方身份已经调换。

    那个跪在右列最前端的男人,是否体会到她们当时的感情,又或者,还在做着他一统天下的大梦。

    半个时辰后,册封的九十九道鼓鸣已经结束,越长溪最后瞥了眼红衣似火的公主,转身向慈宁宫走去。

    也不知慈眉善目的太后公主,会不会欢迎她的到来。

    //

    和外面的喧嚣喜庆截然不同,慈宁宫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就像有一堵无形的高墙,将所有繁华喜乐挡在墙外。

    墙外琴瑟不止,墙内寂静无声,就连唯一增添的装饰——门上两盏红灯笼,都无法给这里带来任何热闹之意,反而显得有些突兀。

    见此场景,越长溪似乎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向衣袖断裂的琴弦,确定它依旧安安稳稳留在原处后,才抬手叩响了宫门。

    “谁?”

    “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

    门内有片刻寂静,几秒过后,守门的太监打开门,“林姑娘里面请。”

    太监答应得太快,反倒让越长溪有些惊讶。

    太后喜静,慈宁宫的门不是谁都能敲开的,就连皇帝本人也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时间请安,传闻甚至有莽撞的妃子因此受罚,没想到她却轻而易举被允许入内。

    许是她惊讶的表情过于明显,领路的小太监解释道,“太后说过,若是林姑娘来,任何时候都欢迎。”

    如此殊荣,越长溪不仅没高兴,反而愈发凝重。因为她深知,现在的所有特殊对待都来自太后的愧疚,对方待她越好,就意味着她对待琴弦的主人——卫良越差。

    而一个人究竟做过什么,才能导致愧疚持续二十年不断,甚至连毫不相关之人,都能因此得到偏爱。

    越长溪几乎不敢去想。

    疏离地道谢过后,两人就一路沉默地走向慈宁宫正殿。

    从宫门到正殿这段路上,两人遇见不少安静做事的太监宫女。花匠在打理花园,宫女在清扫落叶,他们见到她后便起身行礼,等她离开后又重新专注于手头上的事。没一个人脸上出现半点惊讶,好像正在册封的公主出现在慈宁宫,是很正常的事。

    暗暗注意到这些,越长溪言行愈发端庄。连宫女太监都这般谨慎,太后本人怕是十分不好对付,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心里不由得沉了半分。

    接近正殿时,领路的太监便止步,示意她自己进去。

    越长溪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表辉煌的宫殿近在咫尺,它后方更是生机盎然的山湖景色,乘着小船的宫女在湖上采摘莲子,船篙轻挥,船尾带起阵阵涟漪。

    一切都很完美,越长溪却明白,再完美,也不过是太后囚.禁自己的牢笼。

    她深吸一口,向着正殿走起。快到门口时,房门吱呀一声自动打开了,四周不见任何人影,倒是屋里飘出几缕青烟,像是有意识般绕着她转了一圈。

    别人或许会不明所以,越长溪却看得清楚。无形的内力携裹着烟雾做出各种各样的变化,类似于提着木偶的丝线上下拉扯左右摇摆。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并拢又迅速分开,轻轻一弹,绕在她身边的青烟便悉数散去。

    抬脚迈进房间,太后含笑的声音就马上传来,“整个皇宫,能和哀家玩这些小把戏的,大概只有你一个。”

    与上次来时不同,太后选择在更为正式的正殿召见她。

    作为一国太后,正殿的内饰更为符合她的高贵身份。房间内虽然不是金碧辉煌,但随便一处物品都底蕴十足,例如一进门便瞧见的十二扇屏风,长九尺有余,上头画着金龙遨游于天际,赤鳞墨爪,腾云潜雾,栩栩如生。

    越过屏风,只见太后端坐在宝案前,袅袅熏香在侧,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经文。越长溪眼尖,随便瞄了眼墨迹未干的文字:

    众罪皆忏悔,诸福尽随喜。及请佛功德,愿成无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忏悔文》,佛经中有名的改恶悔过的经文。

    如今申国风调雨顺,皇帝兢兢业业,于家、于国太后都无半分错处,却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誊写忏悔经文……越长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请安,“越长溪拜见太后公主。”又想起刚刚对方所言之事,她补充道,“若是太后喜欢,尽染可随时侍候。”

    “起来吧,”太后指了指身边的蒲团,示意她坐在一旁,“不过是随口一言,哀家知道,你们和皇帝还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这个老太太身边。”

    太后言辞恳切,话语中带着些许疼爱,面对如此殷殷之情,越长溪竟一时无法开口,她乖顺地坐在一旁,低低应了声,“嗯。”

    许是年纪大了,太后对小辈总是多几分宽容,更何况还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语气不自觉就温柔下来,“听皇帝说,你的文采很好。这篇经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开口,越长溪很乐意接下太后指派的任务,拿起笔一点一划认真抄了起来。

    比之其他佛经,大忏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点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写下余生向善的决心。可它的作用却一点不小,称念礼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极恶重罪,是许多寺庙晚课的必修内容。

    越长溪生于现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学。对待鬼神之事,向来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经历一次穿越,见识到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也不由得增加几分敬畏。

    此时听从太后的话抄写经文,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确确在用心去做,她做过的事皆不可饶恕,可若是能为别人积攒一点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边写一边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长溪。我们可能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么?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从现代拐到这里的无辜……’

    意识到话里的怨气,越长溪停了三秒后重新开头,‘信女越长溪,感谢佛祖能让我重新来过,此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喜乐,’想到这里,她顿了顿,‘平安喜乐倒也不必,只愿能求仁得仁,虽死不悔。’

    活了两世,越长溪终于明白:活着容易,有尊严地活着很难,若是再加上一个问心无愧,就是难上加难。她挣扎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没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为人,她想站着活,何错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愤恨,落笔便跟着不稳,最后一笔重重落下,笔锋尖锐,杀气横生。不似赎罪,更像利剑划过仇人胸膛。

    宣纸经不起这样摧残,以落笔的地方为中心,蓦地裂成无数碎片,就连手中的笔,也从中间断成两截。

    太后坐在一旁,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将断裂的笔从越长溪手中拿出来,又铺上新的宣纸,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告诉对方,“写吧。”

    越长溪已经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后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犹豫半天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干脆从了对方的意,提起笔重新写。

    ——大慈大悲愍众生,大喜大舍济含识……

    和她一同进行的,还有太后似感慨、似劝解的话语。将她落下的碎发别至耳后,太后说道,“哀家看见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我生于武将世家,祖祖辈辈都是有名的大将军,父亲从小便把我丢进军营,当做继承人培养。我并没有让他失望,因为性格要强,武功谋略均不输给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独自带兵的权利。”

    “那时申国不像现在一样和平,边境大小战事不断,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国时,突然出现麻烦。”

    “当时的情况是,我们已经打下城池,郡守也带着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们实为诈降,已经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谋投.毒。”

    太后眼中闪着睿智慈爱的光,那是时间与经历共同积淀的力量,她问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放下笔,越长溪想也不想便回答,“当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对,我一开始也是这样想,然而实际情况却不允许,”太后解释道,“当时战争已经持续半年,我军粮草耗尽,只能一边打仗一边补充。也就是说,我们需要对方的粮食、牲畜、盐,当然还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并甄别,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战事紧张,我们没有时间、也没有经历这样做。”

    “更何况战乱之时,兵与民没有任何区别,随便谁穿上战袍就是士兵,几乎无法区分,哪怕是五六岁的孩子或者八十岁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后问,“这种情况下,又该怎么办?”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对方。

    一方是必须要的资源,一方是敌我不明的百姓,这个决断很容易做,但落在现实中,越长溪却不敢开口。

    太后意味不明地看着对方,“对,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后,我即刻下令,立即斩杀城内一万百姓,一个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话,却在当时掀起了一阵血雨腥风。那天也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郡守带着全城百姓跪在门口,迎来的却是闪着寒芒的刀剑。

    手起刀落,哀鸿遍野,年仅十六的小将军坐在马上,看她的士兵面无表情挥舞着刀剑,每一次挥舞,就有一条鲜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啸的风吹过麦田,士兵所到之处,人群便缓缓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无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们没有兵器,如何能打过身经百战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冲到她马前,就被护卫斩于马上。

    身体倒下,血却溅到了将军的脸上,混合着四周的哭嚎与咒骂,构成了难以磨灭的血色场景。可将军心中毫无波动,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赶到下一个城池支援父亲,那么整个申国也就安全了。

    一万敌国百姓,对比她的十万士兵,对比父亲手下的百万将士,对比整个申国,孰轻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万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无辜的百姓,”太后看着对方低垂的双眼,像是透过对方看见十六岁的自己,“但哀家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更不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丫头,你对自己太过苛责了。”

    越长溪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诉太后,想让对方规劝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明明白璧无瑕,她却总能看见鲜血在其中流过,“可是我和您不一样……”

    太后是拯救申国的英雄,她呢?她不过是苟且偷生的鼠辈。

    太后厉声打断了她的话,“没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想赎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并非赎罪,而是逃避。”太后用看穿一切的语气告诉她,“很多人都认为赎罪是不再痛苦,然而这是错误的。赎罪是尽管你感觉痛苦,但仍有直面的勇气。”

    “过去如此艰难,你都从未做错决定。所以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选择正确的路。”

    太后的话传到耳边,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里,越长溪恍惚间听着,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时她们刚到梦阁,也没有考试,一群小豆丁经常在半夜偷偷哭,说是害怕。

    越长溪骨子里毕竟是成年人,自觉有义务安慰这群小孩,所以她总是带头聊天,其实就是忽悠孩子,她问“你们怕什么?”

    五六岁的孩子能说出什么,大多是:“怕黑”“怕见不到娘亲”“怕没有饭吃”。但也有女孩思维比较跳脱,她说,“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这可能是个茶馆厨娘的孩子,经常听说书之人讲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长溪嗤笑,“怎么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却相信了,一群人越说越悬,好似阁主的本体是黑山老妖,不仅担心他会吸走性命,还担心吸走美貌、精气。

    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词!

    最后越长溪被吵得不行,她吼了一声,神情严肃地告诉各位小豆丁,“我有个办法,我是这里面最厉害的人,你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放在我这里,这样就不会被拿走了。”

    ☆、51心意

    害怕是一定害怕的,但是说也是一定不能说的。越长溪虽然没当过社畜,但还知道不能和顶头上司直接吵架的规则。况且她能说什么,‘大人,您长得有点不符合我审美,建议去鬼片求职?’

    最后,越长溪只好再一次干笑,“未曾。”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特意用坚定的目光凝视对方,没想到一抬头,恰好对上督主漆黑的瞳孔,细看里面好像黑暗浸染的无边沼泽,让人控制不想窒息。好在这次越长溪做足了心里建设,表面上没露怯,还能露出个标准八齿微笑。

    督主仿佛是信了,低低应了声,“嗯。”

    其实从他的表情,越长溪是真判断不出对方信不信,毕竟怎么看他都根本没表情!听说他这幅无心无情的样子是因为功法所致,不过鉴于其他女孩也没有消息来源,所以这个观点还有待考究。但是督主不会生出感情这点曾被五先生实锤,既然他没有感情,肯定也不会对她生气。

    想明白这点的越长溪暗暗松口气,继续在雕塑精的死亡凝视下坐着,这次她连琴都不敢看,两手背后目视前方,规矩地宛如小学生。

    等待的时间很短,毕竟女孩们都不敢让考官久等。因为住的地方在一处,六个女孩几乎是同时回来,她们进来时仿佛彩虹的前六种光芒,强迫症越长溪下意识就想跟过去,结果遭到雕塑精的无情镇压,他按住她的肩膀,“从你开始。”

    这就是考试开始的意思。

    对方没说考试题目,大概就是随便发挥,越长溪思前想后,弹了曲十面埋伏。倒不是她觉得这曲有多么好听,而是《十面埋伏》位于琴谱的第一页,十大名曲她只能背下来这一首,就像四级单词表,背了几年也就只能记住第一个单词——abandon。

    等她一曲作罢,其他女孩神色都不太好。并非越长溪弹得太好,而是她占了先机。

    人说弹琴便是弹情,做音乐实则是抒发内心的情感,然而她们朝夕不保,能有什么情感?如果十大名曲有一首叫《努力活着》,没准她们还能体会到。

    所以大家所谓的比琴技,不过是单纯看谁弹得无瑕疵,以及技巧好。虽然越长溪选的曲目不是传统古琴曲目,但是够复杂,她弹得很稳,再配合第一琴,几乎是稳赢。

    六个名额瞬间剩下五个,本以为必被淘汰的人忽然成为赢家,女孩们开始紧张,宫茗颜最先开口道,“我准备好了。”

    她选择的也是比较激昂的曲目——《广陵散》。

    等她演奏完毕,女孩们意识到先考试的优势,能自由选择曲目。她们争先恐后想先比试,但因为所有人都抱着同样的想法,所以究竟谁是第一个成为难题。小绿最先上前,但还没等开口,就被小黄用内力压制住。

    琴技考核瞬间变成打斗现场,女孩们顾忌着督主不敢动作太大,私底下小动作却不断,暗器内力齐飞,让角斗场外的越长溪看得津津有味,就差没拿桶爆米花加可乐,和她同样置身事外的,还有考试结束的宫茗颜和和她朋友小蓝。

    小蓝是个真大佬,艺术细胞为零的越长溪都能从她琴音中听见澎湃的感情,所以她站在战场外,一副悠然自在的温柔样子。除此之外,最令人困惑的就是督主。

    他站在越长溪身旁,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视线好像落在暗中较劲的几个姑娘上,又好像没有,反正眼睛都不眨一下。督主似乎完全不在乎她们在做什么,只等着下一个人开始演奏。

    简直是雕塑本塑。

    看见对方这幅样子,越长溪不由得开始思维发散,督主究竟是不在乎,还是……看不见?难不成他实际是个盲人?如果他真的是个盲人,很多事情也就能解释清,比如他为何眼中没有神,也不太爱眨眼。

    越长溪漫无边际地想着,在心中给对方配上墨镜和导盲杖,不一会又变成了督主肩上搭个毛巾,给人按摩的搞笑场景。她眉眼弯弯,嘴角不自觉带上笑意,周身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

    本该放空的督主忽然低头,“你在想什么?”

    正幻想着瞎子阿琴在地铁站里拉二胡的越长溪呼吸一滞,笑容收敛下去,“什么都没想。”

    越长溪:他没盲,是我心盲,瞎踏马想。

    二人一打岔,下面打斗的人被分心,胜者很快出现,是个黄色衣裙的女孩。她神色桀骜,弹了曲越长溪完全没听过的曲目,不过按照其他女孩的表情,应该是很不错,甚至连督主都点头称赞。

    越长溪乖乖坐在案旁,学着其他人目露赞赏之色,心里却发出了学渣的专属疑惑:这弹得是啥?

    ……

    哪怕中间伴随着打斗,七个人演奏完也刚刚过了半个时辰,等小蓝收势,太阳刚好洒进房间里。女孩们脸颊开始泛红,也不知因为屋内温度升高,还是太过紧张。

    督主并没令她们等待太久,他一挥手,青衣女孩瞬间消失,化成一把晶莹的粉末,顺着风散到房间外,在阳光照耀下还显出几分绚丽。这个场景越长溪看过九十四次,老实说,还是没有真实感。

    如果被处死的场景血腥一点,越长溪可能早就坚持不住想要自尽,然而这个场景太梦幻,再配合无所不能的半枝,越长溪干脆把这里当成大型多人角色扮演游戏。

    梦阁就是地图,老师们是NPC,考核是副本,而人物死亡就是自动变成经验。如果说早年在农户家生存时,还会生出点嫁给谁这种真心实意的忧虑;进入梦阁后,越长溪就完全放飞自我,总认为哪天会凭空出现几个人,告诉她“游戏结束,你赚了一百万,现在可以回家了”。

    也是因为这个,越长溪总是比其他女孩更平静,就像此时,连几人中最冷硬的宫茗颜都控制不住眼神闪烁,她却能自然地望向小青的灰烬,琢磨中午能吃点什么。

    “下一次比武。”

    考核结束,又通知了学生下一次考核内容,完成任务的督主重新抱琴离开,准备去和阁主汇报情况,他的目光在经过明显不同于其他人的越长溪时顿了一下,又很快划过。

    沉浸在恐慌的众人和思考着人生难题的越长溪都没发现这点变化,唯独小蓝温柔的面庞中闪过了然。待对方走后,她主动拉起越长溪的手,“下次比武,你帮帮我。”

    人无完人,小蓝虽然擅长音律和谋略,但武功方面却偏弱。越长溪虽然没说,但心里还是非常期望这个朋友能活到最后,所以立马答应对方,心里盘算着如何给对方来个突击强化。

    她道,“你基本功稍弱,但可以在别的地方稍加弥补。”想起今天暗器横飞的场景,越长溪觉得她们完全可以向这个方向发展。

    两人手挽手走在回住处的小路上,整个梦阁都处在山上,所以到处是林间小路,此时夏天刚过,山中四处都是碧色,两人不自觉就想起刚刚考试垫底的小青。

    小蓝语气有些低落,“我很喜欢她。”

    “这就是朋友太多的缺点,”越长溪懒洋洋走在林荫中,时不时薅下几朵花闻闻,很快又失去兴趣转向下一朵,“你看我,就不会难过。”

    “她不是我朋友,而且溪流儿若是不难过,就不会摧残那些花。”

    越长溪摘花的手顿住,随即恶狠狠拽下一大把,“我跟你说,你这样会失去我的。”

    蓝衣女子微微笑了,话锋一转,“溪流儿该去感谢督主。”

    将手里的花随意扔出去,越长溪又折了根草叼在嘴里,“为什么要谢他?”

    “因为他把琴借给你,”蓝衣女子补充道,“如果没有霜生,你的曲子不会弹得那么好。”

    小蓝擅音律,所以能看出她中间其实有两次失误,不过因为琴本身的加分顺利混过去,如果没有霜生她也会赢,但不会赢得这么漂亮。

    对方所说越长溪自然知晓,她心中其实也很感激督主,然而一想到他那大理石般的冰冷面容,心中的感激之情就消散不少,她犹豫道,“要不算了吧,反正是他主动说借的。”

    “溪流儿会去的。”

    “为何?”她自己都没那么笃定,小蓝却知道?

    “因为只要是帮助,无论大小、顺手而为或者用心去做,都弥足珍贵。而我们溪流儿恰好明白这点。”

    其实不太明白的越长溪:“……”行叭。

    她脚步一转,向着相反方向离开,因为用上内力所以速度很快,几个呼吸间就蹿出好远,用力喊出的话还飘在四周,“小蓝,等我晚上去找你。”

    小蓝——周宛晴捡起越长溪扔下的花细细嗅着,她几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

    ——也许活下去,不只有赢得比赛一种方法呢。督主点头,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没太思考、几乎凭着冲动劲出发的越长溪并没找到督主,她去对方住处逛了一圈,结果被守卫告知督主还没回来。

    几乎只用了一秒,越长溪就决定放弃此次行动。但凡换个人,哪怕是最可怕的阁主,她都把这句感谢说出来,唯独督主不行。她在现代就害怕灵异故事,对方偏偏长得像从恐怖片里走出来,她实在是张不开嘴。

    然而一想到小蓝刚才的话,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越长溪想了个妙招,她对着大门高喊三声,“学生越长溪感谢督主借琴一用。”

    喊完,她还像模像样地对着门拜了三下,这才心满意足离开。

    自作聪明的小姑娘并没想到她的所作所为都被别人看在眼里,等她走后,阁主和督主才从竹林中显出身形。

    前者似笑非笑看着对方,“这就是那个,你特意为了她改变考试题目的女孩?”

    督主点头,眼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二十多年,阁主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为别人改变行动,哪怕十分微不足道,也令他惊奇万分,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你喜欢她?”

    被问到如此私密的问题,督主却平静非常,连一丁点属于人类的感情都没有产生,他摇头,“不喜欢,但是珠宝都不该蒙尘。她是花朵,不应凋零在我手中。”

    说完这句话督主就转身走了,自始至终他看向越长溪的眼神都没有一点变化,和望向阁主、或者山间没有生命的草木时并无不同。

    他们是草木,她却是花朵。

    ☆、52当年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我们一起。”

    年少时,她也曾期盼过自己的爱人完美无瑕,可是如今得到并不完美的卫良,越长溪却一点都不后悔。不仅是因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让她更爱对方一些,更是因为——她期待与他一同成长。

    男人独自坐在窗前,手中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因为那里有他心爱的女孩。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纵然不舍,快乐的时光也要结束,因为这些快乐只是虚假的,越长溪还需要回到皇宫里,直面她真正的问题。

    十天后,两人整理好衣服,将大部分雪莲藏好,互相搀扶着走下山。因为卫良计算过,这是身受重伤的两人,在有雪莲的情况下,能够行动的最短时间。

    假装受伤、假装没有真气,是越长溪最擅长的事。她一面告诉卫良技巧,一面与他最后一次对“口供”,其中包括两人受了多重的伤,她又是如何将他救出来。

    只不过是无限拉长了救治的时间。

    这些事,卫良其实都记得,他没有打断对方,是因为非常喜欢越长溪和他说话的样子,有点像她在梦阁时偏爱的蓝色小鸟,永远生机勃勃。

    一人说一人听,他们很快就走到山脚,然而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山下,几十个护卫将小路团团围住,带头人见他们下山,拿出手中令牌,

    “陛下有令,下山之人,格杀勿论。”

    因为教导过对方,卫良最了解越长溪的水平,想起过去她费力弹琴的样子,眼中已盈满笑意。他扶着琴解释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琴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复刻别人的音乐,完成所有曲谱,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师。”

    “是你,”卫良看着她,脸上已经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弹琴时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却满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识到你是不一样的。”

    卫良的前半生,真正属于他的东西只有两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长溪有关,后者更是直接赠予对方。如果他当时就有感情,那么他一定意识到,那就是爱情的开始。

    卫良所讲述的画面似乎出现在自己眼前,隔着无数岁月和过往来到身边,越长溪忽然笑了,她牵起他的手,也牵起那段过去的时光。

    太子恍恍惚惚被他爹撵走了,走出东宫才想明白这是他家啊!不过他此时也确实需要出府,一刻钟后,太子走进书房,用乖巧而可怜的眼神盯着对方,“舅舅。”

    丞相看着眼前和他妹惹事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心都凉了半截。

    最后,新皇即位这件事还是被定下来,而且说实话,大臣们对此接受非常良好。一是因为太子已经上朝三年,举手投足中透露出英明果断,真正即位也未必不如申帝;二是皇上这些年骚操作实在太多,三天一出家,五天一退位,若非他其他方面确实能称得上贤主,大家早就控制不住手里的刀了。

    所以大家一拍即合,争取早日让新皇登基,而整个过程中,对此不满的也只有太子一人而已。

    先被父亲冷酷地推到前朝,又被舅舅无情镇压,惨兮兮的太子只能向母亲求助。结果到了裕安宫,才发现他娘已经开始收拾出宫衣物,还快乐地哼起歌。

    太子:抱紧可怜的自己。

    由于生活没什么烦恼,已经不需要演戏的皇后公主换回自己最爱的浅色衣裙,又卸去厚重的浓妆,如今看上去竟然比当公主那时还年轻几分,如今站在儿子身边也更像个姐姐,而不是母亲。她拍了拍儿子的肩,“恭喜啊。”

    太子哼唧道,“娘,我不太想当皇帝。”

    早年坑哥,现在坑儿子的皇后公主正襟危坐,十分严厉地说道,“莫要胡言。”迎着儿子突然紧张的眼神,她揉了一把对方头发,“这事在心里想想就行,说出来就太拉仇恨。”

    太子殿下露出无语的表情,越长溪仿佛没看见似的补充道,“况且你爹要是愿意当皇上,还能轮得到你?你可真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被母亲致命三连击的太子都快哭声,他像小时候般伏在母亲膝头,“可是我有些害怕。”

    儿子可怜巴巴的表情让皇后公主心疼极了,她安慰道,“不必害怕,因为你并非一人。无论何时,都有人站在你身后支持着你,”皇后公主顿了顿,“那就是你舅舅。”

    安慰完儿子,皇后公主又继续她的收拾大计,立马被抛弃的太子凉凉地说道,“娘,您就不怕我做出点什么,自古主动退位的皇帝少有好下场。”

    越长溪回头,微微一笑,“你多虑了。”

    太子一直以为对方说的多虑是指他们对自己很放心,等到登基后,他才彻底明白对方的意思——他收到母亲留下的信,说他们二人要离开,勿念。

    越长溪离开时没有告诉任何人,当然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卫良已经恢复原貌,碰到熟人她可解释不清,唯独早就料到会这样的郑元白出现在门口。

    丞相大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眼角亦早早出现细纹,他笑着对陌生而熟悉的男人道,“别把我妹妹带走太远。”

    卫良握住对方伸来的手,像是达成某种承诺。他们无声的对视,好似婚礼中父亲将女儿交给对方。丞相大人忽然道,“小时候,染儿受欺负我去找其他小孩给她报仇,父亲责骂时我替她顶罪,所有事情都是我陪她完成,我从未想过会让别人来替我做这些事,如今,我却愿意让你来替我完成。”

    失去君臣这层关系,两个男人反而更容易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亦是因为十余年的亲眼所见,郑元白终于认同了妹妹的丈夫。

    卫良点头,“我会照顾好她的……哥哥。”

    马车飞驰而去,知道哥哥只是口是心非的越长溪大喊,“你放心吧,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继续麻烦你。”

    女孩儿清脆的声音逐渐飘远,恍惚间,郑元白好似看见她大婚那日,只是那时他满心忧虑,而现在,他终于能露出笑容。

    ☆、53回忆

    卫良出生于某个偏僻山村,具体位置和他的名字一样已经无法考证。他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漫无天际的绿色和永不停息的婴儿啼哭。

    所谓靠山吃山,他的父亲应该是个猎户,与山林为伍的人注定沉默寡言,所以他们甚少交流。而母亲又总是忙个不停,种菜、做饭、缝补、焦急地等待不知能否回来的丈夫,艰辛的生活已然压弯她的腰,摧毁她对生活的热情,更不会与膝下七八个孩子进行什么深度对话,种种因素加起来,卫良说出的第一句话不是爹也不是娘,而是呜——

    森林中独特的、惊悚的狼群嚎叫声。

    七岁那年,卫良终于学会所有生活用语,例如有猎物,下好陷阱,快跑等……,而他也马上要追随哥哥、父亲、爷爷、祖祖辈辈的脚步开始进入森林。因为年纪太小,他还不能进入森林最深处,只能随几个哥哥在中部探索。

    猎物都很狡猾,它们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但仍逃不过更狡猾的猎人,卫良循着脚印追踪,抓到的不是他以为的鹿,而是一个人。

    那人身穿一袭黑衣,腰缠玉带,精致地仿佛仙人。他似乎对卫良的到来很诧异,停了半晌才道,“小孩,你怎么找到我的?”

    卫良指向对方脚下落叶,中间有非常细微的凹陷,普通人即便是再认真观察也难以发现,他一个孩子却能做到。黑衣人——也就是当时的东厂阁主笑了,“小孩,你很不错。”

    虽然对方夸奖自己,但是卫良并不以为意,夸奖又不能当饭吃,他还是需要找到猎物。冬天马上就要到来,他可不想在大雪封山时进山林,那时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很难说。

    小男孩拎着比他还高的弓离开,东厂阁主盯着对方背影若有所思,没想到误打误撞,他竟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人。

    等卫良拎着两只山鸡回家时,又看见黑衣人。他完全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好奇与天真,只沉默地将手里东西拎到后院,麻利地砍掉鸡头,静静地等待放血。

    他的动作熟练,眼中没有丝毫光亮,东厂阁主曾见过无数血腥场景,但唯独在这个孩子身上,他看见了源于骨血的冷漠。

    他道,“就是他。”

    卫良的母亲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一袋子铜钱,这相当于他们全家三年的生活费。清点完毕后,她推出卫良,“从此以后,你就跟着老爷。”

    卫良看向那袋钱,没有丝毫质疑,这样一笔巨款,无论对方要谁都会被换走。他擦干净手中的血,对着父亲母亲点头后便转身离去,父亲在房间角落里喊了一声,他没听清,也没有回头。

    这就是卫良加入东厂的那一天,不存在哭喊与吵闹,买方与卖方,包括被交易的本人都十分平静,宛如他沉默的、毫不起眼的一生。

    卫良也终于得以彻底结束训练。他只需等待新皇登基,他们所有暗卫归顺对方。

    在东厂训练的日子非常艰苦,男孩儿们要将全身骨头敲碎再重造、经脉打断再重生。一些孩子承受不住跑了——当然没跑出去,更多的孩子则是承受不住死了。

    卫良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一个,他不觉苦也不觉累,训练时所经历的疼痛尚不如他在家中承受的。敲碎骨头和被野兽咬住差不多,打断筋脉也不过如同被毒蛇咬,而且这里没有寒冷和饥饿,尚能吃饱穿暖,所以卫良并不想跑,他也不知道能跑到哪里去。

    他已经没有家了。

    正是这股漠然感让他在所有训练名列前茅,也被赐予“一”这个代号,等到他们十几岁,所有训练都结束时,代号为“九”以后的孩子都被处死,卫良不恐惧也不庆幸,他只是再度沉默接受,毕竟这就是他们的命。

    当年几十个孩子最终只剩下九个,将他们带来此地的东厂阁主再度出现,他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划过众人,最终落在卫良身上,他说出当年同样的话,“你很不错。”

    当时卫良还不懂,以为对方是真的在夸奖他,但是数年后,卫良才反应过来,东厂阁主所说的不错,是指听话、沉默、没有灵魂。

    那一天,他被选择成为替身。

    做替身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跟在太子身边学他的说话方式、行为动作,用药水改变相貌,以及不许随便外出。这些任务他闭眼都能完成,但是在第一次考察时,阁主却皱眉。

    卫良只是心中空无一物,而不是傻,回去想了想便知道缘由。对方要的是替身,而不是一模一样的人。所以在接下来的考核中,他都会故意做错一点。比如说话间不经意带出敬词,走路重心不同,这些都是旁人发现不了,但是熟人立马就能分辨的错处。

    果然,年岁已大的阁主点头频率越来越高,卫良也终于得以彻底结束训练。他只需等待新皇登基,他们所有暗卫归顺对方。

    然而中间出现点偏差。因为太子病逝,卫良替身的对象变为二皇子,结果对方在宫斗中失败,他又变为五皇子,最后,他变成了七皇子齐宣之。

    申帝登基那一天,卫良在镜子前呆呆站着,突然就很想哭,因为他能记住齐家每一个人的说话方式,唯独忘记自己的。

    卫良站在那里,看见新皇登基升起的滚滚白烟,觉得这就是他的人生,白茫茫雾蒙蒙,前头看不见归途,身后分不清来路。他回到床上,盯着那团白烟散去,心里生出的那么一丁点不甘也渐渐消失。

    替身不需要思考。

    老八是九个暗卫中最神秘的那个,他负责为皇帝解决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受伤是家常便饭。那天暗八执行任务回来,因为身受重伤无法运转内力,忽然就从房顶掉下来、昏倒在地。好在当时四下无人,他也穿着太监衣服,因此没人发现,卫良本想把他带走,未曾想先一步被公主发现。

    遇见越长溪是个意外,卫良知道申帝有心爱之人,但没想到对方愿意付出到这种程度,甚至不惜暴露帝王最大的秘密。主子怎么想他不在乎,毕竟暗卫只要听命而已,卫良担心的是他无法顺利完成任务。

    因为他穷尽一生学习的,都是如何在必要之时替皇上死,而不是替对方活。

    申帝走后,卫良站在距离床榻最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昏睡的女人。由于角度原因,他看不见她的全身,只能瞥见她头上发饰,白玉雕成的翠鸟环绕着桂枝,随着主人的呼吸一起一落,卫良蓦地想起家中景象,白云荡在山间,溪流穿过草地,悠扬的风带来花瓣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屏住呼吸,拼命想留住熟悉的记忆,然而回忆太遥远也太模糊,很快就散去。卫良下意识向前一步,想要抓住转瞬即逝的缥缈过去,可他看见的,也只有公主沉静的睡颜。

    毫无疑问她很美,即便卫良随皇子看过无数美人,也没有一人能比得上她,可是令卫良动容的,不是她的惊世美貌,而是她的身份——另一个替身。

    因为一直跟着皇上,卫良理所当然知道公主存在的意义,隔着半个房间,他仿佛看见另一个自己。如果可以,卫良真想和对方聊聊做替身是什么感觉,可是他不能说。生平第一次,卫良觉得有点遗憾;也是第一次,他对某个人产生同病相怜的感觉。

    暗八毕竟有内力傍身,察觉到有人接近后他顿时睁开眼,他最先看向的不是公主,而是藏在树里的卫良。因为暗卫不能被人发现,他现在已是犯了大错,所以暗八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此地,连不小心撞到公主都没有发现。

    因为申帝要做出盛宠公主的假象,所以几乎夜夜都要来裕安宫。也许由于厌恶,又或者其他不能明说的原因,申帝很讨厌留在此地,连吹哨呼唤卫良到他从东厂赶来的时间都不愿意等,所以后来,申帝就命令他每晚直接来,不必再听召唤。

    暗卫自然不能让主子等自己,于是他每天提前半个时辰来裕安宫。由于身份原因,他很少会进屋,窗外大树就是他的家,只有在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卫良才会选择等在房梁上。

    正是从这时开始,他了解到不一样的公主。

    公主是个很复杂的人。她会责罚犯错的太监,板子砸在对方时面不改色,回宫后却暗自垂泪;也会因宫女做了好吃的食物满脸笑意;还会在读到某本书时愤怒不已。

    她的所有感情都蓬勃炽烈,是卫良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鲜活。晚上在对方睡着时,他默默向前一步,想知道她娇小的身躯中究竟蕴含多少情绪,为何轻轻一碰就惊天动地。

    在这时,卫良还没想过这种关注代表什么,直到有一天,他看见公主与暗八相遇。

    老八是九个暗卫中最神秘的那个,他负责为皇帝解决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受伤是家常便饭。那天暗八执行任务回来,因为身受重伤无法运转内力,忽然就从房顶掉下来、昏倒在地。好在当时四下无人,他也穿着太监衣服,因此没人发现,卫良本想把他带走,未曾想先一步被公主发现。

    公主正在屋外修剪花枝,突然听见扑通一声,她绕过宫墙,发现个倒地的太监。

    这种事在宦者令里面很常见,受罚的太监还要干活,因此昏倒也很正常。只是没想到这个竟然昏在内廷。越长溪恰好无事,就让半枝喂些伤药,毕竟她哥还在黄州剿匪,她还是要多点好事攒人品。

    暗八毕竟有内力傍身,察觉到有人接近后他顿时睁开眼,他最先看向的不是公主,而是藏在树里的卫良。因为暗卫不能被人发现,他现在已是犯了大错,所以暗八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此地,连不小心撞到公主都没有发现。

    卫良站在树上,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如果他学过关于感情的词汇,会知道他现在是愤怒夹杂着嫉妒。可是他不懂,只知道这种情绪促使他在夜晚监视对方时,又控制不住向前一步。 

    再之后,就是公主突然睁开眼,柔柔地喊道,“夫君~”

    从角落到床榻一共四步,卫良花了三年时间走完其中的三步,而最后一步,则是越长溪亲自对他伸出手。

    他迈过最后一步,亦是迈向对方的一生,从那以后,再也不曾离开过。

    ☆、54失去

    越长溪是在一阵风声中清醒的。

    她眨眨眼,看见暗红色房顶,熟悉的床幔和被子,以及周围弥漫着的,独属于梦阁的、挥散不去的腐败树木味。

    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立马惊醒。

    不等半枝回答,她就看见自己胸前晕开的血迹。活动下四肢,感觉身上并无疼痛,越长溪扑通一声又躺回床上,“还好还好!我只是死了,不是穿越到过去。”

    半枝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你没死。”

    “统!”因为杀掉阁主,实现了十年的愿望,越长溪格外高兴,好似瞬间恢复到天真烂漫的过去,言语间透着雀跃,“你怎么有杂音?快让我拍一拍。”

    老电视、旧洗衣机,任何坏掉的电器,都能用拍一拍来解决。

    半枝的电流音更大了,“声卡烧了。”

    声卡烧了……

    越长溪有一瞬间心虚,装作这件事和她毫无关系的样子,很自然换了个话题,“我怎么没死?”

    抓住阁主的那刹那,她真以为自己死定了,毕竟要被长剑刺个对穿,古代又不能换心脏,怎么看都是死局。

    不过她没有任何犹豫,只要能杀死阁主,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唯一令她感到抱歉的,就是让卫良动手。为此,她当时几乎要动摇,但也是只是几乎。

    越长溪盯着天花板,看一只小蜘蛛在费力地结网,半晌后低低叹口气。原本还有些迷糊的大脑立马惊醒。

    自己是真的亏欠这个人。

    良多。

    她好不容易良心发现,反省一下自己,却被半枝打断,“雪莲救了你。”

    对,越长溪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梦阁。从无暇山离开时,两人多摘了很多雪莲,她不愿便宜阁主,就让卫良把雪莲藏在梦阁。她中剑后,对方肯定第一时间将她扛过来,连衣服都没换。

    “不对啊,”越长溪感受到体内充盈的气息,“我的内力已经恢复,按雪莲的功效,我现在应该毫无内力。”

    半枝的电流声终于消失,声音里却夹杂着些其他东西,它说,“你以为自己昏迷多久?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越长溪不相信,“一个月?一个月都没人给我换衣服?” 周宛晴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就用脚勾上门,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然而错过了恰当的时机,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看着竟有些可怜。

    半枝实在懒得理这个人,自己下线修复去了。越长溪中剑的时候,它不知怎么感受到一种情绪,这种感觉很神奇,但也导致它的主板、声卡都有损伤,如今一个月过去,才勉强修好。

    对面半晌不出声,越长溪摸摸鼻子,也不觉尴尬,如今她用不着半枝,随便它消失,问题不大!

    一想到自己一个月都没换衣服,越长溪浑身都不舒服,她翻身下床,想看看衣柜里是否还保留着原来的衣服,结果刚起身,就和推门进来的周宛晴四目相对。

    越长溪顿了顿,慢慢举起手,眉眼弯弯打了个招呼,“嗨。”

    周宛晴手里拿着个盆,里面大概是热水,因为外面天凉,还在不停冒着热气,热气吹到她脸上,慢慢就吹得眼角通红。

    此情此景,按照道理,应该是盆咣当一身摔在地上,两人抱到一起失声痛哭。然而越长溪反其道而行之,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门外,“快把门关上,怪冷的。”

    窗外北风不断,恰是隆冬。

    周宛晴被她说得一愣,下意识就用脚勾上门,做完这一切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然而错过了恰当的时机,眼泪掉也不是,不掉也不是,一肚子话憋在嗓子里,看着竟有些可怜。

    越长溪噗嗤一笑,“哭什么,我不是说过,不会离开你么。”

    周宛晴动了动唇,终是哇一声哭着奔过来。

    张开双臂接住对方,越长溪抱着女孩,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两人在撑不住的夜晚,也是这样抱着哭。

    她轻抚对方的发丝,“哭吧,哭完这一切都过去了。”

    习武、考试、杀人、在崩溃与绝望之间徘徊、梦阁、阁主……一切生命中的痛苦,都过去了。

    明天开始,她们终于能自由前行。这一刻,虽然足足迟了十年,但还是等到了。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

    等周宛晴止住眼泪,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越长溪胸前干涸的血迹都被晕开,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蓝祖宗,别哭了行不行,你闻不到我已经酸了么?”

    周宛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一开始还是因为越长溪醒了而高兴,再之后,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反正就是想哭。

    她抹掉眼泪,“没有。”

    越长溪气结,“我不得不批评你,哪有这么照顾病人的,一个月都没给我换衣服?”

    “你怎么知道一个月了?”周宛晴抽抽搭搭回答,“你胸前有个大洞,我们哪敢动你。”她停顿片刻,“而且督主不让。”

    指尖抽动两下,越长溪垂下眼,“他一直都在?”

    “嗯,整整一个月没离开,谁要动你就跟疯了一样。还是今早太后把他打昏,扔在了隔壁。”

    “太后也在?”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太后还有一队士兵,他们要彻查梦阁上下,”周宛晴话锋一转,又回到督主身上,“可惜他守了那么久,没能第一个看见你醒来。”

    越长溪洗干净脸,打开衣橱,她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没少,闻言笑道,“没关系,我睁眼没能看见他,但他睁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一样的。”

    披上厚厚的外套,越长溪推开门走到隔壁,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谁的房间,但好像只要是卫良待过的地方,就有种独特的味道。有点像雪后的山峦,又有些像清冽的泉水,总而言之,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走到床前,越长溪低头看,塌上的男人瘦了很多,颧骨突兀地支起,眼眶垂陷,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皱紧的,竟是比满头白发时还要凄惨几分。

    越长溪看了一会,好像要把这幅面孔深深刻在脑海中,许久后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

    卫良睡得并不熟,几乎是一碰就醒,此时眼眸半睁半阖,只感觉温暖的东西贴在自己脸上,他睁眼,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对着他微微笑着。

    那人说,“我回来了。”

    卫良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对方的腰,发狠咬住了她的唇,他的力道不轻,血瞬间就流下来。

    身上很疼、嘴角也很疼,越长溪却依旧温柔的笑,甚至主动凑近对方。

    卫良眼中暗色翻滚,浓雾几经涌起又消散,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减,一字一顿说道,“你就是鬼,也只能留在我身边。”

    和光同尘的男朋友完全变了个样,越长溪不仅没害怕,还有些心疼,她知道对方是被自己刺激狠了。往日漫不经心的表情彻底消失,她很认真地看着对方,“我不会再离开你。”

    明明发狠的是他,先败下阵的也是他。卫良眼中暗色褪去,委屈和不安重新涌上来,他眼角发红,碰了碰她带血的唇角,“对不起。”

    为这次,也为之前那一剑。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倒也不必,”越长溪偏头笑了,不轻不重地也咬了一下,“这个仇我可以自己报。”

    窗外北风呼啸,抱着心爱之人,卫良似乎明白,为何他们第一次亲吻时,越长溪要咬自己,也许那时的她和自己抱着同样的心境:

    ——我一无所有,却仍想让你记住我。

    卫良蹭了蹭对方的头发,小声道,“原来你那么早就爱我。”

    越长溪没听清,“嗯?”

    “没什么,”卫良摇摇头,“就是觉得太好了。”

    ——你愿意爱我,真是太好了。

    越长溪是个闲不住的姑娘,伤好之后,她第一时间加入了搜查梦阁的队伍。

    调查过程中,她得知几位先生和摄政王的众多党羽都被处置。

    四先生是个死忠,得知摄政王身死后直接自尽;五先生没心没肺,被皇上发配至边疆打仗;至于九先生,他比较特殊,太后告诉她,她们能在沈昭元动手时做好准备,是因为九先生提前通知了她们。

    太后道,“当时收到纸条,哀家还以为是你,但晴儿说并非如此,看字迹像是她旧时先生。”

    想起乔南死时,九先生看她的眼神,越长溪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她只问,“那九先生去哪里了?”

    太后说不知,但越长溪后来看到九先生的纸条,大概知道他做了和四先生同样的选择。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申帝说的梦阁几座山头。

    彼时越长溪站在山顶,她极目远眺,看见她熟悉的教室、武场,甚至还有最后一场考试的密室,她顿了顿,“都烧了吧。”

    这片土地上鲜血横流、罪恶蔓延,除了一场大火,越长溪想不出其他处置办法。同时,也算是给那些年轻的生命一个交代。

    申帝点点头,很快命人去办,烧山是个技术活,需要做出防火带。好在周围没什么人,否则更麻烦。

    点火那天,越长溪、卫良、周宛晴都来了。一是为了防止山火蔓延,二是也想和过去的自己做个了断。

    她们站在隔壁山峰,看浓烟滚滚,明黄的火舌吞噬一切;看火焰中建筑倒塌、树木断裂;看热浪滔天,整个山峰在眼前一点点消亡。

    周宛晴闭上眼,和身后百来个僧人一同闭目诵经。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经文声响彻天地,夹杂着火焰带来的爆破声,不停撞击着越长溪的心脏,在冲天火光中,她好似看到些别的。

    也是这样的火,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个人踏破黑暗而来,毅然决然牵起她的手。这一牵,就是一辈子。

    原来内心深处的等待和熟悉,都不是错觉,她与他的相遇,也是注定好的久别重逢。

    ☆、55报应

    冰天雪地中,黑衣护卫们长剑在侧,面色凛然,十几人挡在路中,似有千军万马之势。

    再见越长溪两人,穿着采莲人的粗布麻衣,头发被松松垮垮绑起,两人互相搀扶、面色惨淡,怎么看都是弱势的一方。然而督主指尖触及到逢幽七弦琴时,除了为首的黑衣人,其余人竟隐隐有后退之意。

    画面实在可笑。

    越长溪心里想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气定神闲地挡住督主的动作,抱拳问道,“我与夫君来无暇山采莲,未曾犯过任何错事,是不是各位大人认错了。”

    黑衣首领眼中寒霜,“你冒充公主,居心叵测,已被陛下识破,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首领便拔剑而起,清冽的剑光直冲越长溪心脏,似乎要将她就地正法。

    越长溪:害,你倒是给我个束手就擒的机会啊!

    首领动作后,其余侍卫也各自拔剑,紧随其后。一时间无暇山脚冷光四起,在后面看热闹的城民纷纷后退,生怕被误伤。

    越长溪脚尖轻点,一个侧身避开了首领的剑芒,但她马上就被五六个侍卫团团围住,她一面弯腰躲闪,一面看向卫良方向,对方和她是同样的境地,同样被侍卫包围,向着背离的方向进攻。

    估计是想逐个击破。

    一晃神的功夫,六七把剑又从四面八方刺过来,越长溪手中发力,庞大的真气向周围散开,侍卫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真气击倒,趁着这个空隙,越长溪向山上无人的地方跑去。

    被一群人东刺一下、西戳一下,卫良早就不耐,然而刚才越长溪暗示他不要动手,也只好耐着性子和这群人周旋。眼见对方跑了,卫良刚要追过去,就听女孩嘻嘻哈哈的传音在脑中响起,

    “陪他们多玩一会,玩够了假装找到我,然后你自己回王府复命,不必管我。”

    言下之意,竟是要直接分开。

    卫良:好气哦。

    气归气,媳妇的话还是要听,卫良幽怨地望了一眼越长溪的方向,见对方一起一落跑得十分畅快,完全没想看自己一眼,心里就更气了。

    他面无表情转身,风刀不要钱般往外挥,抢我媳妇者,必死无疑……必……慢慢死无疑。

    //

    越长溪与黑衣首领一前一后,在雪山上飞奔,两人速度极快,很快就将其他侍卫落在身后,而此时恰好突降大雪,狂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内功低微的护卫不得已停下脚步,眼睁睁看着两个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奔跑了半刻钟左右,除了落她半步的首领,周围已再无他人。越长溪果断转身,左脚不动,右脚在雪面上横扫,雪花裹挟着真气向身后之人扑去,冰冷肃杀。

    黑衣首领反应极快,右手手腕翻转,长剑横在胸前,双手用力,细碎的雪花便被打散在地。

    越长溪见一击不中,攻势再起,这次她没掩饰实力,全部内力从丹田涌出,两手自腰侧抬起,随着她双手向上的,还有四周千万个雪针,她手指微动,铺天盖地的雪针便冲着对方飞去。

    黑衣首领目光一凝,没有选择接招,而是急速撤退,就在雪针要追上她的瞬间,忽然就地翻滚转了个弯,大部分雪针贴着他衣角,簌簌地落在地上。但也有小部分扎进皮肉,黑色衣服瞬间被鲜血浸透。

    他看着越长溪,仿佛看着一个死人,“你、不、错!”

    “多谢夸奖。”越长溪抚平被风吹乱的衣摆,微微笑道,完全看不出要人命的招式竟然是她使出的。

    这个笑容太刺眼,黑衣首领杀意顿起,他直奔前方,长剑挟着千钧之势向对方砸去。

    越长溪也不傻,见对方来真的,拔腿就跑。如今她手无寸铁,连个破树枝都没有,怎么和人硬碰硬,还不如抓紧时跑路。

    奔跑的途中,越长溪眉头紧皱,现在的情况不太对。

    她先有半枝大补丸加持,后又服用了不少雪莲,少说也有百年内功,除了阁主那样的怪物,又或者卫良这样的武学奇才,她应该没有打不过的人,而且这个黑衣首领……

    ‘危险!’尚在思索的越长溪警铃大作,她感受到身后有东西急速向她飞来,她脚步不停,偏头用余光看,竟是首领的长剑,两者距离之近,已经能感受到冰冷的剑气。

    她脸色不变,随手翻出个药瓶向身后甩去,青色瓷瓶瞬间被击穿,而长剑速度丝毫不减,越长溪头也不抬地,又从袖口变出十几个瓷瓶,如同串糖葫芦一样依次甩到身后。

    黑衣首领面露不屑,对方不过是黔驴技穷,别说十几个,就是上百个瓷瓶也阻挡不住,他两指并拢,控制着长剑向前飞去,击穿那些碍眼的阻挡物。

    长剑剑气非凡,穿透瓷瓶如同穿过空气,根本没有一丝停滞,距离对方的心脏仅剩下一个瓷瓶时,黑衣首领已经要露出胜利的笑容。

    异变突生。

    最后一个瓷瓶被击碎后,碎片没有落在地上,反而在空中突然炸开,爆发出闪电般的光芒。

    越长溪被爆炸的气流冲出十几米远,背后衣服悉数炸裂,停下来后,蓦地呕出一口气。然而对方比她更惨,长剑只剩半截,黑衣首领当时距离太近,躲闪不及,生生被爆炸碎片击穿了肩胛骨。

    越长溪:哆啦A半枝了解下。

    现在,两人都没了武器。

    跪在地上的黑衣首领从身上硬生生拽下半截剑后,慢慢抬起头。视线交接的瞬间,两人同时出手,一灰一黑两道身影在空中相遇,拳掌碰撞,爆发出的内力使方圆几里的大雪凝滞。

    两人不用招数,仅凭内力对峙,结果就是他们似定格般停在半空。僵持了几分钟后,忽然,黑衣人笑了。

    他紧闭的拳松开,白色粉末从掌心露出,他一吹,细腻的粉末飘飘扬扬全都落在越长溪脸上。

    体内的内力瞬间被禁锢,越长溪从数十米的高空下坠,直接昏倒在地。

    不似她这般狼狈,首领轻盈落地,信步闲庭般走到对方身边,俯下.身拍了拍她的脸,“可惜了这张脸。”

    说这话时,他眼中杀意凝聚,完全没有可惜的意思。而且,仔细想想,宫茗颜为何在考试时突然暴露身份,根本就是想获取信任。更别她两次挑拨自己和乔南的关系,最后两方不死不休,一直有她在从中引导。发现对方有问题后,越长溪从未放松警惕。

    黑衣首领出现,原本半昏迷的越长溪忽然睁眼,精光乍起,黑衣人一惊,来不及躲闪,就感觉胸腔处一阵剧痛。

    竟是被炸开的另外一截长剑,不知何时被对方藏在衣袖里。

    他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怎么会……”

    越长溪又将剑柄向前捅了下,把完全动弹不得的人推到一边,揉着后背道,“一个无香花,你真以为我会傻到两次中招?”

    这句话很快被风雪吹散,倒地的首领试图开口,还什么都没说出来,就止住了呼吸。

    在原地平复片刻,越长溪起身走到尸.体旁,拔出那半截长剑,在对方脸颊与耳朵交界处一挑,一张清秀的脸便露出来。

    越长溪神色漠然,“偷了别人的故事不够,还要抢她的遗物,哪怕是为了活,你也做的太过了。”

    越长溪俯下.身,将对方的人.皮面具揭下,在手中转了几圈,才轻轻合上那人无神的双眼。

    “宫茗颜啊……”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越长溪昏迷前曾看见宫茗颜在乔南的尸体上翻找东西,那时她便起了疑心。后来她又记起小时候的事,明明乔南才是最先反抗梦阁的人,不过她后来变的偏激,才被宫茗颜钻了空子。

    而且,仔细想想,宫茗颜为何在考试时突然暴露身份,根本就是想获取信任。更别她两次挑拨自己和乔南的关系,最后两方不死不休,一直有她在从中引导。发现对方有问题后,越长溪从未放松警惕。

    黑衣首领出现,闻到他身上无香花解药味道的瞬间,越长溪便知道她是宫茗颜。

    梦阁一百个女孩,如今终是只剩下两个。

    //

    越长溪离开的太匆忙,最后那句话也没解释清,究竟什么是“假装找到我”?

    解决掉烦人的侍卫后,卫良顺着记忆中的方向寻去,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

    他究竟是该找人,还是不找人?

    卫良:我一直认为自己只是没感情,没想到理解能力也不行。

    犹豫片刻,他还是决定上山。

    因为两人战斗留下的痕迹非常明显,所以卫良跟着脚印、剑气的痕迹一路上山,走到半路突然面色凝重。

    地上这些碎瓷片……好像是溪流儿的东西。

    意识到情况不对,卫良几个加速就到达了爆炸点。这里的脚步非常凌乱,很难弄清发生过什么,卫良举目四望,突然瞳孔紧缩。

    不远处,身穿灰色的、和他同样款式衣服的人已然没有呼吸,孤零零地躺在雪地中。

    ☆、56故人

    整整一夜,公主都没有睡,她躺在对方怀里,感受到久违的宁静,那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却美好的宁静。

    她还有很多事没做,比如造反、解决身上的毒、解决卫良身上的毒,这些事全都迫在眉睫。但这一刻,越长溪什么都不想思考,丹药暂缓了体内的疼痛后,她就看着月亮发呆,等太阳升起,又看着晨光发呆。

    她看着太阳将天空染成深红,再慢吞吞地爬到天上,带来一片明黄;她看着薄雾散尽,虫鸟苏醒,阳光透过窗纱洒进地面,惊起了人世间的尘与土;她最后看着身边人,眼中不变的深情和渴望。

    长久以来的目标终于实现,就像蝴蝶经过漫长的努力终于破茧,连之前经历的痛苦都觉得美好,越长溪蓦地笑起来,伴随着清晨第一缕太阳,她吻向他的下巴,然后低低喊了声“夫君。”

    等到轻车熟路做完这一切后,公主呆住了。

    ——我这是习惯性攻略,还是……

    ——没有还是!没有没有!

    当对方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卫良也在思考。

    女孩笑的时候,眉眼会不自觉弯成月牙的弧度,少了几分魅色,却添上些许温柔和俏皮,卫良在这个瞬间,仿佛看见了亿万星辰同时亮起的晦朔夜空,他等了二十多年,独自走过无数苍苍莽莽,终于等到这个时刻,等到光芒落在他身上的时刻。

    ‘我一生别无所求,如今终于生出第一个愿望,就是希望她能活得好。’

    他的愿望只有短短五个字,实现起来却比登天还难,哪怕他能坚持住、把所有解药给对方,皇上也不会放过她。那一刻卫良甚至想过带她走。

    可是带她走,就没有解药;不带她走,就会被暗九所杀。带毒的尖刀布满骊阙城每一处土地,他的公主被困在中间,孑然一身,即便他穷尽一生也找不到出路。

    在对方轻柔的吻中,卫良垂下头,目光里满是自责与愧疚。

    “对不起。”

    越长溪一愣,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宫里近千人,与她交好者三四人,害过她的七八人,其余都是泛泛之交,唯独卫良,是她欠他。

    她引着他背叛旧主,看他挣扎在罪与罚之间,甚至现在,她还用自己的命逼他就范。若说愧疚,越长溪内心也有,但是没那么多也没那么真挚,所以他道歉的时候,她才会如此沉默。

    越长溪想,我这一生何其有幸,能在泥沼中寻到绳索;而他又何其不幸,本就行于黑夜,如今又误入深渊。

    两相对比,越长溪生出些许沉重的感慨,它混着之前的愧疚和歉意,化成一湾河水,兜兜转转流进她早已干涸的心里。

    清泉浸没裂痕,一时竟比之前的蚀骨之痛还要难受几分。

    公主第一次没想着攻略,她将手放在对方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他有些错乱的起伏,“为什么?”

    她想知道为什么,他们同在黑夜里踽踽独行,他的心依旧温柔真挚,而她却早已千疮百孔,如今更是连最基本的良知都消失不见。

    卫良还以为对方询问他为何道歉,他顿了顿,“因为你疼了。”

    没能让你欢喜无忧,就是我的错。

    那时太阳正好升起,细碎的光洒在卫良眼睛里,像是雨后天空折射出的七色光芒,驱散了越长溪从踏入宫门起就挥之不去的阴霾,驱散了这三年来与日俱增的怨怼与不甘,她突然捂住了腹部。

    “可是又疼了?”卫良焦急询问。

    “不,”公主埋在他胸前,像是感叹又像是庆幸,“是觉得自己没白疼一回。”

    只疼一次就能换来这么个傻子,终归是我赚了。

    ……

    卯时刚过,御前太监就在门口催早朝,他先是轻轻敲三下门,发现里面没声响后才小声道,“皇上,该起了。”

    往日这个时辰,越长溪正睡得熟,三年来还是第一次见识这个流程,她听见太监诚惶诚恐的声音后突然很想笑,若是他们知道自己服侍的是假皇帝,会不会直接崩溃?

    卫良的存在是绝密,否则也起不到替身的作用,所以全天下知道他存在的只有东厂和皇帝本人,先帝都是在御前出征、或者极危险时才会使用替身,如今齐宣之却因为不想睡后宫用了暗卫。

    公主:此子画风惊奇,佩服佩服!

    卫良也听到了敲门声,他先是迷茫,而后又有些震惊。平日他怕太监敲门的声音吵到公主,所以都掐着时间提前离开,今日不知为何时间过得这么快,不知不觉就卯时了。

    他下意识起身,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认认真真回头询问,“朕走了?”

    他是她的人,所以只听她的话。

    对方一出声,公主就更想笑了,卫良似乎从没注意到,他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和狗皇帝一点都不像,齐宣之看她时眼底深处掩饰不住的厌烦和仇恨,卫良这辈子也学不来。

    抚平他衣服上的褶皱,越长溪又把卫良按在梳妆台前,他很乖地坐在椅子上,让低头就低头,让坐直就坐直,其余时间都是纹丝不动,连正常呼吸起伏都没有。越长溪给他梳头,感觉就像玩了个真人版奇迹暖暖。

    细软的发丝在指尖打个转,公主在散开他的头发时,微微愣了一下,也许是有什么特殊规定,卫良全身的衣服、鞋都是真正的御用物,唯独发带不同,他的发带是纯黑色的,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刺绣,似乎和他的人一样缄默。

    公主挑起发带,“这个可以换么?” 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微妙,还很煞风景,公主思索片刻,直起腰向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本来就近。

    卫良稍稍犹豫下,“可以。”

    这就是不可以的意思,越长溪叹气,也不知道上次她耍药疯,莫名其妙把卫良的发带拽下来,对方最后是怎么处理的。若是东厂规矩很严,她还很有可能害他被惩罚。

    越算,债欠得越多,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还。

    其实这一次,真的是她脑补过度,卫良犹豫只是因为他不太好意思。

    卫良(皱眉):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公主来做!

    最后越长溪还是没敢动,决定只把发尾梳好,然而她只梳了两下就停了,因为她倾身时,自己的发丝会荡到前面,两者缠缠绕绕混在一起,竟是比没打理时还要乱。

    越长溪想,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托尼李老师诚不欺我。

    卫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对方的动作有些烦躁,他不安地喊了声,“溪流儿?”

    这个称呼实在是有些微妙,还很煞风景,公主思索片刻,直起腰向前走了一步。两人距离本来就近,此时她几乎贴在对方的背上,越长溪低着头,将自己和卫良的一缕发丝拢到他身前。

    虽然此刻没有红烛罗帷,也没有凤冠嫁衣,甚至还有点像著名惊悚片——贞子低头的场景,但是越长溪还是非常雀跃地,将两人的头发编成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

    心不灵手不巧、只有脸皮够厚的公主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作品,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人温柔笑道,

    “以后可以叫我娘子。”

    ☆、57新生

    皇上来了之后,神色自诺的公主立马换了副模样,头低低垂着,眼泪一滴一滴碎在地上,在众人请安后才委委屈屈地喊了声,“陛下~”

    尾音婉转悠长,短短两个字愣是让她喊出了楚楚可怜的感觉,申帝果然快步走到她身边,“溪流儿为何跪在这?”

    硬生生被绕过去的宁妃黑了脸,她模仿着对方的语调试图吸引皇上注意,发出的声音却尖锐刺耳,“皇上,公主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汤!”

    申帝再次无视她,直接看向太后,“母后,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示意秋兰将刚才的事说了,最后还补充道,“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不为皇家绵延子嗣都是大罪。”

    “母后,你们错怪染儿了,”申帝顿了顿,语带歉意,“陵香草是朕让采波放在药里的。”

    德妃惊呼,“陛下,这是为何?”

    申帝亲自将公主扶起来,握着她的手道,“公主刚入宫时,太医便说她身子骨弱,不宜太早有孕。朕不想让染儿担心,就私下命采波把坐胎药换成避子汤,没想到闹出这样的事。”

    公主站在皇帝斜后方,身体微微颤抖,心中却恨不得给对方鼓掌:这语调、这措辞、这动作!完完全全是个影帝啊,骊阙城欠你齐宣之一个小金人。

    毕竟不是自己亲儿子,只要没有违背祖训,太后自然不会管。她重新拿起佛珠,象征性劝诫,“皇上以后莫要如此行事,如今公主年岁已足,避子汤就停了吧,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申帝虚心受教,“母后教训的是。”

    “既然无事,就都退下吧,”太后再次闭上眼,面露倦色,“哀家也乏了。”

    “打扰母后,儿臣这就离开。”

    申帝牵着公主先一步走了,脸色不好的宁妃和德妃也请安离去,两人走出福宁宫后,夏日的暑气扑面而来,宁妃忍不住讽刺,“姐姐协理六宫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

    德妃明显技高一筹,面上分毫不显,“妹妹说笑,本宫可没想过协理六宫,只要安安静静陪着皇上,被皇上看在眼里就行。”

    扳倒公主的机会白白溜走,又被老对手嘲讽皇上无视自己,宁妃冷哼一声快步离开。

    德妃淡定的表情逐渐狰狞,她几乎要拧碎了手里的帕子,“林、尽、染!”

    ——————

    通往裕安宫的路上,申帝和公主均是一言不发,两人相握的手早就分开,毕竟对于真爱至上的齐宣之来说,碰一下别人都是对皇后的背叛,实际上他刚才的动作已经令公主惊讶万分。

    她一边走一边想:狗皇帝还挺敬业,牵手都没借位,不过他今天走得好快,这是因为不能直接杀了她,所以要累死她?

    到裕安宫时,公主已经累成狗,就想着立马瘫回床上,然而一向对她避而远之的狗皇帝竟然没走,还自己坐在了椅子上。

    公主:要加一段感情戏?

    申帝没有按照对方的设想行事,他沉默良久,忽而严肃地询问,“药是朕赐给你的,为何没向母后解释?”

    ‘当然是怕她们进一步调查,然后发现避子汤实际上是迷药,那我恐怕就不是进冷宫那么简单了。’心里吐槽完,公主慢慢跪下伏在对方膝上,眼泪打湿了面前的龙袍,她声音低低软软的,“妾知道采波是陛下的人,便以为是皇上不想让妾有孕,如果是这样,妾宁愿死在冷宫里。”

    申帝动作一顿,“溪流儿就这么在意朕的想法?”

    ‘表忠心的机会到了!’演技炸裂的公主缓缓抬头,眼中闪着细碎的光,“妾当然在意皇……夫君!”

    情深意切的表情差点当场裂开,公主顺势起身埋在对方怀里,心中疯狂呐喊:啊啊啊啊啊!这他妈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卫良啊啊啊啊啊!

    衣袖下的左手紧握,指尖已经陷进肉里;右手护住女人的动作却轻柔无比,卫良喃喃道,“是么。”你竟然为了个不爱你的男人,甘愿赴死么。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公主眉头紧皱,现在是怎么个情况?狗皇帝现在白天都不营业了?而且卫良也不对劲,两人相处这么久,他始终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如今哪怕是因为听从皇帝的命令保下她,也不该有这么多问题。

    莫非是昨晚的话起作用了?连绵不绝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泼下来,瞬间浇息了他所有冲动和不甘,卫良全身的血液都凝。

    困惑的公主蜷缩在对方怀里,反复琢磨着卫良的问题,她绞尽脑汁,然后得出个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答案:卫良问她对申帝的看法,实则是因为嫉妒,他嫉妒她爱申帝。

    心中惊诧万分,公主仔细思索,却越来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卫良刚才完全可以找个借口离开,但是他没有,而且还有他问的第一个问题,不是关心又是什么!

    越长溪简直要激动地跳起来,只有喜欢才会嫉妒,而只有嫉妒才会让人作出不可理喻的行为,她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公主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侧过身体,双手捧起对方的脸颊,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之前在意皇上,只是因为妾嫁给了您。”其实我根本就不爱申帝。

    “但是渐渐的却有些不一样了。您待妾细心周全,还亲自喂妾喝药,让妾甚是动容。”我爱的实际是那个关心我的人。

    公主垂下眼眸,像是羞怯,“而且每一次夫君抱住臣妾,臣妾都会感到十分安心,此刻尤甚。”如果我爱的就是你,卫良,你现在该怎么办呢?

    正午的天很热,可是卫良却觉得自己格外寒冷。两人呼吸相交,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她说的每一个字又都是别人,痛苦和喜悦不断在拉扯他,好像绷紧的锯左右牵动,几欲将他的心割裂。年轻的暗卫极力控制着颤动,他紧闭着唇,生怕一出口就要说出真相。

    公主的目光愈发热切,她一步一步将对方引诱到求而不得的绝望深渊,“还有您今日突然出现,将臣妾从痛苦中拉回来。夫君,您是妾的英雄。”

    左手手掌彻底被扎破,血液顺着指缝流到地毯上,卫良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他满眼、满心都是女人清浅的笑容和醉人的眼神,他似乎被她的话语逼疯,心中千万种情绪都化成暗无天日的绝望,他低着头,声音暗哑,“休得……胡言”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对谁说……

    公主眉眼含情,爱意如绵绵春江细雨,夹杂着些许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缱绻,“夫君,妾心悦于您。”

    腰间的手臂突然收紧,卫良最后的理智也在这句话中崩散,他露出猩红的眼,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指尖划过对方的唇,公主倾身凑到他眼前,“妾想为您生个孩子呢。”

    对方温热的气息丝丝缕缕吹在脸上,好像蛛丝般勾起自己全部的阴暗与欲.望,卫良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你可知道我是谁?”

    公主目光闪了闪,露出了今日最灿烂的笑容,“妾当然知道。”

    在对方倏然放大的瞳孔和无尽的期盼中,公主甜蜜的吻和她残忍的声音同时落在卫良唇上,“您、是妾的夫君啊。”

    长久以来的渴望终于得到满足,随之而来的则是更加强烈的嫉妒,无数情绪都在对方温柔的吻中爆发开来,卫良终于忍受不住烈火炙心的痛苦,‘我不是’三个字几乎要冲出喉咙,然而他刚一开口,尖锐的哨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连绵不绝的声音如一盆冷水泼下来,瞬间浇息了他所有冲动和不甘,卫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他顿时僵在原地。

    等了好久也没听到回复,公主疑惑地睁开眼,瞬间看见了卫良慌乱不堪的表情,她立马意识到出事了,‘难道暗卫都被下了蛊,一旦想透露身份就会死?’

    脑洞过于大的公主立马紧张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拉起对方的右手,“夫君,您怎么了?”

    ——卫良你千万别死,我攻略都快成功了,要死也等咱造反成功后啊!

    卫良脸色煞白,慌乱地将她推开,“朝中有要事必须马上处理,朕先走了。”

    没来得及阻止,对方就急匆匆消失不见,公主一脸愕然,“刚才怎么回事,半枝,你快给我出来解释一下!”

    气急败坏的公主撸起袖子,她一抬手,看见了上面满满的血……

    ——这是,卫良的?

    ☆、58是家

    大理寺卿派来的看守到了,有整整一旅,密密麻麻将近千人,将王府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总看守是个小将军,叫陈一帆,听说是霍老将军的关门弟子,按辈分是太后的师弟。他弱冠左右的年纪,披着红披风骑马而来,剑眉星眸模样俊俏,走起路来都意气风发。

    到大门后,陈将军下马将软轿中的太后扶下来,这才一起进了王府。

    越长溪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管家通知时,她还在和卫良探查住处。

    沈昭元死后,申帝曾命令对摄政王府彻底搜查。但是阁主在这里居住多年,必定建造了密室或者密道,普通人难以发觉。申帝自己也清楚,就把这个工作交给越长溪,还说无论她找到什么,东西都归她所有。

    就当解决摄政王的奖励。

    对此,越长溪超兴奋。倒不是喜欢宝物,而是喜欢这个过程,这不就是真人版密室逃脱加寻宝游戏么,再加上摄政王府很大,足够她玩很久了。

    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忍。大清早,越长溪兴致勃勃拉着卫良四处闲逛,不多时就发现——对于两个内功高手来说,寻宝是多么简单一件事。

    先根据气流判断是否有密室,再由精通一切机关的卫良出手。

    毕竟师从沈昭元本人,他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机关所在。好好的寻宝游戏,变成了大型开箱现场,更别提开出的大多是账本、宗卷一类,和越长溪想象中的金山、银山、珠宝堆完全不同。

    将不知道记着什么的本子摔在地上,越长溪骂骂咧咧道,“申帝坑我。”

    他肯定早知道沈昭元藏了什么,这是诓骗自己当苦力呢!

    捡起本子,卫良翻了两下便放回原处,顺便再将机关恢复,抬头很认真地问,“溪流儿若是不喜欢,那我们不找了。”

    他的意思,竟然要视而不见。

    虽然知道对方在乎自己,但没想到他能因为自己一句气话,亲兄弟都照坑不误。越长溪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算了,反正我也没事。”

    刚要叫人把宗卷整理一下送进宫,就见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隔着很远喊道,“太后公主和陈将军到了。”

    越长溪和卫良对视一眼,牵着手瞬间跃至正殿,还不忘嘱咐管家,“把这些宗卷送进宫。”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管家转了两圈,嘀咕道,“宗卷在哪?”

    等周宛晴止住眼泪,时间已经过去一刻钟,越长溪胸前干涸的血迹都被晕开,她实在忍不住,问道,“小蓝祖宗,别哭了行不行,你闻不到我已经酸了么?”

    周宛晴其实也不明白自己在哭什么,一开始还是因为越长溪醒了而高兴,再之后,就是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反正就是想哭。

    她抹掉眼泪,“没有。”

    越长溪气结,“我不得不批评你,哪有这么照顾病人的,一个月都没给我换衣服?”

    “你怎么知道一个月了?”周宛晴抽抽搭搭回答,“你胸前有个大洞,我们哪敢动你。”她停顿片刻,“而且督主不让。”

    指尖抽动两下,越长溪垂下眼,“他一直都在?”

    “嗯,整整一个月没离开,谁要动你就跟疯了一样。还是今早太后把他打昏,扔在了隔壁。”

    “太后也在?” 随着几位先生和众多侍卫的离开,以及越来越多的宗卷爆出,梦阁之事彻底告一段落。待所有证据都被取走后,申帝问,“这个地方,你想如何处置?”

    “太后还有一队士兵,他们要彻查梦阁上下,”周宛晴话锋一转,又回到督主身上,“可惜他守了那么久,没能第一个看见你醒来。”

    越长溪洗干净脸,打开衣橱,她留在这里的衣服都没少,闻言笑道,“没关系,我睁眼没能看见他,但他睁眼,第一时间就能看到我,一样的。”

    披上厚厚的外套,越长溪推开门走到隔壁,她已经记不得这是谁的房间,但好像只要是卫良待过的地方,就有种独特的味道。有点像雪后的山峦,又有些像清冽的泉水,总而言之,是让她心安的味道。

    走到床前,越长溪低头看,塌上的男人瘦了很多,颧骨突兀地支起,眼眶垂陷,连睡着时眉头都是皱紧的,竟是比满头白发时还要凄惨几分。

    越长溪看了一会,好像要把这幅面孔深深刻在脑海中,许久后才俯下.身,吻上了他的唇。卫良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对方的腰,发狠咬住了她的唇。

    卫良睡得并不熟,几乎是一碰就醒,此时眼眸半睁半阖,只感觉温暖的东西贴在自己脸上,他睁眼,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面孔出现在视线内,对着他微微笑着。

    那人说,“我回来了。”似乎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坚定不移地选择过对方。倒是卫良,作为感情中弱势而被动的那一个,永远都毫不动摇地站在她身后。哪怕跨过茫茫时间,失去了记忆和情感,都从未变过。

    卫良怔愣片刻,突然用力扣住对方的腰,发狠咬住了她的唇,他的力道不轻,血瞬间就流下来。

    身上很疼、嘴角也很疼,越长溪却依旧温柔的笑,甚至主动凑近对方。

    卫良眼中暗色翻滚,浓雾几经涌起又消散,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减,一字一顿说道,“你就是鬼,也只能留在我身边。”

    到达正殿时,太后已经到了。她没进房间,而是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门上通红的灯笼和绸带,眼中闪过莫名的光。似乎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坚定不移地选择过对方。

    “儿臣参加太后。” 倒是卫良,作为感情中弱势而被动的那一个,永远都毫不动摇地站在她身后。哪怕跨过茫茫时间,失去了记忆和情感,都从未变过。

    听见声音,太后才转身,她没有过多寒暄,将两人扶起后直奔主题,“这是陈将军,你们以后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先熟悉一下。”她转向越长溪,“丫头,哀家有话单独和你说。”

    被太后亲自介绍给犯人,这真是新奇的体验。又想起之前有关卫良的传言,陈一帆更不敢造次,抱拳道,“末将参加王爷。”

    小将军长相清秀,声音也低沉悦耳,越长溪看见对方恍惚了一瞬,停顿片刻才回答太后,“儿臣遵命。”

    ……

    两人来到花园旁的小湖。如今隆冬腊月,湖面上结了层厚厚的冰,从远处看像是一面镜子,煞是好看。

    沉默地绕湖走了两圈,越长溪的头发都快结冰,也不见太后开口。手炉在掌中转了几转,她道,“太后可是有话要说,直接告诉儿臣即可。”

    太后面容严肃,还未出言便先叹气,她停下脚步,过了很久开口道,“这十年,是哀家的决定。”

    越长溪微愣,而后恍然大悟。

    周宛晴说过,按照申国律法,卫良最多会被惩罚五年,再加上他是太后失而复得的儿子,大理寺卿根本不会严惩,怎么可能做出关押十年的结果。

    作为一名母亲,将原本的刑期延长,这是什么迷惑行为?

    越长溪转过头,等待对方解释。然而太后不答反问,“丫头,你可明白哀家为何这样做?”

    仔细思考,越长溪觉得自己可能真明白。

    太后肯定不会害卫良,甚至因为早年所作所为,对卫良格外愧疚。

    越愧疚,就越想补偿。

    她当然可以主动施压,也许什么都不用做,大理寺自然会将卫良无罪释放。然而惩罚可以逃脱,内心的自责永远无法逃脱。

    现在卫良还很懵懂,不明白他做过的事代表什么,不明白错在哪里。可是他以后懂了,又该如何面对自己。

    是否会和她之前一样,痛苦不堪,每日沉浸在黑暗中,进不得退不得,生不得死不得,好像怎样都是错的。

    这十年,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交代。

    “哀家就知道你能明白。”听了她的说辞,太后慢慢拂去肩头雪花,看向远方的眼神格外宁静,“但我不确定,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越长溪默然,这大概就是母亲。罚得轻了,怕孩子不痛;罚得重了,又怕他太疼。

    “但是,”太后话锋一转,“这是卫良该承担的责任,却不是你的。虽说母亲免不了偏心自己的孩子,可让你陪他十年,即便再偏心,哀家也不可如此。”

    她接过越长溪手中的伞,又露出看见红灯笼同样的眼神,“你若是想走,没人会怪你。”

    同样的话,越长溪已经听过很多次。

    卫良说过,周宛晴说过,申帝说过,如今太后也这样说,好似陪在心爱之人身边,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她笑,语气是说不出的感慨,“儿臣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伟大,也不是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放弃的人。事实上,我恰恰相反。”

    曾经她是公主,有家人有责任,为此不惜放弃暗卫。

    如今她是孤女,又有朋友和道义,为此更不惜放弃督主。

    似乎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坚定不移地选择过对方。

    倒是卫良,作为感情中弱势而被动的那一个,永远都毫不动摇地站在她身后。哪怕跨过茫茫时间,失去了记忆和情感,都从未变过。

    “大概因为总被偏爱,又或者他给了我勇气。如今,儿臣也想冲动一次。”越长溪唇边带笑,眼角眉梢都透着恣意洒脱,“更何况十年而已,我还陪得起。”

    劝说的话悉数咽下,太后被对方眼中的认真击败,她收回手中的免死金牌,很认真地摸了摸女孩的脑袋,道声“谢谢”。

    为自己,也是为卫良。

    越长溪不需要金牌,因为她从未被士兵或者高墙束缚,她只是甘愿收起翅膀,停留在心爱之人身边。

    这是她的选择,值得敬佩的选择。

    雪越下越大,时间也接近晌午,两人一路走回正殿。

    不再谈论严肃的话题后,越长溪很快和太后说笑起来。毕竟她不是真的十六岁,完全知道婆媳相处之道——只要多谈论卫良就好。

    除去那些残酷的过往,越长溪挑出一些趣事讲给对方,还特别提到她年少时给卫良起得“雕塑精”这一外号,把太后逗得哈哈大笑。

    她们很快就到达正殿,推开院门时,两人的笑容双双僵在原地。

    院子里大雪纷飞,卫良一人执琴立于门边,身前是举着剑的陈一帆和几名护卫。双方杀气腾腾,看样子已经对峙很久。

    她们进门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卫良率先动手,五指扫过琴弦,音波势如破竹地冲向对方。

    几个侍卫当场倒地,陈一帆挥着剑堪堪挡住,但不等他动手,卫良第二波攻击已经到来,无形的风如利剑般刮过,瞬间穿透空气中的雪花,直奔陈一帆的胸口。

    若是被击中,陈一帆绝无活命可能,太后板着脸要出手,却被越长溪拦住,“无碍,他有分寸。”

    太后退回原地,只是这次,脸上却带着苦涩。

    作为母亲,她竟完全不了解自己的孩子,世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么。

    事实果然如越长溪所说,风劲搅碎陈一帆的剑之后,就开始减弱,它准确无误地停在对方胸前,只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还撕碎了他的外衣。

    做完这一切,卫良冷冷地瞥了对方一眼,转身回屋。

    顾不得院子里的人面色各异,越长溪紧紧抿着嘴,强行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越长溪:啊啊啊,卫良会生气打架了,还懂得如何嘲讽对手,今晚必须要庆祝!

    她控制住眼中雀跃,将苦涩的太后和僵硬的将军送走,几乎是一溜烟跑着回到房间。越长溪戳了戳坐在床边的男人,语带促狭,“因为什么打起来的,快告诉我快告诉我!”

    卫良不回答,默默转过了头。

    越长溪:?

    越长溪:!!

    和别人生气可以,但和自己生气,就需要批评教育了。双标十分严重的越长溪伸出手,将卫良的脑袋掰到自己眼前,“怎么回事?”

    她问了又问,卫良才不情不愿地把话说完,大意就是他想去找她们,陈一帆不让,还放话说若是想出此门,必须跨过他的尸体。

    “你别骗我,”越长溪眯着眼道,“刚出手的时候,你分明带着杀意。别说因为他不让你出门,你就想杀他。”

    听完她的质疑,卫良彻底不开口了。

    他不说,越长溪也大概能猜出来,会让他动杀心的,归根结底,也只有她一个原因。

    回想整个见面的经过,她和陈一帆都没说过话,只有最开始她看了对方一眼,等等……

    “总不是因为我看他吧?”

    虽说卫良学会嫉妒,让越长溪很高兴。但要是因为这么小的事嫉妒,两人就需要好好谈谈。占有欲太强,这不叫爱情,叫有病。

    卫良其实很好套话,只要她稍微严肃一下,他立马什么想法都说出来。这次也是一样,但可能知道自己不对,所以声音格外小。

    “你不仅看他,你还……”他声音又小几分,“溪流儿还看呆了。”

    ……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根本没有看呆,”看见卫良的耳朵支起来,越长溪哑然失笑,“我只是,突然想起你。”

    卫良和陈一帆年龄相仿,如果他没有被阁主带走,应该也是这般样子。

    少年鲜衣怒马,清澈如水,此时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心仪的姑娘不喜欢自己。他有着完美的家庭和得天独厚的条件,无论想仗剑天涯,还是纵情山水,都能轻而易举实现。

    而不是现在,被困于昏暗的过去。

    对此,卫良摇摇头,很认真地望着她,“被阁主带走、留在宫中,这些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我从来没有困于过去,我只是困于你。”

    房间微凉,风顺着敞开的门呼呼吹进,然而望着少年氤氲如晨雾般的眼眸,越长溪却脸颊发烫。她将吻印在对方唇上,轻轻笑道,“对,都没关系。”

    我的爱人,你已经拥有最赤诚的心,足以抵得上世间一切美好。

    唇上温软,卫良怔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加深这个吻。他环住对方,鼻尖萦绕着清冽的雪香,时隐时现似有若无,让他忍不住追逐沉迷,从眉梢一直寻至粉颈。

    随着吻一同向下的,还有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落在衣带上。

    明明之前还是个谪仙般的人……越长溪失笑,不过此时气氛正浓,她也不想拒绝,似同意似邀请,柔柔喊了声“夫君。”

    得到首肯,卫良目光愈发幽深,他将人抱到榻上,抬素足拈樱蕊,接抚徜徉,待红水涓涓,才缓慢而坚定地抵入。

    呼吸相交青衫半掩,女孩含情仰受,在他耳边气喘吁吁,卫良几乎是痴迷地听着她的声音,更因它代表的含义而雀跃。

    ——她为他一人绽放。

    他算不得经验丰富,但胜在体贴,永远以对方的感受为先,不多时,女孩的声音就从急喘变为细碎的呜咽,犹如奶猫软软的叫声,撩得卫良心弦都跟着颤动。

    他知道这是满意的意思,起伏愈发激烈,挑着让她深颤处碾压推进,惹得女孩泪水涟涟,忍不住娇嗔,“轻点。”

    卫良嘴上附和,却忽然用力前冲,不等对方发怒,又含住她的唇,堵住所有似欢愉似痛苦的婉转莺啼,和她一同坠入云间。

    ……

    半个时辰后,越长溪侧身依倚在床边,颊似花团,腰如束素,连嗔怪都带着几分媚意,“这才成婚几日,就学会阴奉阳违,不听话了?”

    说的是刚才的事。

    卫良正跪在地上给她穿袜子,按住女孩作乱的脚,低低应了声,“听话。”

    “是么……”

    越长溪似笑非笑看着对方,也不说信或者不信,只是尾音极长,语调暧昧,脚尖一点一点落在他腿上,待到他眼中凝出欲.望,又忽而后退,颇为严肃道,“我累了。”

    卫良无奈,平静片刻后又给她穿鞋,等收拾妥当起身,刚刚还坐在床边的人已经没影。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兴奋的欢呼,“雪停啦!”

    拿着厚外套追出去,一直闲不住的越长溪又不知跑到哪里去,卫良在院子里找了两圈,最终在王府角落看见她。

    越长溪见他来,先是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又做贼般挥挥手,让他靠近。

    不明所以地过来,卫良抬头,竟然看见他们曾在梦阁见过的小蓝鸟,它们正蜷缩在树杈深处,香甜地睡着。

    越长溪与他传音,“看我发现了什么!”

    女孩脸颊泛红,唇角带笑,亮晶晶的眼睛比星辰还要闪耀,卫良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树上,忽而极慢地笑了。

    刚才还让别人噤声,自己却没忍住,越长溪控制不住惊呼,“你笑了?你也意识到它们很可爱,对不对?”

    小鸟受到惊吓,拍着翅膀飞走了,一直等它们飞远,卫良的目光才从远处收回,他将外套给越长溪穿上,顺势抱住了她。

    他贴在她耳边,用近乎虔诚的语气说道,“我会笑,只是因为你。”

    很长一段时间,我从不知什么是情感。在我眼中,山是静默的,流水是无声的,哪怕鸿雁飞过,也留不下任何痕迹。

    可是见到你后,看见你对着山河低语,对鸿雁侧目,我也忍不住开始微笑。

    我不觉它们哪里好笑,也看不出你说的可爱或者美好。唯一让我微笑的理由,只是它们曾经令你开心。

    我至今仍对万物无情,可我对你有情。

    见你所见,爱你所爱,大抵如此。

    ☆、59请求

    如墨的黑夜中,公主独自躺在床上,所有蜡烛她都让半枝吹熄了,除去床头这只。越长溪盯着飘忽的小小火苗,陷入沉思。

    她最近很喜欢坐在这样的夜里,黑暗能让她免去纷繁世界的干扰,专注于自己的心。虽然腹部传来的钝痛让她很难集中精神,但越长溪还是努力思索着刚才的事,以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今天下午,她和哥哥就造反事宜进行了一系列非常不愉快的商讨。

    两个从小没犯过错的别人家孩子,第一次做坏事就要干票大的,免不了有些慌乱,特别是当他们发现,自己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时候。

    越长溪:“废物,造反都不会。书里都写了,派杀手暗杀齐宣之,再让卫良登基。”

    郑元白:“那书里有没有写,如何让杀手避过一众侍卫,还有你说的东厂人,悄无声息地杀掉皇帝。”

    翻了翻艳.情话本,公主烦躁地把它扔到一边,“破书。”

    郑元白随手捡起,额头青筋都蹦出来了,“你说的书,就是指《凶猛山匪和俏皇后》……越长溪,当了几年公主你把脑子当没了?”

    “你有学问,”公主不服气道,“那《四书》教你怎么造反,还是《五经》教你了?咱俩半斤八两好不好。”

    状元郑元白半天也没想明白,《俏皇后》和《四书》究竟是怎么变得半斤八两的。

    他咳了咳,“咱们还得一步一步来,造反先要有兵马,我在京中有几个旧友,他们都是被皇上……反正能帮得上忙,而且若是需要大批兵马,黄州那里也可以来人。”

    公主嘴欠地问了一句,“是凶猛山匪么?”

    若不是看她现在身体不好,郑元白定要打她,“我是去剿匪的,再凶猛的都被我干掉了。”

    公主“哦”了一声。

    “……”你那是什么语气,怎么还有点可惜呢?

    郑元白道,“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把他们带进宫中。”皇宫门口的卫尉可不是吃白饭的,能眼睁睁让这些人进宫。

    时至六月,宫内百花盛开,蝴蝶翩翩起舞,越长溪看了会窗外生机盎然的景色,慢吞吞说道,“我大概有办法了。”

    他们不能主动来,就让皇帝召他们来。

    再见越长溪两人,穿着采莲人的粗布麻衣,头发被松松垮垮绑起,两人互相搀扶、面色惨淡,怎么看都是弱势的一方。然而督主指尖触及到逢幽七弦琴时,除了为首的黑衣人,其余人竟隐隐有后退之意。

    画面实在可笑。

    越长溪心里想笑,表面却不动声色,她气定神闲地挡住督主的动作,抱拳问道,“我与夫君来无暇山采莲,未曾犯过任何错事,是不是各位大人认错了。”

    黑衣首领眼中寒霜,“你冒充公主,居心叵测,已被陛下识破,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首领便拔剑而起,清冽的剑光直冲越长溪心脏,似乎要将她就地正法。

    越长溪:害,你倒是给我个束手就擒的机会啊!

    首领动作后,其余侍卫也各自拔剑,紧随其后。一时间无暇山脚冷光四起,在后面看热闹的城民纷纷后退,生怕被误伤。

    越长溪脚尖轻点,一个侧身避开了首领的剑芒,但她马上就被五六个侍卫团团围住,她一面弯腰躲闪,一面看向卫良方向,对方和她是同样的境地,同样被侍卫包围,向着背离的方向进攻。

    估计是想逐个击破。

    一晃神的功夫,六七把剑又从四面八方刺过来,越长溪手中发力,庞大的真气向周围散开,侍卫躲闪不及,被迎面而来的真气击倒,趁着这个空隙,越长溪向山上无人的地方跑去。

    被一群人东刺一下、西戳一下,卫良早就不耐,然而刚才越长溪暗示他不要动手,也只好耐着性子和这群人周旋。眼见对方跑了,卫良刚要追过去,就听女孩嘻嘻哈哈的传音在脑中响起,

    该如何行动,公主脑海中有了个朦朦胧胧的计策,然而只想了一半,卫良就来了。他今天走得很慢,似乎犹豫很久才进来,哪怕走到她身边,也是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

    越长溪是真的累,蚀骨已经开始侵蚀她的内脏,体内时不时传来钻心的疼,好像肚子有个孙悟空在不停打滚,她捂着嘴咳了两声,将手心的血丝随意蹭在被子上,小声嘀咕道,“我借你芭蕉扇,从嫂嫂肚子里出来吧。”

    卫良被她的咳嗽声惊醒,他飞快地把什么东西放进袖子里,急忙去拍她的背,“可是身体不适?”

    公主:我全身都特别舒服,就是突然没事闲的咳嗽两声,你信么?

    也许是下午的事闹得她心烦,也许是身体实在太疼,总之公主心情不好,非常罕见地没理卫良,翻身背对着他一言不发,整个人颓废又沉默。

    公主:突然不想攻略.jpg

    见惯了对方飞扬跋扈、眼中带笑的样子,卫良还是第一次看她生气,他顿时惊慌失措地伏在床边,两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你怎么了?”

    身体愈发疼,好像有巨石在她身上碾压,越长溪咬紧牙关不想哭出声,眼泪却像倾盆大雨般止不住往外流。

    卫良的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脸庞,在发现那点点湿润后愣住了。

    孤独的人都有个毛病,他们面对外人时习惯性带着面具,哭笑喜怒看似随心所欲,实则都经过缜密的算计;当他们真正难过的时候,反而不想让人看见。越长溪就是这种人,她将身体缩成一团,腿埋在膝盖里,明明知道眼泪是最好的攻略手段,却硬撑着不想示弱。

    卫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明明他一整天都在担心对方,真正来到她身边却不知如何是好,他试探性地将人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在微微颤抖,卫良皱眉问,“你是不是疼?”

    蚀骨只有在毒发的时候,也就是第十五天才会疼,她为什么反应如此剧烈?

    自从中毒后,越长溪就时常觉得冷,凉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盛夏的热气也驱散不了,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冻住才能罢休。如今靠在卫良身上,她终于感受到一点暖意,下意识往对方怀里钻,“冷。”

    一日未见,她似乎又轻了不少,身体也格外的凉,卫良借着抱她的动作把手搭在脉搏上,心中一惊,‘怎么会已经侵入脏器!’

    迅速把人放回床上、再拿被子盖住,卫良道,“你等我。”

    “……”

    公主:又双叒叕走了?我心好累!

    这一次,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人去了哪,只觉得一晃神,他就再次出现在身边,卫良从瓷瓶中倒出一粒丹药放在她嘴边,“吃下去就不疼了。”

    丹药散发出阵阵清香,强烈地吸引着她,本来半昏迷的越长溪忽然警觉,“这是大.麻吧,卫良竟然想用毒.品给我止痛?”

    “不是你说的东西,他拿的是白漆木。”半枝顿了顿,“是他自己的解药。”

    之前说过,蚀骨和普通滋补丸只差了一味药,就是修习内功之人服用的红茱,它有剧毒的同时还能打通经脉,所以会使服药之人脸色越来越好。而白漆木则是唯一能解此毒的草药,万金难求还需长期使用,因此主人家常靠这种方法来控制暗卫。

    东厂也是如此,每七天发一次白漆木,保证暗卫不会背叛,而卫良拿的,就是他自己那份。

    越长溪嗤笑,卫良最后想出的竟然是这个方法,用他自己命来换她的命。

    正如之前她和郑元白所说的,所有解药都是治标不治本,救得了她一时、救不了一世,而且公主连这一时放松都不想给卫良,她偏头,“妾不吃。”

    卫良面色严肃,“必须吃。”

    向半枝要了多一倍的蚀骨,就是想让对方看见她痛不欲生的样子,公主怎么可能吃下解药,她抬头看向对方,泪水在眼眶打转,“夫君,你凶我。”

    她在暗处偷偷哭,卫良尚且忍受不了,如今梨花带雨看着自己,卫良几乎要崩溃,他匆忙道歉,“是我的错,可是你必须吃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是不是没有糖,我这就去……”

    后面的话没说完,因为越长溪拉住了他,她的力气很小,几乎感觉不到,可是卫良仿佛被定住,“何事?”

    “夫君抱抱我,”公主一手扯着对方,一手捂着小腹,“抱抱我就不疼了。”

    卫良叹口气,终是坐回床上。

    顶着对方疑惑的眼神,越长溪没有做过多解释,毕竟来的不仅仅是周宛晴,在她身后,十几个女子鱼贯而入。

    还算空旷的房间立马被挤得满满当当,周宛晴一边上前给越长溪整理衣物,一边解释道,“王爷特地为小姐派来的侍女,以免宫女伺候不周。”

    这些女孩十六七的年纪,样貌个个都是顶尖,有温柔恬淡的,还有妩媚动人的。不像是侍女,倒像是大型声色场所现场。

    看来阁主是想广撒网,怕她一个人迷惑不住皇上,还派来这么多帮手。

    打一巴掌给个蜜枣,梦阁惯用的伎俩。

    顺着对方的话,越长溪问道,“哪有不想你。之前你脸被划伤,现在可好?”

    露出毫无瑕疵的侧脸,周宛晴指给她看,“不过是被树枝刮伤,如今已经大好。”

    伤口确实好了,上过粉后,几乎没有任何痕迹。然而练武之人眼尖,越长溪一下便看出这是剑气所伤,而且看这剑法,有点像梦阁之人的手笔。

    如今梦阁剩下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是四位先生还有她们三个,唯一可能伤到周宛晴的,只有前几日和她一同执行任务的宫茗颜。

    关于宫茗颜,越长溪早有疑惑,在密室时她头脑不清晰,没有察觉其中的问题。之后她冷静下来思考,发现对方的行为或者话语,实则暗中推动了整个争端的发生。

    连乔南的死,都和她有很大关系。

    遇到不明白的事,问周宛晴肯定没问题。因此越长溪命令两个新宫女给她打扇,拉着周宛晴走到软塌处,想要委婉地谈一下宫茗颜的事,两人还没坐稳,门口太监嘹亮的通传声便飘进来,“皇帝驾到。”

    越长溪似笑非笑瞥了眼周宛晴,“紫薇啊,你看皇阿玛找来了。”

    周宛晴来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从御书房走到永和宫都不止这个时间,可见皇帝来得是多么急迫,她就说簪子上的刻痕不简单。

    不过现在想来,她一共就从梦阁带来两样首饰,竟然每个都有问题,很难说是她太幸运,还是世间巧合太多。

    越长溪两次提到紫薇和皇阿玛,也不知是什么暗语,周宛晴想要询问,却已经没有时间,只能跟着对方一同接驾。

    带着三个宫女,越长溪走到门口跪下,“臣妾参见皇上。”

    纵然极力克制,申帝的目光还是控制不住,落在后排的蓝色身影上,他咳了两声,“溪流儿请起。”

    不等越长溪主动介绍,申帝便开口询问,“这几位是?”

    如果越长溪真的是妃子,她肯定生气。毕竟作为自己的相公,进来就问别的女人是怎么回事?然而她们之间毫无情义可言,而且越长溪十分乐于看戏。她握着周宛晴的手上前,“这是臣妾的贴身侍女,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又随意指向后面两个面容娇羞的姑娘,“父亲赏的。”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倒是周宛晴,听到皇帝的回答皱了皱眉。而且她和越长溪一起生活许久,虽然听不懂,但是能听出其中调侃的语气。

    这语气,怎么不太对?

    泡茶的两个宫女已经回来,房间内的进度条却丝毫未动。越长溪木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指着宫女又道,“去御膳房拿些糕点。”

    御膳房距离永和宫很远,两个宫女又是刚进宫,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越长溪就不信,一个小时还解决不了。

    “晴儿,给陛下倒茶。”

    蓝衣女孩低着头倒茶,动作轻盈小心,全程没有半点声音,也没有多余的动作。越长溪突然想到那首诗,我轻轻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周宛晴没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快要把她带“走”了。

    恭敬地退到身侧,周宛晴心怀疑惑。她又不傻,自然能察觉到问题,越长溪一直故意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究竟是何意?

    难道入宫后,越长溪变了,她不再是那个想要推翻梦阁的女孩,而是沉醉于荣华富贵,怕自己挡了她的路?

    反复提到她,是故意示威?还是在考验她的忠诚?

    始终猜不透对方的心思,周宛晴只好愈发恭敬,她完全不敢抬头,生怕让越长溪误会。毕竟她入宫,还抱着找人的心思,她幼时被先皇选中,做太子的暗卫,从小就和两个小男孩一起训练,如果能联系到他们二人,打倒摄政王也会更容易一些。

    也不枉她努力多年,想要报答先帝救命之恩的心意。

    三人“各怀鬼胎”,俱都不敢多言,越长溪低着头,回忆申帝首次提起她的首饰,黑衣人半夜查探玉簪,以及看见周宛晴后,男人种种表现,最终,她下了个决定。

    越长溪起身,拿着茶杯走向申帝身旁,距离对方两步时,忽然踉跄一下,满满一杯茶,全都倒在了申帝头上。

    “哎呀,”越长溪没有演技地高呼,“晴儿,快拿帕子给陛下擦擦。”

    周宛晴连忙跑过来,她举着帕子向前。一时,四目相对。

    申帝满眼委屈,像是哭诉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周宛晴动作顿住,脸上的惊讶之色甚至掩盖不住。

    越长溪拍了拍胸脯,还好,不会因为倒了皇帝满身茶,而被打入冷宫。

    不过,牙突然酸起来是怎么回事?

    大掌盖在对方手上,内力一点点输进她的经脉,卫良问,“这样可有好些?”

    皇帝不会内力,他这样做一定会暴露自己,可是卫良已经顾不得这些,他满心都是让她别疼,让她别哭……

    身体的疼来自内脏溃败,输内力能有什么用处,甚至不如一拳打昏她,公主觉得卫良脑子有点傻,但还是配合地回答,“好多了。”

    对方身体颤抖的幅度不仅没有减轻,还更严重了些,卫良就知道她在说谎,可他却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想再劝,却忽然听到对方微弱的声音。

    忍着疼痛,公主还在试图给今晚的所作所为编个合理的理由,“夫君对妾的好,妾都记下了。成亲前,我曾听说寻常人家的丈夫都忌讳女子月事,觉得不吉利,可是夫君愿意陪在我身边,妾已经很满足了。”

    她垂下眸,像是羞怯,“妾知道自己身子不好,想要有孕就必须经历这一遭,疼过才能让气血充盈,所以妾不想吃药,为了您,妾忍得住。”

    这番话漏洞百出,越长溪自己都不忍直视,然而多亏卫良不通男女之事,而是实在不行还能让狗皇帝背锅,毕竟他编的画册更荒诞。

    卫良哑着嗓子,“我不在乎。”只要你好,我什么都不在乎。

    你又不是狗皇帝,当然不在乎了,公主在心里嗤笑,她扯过对方的手盖在自己脸上,遮住嘲讽的目光,“可是嬷嬷说,没有孩子,夫君就不疼妾了。”

    她的眼泪砸在手里,像是细密的针戳进心脏,卫良伏在床边,长久积攒的疼痛终于冲破束缚。

    他将药放到她眼前,语气轻轻的,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你吃了这药,我也疼你,而且任何事都答应你。”

    听懂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越长溪抬起来,纯黑的瞳仁盯着对方,“一切事?”

    昏黄月光下,卫良的脸模糊不清,眼中却是坚定与忠诚,“一切事。”

    公主看了他一会,泫然欲泣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她慢吞吞地吃下那粒药,“记住你说的。”

    她眼中仿佛有深渊,看久了会不自觉被吸引、下坠,可是卫良并不害怕,又或者说他终于不再害怕,他慢慢弯下膝盖跪在床前,唇落在她柔软的手背上,他告诉自己,‘从今天开始,我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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