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炸蛋
安静的包间内, 桌上零落放着几个小盘子,对面的人却已经离开。
卡在发间的面纱重新放下,黑色长裙微动,裙尖曳第, 连足尖都完全遮挡。
窗帘重新被轻轻掀开, 走进来的却是另一张面孔。
祈玉道:“您的时间总是算得很准,是在监视我么?”
“没有, ”楼焕扶着他坐上轮椅, “也没必要。”
祈玉伸手,隔着裙子将尾鳍理整齐,不至于被压到, 然后将手压在裙撑上,情感一时间十分复杂,喃喃:“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穿这种东西。”
楼焕也十分复杂:“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快就联系我, 还是为了这种事。”
今天早上忽然接到祈玉的电话时, 楼焕的心情可以说是悲哀又无奈的,毕竟能接受脑子有点问题的天敌当对象的人并不多。说实话,知道祈玉的真实身份后,他也并不看好一只猫跟一条鱼能毫无芥蒂地在一起。
楼焕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然而祈玉一开口, 就让他愣住了——因为对方打电话的目的与他的预判简直是南辕北辙, 毫不相干。
“是这样的楼先生, 我想见一见我的弟弟。”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温和,像是溪流淙淙,“我想您应该知道我并不是纯人类, 现在又处于特殊时期, 可以请您为我找来一条连脚也一起遮住的长裙, 然后推我去一家咖啡馆么?”
楼焕沉默会儿, 道:“你有弟弟?”
“有,他与我一样。”
“你可以请秦昭帮忙。”
“就是不太想麻烦他,才会打给您。”
楼焕觉得有点荒诞,思考了一下,才回答:“好。”
于是有了这一次见面。
回到别墅,大忙人楼焕就离开了,大一的秦昭还在学校上课,诺大的建筑里,只有祈玉和青青。
祈玉对下水的渴望已经超过了一切。
两人坐在阳台,祈玉把手机的拨号方式告诉了青青,然后说道:“如果我睡过去了,就按这个键,给秦昭打电话。”
青青乖巧点头:“知道了。”
祈玉满意地摸摸青青的小脑袋,滑入泳池中。
“啊……”游了一圈,他沉在水底,舒服地叹出一口气,“爽。”
颈上却忽然有阵拉扯感。
是那枚吊坠。
周围并没有水流,祈玉也没有动弹,吊坠的尾巴部分却自己震颤起来,主动漂浮在水中间,而后又飘回来,贴着他两片纤长的胸鳍。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急着挣脱束缚。
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战栗感忽然袭上祈玉心头。
他将吊坠从脖子上拿下来,放在掌心——水流忽然在这片静谧的空间中出现,汇聚,最后竟是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尖赫然对着鱼尾侧线。
漩涡宛如一个小锥子,在速度最顶峰的一刻,撬开了鱼尾中的机关,银质的尾巴顿时向两侧弹开!
祈玉为眼前这奇异的一幕而惊叹,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只见这枚看似寻常的吊坠,中间却藏着一个小空腔,大约成人一个小指指节的大小,构造十分精巧。
而里面放着的,是一枚刚好撑得满满当当的椭圆形“珍珠”。
几乎是吊坠打开的一瞬间,这东西就随着水流跳了出来,滚到祈玉掌心。
只是特殊的是,这枚珍珠,是泼墨般的黑色。
触感冰凉,光滑,沉甸,如同最上等的墨玉,有种水润的光泽。花纹如同石墨在清水中洇开,玄妙而精巧,如同上好的雕饰。
但祈玉却知道,这绝不可能是一块没有生命的死物。
因为从看到这枚“珠子”的第一眼,他的心中就浮现出了巨大的欢喜,好像对手上这个小小的存在有着说不出的爱意。分明是冰冷冷的东西,可却像是有股暖流,顺着相接的皮肤流入身体,鼓噪,存在感鲜明,奇异地让他产生了一种这是这东西的心跳的感觉。
祈玉的目光逐渐变了,真相呼之欲出,他终于知道了这到底是什么。
——人鱼卵。
*
处理完一些事,秦昭走出校门,打算赶回别墅。
路上经过小餐馆,他纠结了一下,进去买了两份饭。
白邙刚好顺路,问道:“祈玉还在那儿?”
秦昭:“嗯。”
“他不回宿舍?”白邙语气酸溜溜地,“为什么要赖在你那儿啊。”大的在别墅,就意味着小的必然也在别墅,连偶遇青青的机会都没了。
秦昭微微皱眉,直觉“赖”字用得不舒服,又说不上哪里不对,于是没有接话。
返回别墅后,秦昭快速进门,上楼,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一点隐秘的笑意。
然后一进门就被异常汹涌的烟雾呛地倒退几步。
“咳咳——”
里面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人,秦昭刚进门,站的位置恰巧是走廊正中,于是那人几乎以一个投怀送抱的姿势,直直撞入了他的怀里。
“……这么热情啊,”百合花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秦昭把祈玉扶稳,有些意外地看向后者双腿,“恢复了?”
祈玉呛咳不已,撑在秦昭肩上把怀里的吓得瑟瑟发抖的青青拿出来,艰难回答:“嗯。”
被拿出来的青青一脸魂不守舍,一看就是被吓的,雪白的脸上还有黑乎乎的痕迹。秦昭感受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有第三个人的气息,但两人的狼狈不似作假,于是更意外了:“这是怎么了?”
祈玉拍了拍衣服,神色不自然:“没……没什么。”
秦昭挑眉,把人放到一边,径直走进“灾难区”中心。
只见不算小的厨房里,说一片狼藉都是轻的,到处都弥漫着电线短路烧焦后的橡皮臭味,间或夹杂着什么食物糊了的味道,锅碗瓢盆都四散着,装饰用的花瓶也变成了碎瓷片。
秦昭鼻尖微动,顺着味道最浓郁的地方找到了罪魁祸首——烤箱。
这个可怜的机器已经彻底变成了焦黑色,整个门都轰飞了,门上的钢化玻璃炸开,一地碎屑。
里面乌漆嘛黑一团,有的地方还像是枯焦木炭,完全看不出原来是什么。
秦昭:“……”
祈玉小心翼翼跟进来,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对不起……”完了完了,那个花瓶一看就很贵,这对兄弟怎么回事,怎么永远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都没来得及毁尸灭迹。
青青坐在祈玉肩上,跟着低头,满脸愧疚。
秦昭看着这一大一小,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就算认真做黑暗料理,这个破坏力也太恐怖了。
祈玉的视线又开始乱飘:“就,烤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炸了……”
青青快哭了,拼尽全力组织人类语言,最后细声细气地挤出一句:“秦叔叔对不起!”
秦昭回过头,眼中的温度逐渐消失:“你叫我什么?”
生死存亡关头,回忆起祈玉一直挂在嘴上的话语,青青爆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学习潜力:“秦……爸爸……爸爸对不起……”
秦昭这才重新看向残局,说了声“没关系”。
祈玉张了张嘴,又闭上,看着这一地垃圾,回忆起了那时被弄坏的衣服裤子支配的恐惧,非常不敢动。
“算了,让阿姨来收拾吧。”说着,秦昭率先走出厨房,关上这扇伤痕累累的门,走向餐厅,“先吃晚饭。”
祈玉早饿得饥肠辘辘,否则也不会去用烤箱,闻言,他毫无疑义地快速入座,打开了一次性餐盒。
吃饱喝足后,秦昭似笑非笑地看着祈玉:“现在能告诉我,你今天发生什么了么?”
“我……”
不知为何,祈玉不太想让秦昭知道自己找过俞珪的事,撒谎道:“我睡了大半天,到傍晚的时候肚子饿了,就起床,坐起来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尾巴已经变回了腿。”
听到这话,秦昭不置可否笑了一声,那笑声听得祈玉心中发毛,然后前者并没有质问或者追问,反而点了点头:“能变回来就好。”
祈玉小声“嗯”了一声,总觉得对方明显已经看穿,头皮都开始发麻了。
秦昭又问:“烤了什么?”
话题跳得太快,祈玉没反应过来:“啊?”
秦昭:“烤箱,你烤了什么。”
祈玉抿唇许久,眼看蒙不过去,轻轻吐出了一个字。
“……蛋。”
那种不妙的感觉又出现了,秦昭想起了什么,脸上逐渐浮现出了非常罕见的震惊和一言难尽:“……你的?”
家里的库存中并没有鸡蛋,连咸鸭蛋都没有,只有那三枚鸸鹋绿蛋。
听到这话,祈玉的神色顿时也一言难尽起来:“虽然是我的,我买来的,但……”
这说法也太奇怪了吧。
秦昭把话说完整:“你埋屁股底下的?”
埋屁股底下,底下,下……
祈玉手一抖,表情变为了空白:“你知道?!”知道有第三颗蛋的存在?!
“……”
秦昭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经历过这种事情,不算漫长的生命里,首次体会到了纠结的滋味,嘴唇都在微微颤抖,“虎毒尚且不食子——”
“?!”祈玉也一脸呆滞,“不是,那不是子,那是个鸟蛋,鱼跟鸟有什么父子关系?”
“至少当过你一天的……”
“一天的”后面不知道到底该接什么,秦昭喉结滚动半晌,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从没人遇到过这种情况,都没有例子给自己复刻。
于是他最后只能说了句:“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祈玉:“……痛。”
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毁尸灭迹,本来就是放肚子里最安全,问题是现在炸了厨房,就逐渐痛起来了,而且一想到那只青花瓷,就是非常的痛。
在秦昭的注视下,他低下头,诚恳自省:“对不起,我的错。”
就不该烤那只蛋的,谁知道壳这么厚这么硬的蛋竟然会当场爆炸,下次还是慢慢水煮吧,唉。
作者有话要说:
青青吓到开窍:爸爸
鱼宝忍辱负重:我错了,良心痛痛
枣猫当场当机:拥有儿子但好像又没有完全拥有,有点迷茫
第72章 彩信
祈玉算是明白了秦昭的脑回路, 可能真的无法用正常的人类思维来理解。
经过一番灵魂交流,两人才算彻底把这件事说清楚。
时间回到一个半小时前。
祈玉摸摸尾巴,感觉肚子有点饿,于是把手上已经大了一圈的黑色人鱼蛋放进泳池底自己搭建好的小巢穴中, 用柔软的鮹丝一层层将“小珍珠”裹起来, 固定在原地以防飘走。
这泳池里的水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竟不是有消毒水味道的自来水, 更像是湖水一般的活水, 十分适合活物生存。
祈玉弄好后就游上了岸。
出水的那一刻鱼尾自动化为人腿——果然,拥有了真正的人鱼卵后,他的身体就恢复了正常。
然而随之而来的, 是巨大的饥饿。
青青也揉着肚皮,做出饿饿饭饭的动作。
遍寻方便面之类的速食产品无果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卧室里的鸸鹋蛋。
青青咽了咽口水:“好大。”
比鸡蛋大无数倍, 绝对能吃饱。
祈玉则看向那只被自己“加工”过的晶莹剔透的蛋——这只蛋的存在先前他并没有告诉秦昭, 毕竟孵蛋的方式太过奇特,实在不好意思让对方知道。
最好的毁尸灭迹方式莫过于吃到肚子里,可谓是一举两得。
于是祈玉把蛋抱去了厨房。
青青眼巴巴看着,小手指向一个方形机器:“这个, 快。”
祈玉顺着看过去, 发现指的是微波炉, 他还是有点生活常识的,摇头道:“不能用微波炉热蛋,里外温差太大的话, 蛋会炸开的。”
青青似懂非懂地点头。
祈玉四处找放这个鸸鹋蛋的器具, 然而这个蛋的体型实在太大, 首先排除电水壶和蒸锅, 砂锅时间太久,正常的锅子又太浅盛不下。
正当陷入沉默之时,两人找到了角落里的烤箱。
青青用力拉开烤箱门,往里探头:“干净!”
祈玉比了比鸸鹋蛋大小,也往里看:“合适!”
于是这只当了人鱼蛋一天的鸸鹋蛋就被送入了大号烤箱里。
再于是,就发生了之后秦昭看到的那一幕。
秦昭:“……”
当然人鱼蛋的存在祈玉并没有说,只说了肚子饿把蛋烤了的事,他捂着额头,脸颊有不易察觉的微红:“可能是外层的物质不太受热……”谁知道被尾巴鮹丝附魔的蛋壳竟然会一点就炸啊。
秦昭沉默许久,问:“受伤没有?”
祈玉摇头:“倒是没有。”
然后两人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去洗澡。”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桌面,秦昭说。
祈玉赶紧接道:“好,过会儿我也去。”终于可以逃离这尴尬的气氛了。
起身后,秦昭似想起什么,忽然说:“对了。”
祈玉抬头:“?”
秦昭问:“楼焕是不是找过你?”
回忆起楼焕当时说的话,祈玉呼吸一紧,本能地否认:“没有。”
“真的?”
“……骗你做什么?”
秦昭看了他会儿,转身走向浴室。
祈玉松了口气,知道这关算是过去了,于是也起身,走回自己卧室。
明天周二,必须回学校上课了,之前已经逃了一周的课,不能再逃。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还可以跟秦昭一起去,毕竟他们的课表里有同一节交谊舞课。
浴室里。
秦昭慢慢脱下衣服,镜子倒映出他冷峻的侧脸和精赤的上半身,鼻峰高挺,肩宽腰窄,肌理分明。他转过身,只见镜中,本来光洁的后背上有好几处淤青,侧腰处最鲜明,皮下还有赤红的血点。
然而看着那大片的伤势,他只是蹙了蹙眉,连药都懒得涂,直接打开了水龙头。
热烟袅袅升起,很快模糊了镜面。
就在他即将踏入的前一刻,手机铃声忽然疯了一样连响十几声,简直像是催命。
秦昭长臂一伸摸过去,刚想关机,一念之差下却把手机拿了过来,视线扫了眼屏幕。
竟然是彩信。
什么年代了,竟然有人还通过短信的方式发高清图片。
将花洒放到一边的浴缸里,秦昭干脆坐在浴缸壁上,将其点开。
几张花里胡哨的照片顿时跃入眼帘。
十几张照片似乎是按着时间顺序排序,为首的一张里面只有一个人。那个人的穿着打扮像是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夫人,鬓发里卡着黑色面纱,同样颜色的蕾丝带缢出清瘦的肩背和纤细的腰身,裙摆被不算大的裙撑支着,将腰下完全遮住。
坐姿很拘谨,戴着皮质手套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能看出因为紧张而凸起的骨节。
遮得严严实实,但只看一眼,秦昭就认出了照片里的主角是谁。
他们有过最亲密的接触,裙纱裹住的每一寸都曾被他亲手丈量。
秦昭划开后面一张。
这次打扮得非常有意境的开房包房内,咖啡圆桌旁,出现了第二个人。
男人身材高大容貌英俊,一头金发蓬松柔软,隔着圆桌微微向前倾身,右手掀开黑色面纱。两双眸子相对,鼻梁几乎要贴到一起,目光中的孺慕和眷恋快要溢出来。
再近哪怕一点,连嘴唇都能贴上,是最亲密无间的人才会接受的距离。
而照片中的两个人全然不觉,甚至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
照片全部加载完成,暗示性意味十足,他一张张划过,最后的是几条文字短信,带着满满的恶意:
[还没看过他这副打扮吧,喜欢吗?可惜你没法看到这条裙子从他身上剥下来的样子了,银光闪闪的尾巴缠上来,真的很美。]
[对非人种族来说,你们之间所谓的感情比大海上的泡沫还要脆弱。他从来都不属于你,他的种族也无法做到一对一,我们崇尚自由,或许及时止损这个词非常适合你。]
恰巧浴缸盛满了水,秦昭面无表情的将手机灭屏,正要进去,铃声垂死挣扎地最后响起一声。
[他现在是不是能变回腿了?你看,凭你自己,连最基本的生理需求都满足不了他啊。]
咔嚓一声轻响,手机被直接关机。
……
背了会儿单词,算算时间差不多后,祈玉起身,换上睡衣。
换裤子时,厚实的牛仔裤擦着皮肤划下,一股疼痛顿时袭来。
祈玉皱着眉,稍微观察了一下皮肤状态后,也不急着穿睡裤了,干脆就站在床边,一条腿抬起踩在被褥上,将放在床头柜上的身体乳倒在手心,从腰开始往下涂。
反正就一个人,祈玉的动作很慢,甚至好心情地哼着歌,皮肤上都抹了一遍才慢吞吞换了一条腿。
他的腿很长,也很直,虽然看起来与旁人无异,都是两条支撑身体的东西,但到底还是不太一样的。水分蒸发得特别快,却不会出汗,常年保持着冰冷光滑的状态。
房间里开着空调倒是不冷,祈玉晾了会儿腿,将长发盘起来,弯腰撅着屁股想去解脚踝上方勾着袜子的吊袜扣。
那是条黑色的长带,绕着小腿一圈,下面坠着个小齿夹,为了防止袜子掉下去用的。
发绳和袜子这两样东西,永远都是拥有的时候不在意,失去的格外容易,但下次还会不珍惜——更别提这几天他都是拖着条鱼尾完全用不到的状态了。
总之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连一双袜子都找不到,而别墅里只有大尺寸的中长袜。
祈玉不喜欢光着脚,好在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新袜旁边有几条这种扣带,能救他一命。毕竟被扣住,大小也就无所谓了。
然而手刚摸上,余光扫了眼旁边,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
好像多出了什么东西。
祈玉动作一顿,放慢呼吸,以一个四倍慢动作转过头……这间客卧的门不知何时打开了,穿着黑色浴袍的男人站在黑暗里,不知看了多久。
全是黑的,唯一的颜色是那双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光,也就是他先前看到的“多出来的东西”。
“……”祈玉张着嘴,差点叫出声,又反应过来这可能是洗完澡的秦昭,于是将到喉口的声音吞了回去。
然后才想起自己现在,好像是半光着的。
他拿了条毛巾系在腰上:“……进别人房间要先敲门是最基本的礼貌你不知道么?”
秦昭没有说话,只是一步步向他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下章好像又可以吃鱼
第73章 恐惧
那件浴袍带子并没有系紧, 衣领大敞,松松垮垮披在身上,露出大半片胸腹。起伏鲜明的线条说不出的性感,从偶尔露出的东西来看, 浴袍底下应该也是挂的空挡。
但头发和衣袍都是干的, 应该是还没洗。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走过来的速度不算快, 但步子很沉稳。
祈玉的呼吸有些不畅,想移开视线,但不知为何, 大脑清晰叫嚣着某种不妙,目光却无法移开分毫。
他看到了秦昭剔透碧瞳中自己的倒影,垂落下的几缕发丝柔和了面庞轮廓, 碎发下的眉宇蹙起, 唇线和下颚都紧绷到了一种程度——那是身体如临大敌的表现。
他的身体在先一步、本能地感到恐惧。
这个房间不算大,两人很快站到了面对面的距离,祈玉终于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将目光投向一边:“……不洗澡过来做什么?”
“哪来的。”
“什么?”
银色鱼形吊坠被捏起来, 秦昭问:“哪来的。”
“……”祈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很冷静地回答, “网上买的。”
闻言, 秦昭做出了一个出乎祈玉意料的动作。
他低下头,凑上前去,将吊坠放在鼻尖嗅了嗅。
祈玉心道要遭, 然而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下一秒, 秦昭已经重新抬起了头。不算明亮的灯光下, 那目光黑沉沉地,自下而上看着他,祈玉手指屈了屈,清晰听见了自己心脏扑通一声巨震。
秦昭的喉间发出了似笑非笑地一声轻哼,转而拉起他的手腕,转身就往外走。
那股力道巨大,祈玉几乎是被拖出去的。
“你发什么疯……松手秦昭,让我先穿个拖……”
“鞋”字还没出口,人已经被拖进了一个房间,热气夹杂着水雾扑面而来,层层氤氲袅袅,呛得祈玉霎时咳嗽起来。
浴室?
水雾太多,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他捂着嘴,还没喘匀气,身后又是一股推力。
“咳咳……啊!”
哗啦水声中,祈玉直直摔进了一池温水里。
下落时,本能让他抓住了什么,黑影落下,才发现抓的是浴袍上的那条腰带。
秦昭没有挣扎,顺势也俯身,撑在边壁两侧。
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祈玉的面颊已经一片绯红,脑袋也被蒸得发晕。他想从浴缸里出来,却被秦昭从上压着,甚至连坐起来都做不到。
秦昭越过他,伸手拿下了一边的花洒,调转方向,温热的清水直接对着他洒下来。
哗——
“秦昭……你他妈……”
祈玉下意识举起一只手在眼前,挡住面孔。
但这其实是没什么用的,喷出的热水很快将他的头发全部打湿,碎发湿漉漉黏在肩上,水珠顺着颈子滑进衣领。
才换上的睡衣跟着浸在水里,厚实的羊羔绒湿透后的触感非常不妙,围在腰上的毛巾早就散开,他觉得荒诞极了:“你现在又发什么疯?!”
“什么疯?”秦昭重复了一遍,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语气依然听不出喜怒。
他再次低头嗅了嗅,随即转换成了龙头出水,不等祈玉松口气,说出的话却让后者全身僵住。
“……真想吃了你。”
祈玉听到了自己心跳发疯狂跳的声音。
好在秦昭很快就闭了闭眼,抹去祈玉脸上水珠,再睁开时,低沉道,“我现在想马上上你,你也可以推开我,三秒内。”
祈玉顶着一头水,不可置信:“……你疯了?”
然而下一刻他就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真的,秦昭的状态不对劲,那种眼神已经完全不属于一个人类,冰冷,残忍,就像是……某种嗅到猎物后勾起了捕猎本能的野兽的目光。
但毕竟不是真的野物,属于人类的意识在最后压制着那些捕猎冲动,所以眼中逐渐遍布血丝,波涛汹涌。
他在生气。
祈玉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秦昭,像是对着人类这面镜子复刻的伪装被怒火焚烧殆尽,又被最后的理智拉住——谁也不知道这种危险的平衡什么时候会崩塌,拉紧的弦什么时候会尽数断裂。
说不定就在下一秒,野兽就会露出獠牙,叼住他的脖子,咬破下面脆弱的大动脉。
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两句话的内容并不是相同意义的美化说法,而是正因为不能真的吃掉,所以才换了个要求。
……我在他的食谱上啊。
电光石火间意识到这一点,楼焕的话语忽然回荡在耳边,祈玉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连牙关都在打颤。
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比起温情的求欢,更像是一种强硬的征服,他真的……太害怕这种状态的秦昭了。
就算推开他,我真的逃得掉吗?
“——当然。”
正当他绝望时,脑海深处的那个声音忽然响起,很快回答了这个问题,继而喋喋不休道,“推开他,快点推开,这是只没被驯化过的猫啊,不会理解你,也根本不懂得珍惜!不如回到大海,回到种群,筑巢,繁育,履行你的责任!”
说到后面那声音已接近癫狂。
“……”
“为什么?”秦昭的声音遥遥传来,甚至玩了个梗,只是语气里的肆意一点听不出玩笑的意味,“大概因为大家都是成年人吧,随心所欲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祈玉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方才喃喃着问出了经典的那一句“为什么是我”。
其实本来不是对秦昭发问的,不过……也无所谓了。
秦昭的声音逐渐盖过了脑海里的蛊惑。
成年人,随心所欲。
随心所欲。
不被什么东西束缚,不被驯化的存在。
大概是水珠溅到了眼睛里,祈玉眼中一片湿润,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不要去那种没有声音暗无天日的地方,”他对自己说,“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大概去他的肚子里也比大海底好。”
暧昧热气中,温暖水流下,祈玉勉强挪了挪身体,一条腿上缀着的银色齿甲颤颤巍巍勾上浴缸边壁,发出极轻微的“叮”声。
水流因为他的动作划开,层层叠叠荡漾。
像是被取悦到,秦昭跪在浴缸中间,低下头吻他。
下一秒,尖牙往下,卡住了柔软的颈侧。研磨,吮吸,仿佛是用这种方式解气,又仿佛真的在选一块合适的地方下嘴,品尝连血带肉的鲜味。
疼痛是其次,要害被一只猫这么啃着,祈玉吓得肩膀恨不得缩进水里,连呼吸都哽在喉咙口。
他颤抖的指尖摸上秦昭下颌,小心翼翼扳过来,看着那张英俊帅气的脸孔,说:“你再亲亲我。”
对视几秒后,秦昭终于笑着贴上了他的唇。
出乎意料的,这个吻变得十分温柔。另一个人高热的体温顺着相连的唇齿不断传递过来,祈玉目光迷离,有那么一瞬间,什么都被抛之脑后。
心脏逐渐落回原位,祈玉疲惫不已,全身不住发软,快要融化在这个热度里。
……
淋浴间,干净的热水不断顺着顶喷花洒喷出,像是数十条银线,从天而降。
湿滑的瓷砖壁上靠坐着一个人,苍白的皮肤得几乎与瓷砖融为一体,长发湿漉漉贴在身上,不断有水珠顺着优美的下颌线条滑落,掉到弯曲的膝盖上,又消失。
他似乎疲倦到了极点,连动一下眼珠都懒得,眼睫下垂,微红的指尖松松放在身体一侧,整个人斜靠墙面。
然而不过一会儿,膝弯又被一双手臂抄了起来。
祈玉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的精力好像源源不断,但他已经完全麻木了,当说话并没有意义的时候,他连嘴都懒得张,只是沉默地接受。
身体已经适应,很轻易也很合拍,他听到了一声夹杂着疼痛和满足的喘息,来自他自己。
秦昭把他扶了起来,背对花洒。
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腰也软得像一摊泥,祈玉完全跪不住,只好向前半趴下。恍然间,他有种自己也成了一只四脚走兽的错觉。
大概是也是猫吧,还是对方的母猫。
……妈的,乱想什么。
难堪和羞耻让他闭上了眼睛。
“腰直起来。”
“什么?”
“太滑了,这样我抓不住你。”
“……”
祈玉撩了把垂到眼睛的头发,只坚持了三秒,很快趴回原位。
他深呼吸,没好气道:“他妈的,真的很累。”
“累?”秦昭又开始舔他脖子,他今天对这个部位格外执着,“你在家里躺了一天,哪都没去,怎么会累呢。”
祈玉摇摇头,不想说话,只是像条咸鱼一样瘫着,完全放弃了挣扎,随便身后那人怎么扒拉。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这具身体也需要秦昭才能养活小人鱼蛋。
只是今夜过去,恐怕腰椎膝盖又要酸个五六天。
好在秦昭也就那么说了一句,之后便没有再多说。
祈玉不知道的是,身后那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几经变换,一只手,几次三番摸上了他的脖子,又移开。
渴望把美的东西打碎是秦昭与生俱来的恶,看着身下完美的躯体,毫无反抗、仿佛已经自暴自弃了的样子,他脑子里想的却是一些更糟糕的念头。
但是不行。
“……”祈玉忽然发出痛呼,“轻点……你想把我捅成筛子?”
秦昭说:“知道猫长倒刺是为了什么吗。”
祈玉喘的不行,不想理他。
秦昭:“是为了把前任留下的东西全刮出来。”
“……”
祈玉说:“那你知道人鱼长倒刺是为了什么吗?”
秦昭同样没说话。
“是为了让那些没有节制的傻逼赶紧交粮,然后萎掉。”
“……”
作者有话要说:
枣~幸福~
第74章 指令
一楼主卧。
把人洗干净放到大床上, 顺手投喂了一只奶油面包,秦昭只穿着条平角短裤,站到一慢慢边擦头发。
祈玉靠在大枕头上,眯着眼睛看他。这人虽然很狗, 但身材是真好, 胸膛看起来就很结实,腹肌健美有力, 腰下薄薄一层贴身布料勾勒出高挺的线条, 再下面是两条长腿。
如果不是见过他的本体,说这是一只豹妖,祈玉恐怕也是信的。
秦昭注意到祈玉目光, 抬眼,含着笑问:“好看么?”
祈玉啃了一口面包,说:“青一块紫一块, 像个调色盘, 挺好看。”
秦昭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后背和腰上的那些淤青伤痕,随口道:“心疼?”
“你觉得呢?”
“……”
祈玉问:“怎么弄的?”
秦昭只吐了两个字:“桃源。”
祈玉顿时蹙起眉,他对那个地方的印象非常不好,在他眼里, 那种妖族可以肆意斗殴的场所与打/黑/拳也没什么差别:“为什么总是去那种地方。”
秦昭一哂, 没有回答。
“……”祈玉识趣地住嘴。也是, 自己并没有立场要求秦昭做什么或不做什么。
卧室内的空气安静了会,秦昭把头发彻底擦干,走到床前, 俯身, 揉捏起祈玉的小腿来。
有些讨好的意味。
祈玉起初还在生气, 后来就变成了哼哼:“好酸……你就不能温柔点吗。”
秦昭把丢在一边的面包重新喂进他嘴里:“温柔了没效果。”
祈玉:“……”
随着时钟划过一个小角度, 祈玉上下眼皮打架了许久,睡着了。
昏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光,有种说不出的温暖柔丽。
秦昭把被子拉开,到祈玉胸口,又把祈玉唇角上已经干涸的奶油渍抹去,感到心中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一汪汪地颤——直到目光再一次驻足在那个掺杂着明显他人气息的吊坠上。
他目光冷下来,拿着手机出门,拨通办公室电话:“麻烦转接你们主任……楼焕,我需要些资料。”
翌日清晨。
祈玉还没醒,就感觉被子里稀稀簌簌声音不断,恼火下,他直接给了隔壁一脚。
好像踹倒了什么冰冷光滑的硬物,下一秒,那只脚的脚踝就被抓住,往旁边一拉,紧接着腿间强行挤进来了一个滚烫的东西。
“……”祈玉强行被拉成仰面朝天的一个平面,不由勃然大怒,“秦昭——”
哺乳动物的早晨总是躁动的,什么种族都不例外,如果例外,那就用刺激来让它不例外。
秦昭把人抱进怀里,轻车熟路捏着团软肉往里怼。
被窝里暖融融的,人也是暖融融的,这可能是身为一条鱼的祈玉能达到的最高温度。
胳膊拧不过大腿,大腿拧不过秦昭,拧着拧着就瘫软不动了。
祈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秦昭我干李凉,你他妈是泰迪猫吗……呜,不行,给爷爬,今天还有事呢……”
秦昭把手机放到一边,专心拽着祈玉完成大业。
相比起来祈玉要快一点,爽完他已经没脾气了,焉焉地喘着:“今天真的要去早课,你现在只剩十分钟。”
秦昭的回答是翻身而起,加快进程,二倍速拉条。
……
“咕咕。”一道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祈玉摸了摸肚子,沉默。
秦昭也是一愣,小声嘟囔:“要么不吃喝,要么喂不饱,真难伺候。”
祈玉:“……”
早饭是烤面包和牛奶,唯一庆幸的是这次里面的夹心只有芝士和培根,而不是花里胡哨大杂烩。
快速解决掉,祈玉起身,看了秦昭一眼。
彼时秦昭正在慢吞吞喝牛奶,还拿着个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祈玉拿了书包回来,换好鞋子,又看向餐桌旁。
“怎么了?”秦昭疑惑道。
“……”祈玉说,“你今天不去学校吗?”
秦昭:“不去啊。哦,你是要开车回去吗?车钥匙在你右手边柜子的第一个抽屉里。”
祈玉幽幽看着他。
秦昭思考了会儿,懂了:“你……有驾照的吧?”
祈玉恨恨道:“有。”
秦昭:“哦,路上小心。”
祈玉:“……”
最后瞥了还在喝牛奶的某人一眼,祈玉拿起钥匙转身走人。
大门匡的一声,被砸回门框。
秦昭:“……”
脾气还挺大。
他回到书房,很快接收起那边发来的资料,随着文件下载完成的“叮”声,一下子打开了好几个PDF和CAJ。
这么多东西想一下子看完显然不可能,更何况那些科研的总是喜欢从天文地理物种起源写起,一会儿性的本质,一会儿sex和gender的区别,甚至还有份是介绍某种叫流苏鹬的鸟类的。十几分钟后,秦昭已经觉得头有两个大。
楼焕果然不靠谱,这么多东西里,真正与他询问有关的,恐怕不足一千字。
楼焕的视频电话来得一如既往地巧:“如何?”
秦昭说:“不如何。”
楼焕得意地笑:“是不是看不懂?现在知道有一个全能哥哥的好处了吧。”
秦昭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想按那个红色挂断键。
“……别。”屏幕那边的狸花猫瞬间警惕,见秦昭并无玩笑的神色,才无奈摊手,“你要的涉及机密,我直接把你最想要的结论告诉你吧。”
秦昭这才垂眸看向屏幕里的狸花猫:“你说。”
“你抢来的那位在族群繁衍里负责孵蛋,但跟鸟类不一样,过程非常麻烦,身体会随之作出一系列调整,包括但不限于筑巢、嗜睡、不进食等。变不回人腿,是因为没有原料让他生产孵蛋的东西,身体在抗议。”
秦昭:“原料?”
狸花猫打了个哈欠,胡须卷起,眨眨眼:“这都要我明说吗,弟弟?”
秦昭沉默了会儿,问:“只有这一个原因?”
楼焕歪歪头,回答得很巧妙:“目前对你来说能用的方法只有这个,其他的不可能,谁都做不到。而且这个办法说不定也不行,猫跟鱼毕竟还是有种族隔离的,只能说先试试。”
秦昭沉默许久。
楼焕敏感地察觉到什么,又实在想不明白秦昭沉默的原因,最后试探道:“你不会是对条鱼尾硬不起来吧?如果是这样你趁早给人家还回去,你们本来也不适合。”
秦昭二话不说挂了通讯。
对面的狸花猫楼焕:“…………”
书房里,秦昭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眼中酝酿着让人胆寒的幽光。
昨夜莫名而来的信息重新在脑海里出现,那一张张照片和最后的文字,回到别墅后看到的已经恢复的双腿,以及之后祈玉心虚的欺骗和绵软的态度……一切都指向那个答案。
本来他们也不是正常的恋爱关系,对方确实没必要为他守身如玉。
秦昭向后靠在沙发背上。
他偏头,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指向九,天色已经完全亮堂,阳光透过落地窗肆意洒入,点点金光勾勒出他此刻的模样。
——一只懒洋洋、对着太阳公公打了个哈欠的毛绒绒大猫而已。
该补觉了,他想。
同一时间,祈玉已经上完了一节早课,正课间休息。
刚从厕所出来,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不知是谁,号码来自某个眼熟的城市。
联想到什么,他看了许久才接起来:“……喂。”
安静了许久,正当祈玉以为不会回答时,那边才传出了淡淡的声音:“小玉。”
是常见的长辈对小辈“小”字开头的昵称,但声音冰冷,公式化,完全听不出半分温情。
上课的教室是最顶层,祈玉走向露天天台,寒风吹开他并没有扣紧的领口,也吹乱了额发。
他闭了闭眼:“爸爸。”
祈文光“嗯”了一声:“最近怎么样。”
祈玉说:“还好。”
“快毕业了。”
祈玉沉默了会儿:“还有一年。”
然后就没什么话可以说了,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常的父子感情。
再拖延没什么意思,祈文光也不是会打感情牌的男人,干脆开门见山道:“交了男朋友?”
虽然是疑问句,但明显不是真的疑问,只是个引子罢了,那个男人从来不会说没有实际依据的话。祈玉手腕颤了一下:“嗯。”
祈文光说:“分了。”
“……”
“过几天去见一个人,他应该也到了大学城附近,你们会很有共同语言。然后休学半年,什么借口都可以,手续我来给你办。”
叮铃铃——
上课铃响了。
天台上放风的学生们纷纷冲回室内,回到自己的教室,一动未动的祈玉显得格格不入。
有人认出了他,在旁边忍不住窃窃私语,最终只能依依不舍地回去上课。
祈玉翻了个身,背对从对面吹来的冷风:“这半年要我做什么。”
这次对面那个向来强势的人却是顿了顿,像是在给双方缓冲的时间,才吐出了三个字:“生孩子。”
“……”
那一刻祈玉简直想笑,但过于荒诞,反而什么都笑不出来,他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问,“对方是谁?”
“与你是同族,叫俞珪。”
“……”心头巨震之下,祈玉下意识没话找话道,“这名字听起来像个男的。”
“不然呢?”
“我也是男的。”理所当然的反问,仿佛丝毫没感觉到里面的问题,祈玉自嘲地摇了摇头。
那边一声嗤笑:“小玉,不要跟我绕这个,很多事情我不插手不代表我就不知道,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
祈玉深吸口气:“好吧,我能得到什么?”
祈文光:“相比起别的孩子,你得到的已经很多了……算了,你乖乖听话,我会给你想要的。”
——别的孩子。
祈玉轻声问:“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么。”
祈文光低笑,带着成熟男人特有的低沉:“自由。爸爸答应你,每给实验室一个孩子,就给你五年自由生活,随便你做什么。这样满意吗?”
祈玉说:“不,不用那么麻烦,亲爱的爸爸,我看穿了,自由根本不值钱。”
祈文光倒真有些意外:“那你要什么?”
“股份。”祈玉缓缓道,“一个蛋换百分之五的公司股份。”
“……”
祈玉勾了勾唇,有种终于扳回一局的快感:“我本来就是您血缘上的儿子,这样只不过是提前子承父业,您完全不会损失什么,不是吗?我不需要自由,我愿意毕业后直接进入公司,在您眼皮底下为家产赴汤蹈火。”
“……”
“这不急于一时,您可以慢慢考虑。”祈玉道,“当然您也可以像以前一样采取强制手段,但至少这件事,主动权在我手上。”
话筒里一时间只能听到双方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传来了祈文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确实长大了。”
祈玉不介意继续刺激对方:“孩子总是在不经意间忽然变成大人的,‘爸爸’。”他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的读音。
“股份不行。”祈文光冷淡道,“一个蛋五百万。”
两者之间相差的不是一点两点,但祈玉已经满足了:“成交。”
本来就没指望祈总会给一个连存在都不公开的私生子公司股份,说说罢了。
“我最后还想问一个问题。”祈玉说。
祈文光明显已经不耐:“时间宝贵。”
祈玉问:“可以告诉我,我的妈妈到底是谁,在哪么?”
“——‘妈妈’?”祈文光像听了什么笑话,重复了一遍后,又忍不住发笑。
先前的交涉无疑已经触及他的怒火,在听到祈玉声音中隐含的某些希冀后,他残忍道:“你现在回到实验室,大概还能从某些收藏癖手里翻出你妈残骸,一块碎玻璃或者两片蛋壳。”
祈玉不死心地问:“什么意思?”
“一个融合了我的血做出来的试管实验品,就不要妄想太多了。”冷冷地说完,祈文光挂了电话。
“……”
骤然一股大风吹来,发丝乱飞,祈玉打了个哆嗦,把手机收回衣内口袋。
……早知道的结局。
他闭着眼睛仰起头,呼吸室外新鲜空气。
眼下忽然一阵微不可查的冰凉,起初祈玉以为是错觉,一摸,竟然是湿的。
祈玉第一时间看向天空——悠蓝、广阔、无垠的天际,几朵白云慢慢地飘,点点稀疏的雪白点子毫无征兆地落下。
起初稀稀拉拉,很快就密集起来,纷纷扬扬。
但即使“纷扬”,也是温柔的,入手即化,只有落到衣物上才能看到一瞬雪白晶莹的六角花。
祈玉伸着手,久久没有回过神。
这个南方的城市,竟然在十一月末时,下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正文最后一段剧情啦,把heter和渣爹一锅端了我鱼宝就也是家财万贯(bushi
第75章 美貌
“哇——下雪了——”
“真的——”
体育馆的大舞蹈室里, 学生们三三两两站着,四个身形可爱的女生挤在床边朝外看,一个虎背熊腰的男生在后眉飞色舞:“知道下雪天最好玩的是什么不?”
“是南方人看雪,北方人看南方人看雪!老好玩了!兄弟你说对不?”
“兄弟?你咋都不吱个声儿啊?”
祈玉:“啊……你在跟我说话?”
明显是前一节课且已经下了课正在换鞋的疑似东北同学横眉一拧:“这不只有你呢吗?”
祈玉哭笑不得:“哦, 刚在走神, 不好意思。”
男生随口问:“你哪儿的人呀,看着也不像南方的。”
祈玉迟疑了一下:“十岁前在北方, 后来就不在了, 没什么印象。”
“学长!!”刚好收了伞,走进教室的关江惠子惊喜非常,快步奔来, “你竟然来了!”
男生意味深长地“哎哟”一声,念叨了巨什么走出教室,祈玉隔着口罩摸摸鼻子:“抱歉鸽了你好久。”
关江惠子与那男生擦身而过, 走到祈玉身前, 潇洒地一摆手:
“害,都不是事儿,憋放在心上!”
“……”人传人现象?
简单交谈了几句,祈玉得知关江惠子在校园十大歌手里也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名次, 为此, 很是感谢祈玉之前的指导。
祈玉笑笑, 说你本来就很棒,不用谢我。
“话不能那么说,至少学长你圆了我一个梦!”这么说着, 关江惠子频频超门口看去, 直到另一个小小的女生走进来, 她笑道, “我朋友来啦,我先过去。”
祈玉点点头。
“同学们,集合了。”课程老师施欣吼了一声,本来三三两两的学生迅速靠拢,自动排成四列横队。
祈玉随便找了个地方站着。
队伍整合完毕后,她道:“现在是第十三周,到了十六周大家期末专业课都要考试,我们就往前提一提,第十五周考试,这周和下周总复习,大家看可以吗?”
学生:“可以——”
施欣:“好,那么先做准备运动,之后就交给我们的小帅哥老师了。”
一旁腰细腿长、穿着件橙色兜帽衫、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帅哥笑道:“大家好。”
“老师好——”
祈玉站在人群里跟着做准备运动,目光总忍不住看向台边的那位老师。
奇怪,总有股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但他肯定之前没见过这人。
只依稀记得第一次上课时介绍过,这位老师好像姓橘,是个非常罕见的姓氏。
准备运动结束,各自寻找舞伴。
祈玉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舞伴,这一看,却愣住了。
只见他的舞伴十分自然地牵起了队尾的另一位女生,手拖在对方的手下面,牵手礼还做得十分漂亮。
这是个标准的男方对女方的邀请礼。
关江惠子感受到他的视线,有些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学长,因为你之前几次没来,她的舞伴也是,所以我们俩就结了个伴。”
女生也有些不好意思:“学长,对不起抢了你的舞伴啦。”
两人一高一矮已经摆好架子,祈玉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点头:“……哦。”
几秒种后,众人成双结对起架子,祈玉抬头四顾心茫然。
……我与自己唱相守?
那边喇叭已经开始放弃了舒缓的华尔兹音乐,祈玉只能偷偷站在角落里划水。
所以人都开始用华尔兹步朝着舞蹈室另一边走,他既不会走,也没有舞伴,干脆混在里面疯狂催眠自己:我思故我在,我不思故我不在。
还好外面天气寒冷,很多人现在都还戴着围巾口罩,他这样全副武装的混着也不算显眼。
正这么想着,下一刻,一个人牵起了他的手,强行架起来。
祈玉:“……”
祈玉:“老师??”
帅气阳光、但因为不算高的个子显得有些可爱的橘老师皱着眉,打量了他一会儿,开口却是一句大碴子味十足的——
“舞伴咋没来啊?”
然后不待祈玉回话,橘老师一手放在祈玉臂上,反扣住,另一手强行掰着祈玉的手腕搭在自己腰上,“来,我当你舞伴,左右左,右左右,方步一二三四——手抬高,大方点我要转圈儿!”
周围的学生都看了过来,橘老师走着女步原地转了个完美的旋,再次掰起祈玉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你咋就不能主动点儿啊,还得我牵着?”
“让你搂我的腰,搂上来,别与空气斗智斗勇!”
祈玉:“……”
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大家都变成了东北人儿的模样。
短短十分钟后,祈玉感觉自己的脚已经不属于自己,甚至脑子也不属于了,否则他怎么会分不清左和右。
又过五分钟,他感觉手臂也已经变成对方的东西了——他不配拥有自己手臂的掌控权。
橘老师忽然停下了步子。
祈玉刚舒出口气,手腕忽然被一股大力死死箍住,紧接着朝“讲台”的地方拽。
他竟一点都挣脱不开。
“来,同学们都停一下,我发现大家都有点问题。”
音乐应声而停,橘老师手臂一甩,祈玉瞬间踉跄着被他摆到舞蹈室中间。
两人面对面,橘老师开始做示范:“首先女生转圈儿的时候,男生要注意把重心移到前方。你是给舞伴自由炫技的机会,放飞对方、让舞伴自由回旋,而不是掐着舞伴、恨不得把对方摔死——简单来说,是放风筝,不是遛狗!”
说着,他瞬间改变站姿,把手上捏着的胳膊拧巴成完全相反的姿势,然后一甩——
祈玉脑子还停留在男步上,却被迫要求女步转圈,当下就左脚绊右脚,直接摔了出去。
他踉跄好几步,皮鞋后跟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响,全场寂静了。
先前恳切的讲解言犹在耳,打脸来得太快,猝不及防。
“……”橘老师说,“嘛玩意儿,你这个风筝咋自己拧麻花了……算了,是指望你能当示范的我的问题。来个女生示范一下!”
女生们早笑得直不起腰,半晌,才有一个主动上前。
祈玉满脸麻木,想走回队列,又被叫住。
“诶等等,回去你也没舞伴,过会儿还跟我一起。”
于是他只好继续站在最前面,在最近的观赏席上学习怎么放风筝。
橘老师的语速很快:“这个交谊舞啊,就跟谈恋爱一样,既要拉住对方,又不能靠得太近,要给对方绽放美丽的机会,也要在这之后给对方支撑,尤其不能弄疼对方……当然我不是鼓励你们当场谈恋爱啊,虽然也不是不行。”
“还有我说的‘女生’,指的是跳女步的人,‘男生’同理。咱们班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男男搭配或者女女搭配的,其中一方自觉变一下性呐。”
学生们又笑得东倒西歪。
作为老师,橘老师显然是男女双休,示范完男步继续示范女步,期间满舞蹈室回荡着欢快的笑声。
连站在旁边的祈玉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这位老师确实很有意思,人长得,配合着奇怪口音的反差感,效果就非常奇妙了,像是在讲相声。
很神奇,因为祈文光而压抑在心头的负担和负面情绪仿佛都消失了。
……然后就填上了新的负担。
“真是要命,你这四肢咋就这么不协调,”橘老师恨铁不成钢,“你走路不会也左右脚打架吧?”
祈玉也觉得非常要命,内心暗道:“走路不会左右左的走法……”
橘老师顿时更烦躁了:“这是第一节课就教的东西,你应该能像走路一样熟悉地走这个步子了啊!”
祈玉:“……”他说出口了??
橘老师皱眉,于是祈玉只好说:“对不起老师我会努力练习。”
他好想逃,却逃不掉。
大学的课都是两节连上,一个多小时的拖来拽去后,祈玉感觉自己已经升华了。
逃课虽爽,总是要还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多么痛的领悟。
结束前,橘老师说:“中午没课没约吧?”
祈玉瞬间警惕:“没……有。”不会体育课都要补课吧。
“想什么呢,没那空,”似是看出他的想法,橘老师不屑哼道,“一起去吃顿饭?”
祈玉下意识想拒绝:“老师,我……”
橘老师眯起眼:“快期末了呢。”
“……”
祈文光的电话让祈玉能不能顺利读到期末都成了问题,当下勉强笑着随便找了个理由拒绝了。
“好吧。”回荡整个舞蹈室的三拍子音乐声中,橘老师看了他许久,忽然字正腔圆道,“或许,你需要法律援助吗?”
“法……”祈玉差点被自己呛到:“什么?”
橘老师:“是这样的,跳舞只是我的爱好,事实上我是个——”
他没有说完,眨眨眼睛,勾着唇一笑,给出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祈玉:“……”
他抬头看橘老师,试图从那双灵动的眼里看到开玩笑的意思,然而并没有。
更离谱的是,看久了,橘老师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深处,竟是呈现出一种琉璃般的橙黄,不是美瞳的感觉,仿佛那才是这双瞳子本来的颜色,从遮盖物下绽放光华。
某种说不出的熟悉感更强了。
祈玉有些出神。
橘老师意味深长:“同学,你的脖子上有勒痕,手腕上的指痕看起来也挺严重,被家暴要报警知道吗?”
闻言,祈玉的第一反应就是摸脖子,在摸到一手围巾的兔毛,听到橘老师像是恶作剧得逞的笑声后,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
祈玉深深皱眉。
他实在是看不透这个老师,虽然知道他没有坏心,但没有人能被这么捉弄都不生气。
橘老师笑意微微收敛,道:“不要生气,祈玉,我只是想与你认识一下。”
祈玉说:“认识一下?只相处一个学期甚至只剩下最后两周的师生关系,有什么必要?”
“毕竟我们将一同前往海城进行为期一周的比赛,为校争光,”橘老师正了色,伸出右手,强行握了握祈玉,“我叫橘华,是这次校艺术团的总带队老师,提前祝你能在下周的全国大学生声乐比赛中夺得桂冠。”
“……”
“……海城?”祈玉喃喃,“我记得之前说的不是这个地方。”
橘华:“是的,之前只是省级比赛,现在是全国的比赛,中国音乐学院牵的头。事实上不止声乐,我们的队伍中还会有民乐团和管弦乐团,虽然他们参加的是另两个比赛。当然了,冠军的奖金也会有很多,听说是五万。”
祈玉脸色有些白:“为什么偏偏是海城?我不想参加了。”
“名都报上去了,你上次是答应过的。”
“我不想去。”祈玉闭着眼睛,眼皮微微颤抖,“我不去!”
橘华皱眉:“你在怕什么?就算输了也没什么关系。”
祈玉:“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肩膀上多出了两只手的分量,缓缓收紧。
是橘华。
这位不算高的老师向前走半步,两人的距离进一步拉近,祈玉闻到了一股类似晒过太阳的毯子毛茸茸的味道。
橘华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祈玉,认真道:“有些事,逃是逃不掉的,也解决不了问题。勇敢一点,用你所拥有的一切去打败他。”
话说的很对,祈玉下意识问:“那么,我拥有什么?”
橘华张着嘴但没说出话,沉默了许久,最后竟是默默松开了双手。
祈玉:“……”不是,你不要在这种时候忽然当沉默乌龟啊。
下课铃就在两人的死亡对视中炸响。
最后的时刻,橘华终于张了口,他看着长发挽在肩侧,从发丝与围巾间隙中露出的几片泛着红的皮肤的祈玉,肯定道:“但你拥有美貌——美貌,能解决所有问题。信我,我有经验!”
说完匆匆走上舞蹈室中间,准备下课,解散。
留下祈玉站在原地,嘴角微抽。
然后惊醒过来,转身去换鞋,背包,火速跑路。
出门一看,雪早已停了,南方的雪来去无痕,除了湿滑的地面,什么都没有留下。
但校园环路上大地一片清亮,空气潮湿,让人忍不住深呼吸,仿佛能洗涤一切。
拎着三分盒饭,祈玉回到宿舍,站在518门口,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真是……真是发生了好多事。
用钥匙开门,还没彻底打开,就听到巫云深兴奋的大吼:“杀杀杀,这个可以杀,跟我冲!!”
温思良:“没血!”
巫云深:“没事反正你不值钱你怕什么!卧槽,谁开的门,好冷——阿玉!!”
祈玉赶紧关门,说:“打游戏呢?”
巫云深:“负重上分!你等等啊马上结束了,太好了,我要跟我的阿玉双宿双飞了,阿良你快滚去图书馆吧……嗯对,另一个室友回来了……”
最后一句来的莫名其妙,祈玉懂了:“你还在直播?”
温思良叹气:“由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算了,算了。”
祈玉把盒饭放在温思良面前,温思良非常感动,并回赠了一只掰了皮的柚子。
祈玉表示不用,但温思良很坚持,吃着口热饭眼泪汪汪:“兄弟,你必须接受我爱的柚子!”
祈玉只好收下了。
巫云深喋喋不休地跟他的直播间观众说着什么,忽然看向祈玉。
祈玉:“?”
巫云深说:“还记得富婆吗?那个为你一笑千金的。”
祈玉:“好像有点印象。”那次两人最后双排了,富婆打赏了好多。
巫云深说:“他竟然听你几句话就分辨出来是你了,打赏了好多,快说,谢谢富婆!”
祈玉觉得有趣,走到巫云深身后,看向电脑直播间屏幕:“谢谢富婆……哪个是富婆啊?”
其实很好认,毕竟在榜首。
祈玉本来只是好奇,这一看却移不开视线,僵住了。
只见巫云深的直播间榜首的id,赫然是:玉圭海砂。
眼前所见缓缓褪去,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小池子,金色人鱼得了名字,小心翼翼地问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玉圭,是古代的一种礼器,”他努力搜刮肚子里并不存在的墨水,“是……是大家都想要的东西呢。我叫玉,你叫圭,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啦。”
“阿玉?”巫云深有些担心的声音传来。
“……没事。”祈玉收回视线,说,“喏,你的饭。”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只才从东北游玩回来的橘猫罢了
橘老师:渡人这事,我超有经验,首先你要修成九条尾……草,章鱼?溜了溜了。
第76章 旧事
“打游戏吗?”巫云深问。
祈玉:“吃饭了。”
“哦。”巫云深转头对着麦说, “下播了下播了……对,去陪室友吃饭饭,然后睡觉觉,否则他一个人会很伤心的。”
祈玉无声地后退几步:“叠词词, 恶心心, 滚蛋蛋。”
“哎呀玉玉你骂我,人家家要波动……”
温思良探出个脑袋:“蛋蛋?什么蛋, 有荷包蛋么?”
“……”
荷包蛋没有, 只有俩傻蛋,祈玉对这两个活宝无话可说,三个人坐下来吃饭。
下午大家都有课, 吃完争分夺秒地收拾东西,趁着温思良出去上厕所的时候,巫云深凑过来问:“我青呢?”
“在外头。”
“你还拖家带口地跟你对象同居?过得挺滋……”
“诶, 问你个问题, ”祈玉勾住巫云深脖子,打断了他,“你那富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你’的富婆, ”巫云深回忆了一下, “有半年了。”
祈玉点头:“是么。”
这个时间非常微妙, 他与阿圭重逢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月左右,如果那个[玉圭海砂]确实是对方的话,那……简直不能细想。
见祈玉出神, 巫云深戳戳他:“醒醒, 好哥哥, 能久违地载我去教学楼一次么?”
祈玉拎起书包:“走。”
兵来将挡, 走一步看一步吧。
同一时间。
非人委员会下某特案调查处办公室。
临近中午,穿着皱巴银蓝制服的调查组成员们歪七竖八趴在桌上。他们忙了整整三天,累得各自化出了自己的一部分种族特征,有屁股后垂尾巴的,有手上长羽毛的,边上还有个脑门上顶着两只角,在白灯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喂,咩咩,你的角要戳到我了。”旁边有前辈说。
“哦……对不起哦。”羊炀转了个方向,正正趴在电脑前。
门就在这时被推开,寒风贯穿而来。
“吃饭了朋友们都醒醒吃饭了!”他们的队长大步走入,两手各自提着加了叠放起来的盒饭,“吃饱了再干活!”
两大摞盒饭彭彭上桌,同时,两股蕴含着生机般的金光从盒饭与桌子的接触面成圆环状扩散,顷刻间扫过全屋子,带走众妖的疲惫和倦意。
盒饭瞬间被一抢而空,盖子被翻开的此起彼伏声中,队员们纷纷彩虹屁起来:
“奶妈来啦——”
“队长——你就是我们的天使,队长——”
楼焕温和地笑着,继续分发酸奶,浑身都散发出了神爱世人普度众生的光辉:“不要急,慢点吃,吃饱后继续好好干活,我永远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好哦!”“爱您!”
“……”
一片歌颂声中,羊炀默默用筷子戳了戳大鸡腿,扒拉到一边,继续低头吃饭。
这几天里,这个房间里的人过的几乎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倦来还有圣光的生活,真正达到了百分百不眠不休发挥主观能动性的高质量工作状态,更恐怖的是所有人都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反而感恩戴德。
……是恶魔啊。
“哦,差点忘了这里还有个草食的新人小朋友,不好意思啊,”恶魔挂着温暖的笑容走到身后,拍拍他的肩膀,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了一份盒饭,换走了他面前那份,“幸好我有随身准备一份草食动物盒饭替换装的习惯,给你微波炉加热一下,稍等哦。”
说着,楼焕轻轻抽出张纸巾抱在鸡腿骨头上,边啃这只鸡腿,边拿着第二份盒饭旋身向着微波炉方向去了。
整个过程流畅,优雅,动作间有种说不出的韵律感,让人如沐春风。
羊炀:“……”
“你脸有点红,没事吧?”拿回草食盒饭后,楼焕俯身问。
“没、没事,”羊炀双手接过,稍微退开半步,小声嗫喏,“谢谢您!您真好!”
楼焕摇头:“都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已经很辛苦了。”
羊炀脸更红了,感觉天使也不过如此。
“对了队长,”一道严肃声音的传来打断了某些新人入队的洗脑仪式,“研究所里被损毁的资料到今天早上我已经恢复了大半,里面有些东西需要你看一下。”
楼焕马上转身:“来。”
说话的人是副队长兼技术方面的人员,当然,他用来恢复损坏设备的方式自然也不会全靠“科学”。
这种方法当然也比较耗时间就是了。
电脑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白雪花屏,过了会儿才是当年的部分录像。
投屏里出现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棕红色短发看起来很是柔软,湿漉漉贴在脸颊边。他坐在一个高脚椅子上,脖子上带着一只金属项圈,很久都没有动作。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是可爱的,可当他一抬头,面无表情的模样却看得人不寒而栗。
宛如一个精致的玩偶、造物,唯独不像人类。
那双碧绿的眼瞳琉璃剔透,完整映出了摄像头的轮廓,和旁边一席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却唯独没有一个活物该有有的情绪。
“这是继人鱼以来,研究所里最成功的发现。我们并不知道他的姓名,甚至不知他是否是人类,为了方便称呼,我们暂时为他编号为,heter-12。”电脑里传出声音,夹杂着一句调侃,“我们在树林里抓到他,当时他正在捕猎一只鹰或是隼。天呐,那可是国家保护动物,就算我们不带回来,他也会被警察叔叔制裁。”
电脑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
“今天是带回来的第五天,我们的十二依然是那个样子,不会说话也无法沟通,无视一切外界的刺激,像个被设定好的机器人。然而他确实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从身体数据来看,他甚至非常的健康,与正常人类无异。”
“今天是第十天,我们发现十二有惊人的自愈能力,轻微的伤口如破皮等,几秒就能愈合,而涉及筋骨的伤如骨折等,则需要两个小时左右。更重要的是他似乎没有痛觉,对麻药也几乎免疫,不论是药剂还是电击似乎都对他无用……”
砰!
楼焕手里的保暖杯不堪重负,终于发出了一声巨响,炸裂开来。
全场寂静,没人敢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那个被编作12的小男孩,他们都认得是谁。
——队长的亲弟弟。
许久后,副队长叹气:“还要继续看么?”
楼焕说:“秦昭的部分整理好一起给我,先跳过。”
副队长:“好。”他关闭了这个文件夹,脑袋凑在电脑前看了会儿,大海捞针一般滑到后面某个上面。从时间来看,这个视频录制的时间比先前那个早了三四年。
“这个。”
播放器再次亮起,这次的画面却不是以白色为主的研究所内。
而是一个寻常的二居室。
只是相比起人住的“家”,这个二居室更似样板房,所有家具都是干净而冰冷的,不染尘埃,空空旷旷。
这似乎是放在走廊内的某个监控的录像。
不一会儿,画面里也出现了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同样是十岁左右,穿着大了一圈的拖鞋,踩着小凳子,从冰箱上的微波炉里抱出加热好的米饭。
玄关处传来琐碎的声音。
他匆匆忙忙将米饭放到桌上,擦了擦手,走向门口,乌黑的眼中有明显的期待和紧张。
画面闪了闪,似乎是切换了一个监控视角。
进门的是两个成年男人,从监控的角度可以明显看出两人的神色,一个满脸不耐和敷衍,而另一个则是某种奇特的纠结。
然而见到男孩的一刹那,前者变成了为人父母的威严,后者则挂起了和煦的笑容。
“这是……”楼焕深深皱起眉。
副队长说出了那个名字:“祈总,祈文光,大名鼎鼎的慈善家,四十未婚的钻石王老五。”
楼焕坐在桌上,抽出根烟点了,目光扫过男人温润的眉眼,道了声“难怪”。
副队长:“难怪?你知道他有个私生子?”
楼焕:“不知道,先继续吧。”
屏幕里,两人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男孩怯怯地问:“吃饭么?”
祈文光指指身前:“吃过了,直接说事吧。”
男孩于是走到父亲指的地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眉眼仿佛是自己放大版的男人,下定决心说道:“我……我可以回去么?回福利院。”
祈文光淡淡道:“理由。”
“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了,我……”他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说,“我想回去。”
他忽然有些难过。想象里的外面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子的,那个书本里、老师描绘的话语里的“父亲”,也不是这个样子。他曾无数次幻想过如果自己找到亲身父母,会是怎么样的情况,被领养的话又是什么样子——可那与现在,都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话,还不如在原来的地方。
于是男孩努力站直,认真道:“祈叔叔,我……”
祈文光打断道:“你叫我什么?”
“祈叔……”
不等他说完,祈文光已经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不留余力的成年人的巴掌,足够将十岁的孩子打飞,踉跄几步摔在地上。
“哎你怎么能打孩子呢。”旁边的男人连忙将怔怔的男孩扶起来,“别说胡话,好不容易出来了,这样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生活,很多人想要都没有呢。”
男孩捂着一侧脸颊,呆呆地,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连嘴角流着血都不知道。
“接到你的第一天我就说过,”祈文光说,“你该叫我什么?”
“这是你的爸爸呀,怎么能叫叔叔?”稍矮的男人提醒。
男孩抿着唇,眼中翻滚着水光,但是一滴也没有落下来。
祈文光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两人。
须臾,他伸出手,掐着男孩纤细的脖子拎起来:“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包括你的命,在你身上我确实投入许多,但……你真当我稀罕你么?”
“快叫啊。”男人急了,转而对祈文光说,“祈总,别跟孩子计较。”
窒息的痛苦中,被抓至半空的男孩终于挣扎着吐出了两个字:“爸……爸。”
铁箍般的手这才一松,那孩子应声而落,倒在地上不住喘息。
祈文光皱眉,再不掩饰眼中的不耐:“给他抽血,周寻。”
那个被叫做周寻的男人有些为难:“可是祈先生,小玉还没吃过饭,这都六点半了……”
祈文光说:“你也知道已经六点半了?”
“……”雇主的话就是圣旨,周寻只能照做。
刚热好的米饭腾腾的热气逐渐消失,从视频看,一粒粒的米也变得冷硬,光泽不再。
一切结束后,祈文光把这个仅到自己大腿高的孩子放到沙发上,亲自喂了一口热水,缓缓笑道:“小玉,要懂得知足,做个乖孩子。”
视频外,所有人的目光一致看向那套抽血的器具——与研究所里一模一样。
视频里,两个大人离开后,两居室内陷入了许久的寂静。
不知是失血或是饥饿,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男孩抱着那只盛着热水的一次性纸杯坐了许久,起身,将满满一杯热水举过头顶,倾斜杯口。
清水瞬间淋下,从乌黑的发尖到破损的唇角,再到已经泛出青紫指痕的脖颈,消失在衣领间。
“乖孩子……”他喃喃,声音低不可闻。
办公室里,调查处的队员们都有些不忍卒看,纷纷蹙着眉。
监控放得较高,此刻视频里的孩子又是低着头,只能看到个湿漉漉的发顶,看不到表情,但想必也是失落,难过,自疑。
不断有水滴落在瓷砖上,大概在哭吧。
十岁左右的孩子,刚开始有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又不完全知世事,太容易被影响了。
尤其是这种被关着不见外人、还有当父亲的刻意引导、灌输的。
众人叹气。
楼焕忽然开口:“这孩子我认识,或许可以从他身上切——”
一个“入”字还没说出来,男孩忽然动了。
他仰起头,漆黑的眸子移了移,目光直直射向办公室众人!
新人羊炀倒退半步:“他……他在看我们?”
副队长说:“不,他看的是监控摄像头,他竟然知道自己在被监视。”
将空纸杯随手扔进垃圾桶,从额发上滑落的水珠淌了一地,冰冷难听的唾骂传出播放器:
“我知道你在看,爸爸,你这狗娘养的傻逼。”
“还有姓周的,一路货色。”
“……”
办公室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他们毫不怀疑如果给那孩子一把刀,他当场就能弑父,不带一丝犹豫地。
副队长嘴角微抽:“这是在试探祈文光会不会真的弄死他么。”
想起当时在轿车里这个小孩的长大版本对秦昭睡梦中的谩骂,楼焕低低笑了起来:“俩问题小孩。”
感叹完,他又道:“对了,这里的东西全部加密,谁要都不给,尤其是我那总想着开后门的弟弟。”
就在这时,楼下的保安处忽然来了个电话。副队长接起,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后,第一时间看向楼焕。
不用传达,楼焕皱着眉,一挥手,投影上顿时变成了空白。
然而下一秒,一道不属于这里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我已经看到了。”
窒息般的安静里,楼焕问:“来了多久?”
秦昭从阴影里走出,顶着队员们一片见了鬼的眼神,悠然坐下:“从头看到尾。顺便一提,走的是前门。”
楼焕问:“你把保安怎么了?”
秦昭:“让他睡了会儿。”
楼焕深深叹气,让手下人倒了杯水。
虽然不赞成这种行为,但来都来了,总不能把人赶走。
“这……”副队长有些傻眼,一时竟不知该不该继续。
秦昭说:“作为当事人,我想我有资格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障眼法消失,屏幕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楼焕看着他:“那么现在,你对当年的事有点印象了么?”
秦昭摇头:“没有,但我好像想起了一件事。”
楼焕听到“没有”就离开了视线,边示意副队长继续,边随口问:“什么?”
秦昭也随口道:“我好像在一个小池子里,见过一条金色的鱼。”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楼焕直接夺过纸笔,画了条简笔人鱼:“你说的‘金色的鱼’,长这样?”
秦昭:“大概吧。”
副队长有些激动:“大概?你看到他的脸了么?我们目前只能确定那条实验室出生的土著人鱼也拥有人形拟态的能力,并且很有可能已经在人类社会游荡,却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秦昭没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大屏幕。
副队长跟着看向屏幕,那上面还维持着先前的最后一个“镜头”,小孩清凌凌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不解:“怎么了吗?”
众目睽睽下,楼焕点点头,说:“知道了,不会瞒你的。”
秦昭:“我是来加入你们的。”
楼焕纠结了半秒:“可以。”
众人:“……”
可以什么了可以,这是用什么语言在交流啊,他们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两人达成共识后,楼焕说:“现在可以说说你记起来多少了吗?”
“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秦昭思考了一下,说,“应该是某个晚上,我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就把手上的链子掰断了,顺着香味一路走到走廊的另一头。那里是个挂着铁锁的大房间,里面有四五根柱子,中间围出一个直径十米左右的圆形池子,池子里闪着金光,像是鱼类的鳞片。”
说到这里没了下文,楼焕等了会儿,问:“然后呢?”
秦昭说:“然后就触发警报,来了一堆人,把我弄回去了。”
“……”副队长说,“所以你根本没看到那条人鱼的脸?”
秦昭:“是的,但是我认得他的尾巴。”
副队长一时间竟无话可说。
所以这家伙根本也不知道,在空手套白狼套他们的信息?
楼焕却注意到了别的事:“很好闻的味道是什么味道?”
这个问题让秦昭皱了皱眉:“想不太起来了,可能是鱼腥味?”
楼焕眯眼看着秦昭,试图从中分辨出是否在撒谎。
他的弟弟真正能与人沟通的时间点正是十年前,在此之前,一直活得像个真正的野兽,只凭借本能行事。但那并不是某些妖物灵智未开的表现,而是更接近于人类世界的精神病——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凭借自己世界的认知行事,无法与外界沟通。
为此家里花费了十二分的气力看顾,谁知一个没看好,几番波折下,竟然因祸得福,反而让这孩子逐渐变得正常。
他需要知道在那个研究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秦昭改变了,变得更像一个“人”。
楼焕又问:“那你是怎么触发了警报的?”
秦昭这次回答得很快:“因为我试图把它捞起来……当时有点饿。”
楼焕:“……”倒是很符合秦昭的作风。
随着时针准了半圈,午餐时间差不多结束,该干活的继续干活。
秦昭也继续留了下来。
“不要去找祈文光的麻烦。”又看了几个回放后,楼焕想起什么,不放心地叮嘱,“人类世界有人类世界的规则。”
秦昭不解:“我为什么要找这个人的麻烦?”
“因为……”楼焕没想到会被这么反问,思索着形容词,“他欺负他儿子?”
秦昭的表情更不解了:“我小时候被爸打的比祈玉还惨。”
楼焕扶额:“还是有点不一样的……”算了,算了。
*
当天下午,海城某私人疗养院。
“祈先生,您和令弟的检查报告。”
小护士匆匆走来,双手递上,目光偷偷打量坐在病床前的男人。
男人并没有如同电视上那样西装革履,而是一身常服,黑色棉质风衣被脱下放在一旁,棕色的毛衣衬得皮肤很白,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干净,然后是种颇为成熟的俊秀。他属于保养得很好的那一类人,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已经步入中年,只有眼角的细纹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即便如此,那几道细纹也只是更添了几分风韵。
这样优秀的男人,却到现在都没有结婚,小护士内心忍不住猜测起来。
是因为床上躺着的那个吗?
“谢谢。”
连声音都好好听。
小护士脸颊微微发红,思维更发散了。
“还有什么事吗?”祈文光偏过头,淡声问。
“没、没有。”小护士火速撤离。
祈文光收回眼,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变得温柔。
“哥哥。”病床上靠着枕头坐起的人低低笑了起来,“魅力不减当年呀,快趁着没彻底变成一个老头子前,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吧。”
“别胡说。”
祈文光快速翻看手里的报告,眉头越蹙越深:“小影……”
祈文影一手压住了那些纸张:“反正也就那样,医生翻来覆去地讲,都听腻了。反正哥哥能救自己,总也能找到办法救我的,其他的就跟医生去讲吧。难得来一次,我们聊点别的吧。”
“好吧,聊什么?”对这个弟弟祈文光总是十分纵容。
病已经这样了,说再多也无用,他自然会想办法救小影,十年前可以,现在也可以,这就够了。
“聊……”祈文影眸光一转,狡黠笑道,“哥,你是不是瞒着我有一个私生子?”
虽然年岁也已经快三十,但常年的卧床和不见光让他看起来更似一个天真的少年人,平日里只要摆出这幅模样,哥哥总会百依百顺、无所不从,但这次却失效了。
祈文光闻言,竟然在一瞬间变了脸,厉声呵问:“谁说的?!”
祈文影愣在了那里,似是没明白一句玩笑会让对方的反应这么大。
“……对不起,小影。”祈文光重新坐回去,双手撑住额头,“哥哥只是……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祈文影小心翼翼道:“前几天刷到了几个热搜,是南边某个大学的学生,唱歌真好听啊,我都忍不住被带得入了……不是,重点是他跟你年轻时长得很像,姓氏也一样……所以是真的了?”
“假的。”
“……啊?”
祈文光摸摸弟弟苍白而无血色的脸,温柔笑道:“没事不要乱想,哥哥不会要孩子的,这种病态基因没必要祸害下一代。”
“不一定会发病嘛。”祈文影瘪瘪嘴,“那如果哥哥真的有了孩子,一定要带给我看看,缩小版的哥哥想想都觉得可爱。”
祈文光笑了笑,不知想起了什么,目光有些复杂:“好。”
作者有话要说:
香味其实是银鱼鱼的香,但是金鱼鱼的尾巴太过诱人,把没吃饱饭的枣猫猫吊走了
——
过年快乐!!!2分评发红包~
之前连咕是有原因的,除夕晚上吃小黄鱼海鲜过敏了,晚上荨麻疹令人绝望。大年初一尝试换了一包吃,发现竟然没事,于是非常快乐,一口rio一口酸奶一口奶酪一口黄鱼,遂拉肚子拉到大年初二……当然,主要原因是打游戏玩疯了,当场跪下铁锅炖自己orz
第77章 会面
“所以, 一直在背后花重金资助实验室的那个人,是祈文光。”
一个下午的工作过后,副队长总结,“他有一个实验室出生的儿子, 小孩出生的时候, 大概跟人类没有区别,所以才被扔到了福利院。十二年前, 这个孩子被他的人从福利院里接出来, 安置在海城郊区,进出都有专人看管,屋里也装满了用来时刻观察的监控。”
“当年祈文光是亲自去的福利院。”楼焕更正了一点, “他对这孩子的重视或许超出我们的想象。”
副队长有些意外:“你去过那个福利院了?”
“嗯。”楼焕点点头,道:“几个问题。”
众人会意,纷纷围在一张桌子边, 听他们的队长一字一字清晰道, “第一,祈总出于什么目的资助这个组织,他想从中获得什么;第二,祈总为什么会在实验室里造出一个有自己血源的孩子, 这孩子又是怎么出生, 母亲是谁;第三, 祈总作为一个纯人类,是如何……”
一个声音下意识接口:“把这些录像交给隔壁刑侦的当证据,把祈文光抓回来, 就能得到答案了吧。”
全场一下子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这位开口的勇士, 羊炀被带他的前辈捂住嘴, 才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
楼焕还是笑吟吟地:“我不太喜欢说话被人打断呢。”
羊炀惊恐:“对不起对不起……”
“算啦,”楼焕说,“你是新人,下不为例。不过咩咩呀,你要明白一件事。”
羊炀做出认真倾听状。
“我们这个部门的出现,不是为了找证据破案的。”楼焕靠在椅背上,五根纤长的手指在桌上敲击,天青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澄澈无比,却又什么都没映进去,“今天我们坐在这里,是为了调查和了解我们的新朋友,知己知彼,才能当好朋友嘛。”
他起身,拿起了先前那张画着简笔的纸张,塌着腰,凑到羊炀面前晃了晃,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人鱼——”拖得极长的尾音像是小勾子,让羊炀吞了口口水,但纯粹被吓的,“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而祈总唯一被讨论的价值,就是他作为人鱼父亲的身份,以及与实验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知道了吗?”
羊炀颤抖着:“知、知道了。”
楼焕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吧。”
“……”见队长移开目光,再次开了口,羊炀的心才放回去。
然后忽然明白过来刚才那些话的意思。
——不知道底细的不能算朋友,所以在没弄清人鱼这种物种之前,哪怕人鱼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也不能草草收网。
必要时刻,甚至会为了更了解和评估人鱼这种新物种,选择旁观。
因为放长线才能顺着线找到鱼,处于暗处,才能真正观察到鱼日常生活状态和咬勾子的全过程。
也不管鱼被搁浅圈养会不会难受,咬勾子的过程嘴会不会疼。
……果然是恶魔。
负责恢复仪器和记录的队员插口道:“还有一部分核心资料暂时没法复原,时间间隔太久了,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楼焕说:“没关系,不能什么都依赖超能力嘛。”
……
这个总结以及后续七嘴八舌的讨论持续了一个小时。
结束后,楼焕忽然问了句:“你没有意见吧?”
这句来得莫名所以,大家面面相觑时,一直静默着的、仿佛与空气融为一体的秦昭开了口:“没有。”
楼焕笑着将简笔画扔过去:“那就好。”
秦昭把纸张放在桌上,起身,朝外走。
“去哪?”楼焕问。
秦昭:“吃饭,回学校做项目。”
“噢。”楼焕手指勾着半长的头发,点点头,“那你去吧。”
*
大学城边缘的酒吧越开越大,许多人慕名而来,为了每周晚上的演出。
随着几次直播,这家酒吧里摇滚乐队的名气大幅提升。
“今晚乐队有演出,记得早点回来啊。”老板加文叮嘱。
俞珪将白色书包甩上肩膀,动作帅气,颈间的十字架晃悠了几下:“知道。”
他穿过外面熙攘的人群,步子不快却稳健,目的地很明确。
临近傍晚,天色已经暗下来,店铺门口的霓虹灯很亮,充满了烟火人间的味道。
路过一家街头小咖啡馆时,俞珪脚步一顿,而后掀起帘子,转身走了进去。
径直走向二楼最里面的位置。
不一会儿,一道很高的人影从二楼尽头出现。
“这边。”他招了招手,笑得意味深长,“我特地挑了个双人位。”
来人知道自己早就被发现了也不意外,很是从容地入座,脱下压在头顶的棒球帽,放在桌上。
随手点了两倍卡布奇诺。
“秦、昭……”俞珪撑着下巴,一字一字呢喃,“是这个名字,对吧。”
他抬头:“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个时间点咖啡店里的人寥寥无几,二楼内侧更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空间很干净,没有点熏香之类的东西。
彼此都一览无遗。
秦昭看了会儿对面的人,开门见山问:“项链是你的?”
俞珪思考了会儿,恍然:“你说祈玉脖子上的那个?”他摸了摸自己脖子前仅剩下的那个十字架,勾起唇角,“是我在附近买的。不觉得很衬他?”
秦昭嗤笑:“不觉得,像条狗链一样。而且,你用自己戴过的东西送人,不觉得拿不出手?”
闻言,俞珪丝毫不恼,笑容甚至加深了。
他说:“以我们的关系,我想他不会介意。”
“你们的关系。”秦昭说,“你们什么关系?”
“我们啊……”恰巧服务生过来,俞珪抿了口才上来的咖啡,抬眼,“这话应该我来问才对,秦先生,你与阿玉又是什么关系,又是以什么身份在问我呢?”
两人相互对视,又同时收回目光。
“你只是为了问这件事才来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收回来。”俞珪问。
秦昭一哂:“当然不是。”不止是。
俞珪:“愿闻其详。”
秦昭顿了顿,道:“十年前,我因为一些原因与家人走散,被抓去了一个地方。遗憾的是这件事情我是最近才想起来,之前都被尘封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俞珪挑眉:“哦?”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条鱼。”秦昭露出些怀念的神色,“准确来说,是‘抓’到,它忽然从水里冲出来,我们打了一架。”
“那条鱼本来长了非常厉害的獠牙和爪子,可惜被拔了,我轻而易举就把它摁在手下,还刮下了两片金色的鳞片。我本来是想吃了它的,毕竟那些人从来不给我食物。”
俞珪的表情有些僵。
半晌,他道:“然后呢?”
“然后我看到了另外一条鱼。”秦昭继续说,“在池子底,一堆白球的中间,怀里还抱着一只最大的球,脖子上被链子磨出很多伤口,血的味道很香甜。它没有獠牙也没有爪子,连鳞片都是软的,根本无法自保,就这样翻着白肚子在水底睡着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第一条鱼是为了保护第二条才冲出来。”
“很有趣的经历,”俞珪冷声道,“你大可以一直想不起来,也可以不用告诉我。”
秦昭说:“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那条鱼还会这样不顾一切地保护对方么?”
话音刚落,下一刻,俞珪的手机铃声响起。
“不好意思。”他说。
秦昭听着那唱诗班合唱的圣歌铃音,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个电话打得很快,基本是对方说话,俞珪偶尔“嗯”几声。
很好的听力让秦昭获取了手机对面的声音——很耳熟,才听过。
是那个祈文光。
内容是让他去见一个人,通知的口吻。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通话结束后,圆桌前的两人都静默了许久。
俞珪陷入沉思,脸色很有些恐怖,但他似乎并不担心被秦昭听到这通电话。
秦昭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日渐西落,最后的余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微弱而无力。
俞珪的目光落在阳光洒到的地方,里面空空的,甚至没有聚焦,像是在跟自己说:“每个人的出生都有自己的意义,或是使命,或是责任……我们不得不去完成。”
“每个人的生存都是自由的。”注意到对方又在无意识地摩挲胸前的十字架吊坠,秦昭打断道,“只要能舍弃一些不必要的东西。”
俞珪却摇头:“那不是自由,那叫做逃避。”
他看向秦昭,“就像那场火灾后,你选择将记忆尘封来逃避,可你最终还是会想起来,以至于现在走到了我的面前。甚至你口中所说的往事,豁出性命保护对方对于第一条鱼来说,就是一种责任,那是他出生的意义。”
他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道:“有些东西无法割舍,它们本来就是构成‘自我’的一部分,而我们只能被动地接受上天给予的身份,事实上谁又能主动地活着呢?”
秦昭沉默了。
——这简直是个悖论。
如果说当年的俞珪会保护祈玉是一种责任,那么按照他方才自己所说,让对方舍弃掉这份责任,岂不是与他的初衷相反。
可如果不得不去完成这份所谓的责任,这种生来的使命,又怎么能让囚笼里的人得到自由?
‘自由’啊……
这份自由,又真的正确吗?
所谓的自由,是否诚如对方所说,只是被冠以美名的逃避,就像他曾经的自我封闭?
手机亮了一下,秦昭没有点开。
他皱着眉,思考这个似乎没有答案的问题。
俞珪嘴角嘲讽的弧度加深:“看在你终于来找我了的份上,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见对方还在走神,他稍稍前倾,加重了语气:“是关于HETER-Mer-03001真正身世的。”
果然,秦昭瞬间看了过来。
俞珪缓缓道:“实验室的编号用不到五位数,你想过为什么只有他是030开头吗?”
秦昭想起了实验室给自己的编号,“HETER-12”,没有中间的种族名可能是因为那群人并不知道,然而最后的数字确实也不是xxx12的形式。
“答案在这里。”
俞珪从衣内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个其貌不扬的、超市里十几块钱就能买一个的小容量U盘。
“带电脑了么?”
秦昭点头。
U盘很小,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甚至没有命名。
可就是这么一个文件夹,里面存储的东西却让他瞳孔剧缩。
“这就是实验室另一组序列编号的030,”俞珪说,“某种意义上,是该被03001叫‘妈妈’的存在。”
秦昭指尖快速在触摸板上滑动,一目十行地浏览。
这些东西,饶是让身为妖的他来看,也觉得惊世骇俗,违背了常理。
当一份责任在人出生前就规定了命运轨迹,甚至本来就是为此而生,人又如何能逃离宿命?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全部看完后,秦昭闭了闭眼,拔出U盘。
俞珪摇头,轻声道:“不,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根本不会暗示哥哥与你住到一起。”
秦昭沉默不语。
俞珪再次摇头:“趁着还能走,离开祈玉吧。”
不是命令,也与恳求搭不上关系,那完全是一种疲惫至极的陈述性语气,“鱼终归是要回到大海的,这份感情只会伤害到他。”
*
天色昏暗,学生们结束了一下午的学习,飞出笼子般往教学楼外冲,往食堂走。
“阿良在图书馆学high了不过来了,就我们俩,反正晚上都没课了,咱们慢慢吃。”食堂三楼靠窗的某个位置,巫云深放下餐盘里的小火锅,问,“对了阿玉,你今晚在宿舍睡么。”
祈玉看了眼放在手边至今没亮过的手机,犹豫了一下:“……嗯。”
方才下课时他就给秦昭发了信息,到现在都没有回应。
巫云深欢呼:“太好了,今晚陪我出去玩吧?”
祈玉不解:“出去玩?”
巫云深放了片牛肉,神神秘秘地:“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祈玉夹了一筷子鱼片,时不时看手机一眼,有些心神不宁:“哦。”
一顿小火锅吃了一个半小时。
巫云深摸摸滚圆的肚子:“在看什么呢。”
祈玉垂着眼将手机放回书包,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没什么。”
算了。
“嗡——”
震动的声音让祈玉第一时间又把手机拿了出来。
是短信。
但不是秦昭,甚至不是任何通讯录的人。
祈玉点开看完,删除拉黑一条龙。
——是祈文光的助理,给他传达圣旨来了。
“吃饱了么?”巫云深问。
祈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用纸巾擦了擦手,整理衣服:“走吧,回宿舍。”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来迟了,实在是太卡了,枣和圭的对话大幅度删删改改了起码五次,卡得我想吐真的。
连开房的基友都发出了你怎么在反向码字越写越少的诘问。
啊,还是鱼宝可爱,里外都是白的,每次写他就很顺,香香软软仿佛一捏就化了连鱼刺都很酥(bushi(被鱼一尾巴抽飞
第78章 夜空
路灯一个个点亮, 将骑行的青年们拉出昏黄的影子,大学校园内总有股青春的味道,桥边许多社团在展开活动,说说笑笑的声音很能感染人。
经过义卖的小摊铺时, 祈玉和巫云深各拿了些小东西。
就在祈玉拿起一盒糖果时, 店铺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哟,又见面了。”
“橘老师?”祈玉看着铺子后戴着口罩的人, 有些惊讶, “这是你的摊子?”
橘老师摘下口罩,点点头,又抓了一把五光十色的水果糖一起给祈玉:“都给你了。”
祈玉顿觉受宠若惊。
橘老师笑了笑, 露出两颗小虎牙:“没事,喜欢吃糖的都不是坏孩子,我很喜欢。”
“……”
祈玉手一抖, 一粒桃子口味的硬糖掉了回去。
刚好旁边又有同学过来, 橘老师摆摆手,示意你们付完钱就可以赶快滚了。
祈玉火速载着巫云深离开。
路上巫云深实在是忍不住,好奇问,方才那个少年是谁。
祈玉简单说了自己舞蹈课的经历, 巫云深更震惊了:“那个是老师??我还以为他是高中生, 来学校里玩的!”
祈玉叹气:“人不可貌相。”
……原来可可爱爱的外表和疯疯癫癫的内里真的不冲突。
巫云深也唏嘘不已。
回到宿舍后,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毕竟许久没回来,祈玉需要翻一翻被子,再收拾一下一直堆着的衣物。
“阿玉, 去洗澡么?”半小时后, 巫云深提着小篮子问。
篮子里是沐浴露和洗发膏, 以及一些小物件, 毛巾钥匙一卡通之类。
大澡间在一楼,整栋楼的人都需要来挤,两个人一起的话,能相互照应,排队放衣服都更方便一些。
以往他们也经常一起下去,祈玉刚下意识想回一个“好”,又想起了什么,忽然惊醒。
他改口道:“你先去,我过会儿。”
从未被拒绝过的巫云深震惊,委屈,泫然欲泣:“你是不是有了新人就嫌弃我了?”
祈玉说:“没有。”
巫云深:“那你为什么拒绝我的同浴邀请!为什么!难道我一个干净纯净的花季少年竟配不上你!”
“……”祈玉很冷静,“不,是我配不上你,我凡人凡尘的肮脏躯体不应当污染你干净纯净的花季魂灵。”
巫云深:“…………”
巫云深悲痛欲绝:“好吧,你脱单了,也变强了。是你更胜一筹,我走了。”
遭受重创的花季少年,就这样拎着他的小碎花洗澡篮,扶着墙走出宿舍,消失在了走廊深处。
“……”
宿舍里,祈玉嘴角微抽,最终笑着摇了摇头。
对付巫云深这种活宝,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否则绝对会被缠到底。
现在人多,他身上那一身痕迹……还是等深更半夜几乎没人的时候再去洗吧。
打开台灯和单词本,再看了眼时间,祈玉打算先背半小时单词再预习下书本内容——快期末了。
虽然文科不大会挂科,但还是不能太侥幸。
然而五分钟都不到,他就放下了单词本。
“……妈的。”
祈玉皱着眉,拧了拧眉心。
根本背不进去。
不但如此,还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再一想到早上的电话,更烦躁了。
俞珪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来的。
时间点与先前那条“通知短信”里的安排分毫不差,祈玉隔了会儿才接起来,眼睫沉沉压下,看不出情绪。
“阿圭。”他轻轻叫了一声,语气淡淡地,有种说不出的嘲讽感,“你想见我?”
“是叔叔的安排,让我与你这周见一面,培养一下感情。我拒绝了。”俞珪平稳的语气一如既往,仿佛在说一件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你下周要去海城参加比赛,我也去,到时候参赛选手都在同一个酒店,总归能见面的,不急于一时。”
“‘叔叔’。”祈玉重复了一遍,握着手机的右手骨节发白,“你在说谁?”
“祈氏的祈文光——辈分上来讲应该算叔叔?”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很无辜,“我没跟你说过么?当年收养了我的就是他。”
“……”
宛如一道惊雷,轰地在祈玉脑海里炸开。
——祈文光祈叔叔、当年收养了我的就是他。
这自重逢以来一直被两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的过往,这枚不定时炸弹,终于在此刻再无遁形。
祈玉勉强稳住声线:“阿圭,你知道他是谁么?”
俞珪对他说话的声音仍然低柔,说出的话却令祈玉更通体生寒:“知道,他从来没瞒过我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有,这次对哥哥休学的安排,也是我最先提出的。”
——我最先提出的。
那一刻,祈玉仿佛听到了胸腔里心脏剧烈收缩的声音,从那里瞬间涌出的,说不出是被背叛的寒心,还是一种无处可逃的痛苦。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嗓子口含了一口烧红的炭,“为什么?为什么你偏偏跟那个人——”
那个在他心中种下名为“父亲”和“亲情”的种子,却又轻而易举摧毁的男人,如果能排一张“最害怕的事情”表格,那么前三必然有“阿圭被祈文光祸害”。
俞珪与祈文光并没有血缘上的关系,正因如此,他才更害怕。
祈玉从小到大的亲身经历已经证明了一点——那就是,祈文光想做到的事必然会成功,哪怕不择手段,哪怕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这个人也毫不在乎。
这种人非常可怕,他天生没有同理心,不管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如果可以,祈玉希望阿圭这辈子都不要遇到祈文光。
听筒里一时间只能听到祈玉激动的喘息,等他稍微平复了一些,俞珪才慢慢地,似是充满了无奈道:“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为难,可是当年实验室的大爆炸和火灾,哥哥是逃了出去,我却因为给你拦追兵而受了很重的伤,没有食物是其次,最主要是水。而在最艰难的时候,哥哥没有回来。”
“缺水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哥哥不会不知道。”
——俞珪无疑是非常聪明的,他非常清楚两人的往昔,逃难与背叛,是对付祈玉的杀手锏。果然,那些粗重的呼吸声一下子消失了,戛然而止。
俞珪顿了顿,才继续道:“是那个人救了我,为我治疗,甚至冒风险在那里陪我等了你一个月,每天都运来海水,只为了让我更舒服一些。”
祈玉空着的手下意识抱住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封闭起来。
……不要再说了。
俞珪没有停下:“他告诉我你终于得到自由,不会回来了,我没有信。我想一直等下去的,但我的身体支撑不了。”
祈玉:“阿圭,不要再说了!”
“哥哥,”那温和的声音此刻传来却似来自地狱声声泣血的冤魂,“你没有受伤,也逃离了追兵,在祈文光出现前,我努力撑了十天,每天都抱着你一定会回来的信念等你。我们明明说好的,你明明知道离了你我们会生不如死——可你那时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要背叛你与我的承诺?”
“……”
祈玉虚脱地靠在椅背上,浑身止不住颤抖,藏在内心最深处的伤口再次被掀开,以鲜血淋漓的方式。
无数次的噩梦预演,都比不上这么声声质问的惨烈。
——为什么?
他可以有一百个解释,一千条借口,但归根到底,没有意义。
他没有做到最好,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恐惧足够剥夺一个人的理智和信念。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有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但很少有人当时就能走出那条大道,事后解释的原因和借口都脆弱无比。
所以才不断有人悔恨曾经的自己。
如今的祈玉也同样,他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做了逃兵。
可时间——时间是不停往前飞的蝴蝶,当一切已经成了定局,再追寻蝴蝶曾经飞过的花丛根本毫无意义,也无能为力。
这一刻,祈玉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恐怖的真相。
——是他亲手把最虚弱的阿圭交到了祈文光手里。
“不过没关系,结局是好的,我们又见面了。”
就在这时,俞珪忽然轻叹一声,语调中有了点孩童般天真的期待和雀跃,“叔叔需要的只是我们种族的价值,而不是我们本身——只要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自由地。”
祈玉梦呓般呢喃:“付出代价……”
“嗯哼。”俞珪很快地接上了,“一点都不难的,哥哥总要弥补点这些年来的损失,不是吗?我们回到大海后会过的很幸福,人间有句话叫海阔任鱼游呢。”
“回到大海?”祈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像在梦游,“我们……要去海里?就我们两个?”
俞珪噗嗤笑了:“或许不止两个……哥哥喜欢小孩子么?刚出生的人鱼才成人一个巴掌大小,很方便携带。如果宝宝是雄性,会很快长大,无条件地保护哥哥,而第三性的话或许会跟哥哥长得一样,那也很可爱。我们可以一起回到大海,那是我们的故乡,也是我们的归宿。”
“……”
大海啊。
不知被勾勒出了什么想象,祈玉下意识看向窗外——
冬夜漫长,星子寥落。深邃的夜空一片开阔,偶尔飘过几堆柔软的白云,遮过星子又散开,显得那璀璨如钻的星星更亮。
更远的地方是大学城的霓虹灯火,仿佛有无数食物交杂的香气顺着云的轨迹飘来,行人的欢笑、车流的鼓噪,共同交织成一副川流不息的画面,充满了生机,永远不会停止。
而他曾经无数次走过,汇入这幅画面。
一个人,三个人,一群人,最后是两个人。
——那是人间。
祈玉收回目光,轻声道:“……不喜欢。”
“不喜欢小人鱼?”
“也不喜欢大海。”
“……”俞珪语气有些无奈,“没关系,哥哥会喜欢的。”
“对了,”他漫不经心,“今天我遇到了秦昭,与他喝了杯咖啡。”
祈玉眼睫动了动。
俞珪说:“我知道你们的关系是你开的头,你不好意思提分手,所以我为你代劳了。”
祈玉沉默了会儿:“‘分手’也是你提出的建议吗?”
“那倒不是。”俞珪说,“因为不需要,非我族类,哥哥注定只能与他走短短的一程。此外他能做到的,我也可以。”
祈玉像是没听见后半句,只是问:“他同意了吗。”
俞珪:“没有,但他说会亲自给你回复。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下周见,晚安哥哥。”
祈玉:“晚安阿圭。”
虽然两方都说了“晚安”,电话却迟迟没有挂断,像是都等待着对方先掐断连线。
十秒过后,听筒里传来了一声极轻极轻、更似幻觉的:“我永远爱你,我的哥哥。”
“你呢?你会相信我的心意吗?”
云层漫过天海,遮蔽星空,连一丝光彩都难以穿破云翳。
可有风在,云层永远移动,哪怕时间再长,也会乘着风飘向远方。
就在星子的银光重新闪耀的瞬间,一个比呼吸声还轻的“会”字穿越空间,传至听筒另一边。
金发的男孩怅然地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夜色,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同一片天空下,祈玉也怔怔地放下了手机。
将焐热的方块扔到桌上,屏幕闪了闪,跳出一条未接电话。
祈玉没来得及看,宿舍门被敲响了。
温思良带着钥匙,巫云深不可能这么快,只有别人。
他抓了几把一团糟的碎发,趿着拖鞋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白邙。
两人的关系不算差但也绝不算好,对视几秒后,祈玉没说话,只是把门更大开些,示意进来说话。
白邙却摇摇头:“我只是来送这个的。”
祈玉才注意到这人手里还领着一个不透明袋子,上面只虚虚拢住,没有封口。
接过来的瞬间袋口弹开,里面只有两样东西:一个小透明盒子和一串钥匙。
都很眼熟。
透明盒子里是睡着的青青,旁边的是车房钥匙串,整一套。
“别墅有录你的人脸和指纹,这把智能钥匙只是备用,旁边是别墅里所有房间和保险柜之类的钥匙。车钥匙本来就在你那里,不用还。”
钥匙上仿佛还有前一任主人的余温,祈玉的手有些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颤抖。
“什么意思?”他问。
白邙耸耸肩,唇边带着一丝笑意,眼中有些藏不住的怜悯:“字面上的意思,恭喜你学长,这些现在都是你的啦。”
“秦昭人呢?”
“昭哥参加了一个研究生项目,跟导师一起去外地了,可能两周后才能回来。”
祈玉五指攥紧,骨节暴起:“所以这就是秦昭的回复?”
白邙不明显地后退半步:“别问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个传话传东西的小喽啰。”
祈玉快被气笑了:“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
白邙眼睛一亮,又暗暗上前半步,小心翼翼道,“真的?那把小青给我吧,我需要!”
祈玉的回应是直接把装青青的盒子拿出来,然后连钥匙带袋子一起扔出去,再把白学弟踹出门。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白邙踉跄几步,就听到那清凌凌的声音字字铿锵、杀气满溢道:“下次记得带我名字的市区内环海景三房的红证来,顺便告诉他,就他那破技术烂趣味全海陆空都找不到第二个我这么好说话的生物,快说谢谢祈哥。”
“但是从现在起,老子免费了!”
大门嘭地关上,只余下门外砸在地上的袋子和一个愁眉苦脸的白邙。
完了,全完了,昭哥发癫,连带着他也倒了大霉。
向着抱到青青老婆的目标不断反向上分,唉。
作者有话要说:
枣因为跑得太快摔倒了,要鱼亲亲才能起来
然后一回头发现,鱼跑得比他还快
鱼:freedom————
(小剧情我瞎说的别当真啊其实鱼可伤心了)
(鱼:?)
第79章 狸花
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不大不小, 这个时间点,很多宿舍是开着门的,祈玉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隔壁许多脑袋已经支出了门框。
白邙迅速把东西捡起来, 转身离开。
恰巧撞到了洗澡归来的巫云深和晚自习回来的温思良。
这两人显然在转角站了有一会儿了, 因为一时进不去宿舍的关系,看完了全程。
走廊狭窄, 三人面对面。
巫云深换了个手拎洗澡篮, 目光瞥向紧闭的宿舍门,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白邙叹气:“就是。”
巫云深倒吸一口凉气:“分了?”
白邙耸肩。
温思良一头雾水:“分了, 什么分了?”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温思良把最近的事回想过一遍,忽然明白了, 又宁愿自己不曾明白。
他一言难尽地看向自己的学弟:“跟祈玉在校外同居的竟然是你?难怪最近你总是问我祈玉在不在宿舍, 是不是带着他的蛇,等等,他竟然是gay???”
白邙:“……”
巫云深:“………”
巫云深拍拍某人肩膀:“别问,用心去感受。”
温思良:“??”
窒息的安静中, 白邙侧身, 快速下了楼梯, 其余两人往回走,一路上都安静如鸡,沐浴着来着一扇扇门后的同学们好奇的目光。
见身旁的人还想说什么, 巫云深却再次摆摆手, 拍他肩膀:“实在感受不出来的话……”
温思良看着他。
巫云深说:“就早点睡吧。对了, 今晚我们要出去, 不用给我和阿玉留门。”
“……”
温思良无言半晌,“总感觉我仿佛已经失去了你们。”
巫云深笑着安慰:“怎么会呢阿良?自信点,你从来就没拥有过我们啊。”
温思良:“……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事实。”
两人边说边用钥匙开了门,宿舍内只开了半边的灯,祈玉独自坐在电脑前,不知在看什么。
“我给你俩带了宵夜。”温思良拿着带回来的甜品,假作不经意地靠近。
祈玉说了声“谢谢”就接过那碗双皮奶,并没有对电脑屏幕做什么掩饰。
所以温思良一眼就看到了屏幕里,搜索输入框里几个醒目的大字——公猫绝育的注意事项和准备工作。
浏览器顶端还有好几个别的窗口,分别是:猫咪绝育的好处、公猫绝育现场、公猫绝育后小笋尖还会冒出来、公猫绝育是否能彻底去势……
只有开头第一个窗口不太一样,只有两个字:炮友。
“你要养猫?”温思良的目光被浏览器里一块块被麻倒的猫饼所吸引,忍不住问。
“不,”祈玉挖了一块奶白色的布丁,放进嘴里道,“只是最近好像染上了阉瘾。”
“烟瘾?”
温思良这么重复了一遍,忽然自己悟了,此yan非彼yan,顿时目瞪口呆。
祈玉给他点开了另一个浏览器,里面是一则校内志愿者组织的推送。
内容一目了然:校团委志工部准备开展一项计划,那就是不断绑架校内的流浪猫猫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送去做绝育。
然而校内流浪猫之多,光靠个人、或单独的几个组织的力量显然是不够的,所以呼吁学生们都献出一份力,哪怕只是拍张照确认猫咪的存在,介时志愿者组织会派人前往绑架。
目前,志愿者正在如火如荼地招募中。
祈玉说:“我决定效忠这个于组织。”
说这句话时他整个人都有种敢为天下安、星星敢燎原的气势,那种决绝的口吻让温思良肃然起敬:“……可以,牛逼。需要我帮忙么?”
祈玉摇头:“你好好学习,早日上岸就足够了。”
温思良挠挠头,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东西,但脑子里面已经被各种编程语言填满,只能用仅剩的空间努力思索了一下,最后道:“好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记得叫我,我先去洗澡了。”
巫云深挤进两人中间,哈哈笑道:“快去,趁现在人少——记得带钥匙,等你回来我们应该都出去了。”
祈玉微讶:“出去?”
巫云深:“之前不是说好的吗,陪我出去玩,你都答应了的!”
赶在这人发病前,祈玉赶紧点头:“去去去。”
刚好转换一下心情。
*
“……不行。”
“不行。”
巫云深:“不行!我不允许!!”
祈玉无奈了:“你到底要怎么样?”
时钟划过“8”字,夜色已深,本该是人类在卧室里穿着睡衣咸鱼瘫的时间。
而他们却在某酒吧一角,活得像身处两个季节。
祈玉一身毛衣长裤,连脚上都是加绒马丁靴,斜在卡座里,像条长了毛的咸鱼。巫云深则完全相反,他身上穿的是一尘不染的浅色衬衫,几粒纽扣未系,敞出了颇为浪荡的风格,袖口卷边,十分不羁。
此刻这个精神小伙正在揽手机自照,显然对自己的造型非常满意。
而在两人右手边,是一排排的面具,日式狐面、欧式假面,应有尽有……无奇不有。
甚至还有中国特产舞狮头套,在一排面具里格外吸睛。
祈玉简直无语,他实在是没想到巫云深说的“玩”,是到酒吧参加所谓的假面派对。
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巫云深说什么也不让他走。
“来嘛,这是大学城里五所大学的社团联手举办的,只是借了酒吧的地方,里面都是学生,很安全,完美创造相亲……不是,玩耍环境……不是,你不能自己脱了单就不跟我玩,我也想尝尝爱情的滋味啊呜呜呜——”
不知是被哪句话打动了,还是单纯的不想被啰嗦下去,本来想走的祈玉就这么黑着脸,被巫云深拉了进去。
然而他显然低估了巫云深的能折腾程度。
桌上两个酒杯都只剩了个底儿,位置都在巫云深前,鸡尾酒并不怎么醉人,巫云深正打算叫第三杯。
祈玉面前的则是一杯柠檬可乐。
一开始他被忽悠得点了一杯号称“只是饮料”的粉红色饮品,饮品名叫“猫爪”,造型也很可爱,粉嫩的液体中间是雪白的猫爪子。
然而祈玉喝了小半杯就感觉不太对劲,好在他习惯,没直接对嘴喝,而是拿了只空杯子尝试。见状不对就干脆直接扔给巫云深了——哪怕度数再低,里面也有酒精。
因此巫云深连干了两杯。
他不喜欢那种度数低还甜唧唧的酒,但是扔掉又太浪费,贵着呢。
“来酒吧不喝酒,你是异端吧。”胡搅蛮缠也不管用,巫云深只好罢休,在旁边吐槽,“你酒精过敏吗。”
祈玉隔了会儿才回答:“不过敏,但吾好醉中刀人,还是算了。”
巫云深看着那杯快乐水的目光如同注视阶级敌人:“哪这么容易醉啊,而且还是加了柠檬和冰块的可乐,你是喜欢专门在肯打鸡吃昂贵可乐的小朋友吗?阿玉,好丢人。”
“……你在看不起快乐水?”
祈玉撑起半边身子,脸上有点红,指着那杯深色液体,“这可是无数人苦难中的快乐源泉,承载着多少哪怕再痛苦也要往前走的希望,你知道有多少人是为了能在夏天再喝一口纯正的冰柠檬可乐而努力地活到下一个夏天!给我向可乐道歉!”
“……”
巫云深满脸震惊:“我的好哥哥,你喝可乐喝醉了?”
两人面面相觑会儿,祈玉又躺回去了:“这派对什么时候结束?”
“你急什么,还没开始呢。”
看着祈玉呆呆的脸庞,巫云深解释道:“九点开始舞会,那边舞池看到了没?放心,大家都带着面具,谁都不认识谁,尽管放飞自我。”巫云深说,“话说你不是选了交谊舞课?刚好可以练练啊。”
祈玉认真思考了一下,竟然觉得有道理,于是迟缓地点了点头。
随着时间一点点逼近九点,巫云深用眼可见的有些激动,有些不安。
他再次看向身边的咸鱼,不知从哪拿出了一把牛角梳:“我给你弄个发型。”
祈玉已经快睡着了,轻轻摆手:“不用……”
“可是都乱了!”巫云深试图靠近,“不要害羞——”
恰巧此时,手机铃声的响起拯救了祈玉。
叮铃铃——
“喂……”祈玉迅速拿出,看也不看就接起来——然后就被来不及止住冲势的某人撞到了一边。
“啊!”
混乱间他的膝盖撞上方桌,杯中可乐的液面明显晃荡,祈玉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手上没拿稳,手机顿时摔在沙发的另一头。
两人摔成一团。
“……对不起。”巫云深捂着自己的胳膊,方才他也撞了,但这事纯属是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忍着痛关心祈玉,“你疼不疼?”
他越过祈玉伸手够到手机的位置,讨好地还给前者:“喏……啊,你没事吧,要不我给你吹吹?”
祈玉陷在沙发卡座的拐角深处,抱着膝盖懵了好久,目光逐渐不善:“你给我滚下去。”
巫云深火速滚到沙发另一头。
祈玉拿起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忽然僵住。
宛如一桶冰水灌下,让他因为酒精而不断发热的脑袋迅速降温,难以言说的感情袭上心头,然而那一瞬间的冰冷过后,酒吧里昏暗的环境和迷离的彩灯让他的大脑更加蒸腾。
对方还没有挂断。
“不好意思,刚才手机掉了。”半晌,祈玉重新将手机放到耳边,轻声说道。
酒吧里的音乐忽然一变,轻缓的民谣变成了动次打次的三拍子节奏,灯光也跟着骤然改变,全部向中心的舞池聚焦、旋转、变换。
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纷纷笑着转进去,面孔隐藏在漂亮精致的面具后,大方地牵起随即舞伴的手。
与纯粹的酒吧蹦迪不同,这里没有燃爆的音乐,也没有激情的尖叫嘶吼,男士绅士地伸手,女士受到邀请后选择心仪的对象,就可以拥有一场全靠缘分的邂逅。
“跟谁在一起呢。”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听起来格外低沉,“平时你也一直被男人缠着吗,学长?”
祈玉懒得解释,只是问道:“钥匙,是你让白邙给我的么。”
“是。”秦昭顿了一下,“你可以随便处置那套房子和车,财产赠予的手续正在办。”
——赠予。
祈玉冷声问:“这算什么,嫖资?”
“嫖?”听筒里传来了一声轻笑,没什么感情,听在祈玉耳里却像是某种清醒的嘲讽,“别这么贬低自己,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吗?各持所需,应付发情期而已。我想这段经历对我们双方来说,都还算愉快吧。”
祈玉说:“你想的很好,下次别想了。”
秦昭:“……”
秦昭说出了教科书式的渣男语录:“我们不但种族不同,还是天敌,是不会被祝福的。”
祈玉说:“你咬我脖子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秦昭说:“哦,我说的也很好,下次不说了。”
祈玉:“……”
同样的话被扔回来,祈玉却笑不出来。
——都什么时候了,他凭什么还能语气这么轻松地开玩笑?
一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对我说的吗?”
“该说什么?”
“……”
极致的愤怒袭上心头反而只觉得荒诞,无端端地,当时白邙说的关于“妖对感情的认识”的言论又浮上脑海,紧接着是楼焕前几天对他说的话。
“……八岁后他才活得像正常人,但那只是观察人类行为后学会的伪装。”
或许,在秦昭这种精神有点问题的妖眼里,对人来说最重要的情感,对他来说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而他对旁人做出的所有回应,其实都是一种机械性的镜像复制,而不是出自本意。
对人类来说,情感缺失是种病,脑子有病。
计较不了。
越想越烦,祈玉趴在桌上,垂着眼,轻轻搓揉膝盖:“没什么事的话,挂了。”
那边“嗯”了一声。
祈玉轻嘲:“钥匙我不需要,让白邙还给你。”
没有回音。
“我不在身边的时候——”
就当祈玉彻底放下手时,那边又传来了一句低语,“保护好自己。”
祈玉僵了很久,忍不住想问一句,这句话是你自己想对我说的吗?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重新回到光怪陆离的现实,巫云深早已经转去了舞池,酒吧中间的桌椅已经被清场,只有边缘一圈不能移动的沙发卡座还留着,此刻也几乎只有个别人。
祈玉手边的面具是随便拿的,最普通的半脸。
他一口将桌前的可乐喝了个干净,刚好巫云深点的第三杯鸡尾酒上了,他看了那杯冰蓝色的液体好一会儿,仰起脖子,然后抿了……一口。
甜丝丝的,到了喉间又有些灼烧感,味道很好。
忽然一道阴影从身边打了下来。
“这位先生,请问我能否有幸邀请您跳一支舞?”
那声音非常温婉好听,又很耳熟,刹那间祈玉晃了晃神。
楼焕?
他眯起眼睛看去——是个带着黑白条纹状猫咪面具的青年。
青年穿着浅色兜帽衫,短发微微卷起,似乎是一种非常漂亮的烟灰色,看起来非常柔软,整个人的气质都很无害。
身高比自己都矮了一点,不是楼焕。
此刻青年彬彬有礼地伸出一只手,稍稍弯腰,是邀请。
与选修课偶尔上两节的学生不同,他应该是专门学过跳舞的,这一套姿势做的非常优美。
祈玉的目光下意识落到那只素净的手上,只见修长的五指骨节清晰,指甲秀美好看,却不是圆润的感觉,而是一种……
祈玉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有点醉了,否则怎么会感觉那双手有种尖锐到能伤人的错觉。
祈玉本能地拒绝:“我不会跳舞。”
青年却没有走:“没关系的,舞池里的很多人也都不会。”
“可……”
“就当是放松心情,您不能再喝了。”
青年抬眼看向祈玉,抿着唇笑了笑,像是解释,“看着您这么漂亮的人独自喝酒,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祈玉心里想着我喝酒你过意不去什么,目光终于迟钝地对上了青年的眼睛,顿时瞪大了眼睛。
那双眼睛——
如同一汪天下最温柔的碧水,在灯光下格外剔透,点点星子般的微光自中心辐射开,层层渐变,漂亮得不可方物。
是一双碧色猫儿眼。
祈玉猛地站了起来。
“先生?”青年似是一愣,随即开心地伸直了手,“您愿意与我去舞池转一圈了么?”
祈玉急急道:“你的眼睛——”
“啊,您说这个啊。”青年恍然,扒了扒眼皮,示意祈玉看,“是美瞳啦,名字就叫‘猫星云’,是模仿的猫咪瞳孔。没有吓到您吧?”
祈玉努力定睛看去,确实看到了透明边缘的轮廓。
他有些失落:“哦……”
青年却笑着挽起他的手,微微一错身,便架起了他的手臂,面对面道:“不是什么难事,跟着音乐的节奏走就好。”
近距离看着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大概是酒精壮胆,神使鬼差的,祈玉点了点头:“好。”
*
先前的推断没错,在跳舞方面,青年果然很专业,即使带着祈玉这个手足不协调的菜鸡也能转得很优美。
而且与曾经与橘老师一起跳舞的经历不同,青年从不会强势地带着舞伴走,而是顺着祈玉的节奏,脚步如水一般地全部包容。他似乎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哪怕是错的,也能在错误的步子上踩出新的独特舞步,不知不觉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温柔、体贴,丝毫没有压迫感,甚至连陌生人之间的拘谨都没有。
明明是才见的人,不管从外表还是声音看,两人也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青年却给祈玉一种宽厚而强大的感觉,仿佛年纪与岁月沉淀出的容忍和柔韧——跟这种人相处会非常愉快。
一舞结束,祈玉的脑袋因为酒精的原因有些晕乎,心情却比之前放松许多,那种摧心般的郁结已经消失了。
对方功不可没。
“谢谢。”他说。
“没关系,”两人坐在吧台前,青年点了两杯冰柠檬可乐,推给祈玉一杯,“举手之劳。”
说着,举起玻璃杯,喉结滚动,汽水瞬间下去了五分之一。
“呼……舒服。”他眯起眼睛,满脸沉醉。
祈玉的目光瞬间变了,变成了看知音的眼神。
“请问先生怎么称呼?”他脱口而出。
“嗯……”青年沉吟了一下,笑道,“就叫我狸花吧。”
祈玉:“我叫——”
“嘘。”
还没来得及说完,青年便竖起一根食指在唇前,眨眼:“不用说,相遇是缘分,假名没必要知道,真名也不必追根究底。如果真的有缘,那么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一杯可乐很快见了底,青年也很快转身离开。
看着那道背影,祈玉有些失落。
这一切的发生都十足梦幻,那个青年美好得像是一场不真实的梦——来得突然,走得也潇洒,仿佛一个路过此地的游吟诗人,恰巧遇到一个失意的人,于是施以援手,共赴一支简单却肆意的舞。
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他摇了摇头,喝完最后一口,起身,回到先前的卡座。
带着两坨红晕的巫云深已经坐在了那里,对他挤眉弄眼。
“有些人,说着当咸鱼,结果旋转自如如鱼得水水到渠成成都好多零……怎么样?”
“……”祈玉问,“什么怎么样?”
“那个跟你一起跳舞的小哥哥啊。”巫云深说,“不比秦昭好一百倍?”
祈玉:“?”
“算了,我不问了。”巫云深马上转移了话题,虽然无比生硬,“说我自己吧,其实我是来面基的。”
祈玉脸色才缓和了点,有些期待:“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巫云深目光幽怨,看向远方,“谈了那么久,结果他只想419,而我渴望的是爱情。”
祈玉:“……”
真扎心啊真扎心。
巫云深幽怨的目光又看向他:“你都不问我对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人?”
“……”
祈玉揉了揉眉心:“怕你伤心。”
“这有什么。”巫云深直接亮出了相册。
祈玉认真看了会儿,有种奇怪的熟悉感。
再仔细一想,这个人的眉眼,似乎跟自己有那么一丝丝神似?
照片里那帅哥同样留着长发,眉眼温和,但与祈玉懒得折腾头发不同,这人的头发一丝不苟扎着,更温文尔雅,有种艺术家的气质。
祈玉抬头看向巫云深,看看照片,再看着室友。
巫云深反而很大方:“是的,是不是有点像你?像就对了,我其实还挺喜欢你的……你的长相的。”
“……”祈玉怀疑自己可能是喝多了,但后来想想,又觉得喝多的那个可能不是自己。
他呆在那里,努力思索,“……啊?”
巫云深桌前又有一杯五颜六色的鸡尾酒。他大概是打算一次性把店里所有颜色的酒都尝一遍,小抿一口,打了个酒嗝,嘟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就对你没感觉,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唉,算了,此事不要再提,来喝酒!”
这几句祈玉没听清,但也并不想多问。
直觉告诉他,还不如不知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祈玉妥协了:“喝酒吧。”
巫云深:“……唉,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不醉不归。”
祈玉还保持着最后一点理智:“我们都醉了怎么办?”
“鸡尾酒能醉什么啊。”
话是这么说,巫云深还是艰难打开微信,先给温思良发了个定位,再语音:
“阿良,如果明天早上我们还没回来,你就来这里接我们。”
“好了。”巫云深说。
祈玉点点头,干脆放飞自我,要了杯牌子上看起来就花里胡哨的酒。
然后喝了一大口,笑了:“好喝诶。”
“这个度数很低的,别怕。”巫云深瞥了一眼,放心了。
——然后他就为这个鲁莽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巫云深做梦也没想到,这世上真的有人喝鸡尾酒都能喝到神志不清。
有的人喝醉了变傻变疯,有的人喝醉了大哭大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但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肾上腺素飙升,脸上变红,宛如打了鸡血。
所有人都不例外。
所有人都。
“……”巫云深按了按耳朵,“你说什么?”
只见他那漂亮室友向来寡淡的情绪此刻却如同熊熊燃烧,白净的脸孔布满激动的红晕,却满脸坚毅和悲壮:“我说,从前我们实在狭隘,拘泥于冗事凡尘,却为何不把此身献与祖国建设献与党!”
他倏然站起,开口便唱:“青山到处埋忠骨,天涯何处无芳草,黎明之前身死去,面不变色心不跳——”
“漫□□霞罩着我,胸中万杆红旗飘!”
那一刻,巫云深仿佛看到了一轮新新红太阳的升起,太红了,太耀眼了。
“你冷静点,”巫云深终于有点慌了,“倒也不用身死去心不跳……”
“到明天!”祈玉抑扬顿挫地吐出三个字,然后拔高了声调,目光平静而持续悲壮地望向远方的群魔乱舞,又看向对面“伤痕累累”的人,运气,继续唱着他铿锵有力的□□,“到明天,家乡解/放红日高照——”
巫云深大惊失色,扑过去想按他的嘴:“我求你可别唱了……”
悲剧再次发生,一米七都没到的巫云深根本压不住一米八的祈玉,当下就被揭棺而起,深情地拢住两只手:“能把青春献给党,正是我无上的荣耀——”
巫云深痛苦面具:“好,荣耀,到明天,就打入党报告!话说是不是有人在看我们?有吧,你快闭嘴啊,我怕我们要因为敏感词被抓走关小黑屋锁个三天三夜……”
然而这时候说什么都为时已晚,眼见巫云深露出快要落泪的表情,完全沉浸在歌剧里的祈玉目光迷离地看了会儿,悟了,长歌当笑:“别担心苦痛悲愁我受不住,再重的担子我也能承担,怒火烧干眼中泪,革/命到底志如钢!”
巫云深:“啊啊啊——”
“……你们还好吗?”有人问。
“不好!”巫云深快速看过去,见是刚才跟着祈玉一起跳舞的小哥哥,忍不住当场爆哭,“救命啊,我真的没想到他喝了酒会这么红……”
祈玉跟着看过去,睁大了眼睛:“老狸——我的战友!”
“?”自称狸花的青年宛如被雷劈中,足足僵硬了五秒,竟有些哽咽,“是我的错……”
他二话不说转身,打了个电话,依稀是在劈头盖脸地骂人,再回来时,神情已经变得坚定,“我送你们去附近的旅馆吧。”
巫云深抹了抹眼睛:“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保险起见我还是想问,那个,请问你与阿玉是之前就认识吗?”
青年:“大概之后会认识吧……请相信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帮助你们。”
说着,他伸手,直接劈晕了祈玉,然后将后者轻轻松松就背了起来。
巫云深惊了。
对方的身高并不比他高多少,但动作间根本看不出吃力,简直就是金刚芭比。
“走吧。” 青年摘下面具,笑了笑,说。
巫云深又忍不住发起了呆——好好看。
被酒精侵蚀的脑子根本想不出像样的形容词,只觉得内心深处像被一根软毛挠了挠,根本移不开视线。
青年却没有多言,已经率先一步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鱼宝唱的是《江姐》里的歌曲选段
枣:妈,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渣男!!
这章发红包~
ps毕业好烦,我不想毕业不想当社畜呜呜呜
这几天还做了根管,没打麻药,走得很安详
第80章 周寻
冬日晨间的日光非常清透, 穿过落地大窗,照在大床上。
照出一团糟的床单被子,和睡相更糟的两个人。
“好晕啊。”
祈玉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睁开万分沉重的眼睛, 然后就近距离看到了从上往下看着自己的某人。
巫云深:“你、醒、啦——”
祈玉:“……”
好、好大一只黑眼睛熊猫。
两人脸贴着脸, 深情对视半晌,巫云深忽然幽幽问道:“你睡得好吗, 我亲爱的朋友?”
祈玉说:“……不太好。”头晕胃疼, 这就是宿醉的感觉吗。
巫云深勾了勾唇:“噢,我整夜没睡呢。”
祈玉只当他没睡是为情伤所累,敷衍着“噢”了一声, 打量起四周。
应该是个酒店,房间很大,装潢很好, 价格想必也很美丽。
活物就两个, 自己,和熊猫限定版室友。
“我好累,真的。”见祈玉无动于衷,巫云深的语气更为幽怨, “你还记得你昨晚是如何蹂/躏我的吗?”
那种语气让祈玉悚然, 瞬间上下打量他, 表情一言难尽。
“不要污我清白。”半晌,他说,“我不是那种人。”
“你就是。”巫云深缓缓吐出三个字。
“我不是, ”祈玉非常坚定, “我不是那种会对你感兴趣的人。”
“……”
巫云深张着嘴, 黑框眼睛瞪起, 哀嚎:“你要失去我了!精神蹂/躏也是一种伤害!给我的脑子道歉,你深深伤害了它!”
“好好好,我伤害了它,弄坏了你的脑子我很抱歉。”祈玉扶着墙站起,边捏眉心边朝浴室走,“我们怎么会在这里?你开的房?”
巫云深嘟囔:“不是,是昨天跟你一起跳舞的小哥哥,我怎么可能背得动你。”
祈玉一愣,那个自称“狸花”的青年?
他又问:“那房费呢?”
巫云深说:“我想付的,但没有成功。他是这里的vip,费用直接划账过去,前台都没跟我说过一句,从头到尾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祈玉倒退半步,深呼吸:“他人呢?”
“有事走了,走前还跟我说,我们要回去的话也随时可以走,不用跟他说。”巫云深说,“但让别人付钱总归不太好,回头我问清价格把钱转给你,你再给他吧。”
“……”
祈玉捂着头,笑得无比苍白:“我不认识他。”
巫云深:“?”
祈玉:“我说,昨晚是我们第一次见,我根本不认识他。”
“??!!”
巫云深惊得差点呛到:“萍水相逢,人家就又帮忙又开高星级房?!我草,一见钟情都不敢这么写!”
祈玉无奈地摇摇头,没说话,直接进了浴室。
冲完一把出来,祈玉才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
巫云深也冲了把澡冷静了半小时,出来后还不死心:“老实交代,你昨晚的记忆还剩多少?”
祈玉对他的执着很是不解:“记不起来了……难道我昨晚真的对你做什么了?”
巫云深深吸一口气,宛如要大吐苦水,然而话到嘴边,最终只剩下了四个字——
“也罢,也罢!”
祈玉:“……”
两人收拾收拾,退了房。
临近中午,前台的小姐姐正在热便当。
旁边的电梯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高一矮两个男生,脸上都有些疲惫。
她眸子转了转,赶紧放下盒饭,笑容可掬:“欢迎下次再来。”
只见来退房的两人中,一个道:“漂亮的小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们昨天那个小哥哥的联系方式?”
“不好意思哦,这涉及了客户的隐私呢。”
“我们只是想……”
“他帮了我们大忙,”清凌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戴着口罩的青年弯腰撑在大理石台上,朝里探出头,乌黑柔软的发丝顺着肩线垂落,在空中晃荡,“如果不能告知手机号,可以把微信推给我们吗?我刚才加了你们的官方微信号呢。”
声控前台被暴击,稀里糊涂就点了头:“哦哦,可以的。”
巫云深:“……”
一直到走出大门,巫云深又开始悲愤:“这个看脸的世界!”
“我戴着口罩。”祈玉在想刚才从前台电脑上偷看到的开房人姓名,心不在焉回答。
——楼连。
与楼焕一个姓,而且并不常见。
巫云深说:“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具杀伤力。”
“希望你能分清面纱和口罩的区别。”
两人就这样一路插科打诨,路过一家超市时,巫云深想去买点东西,祈玉懒得动,于是站在门外等。
正当祈玉发呆,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了他的目光。
“咪咪——”
女孩拿着一包散装什么东西,逗地上的一只猫。
那只猫整体是黑灰色的,有老虎样的条纹,肚皮和四爪却是雪白雪白,正懒洋洋地敞开四肢,白肚皮朝天晒太阳,尾巴微微勾着,像一个长钩子。
祈玉看着这一幕微微发愣,脑海中忍不住回忆起某只大猫,晒太阳时是如出一辙的姿势。
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到了女孩身边。
女孩竟然认识他,两人稍稍交流了一下,是一个大二的学妹。
“这是什么?”他问。
“这个吗,”女孩晃了晃手里的袋子,让祈玉看清里面的长方体颗粒,“冻干呀,猫咪的零食。”她又掏口袋,“我这还有猫条呢!”
见祈玉目露好奇,女孩拿了一粒冻干放到祈玉手里,“你来喂试试?”
祈玉点头,接过的瞬间,那一直半阖着眼睛大爷样的猫竟然转过了脑袋,胡须卷动,打了个矜持的哈欠,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
又是绿眼睛——现在这歌眼睛颜色的猫那么多吗?
不待祈玉反应过来,手上忽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指尖一空,冻干已经不知所踪。
而地上的猫大爷则舔舔嘴巴,再用爪子擦脸,舒服地眯起眼睛。
女孩目瞪口呆:“哇,这猫!前面怎么叫都不睬我,现在你都没喂他就激动,一只小猫咪竟然还挑人?”
祈玉也觉得神奇,那种喂猫的体验感真的很神奇。
“这种零食……”他有些犹豫,“猫都会喜欢吗?”
女孩笑了:“当然呀,我就没见过不喜欢吃冻干和猫条的猫!”
说完,女孩拍拍屁股起身,只留给祈玉一根猫条:“留给你亲身尝试,我先走啦。”
说完就一溜烟跑路了,那速度,让祈玉严重怀疑这姑娘只是懒得再喂。
他试图拆一根,然而经验所限,直接拆歪了。
顺着预留的口子,没横着拆出一道供猫舔舐的小口,反而歪出天际,根本什么都挤不出来。
“……”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大概是认识到了愚蠢人类的现状,绿眼狸花猫很快移开了目光,再次瘫成一张晒肚皮的猫饼。
祈玉有些愧疚,但他也没有剪刀之类的东西,只好把猫条暂时收进口袋。
然后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把大狸花猫抱起来。
——作为补偿,就送这只猫去拆蛋吧。
狸花猫不知阴霾将至,只挣扎了一下,就乖乖在他怀里窝着不动了,似乎很舒服,一点都不怕生。
但毕竟是只猫,害怕过会儿这大爷会挣扎,祈玉快速给巫云深发了条语音,就往学校的方向走。
路上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男人憔悴地坐在阶边,指间夹着一根烧纸末端的烟,看过来的目光一时间很是复杂。
——周寻。
当年跟祈文光一起闯进他的生活,改变他的人生轨迹的恶人。
也是将他带出那个研究所,安顿他的生活、为他看顾身体状况并将他养大的恩人。
祈玉顿住脚步。
当年他逃出研究所之所以那么顺利,正是因为遇到了周寻——有作为“大人”的周寻的帮助,祈玉才能一路向南走,然后住下来,继续像个正常人类一样长大,上学、高考、最后来到这里,不但摆脱了那个地狱,也远离了他的父亲,祈文光。
而他对周寻的感情,从痛恨,到警惕,然后才逐渐妥协。是的,他们一开始经历了一段非常惨烈的磨合期,一度引来了以为是在拐卖儿童展开施救的警察叔叔们。
同时,正是周寻斩钉截铁地告诉他阿圭已经死了的事实,祈玉才慢慢放弃寻找,渐渐地,彻底走出了那段阴影,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可以说,如果没有周寻,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他。
所以直到遇到俞珪、祈文光前,祈玉都是对这个年长了自己二十多岁的男人报以信任的——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是狗也会有感情。
更何况在陌生的南方,只有周寻知道他身体的秘密,能为他解决这具身体的难题,这似乎是他唯一的依靠。
不过如今看来,他似乎从未走出过那段阴霾,从未摆脱过那个地狱。祈文光那天说的话这几天时时在脑海中想起,祈玉明白,那个父亲的潜台词就是一直有一双眼睛替他看着自己。
而那个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也是,从一开始,周寻就是祈文光的人。
之所以周寻会带自己离开,恐怕不是因为祈文光暂时不需要自己,就是这本来就是祈文光的授意。
两人遥遥看了会儿,周寻大步走到祈玉身前:“祈玉,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祈玉抱紧了手里的大猫,后退半步:“我现在没空,有空也不想听,你们不都已经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周寻眼中全是血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想告诉你一些……”话到这里他自己都卡住了,似是不知该怎么形容。
祈玉冷笑,根本懒得等他说完,想着干脆绕过去算了,谁知下一秒,怀里的猫忽然弹射起步,直直蹿了出去。
“咪……咪咪——!”
然而大狸花已经不见了踪影。
祈玉蹙着眉,深呼吸。
周寻见到这一幕,更为意外:“你养的猫?大学宿舍能养猫?”
祈玉转身就走。
“站住,”那声音不响,却字字有力,“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出生的真相?”
作者有话要说:
老二再次喜提住院,这次是因为结石闭尿+膀胱炎,插了导尿管结果流出来的都是血。
然后小区和学校都因为疫情被封了,直接导致了论文的提前,忙的焦头烂额。
就离谱(……)
又开始非常时期,大家出门记得戴口罩,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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