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父与子
李德全一点都没客气的意思,干脆利落地念完了圣旨,就拉着尖细的嗓音,提醒已经呆住了的佟贵人,“佟贵人,快接旨吧。”
“……奴婢……领旨谢恩。”
佟贵人闭着眼睛,深深地磕下头去,高举双手接过来圣旨。
很显然,这道旨意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赏赐或者是晋位的,而是一道禁足的圣旨。
圣旨的大意就是贵人佟佳氏御前失仪,着禁足三个月。
李德全把圣旨往她手里一放,转身就走,一点客气的意思都没有。
像佟贵人这样低微的分位,也还不够格赏赐康熙身边的大太监。
“李公公请留步。”温妃出声留住了李德全,看了一眼佟贵人后,问出了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佟贵人昨日不是伺候了万岁爷吗?难道是哪里伺候得不好?”
“这……万岁爷的事情,哪里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配议论的?”李德全干笑了两声,只说乾清宫还有差事,迅速遁走了。
既然李德全那里问不出来,就只能从另一个当事人那里入手了,众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佟贵人身上。
此时的佟贵人,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傲气,面对众人语气温和的一声声逼问,她左支右绌,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贵妃不耐烦看她们的官司,直接就让她们跪安了。
转回内殿之后,皇贵妃终于忍不住砸了个茶盅,“这个佟易柔,还真好本事,好得很!”
头一天侍寝,第二天就禁足,明显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关键是你使就使了吧,还让皇上给察觉到了,这不是老寿星上吊——纯粹找死吗?
“主子,您消消气。”章佳嬷嬷一边给她顺气,一边说,“娘娘放心,奴婢这就着人去查。”
别人查不到的事情,不代表皇贵妃也查不到,真以为掌管后宫的事是白做的吗?
皇贵妃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算了,不要查了。这种事情,皇上是不会想让别人知道的。”
他们这位皇上呀,她可太了解了,平生第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面,第二才是江山社稷。
她才说了这话不到两个时辰,康熙一下朝,就来承乾宫找她诉苦来了。
“表妹呀,你是不知道,那佟佳氏实在是太可恶了!禁宫之内,她竟然偷渡……偷渡那种药物。”
当然了,最让康熙觉得气恼的,不是佟贵人给他用药,而是他竟然一时不察,中了佟贵人的招。
“事后朕也让人查了,朕路过芍药圃完全就是临时起意,倒是那佟佳氏一连几天都在余蓉亭里赏景,分明就是蓄谋已久。心思如此深沉,又如此善于隐忍,这样的毒蛇留在宫里,实在是令人寝食难安!”
从他说第一句话开始,皇贵妃的眼皮子就没有停止过跳动。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想知道,也一点都不想当你的心灵树洞解语花,你到别处说去吧!
如果可以,皇贵妃一定会把上面那句话喷到康熙脸上的。
只可惜,有君臣之分卡着,她不能。
她只能暗暗吸了一口气,满脸惊怒地说:“什么?那贱婢竟然敢给万岁爷用药?您有没有找御医看过?那药在体内还有残留吗?会不会影响龙体安康?”
给康熙顺毛,皇贵妃一向都是专业选手。
康熙心头的那一口郁气很快就被她给顺平了,握住她白皙柔嫩的柔荑,感慨地说:“这满宫的妃嫔,也只有表妹最心疼朕!”
“哎呀,皇上!”皇贵妃急得直拧他不老实的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话。”
她也不顾康熙的意思,横了他一眼就吩咐曹佳嬷嬷,“快,去吧孙御医请过来。”
手上捱了一下,康熙非但不恼,反而笑得更开心了,安抚道:“表妹别担心,朕已经没事了。”
话虽如此,但他却没有阻止曹佳嬷嬷去请御医。
皇贵妃嗔了他一眼,故意板着脸说:“有事没事,皇上说了不算,御医说了才算。现在皇上就老实坐着,等御医来了,臣妾自有分说。”
康熙竟也乖乖听话,真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等孙御医来。
只是,孙御医还没等到,倒是把两个儿子等来了。
胤禛领着胤禩,一边喊“额娘”,一边往里跑。后面跟着的奴才们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小主子磕了碰了一点,让他们跟着吃挂落。
在他们眼里,反倒是比胤禛小上两岁的八阿哥更稳重一点,一路被他拉着跑,嘴里却是一声不吭。真难为八阿哥是怎么跟上四阿哥的脚步的?
其实,他们只要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了,四阿哥若是真的随着性子乱跑,八阿哥怎么可能跟得上?
“汗阿玛,您也在呀?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胤禩也跟着行礼,“儿臣给汗阿玛请安,给额娘请安。”
因着上辈子一群兄弟没一个好下场的原因,胤禩面对康熙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抗拒。
但无缘无故的,哪怕康熙本人也不会想到,年方三岁的小儿子会在心里埋怨自己,大家都只以为八阿哥是天生腼腆的性子,惧怕皇上龙威罢了。
对此,胤禩不但默认了,还主动加深了众人心目中的这种印象。
这也就是为什么三阿哥会认为他是胤禛的应声虫的原因。
只是他做得十分隐秘,过渡得又十分自然,便是被他利用的当事人胤禛,都没有察觉到自己被这个好八弟当成了挡箭牌使。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反正他这辈子的目标就是做个吃喝玩乐的咸鱼,并不想争权夺利。
“起来吧。”康熙笑问道:“你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他突然又想起来一回事,笑容消失,蹙眉看着胤禛,“你额娘不是给你选了女先生了吗,你怎么还有空到处跑?”
胤禛可不怕他,颠颠跑到皇贵妃身边钻进额娘怀里,理直气壮地说:“儿臣没有乱跑,是带着弟弟来给额娘请安。”
“哼!”看着他那副骄纵的样子,康熙就气不打一处来,不满地说,“你太子哥哥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背《三》、《百》、《千》了,哪里像你,整日里就想着疯玩。”
胤禛嘻嘻一笑,接口道:“要不然怎么说汗阿玛英明神武,选了太子哥哥做储君呢?”
被亲儿子童言无忌地一捧,康熙的脸就绷不住了,失笑道:“你呀,也就这张嘴利索了。”
在他看来,胤禛才多大,英明神武之类的话,一个没开蒙的小儿如何知晓?还不是表妹对自己一往情深,在孩子们面前说得多了,小孩子就记住了。
果然,这皇宫里,最爱自己的,还是表妹。
被自己脑补得满心感动的康熙,正要再握住表妹的手心意相通一番,就听见他四儿子一点不害臊地说:“儿子嘴巴利索还不好吗?日后靠嘴就能给您哄回来一个儿媳妇,可省了您老的大事了!”
这句话,完全就是嘴瓢。
实际上直到现在,他对自己穿越之后转换了性别的事,还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
毕竟,孩子还小的时候,无论是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来说,都没有男女有别的意识,这是青春期才会有的烦恼。
或许等这副身子长到了青春期,他才能真正感受到性别转换带来的苦恼。
康熙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脑门上扒拉了一下,“你才多大呀,就想媳妇了?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媳妇,等你长大了,汗阿玛给你指个好的。”
“唔,汗阿玛,八弟还在呢,您就给儿子留点面子吧。”胤禛捂着脑袋躲闪他的无情大手。
偎在皇贵妃身侧的胤禩立刻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大声道:“四哥,我什么都没看见!”
众人哄堂大笑,就连伺候的人都笑出了眼泪。
胤禛气得要捶他,咬牙道:“真是白疼你了!”
康熙难得起了逗儿子的兴致,大手一伸就把他的两只小肉爪给钳制住了,笑道:“诶,你这么大了,可不许欺负弟弟。”
“您这么大了,可不许欺负儿子!”胤禛一点都不甘示弱,张牙舞爪地挣扎。
“嘿,你这臭小子!”
头一回被儿子顶撞,康熙是又好气又好笑,还觉得有点新奇。旁观的胤禩却是胆战心惊,恨不得把胤禛拽回来藏在身后。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从小还是到大,包括胤禩在内的这些皇子们面对康熙时,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了君父?
在他的印象里,康熙对儿子们……特别是年纪小的儿子们虽然慈爱,但却时刻都不会放松自己作为皇帝的威严。
他对儿子们的慈爱,更像是一个无限富有的人对乞丐的施舍:无论是什么东西,我给你了,你就得乖乖接着;若是我不想给你,你却来抢,那就是罪大恶极!
胤禛这样没大没小的,恰恰就是触犯了康熙为君为父的威严,胤禩如何不惊,如何不怕?
自重生以来,胤禛这个哥哥就对他很好。哪怕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来历,这份好也没有变质。
胤禩不是一个不知道真心换真心的人,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把胤禛拉到身后藏起来,避开皇上的盛怒。
第62章 佟贵人有孕
但他终究没敢动。
上辈子对康熙的敬畏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哪怕重生一世,套着一个虚三岁的壳子,他也不敢在康熙面前放肆。
好在这个时候,孙御医来了,对形象特别在意的康熙立刻就停止了逗儿子,清了清嗓子端坐如神。
“微臣给皇上请安,给皇贵妃娘娘请安,见过两位阿哥。”
皇贵妃急忙道:“好了孙御医,不必多礼了,快给皇上看看。”
那副焦急的模样,让孙御医误会了,以为康熙得了什么急症,心里“咯噔”一声,冒着“提头来见”的风险拿出药枕,给康熙诊脉。
“万岁爷,您把手放这儿。”
只是,他诊完左手诊右手,脸色逐渐古怪起来。
皇贵妃一惊,本来七分做戏的焦急,倒是有八分真了,“孙御医,皇上到底怎么样了?你不必有顾虑,直接说出来,本宫保你无事。”
她担心康熙的身体是一,担心佟佳氏因此遭难是二。这两样一个是她的丈夫,一个是她的家族,无论是哪一个出了事,她心里都不会好受。
“没事的表妹,别担心。”康熙安抚地握着她的手,蹙眉催促孙御医,“有话快说,做什么怪样?”
对于这个专门给他诊脉的老御医,他可是太了解了。
孙御医的表情最终归于没有表情,跪地回话,“回主子娘娘的话,万岁爷只是精气流失过多,有些体虚而已。臣再为万岁爷开几副药,按时服用,修身养性半个月,也就圣躬无恙了。”
皇贵妃松了口气,“这就好,你去开药吧。红枫,送孙御医出去。”
红枫行了个礼,“孙御医请。”
等出了内室的门,红枫便拿出一个荷包塞给孙御医,“这是娘娘赏你喝茶的。”
“那臣就多谢娘娘了。”都是宫里的规矩,他也不想标新立异,以免惹怒了上头的主子。
内殿里,康熙笑道:“朕就说了没事,偏你总是把朕当成瓷做的,老是不放心。”
皇贵妃白了他一眼,嗔道:“幸好皇上没事,若不然我非剥了佟贵人的皮不可!”
“好了,好了,朕已经罚过她了,你就别再气了。”康熙反过来劝她,“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舅舅的女儿,也不好罚得太过。”
“皇上心里有数就好,往后可得离她远着些。”皇贵妃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只要皇上不因此牵连整个佟佳氏就好。
康熙被管束得十分舒坦,连连应道:“好,好,好,都听表妹的。”
隔着皇贵妃的一条腿,胤禛对着胤禩挤眉弄眼:看见没,人性本贱呀!
胤禩满脸无奈:我的小四哥诶,就算为了弟弟的心脏,你就老实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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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的时候,解除了禁足的佟贵人在又一次给皇贵妃请安的时候,高调又强势地向后宫嫔妃宣布了她的回归。
她怀孕了。
说起来,她用的招数十分老套,无非就是趁着行完礼喝茶的空档,假装胃里不舒服,做出呕吐的样子。
宫里生育过的嫔妃可不止一个两个,一看她这架势,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德嫔率先猜测道:“看佟贵人这模样,该不会是有了吧?”
在宫女的服侍下重新坐稳的佟贵人轻轻拿帕子沾了沾唇,难掩得意地说:“德嫔娘娘不亏是生育过的,好眼力,已经三个月了。”
宜妃眸光一闪,突口而出,“那不就是芍药圃……”
说到这里,她好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大妥当,急忙轻轻在自己嘴上拍了两下,“哎呀,看我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佟贵人,你可别见怪呀。”
芍药圃邀宠的事毕竟算不上光彩,佟贵人自己做得,却不容别人说得,怎么可能不见怪?
但禁足三个月,总算是让她学乖了一些,知道像宜妃这样的宠妃,不是她可以得罪的。
“宜妃娘娘说笑了,奴婢怎么敢呢。”佟贵人讪笑了两声,再次捂住了嘴巴。
她身边的大宫女苏勒立刻就领会了主子的意思,急忙道:“皇贵妃娘娘,我家小主身体不适,请娘娘允许我家小主先行告退。”
皇贵妃也无意为难一个孕妇,挥手就让所有人都散了。
得了皇贵妃的话,佟贵人匆匆行了个礼,赶在众位嫔妃反应过来之前,扶着苏勒迅速遁走了。
一边走,她还一边在心里暗骂皇贵妃阴险:明知道那些嫔妃妒忌她怀了龙种,还让他们一起走,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然后她转念又一想,忍不住得意起来:说起来,你虽然贵为皇贵妃,却实实在在的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心里指不定怎么妒忌我呢!
哼,她要好好养胎,生一个健康的阿哥。到那个时候,空出的妃位肯定是她的。等她坐上了妃位,再慢慢谋划,贵妃、皇贵妃,都会是她的囊中之物。
“小主,您慢点。”苏勒笑着奉承她,“您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了,金贵得很。”
佟贵人得意地抬着下巴,“那是自然。那些嫔妃再怎得宠,生得再多,又哪里比得上本小主?本小主可是万岁爷的亲表妹。”
深知自家小主心思的苏勒立刻跟进,“不错,只要小主平安生下皇子,妃位指日可待。”
主仆二人志得意满地去了,从假山后面转出两个人来,盯着佟贵人的背影看了许久。
其中一个出声提醒,“小主,赶紧走吧,再晚汤就要凉了。”
另一个眼神闪了闪,淡淡一笑,道:“走吧,去乾清宫。”
主仆二人一路徐行,很快就到了乾清宫。
此时康熙还没有下朝,在东暖阁留守的魏珠看见她们,笑眯眯地就迎了上来,“章佳小主,又来给万岁爷送汤呀?”
原来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庶妃章佳氏和她的替身宫女杏花。
“魏公公好。”章佳氏对魏珠点了点头,示意杏花将汤盅递给他,温柔地说,“还是要麻烦魏公公呈给皇上了。今日是老鸭汤,最是滋补又不上火的。”
魏珠接了过来,笑问道:“小主不进来等等?万岁爷也快下朝了。”
章佳氏急忙道:“奴婢不敢打扰万岁爷的政务,还是请公公代为转呈就是了。公公,奴婢这就告退了。”
说完,她朝着东暖阁的方向行了个礼,就带着杏花离去了。
魏珠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看了看套着皮套子的汤盅,意味不明地笑道:“要不怎么说个人造化不同呢,有些人千方百计地恨不得粘在万岁爷身上,万岁爷偏烦得很;有的人知情识趣守分寸,万岁爷反而顾念几分。”
大约又过了两刻钟,康熙下朝回来了。梁九功伺候着换衣裳,魏珠就把章佳庶妃来送汤的事回报了。
当时康熙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可当天晚上就翻了章佳氏的牌子。
此时的清宫还没有把嫔妃脱光了卷在被子里抬到养心殿的规矩,皇上要幸哪个嫔妃,自然得到正主的住处去。
这边翻了牌子,那边永和宫上下就接到了消息,准备接驾了。
却说章佳氏从乾清宫回来之后,就去见了德嫔,把在御花园听见佟贵人和其宫女的对话汇报了一遍。
德嫔的脸色当时就不好了,恨恨地骂了一句,“佟佳氏的贱人,一个比一个可恶!”
但骂完之后,她就嗤笑了起来,“小佟佳氏这贱人是白日做梦呢!宫里已经有一个佟佳氏的高位了,她竟然还敢肖想,真当后宫是他们家开的呀?”
章佳氏垂首站在下首,默默不语。
实际上,德嫔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自己发泄了一通之后,就让人又拿了两匹缎子给她,柔声道:“这些事情,你都不用操心,自有本宫处理。你呀,就好好打扮打扮,把万岁爷伺候好了,比什么都强。”
因着这段时日章佳氏颇得了几分圣宠,说话做事也多了几分底气,德嫔看在眼里,心里十分满意。
——只有永和宫的小嫔妃们过得好了,才更能显出她这个主位娘娘的贤良不是?
等到用晚膳的时候,康熙就过来了,在德嫔的正殿用的膳。德嫔也十分善解人意,让打扮一新的章佳氏伺候着康熙用膳。
两个嫔妃一个贤惠大度,一个小意温柔,让康熙从身到心都得到了充分的满足。
用完了膳,又喝了一碗消食茶,康熙就在德嫔略带打趣的催促声中,带着章佳氏去了偏殿。
章佳氏的性格比较沉闷,但经过德嫔的调理之后,单独面对康熙时,却是个语笑嫣然的小美人。
“皇上,奴婢还以为您今日不来了呢。”
章佳氏说着,紧紧挨着康熙坐下,头一歪就靠在了康熙的肩膀上。
果然就像德嫔说的那样,章佳氏这种人前人后的巨大反差,让康熙有一种隐秘的快意和兴奋,猿臂一伸,就把人搂进了怀里。
“爱妃时刻念着朕,朕心里都知道,这不就来看你了吗。怎么,你还吃你德主子的醋不成?”
“皇上这是哪里的话?”章佳氏嗔怪道,“有德主子做主位娘娘,奴婢不知道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呢。说句不怕皇上怪罪的话,奴婢平日里伺候德主子,比伺候您还要精心几分呢。”
康熙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底下的小嫔妃的吃穿用度都归主位掌管,要想过得舒坦,自然要讨好主位娘娘。这段时日里,章佳氏的吃穿用度,他都看在眼里,德嫔是半点都没克扣她的。
而且,他十次来永和宫,有六七次都是来找章佳氏,德嫔也丝毫没有妒忌不贤,更不曾暗地里给章佳氏难堪。
只这一点,就比大多数嫔妃强了。
康熙心思转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调笑道:“哦,你说说,平日里是怎么伺候德嫔的?也像伺候朕一般吗?”
“皇上~”
第63章 反常的宜妃
作为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康熙自然不会委屈自己,哪个妃嫔把他伺候得舒服了,他就多去几趟;哪个惹他厌烦了,他就全当没有这个人。
前者比如章佳氏,后者比如佟贵人。
可是,纵然是皇帝,也不得不为了某些事情妥协。
比如,子嗣。
佟贵人仗着自己怀了龙嗣,几次三番借着肚子不舒服的理由,把康熙从别的嫔妃那里拉走了。
一时间,后宫怨声载道,纷纷到皇贵妃那里陈情,希望皇贵妃能够管一管不守规矩的佟贵人。
对此,皇贵妃也很无奈。
若是在平常,她自然是什么都不怕的,但如今佟贵人怀着身孕,一个弄不好就会落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
她和佟贵人虽然是一家子出来的,但佟贵人从没进宫开始,就对她没有半分好意,时时刻刻想要对她取而代之。
万一佟贵人丧心病狂,拼着舍了肚子那个也要把她拉下来,她上哪里说理去?
但后宫嫔妃明显是商量好的,都来她这里陈情,她若是不管,日后还有什么威信统率后宫?
她思来想去,还是得从康熙那里下手。
这天,康熙一下朝,就听留守的李德全说,皇贵妃让人传了话,请皇上下朝之后,到承乾宫去一趟。
因着皇贵妃平日里从不邀宠,她让人来请,康熙就知道是有正事。
等他到了承乾宫,迎接他的就是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康熙顺手把皇贵妃扶了起来,两人携手一起坐到了主位上,对众嫔妃道,“朕与皇贵妃有要事商议,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嫔妃依依不舍地走了。
皇贵妃明显松了口气,夸张地对康熙行了个大礼,“臣妾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真是贫嘴!”康熙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不甚在意地说,“你若是不耐烦见她们,就让她们跪安就是了,何必委屈了自己?”
表妹就是太贤惠了,将后宫嫔妃都照顾得极好,不肯让朕有半点后顾之忧。
对于他这种话,皇贵妃从来都是左耳朵听,右耳朵扔,从不往心上放。
她嗔了康熙一眼,笑道:“皇上且别在一旁说风凉话,臣妾这可是代你受过呢。”
“哦,这和朕又有什么关系?”康熙疑惑了。
皇贵妃睨了他一眼,半嗔半怨地说:“皇嗣固然重要,但皇上也得顾忌后宫的怨气,雨露均沾才是长久之道呀。”
见康熙露出恍然之色,皇贵妃接着说:“再说了,皇上又不是太医,佟贵人不舒服,您过去了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宣太医?”
后宫安定关系着前朝的安稳,康熙纵然不喜欢被人掣肘,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得不妥协。
“此事,是朕疏忽了。”康熙握住皇贵妃的手,感慨地说,“表妹真是我的贤内助,这件事也只有表妹才会直言不讳地提醒朕了。”
皇贵妃笑道:“臣妾也没有别的本事,唯有打理好后宫,让皇上没有后顾之忧,专注于前朝的大事。”
康熙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满目深情地注视着她,只觉得彼此之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皇贵妃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若不是本能过于强大,她都要把康熙的手给甩开了。
幸好这时,红枫端了新茶上来,皇贵妃趁机抽回了手,亲自捧了茶奉给康熙,“皇上,尝尝今年的新茶。”
康熙撇了撇浮起的茶叶,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一件正事,“对了表妹,三个月后,朕准备南巡,后宫还需要表妹坐镇。”
意思就是不准备带她去了。
——终于来了!
“皇上放心,宫里一切都有臣妾呢。”皇贵妃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就说嘛,若是没有大事要她做,她的好表哥又岂会有这么多的深情厚谊?
康熙又道:“这次朕准备把太子、老大、老三和小四都带去。待路过南京时,让他们跟朕一起去祭祀明孝陵。”
祭祀明孝陵,自然不是他对前朝的皇帝有什么好感,而是一种政治活动,目的就是为了收揽江南的文人之心。
虽然朝廷一直设立的有博学鸿儒科,给了江南文人许多的便利,但这些人因着种种原因,非但不肯出仕,还对着朝廷的政策指手画脚,张口闭口都是蛮夷外族。
若说这些人对明朝忠心耿耿,怕是只能骗骗三岁小孩了。他们之所以一直不肯顺服,说到底还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自明朝中后期,江南文人就和商贾勾结,结成了利益团体,兼并土地,建立庄园,把平民百姓变成他们的佃户甚至是奴仆。
崇祯帝在位的时候,国库里穷得连军费都凑不齐,崇祯堂堂天子,穿得衣服都打补丁。
明朝真的很穷吗?
不,一点都不穷。
只不过,明朝的钱都不在该在的地方,而是落入了这些道貌岸然的文人和胆大包天的商贾的口袋里。
当初后金与明朝对峙,打生打死,使用的兵器都是从哪里来的?
要知道,关外虽然自然资源丰富,但一没有人会探旷,二没有人会冶铁铸造。
皇太极改后金为满洲之后,还可以说是皇太极重用汉人,那些汉人带来了技术,但在那之前呢?
若是没有那些为了利益可以出卖一切的商贾往草原输送铁器,清朝能不能建立,还是两说呢。
只要拖个三五年,中原混战的诸侯有一个靠谱的站起来,后金再强也得回东北老家打鱼狩猎。
而这些大商人背后的靠山,正是在朝中做高官的文人们。
当初他们挖明年超墙角是为了肥自己的荷包,如今他们坚持不肯顺服清朝,也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他们不想让朝廷过多插手江南的事,不想让自己既得的利益被朝廷新贵瓜分。如果可以,他们还想从朝廷这里争取更多的利益。
而他们和朝廷最大的矛盾点,就是康熙不可能承诺他们现在拥有的一切,以后可以一直拥有。
对于满族权贵圈地,康熙都无比反感,且亲政之后一直致力于削弱权贵的势力,怎么可能允许那些江南的庄园主们变相圈地,继续逍遥?
所以,江南他必须去,明孝陵他也必须祭祀。
一方面,他是为了在大义层面堵那些文人的嘴,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隐隐的胁迫。
明孝陵里埋的是谁?
明太-祖朱元璋。
那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呀。
康熙专门带着儿子去祭祀他,表达对他的崇敬,谁知道他有没有跟着学的意思?
=====
当天,康熙就留宿在了承乾宫。
等用完晚膳,佟贵人故技重施,派了宫女苏勒来请康熙,说是肚子不太舒服。
康熙当时就沉了脸,呵斥道:“没用的奴才,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来人,把这个奴才拉去辛者库,以儆效尤!”
苏勒霎时面如土色,跪地求饶,“皇上,皇上饶命呀皇上,奴婢也是奉了小主之命……唔……”
很快就有人捂着她的嘴把她拉走了。
“慢着!”纵然不愿意,为了龙胎,皇贵妃还是不得不替佟贵人求情,“皇上……”
“表妹不必说了。”康熙抬手拦住了她,坚定地说,“你派个靠谱的嬷嬷去照看佟贵人的胎,顺便把孙御医也请过去。”
皇贵妃:“…………”
——真的好想揍你一顿呀!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心头几欲暴起的怒火,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皇上,无论佟贵人如何不知事,但她腹中毕竟怀着龙胎呢。若是这个时候处置了她的贴身宫女,难免会让她心中惶惶,于养胎不利。”
当然,最重要的是,万一她这胎出了什么问题,你是不会觉得错在你处置了她的贴身宫女,只会怪我没有拦住你!
为了龙子,康熙终究是妥协了,“罢了,先打她十板子,让她长长记性,日后不可事事都由着主子胡闹。其余的暂且记下,若是佟贵人这胎有个三长两短,两罪并罚!”
“皇上英明!”皇贵妃松了口气。
说的再好听,皇贵妃也终究是妾妃。以妾妃的身份掌皇后的权力,很多时候,她也只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管怎么说,仗着肚子横行无忌的佟贵人终于折戟沉沙了。消息传入后宫,简直就是普天同庆。
几日后就是十五,但请安一向积极的佟贵人,这一次却告了病没有来。
心直口快的宜妃第一个嗤笑,“可不就是得病嘛。依我看,她这病既不在身上,也不在心上,而是在脸上!”
众人会意,纷纷掩唇而笑。
唯有德嫔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人的病在脸上,有人的却是在嘴上。祸从口出的道理,某些人总是不明白。”
宜妃被噎了一下,笑了笑,竟然忍了。
与预料中完全不同的发展,让德嫔诧异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了宜妃一眼,暗暗疑心她是不是在酝酿什么针对自己的阴谋。
反常即为妖。
如果没有阴谋,为什么接连几次自己出言讥讽宜妃,她都全当没听见,忍耐下来了?
不管再过多久,她都不可能忘记,当初若不是宜妃特意跑去刺激她,她的小六也不会提前出生。
德嫔下意识地忽略了,六阿哥出生的时候已经到了预产期,直接就把六阿哥生来体弱的锅,一股脑全扣到了宜妃头上。
第64章 自作主张
睚眦必报的德嫔却不知道,人家宜妃忍她,却不是白忍的。
人家每忍她一次,都是在消耗她亲儿子胤禛照顾五阿哥带给她的人情。
原本宜妃是准备助她登上妃位,还报这个人情的。
但因为佟贵人冒犯皇贵妃,宜妃站在了皇贵妃这边,替皇贵妃出了头,就等于是还了一部分了。
偏德嫔心里记恨宜妃,屡次出言不逊。
宜妃又岂是什么好性的人?
若非是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早就怼回去了。
既然德嫔如此不识趣,那她就干脆不管她的事了,且忍她几次,全当还了人情了。
眼见宜妃甘愿吃哑巴亏,皇贵妃直接宣布了一件大事,“前几日皇上说了,三个月后要南巡,除太子之外,大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也都要随行。”
此言一出,惠妃和德嫔立刻就激动了。
只不过,惠妃可以毫无顾忌地为自己儿子收拾东西,德嫔虽然有心,却只能忍着。
有儿子随行的嫔妃自然是把重心放在儿子身上,没有儿子随行的,关注点就在另一方面。
温妃柔声问道:“皇贵妃娘娘,不知道皇上可曾提过,是否要嫔妃随行?”
这个问题,不止是温妃一个人关心,好些低阶嫔妃也想知道,却又碍于身份低微又不甚得宠,不敢出声询问。
如今温妃出言询问了,她们都眼巴巴地看着皇贵妃,只盼自己能得到这个机会。若是能趁机怀上一胎,有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远的不说,只说如今有孕在身的佟贵人。因着肚子里有张护身符,得罪了那么多人,大家不还是要忍着她?
皇贵妃淡笑道:“南巡非一日之功,自然是要带嫔妃随行的。至于带哪一个,本宫还要和皇上商议一番,到时候自然会通知你们。”
温妃暗暗搅弄着自己的帕子,再一次感觉到手里有没有宫权的差距。
若是宫中掌权的是她,后宫有大事小事,皇上必然都是去永寿宫,和她商议的。
若是如此,便是不得宠,她也无所谓了。
但现实的情况,就是她手里既没有权力,身上也没有圣宠。若不是她娘家的子弟出息,皇上偶尔还到永寿宫去坐坐,留宿一夜,她在这深宫里,就是真的没有半点盼头了。
那些小嫔妃们自然不会有温妃这么多的想头和野心,但皇贵妃既然没把话说死,大家就都有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乾清宫突然就多了许多送汤送点心的嫔妃,御花园里的花也突然就变得格外鲜亮,格外地吸引人了。
康熙享受了一番小老婆团的讨好之后,终于有些吃不消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前些日子一直坚持往乾清宫送汤的章佳氏,最近却缩了回去,没了动静。
这个章佳氏,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康熙带着几分兴味地笑了笑,处理完了当天的政务,就去了永和宫。
由于他并没有翻牌子,搞的突袭,章佳氏见到德嫔派来请她的人,着实懵了一下。
懵完之后,她就对德嫔佩服得五体投地。
只是,皇上今天来的可真不巧,正赶上她来了葵水了。
章佳氏一边在心里遗憾,一边迅速换了衣裳,到正殿去觐见天颜。
“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德主子请安。”
“起来吧。”康熙示意她起身,她就自觉地站到了康熙身侧,挽着袖子替他布菜,正好让康熙看见她左手小指上的石榴红的戒指。
这个戒指他自然认识,是宫妃的特殊时期从敬事房领来的,待葵水过去再交还回去。
康熙略有些可惜,但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大约七分饱的时候,康熙就示意不吃了,章佳氏赶紧伺候着他漱了口,就很自觉地告退了。
这让康熙又发现了一股永和宫的特点,那就是住在这里的宫妃,都非常懂事,伺候他的时候十分尽心,却又从不为了圣宠相互倾轧争斗。
“爱妃,还是你会调理人呀!”康熙感慨地拍了拍德嫔的手。
他又哪里知道,不懂事的,德嫔根本就不会给她们出头的机会。
德嫔笑着给他献上消食的茶水,柔声道:“也是章佳氏自己懂事,因着近些日子皇上要忙南巡的事,日理万机的,她怕打扰了皇上,就坚持不再到乾清宫那边去。”
见康熙脸上闪过一丝明悟,德嫔心下一定,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天可怜见的,这丫头在嫔妾面前念叨好几天了,又怕皇上怪罪她不够殷勤,又担心皇上操劳过度,还担心乾清宫的奴才们伺候的不够尽心。哎哟哟,嫔妾这双耳朵呀,都快备她念出茧子来了!”
德嫔说着,自己先笑出了声,“要嫔妾说,她也是关心则乱。能在万岁爷身边伺候的,哪一个不是万里挑一的伶俐人儿?拿她那点本事跟人家比,那是拍马都赶不上。”
被自己的爱妾这样惦念,康熙心里十分得意,也十分受用,看德嫔的目光也更柔软了几分,“你们俩,都是可人!了。爱妃放心,朕不会亏待你们的。”
“皇上这是哪里话?”德嫔嗔怪地睨了他一眼,带着万种风情,又有几分风姿楚楚,柔情款款地说,“万岁爷不嫌嫔妾出身粗鄙,提拔了嫔妾做一宫主位,与许多满洲贵女平起平坐,已经是嫔妾毕生不敢肖想得大恩德了。”
康熙搂住她一同往内室走去,无不怜惜地说:“爱妃何必妄自菲薄,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有了康熙这句话,德嫔总算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南巡的名额,已经差不多到手了,就等皇上下最后的决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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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嫔妃的随行名单很快就定下来了,高位嫔妃有宜妃与德嫔两个,除此之外还有布贵人、蓝常在人和章佳庶妃等五六个小嫔妃。
后宫的事,康熙一向十分看重皇贵妃的意见,对于随行嫔妃的人选,他也基本都是随皇贵妃的意思安排。
反正真到了江南,也不会缺了他的美人享用,宫里的旧人,带谁不是带?
看着皇贵妃在白纸上拟定的名单,章佳嬷嬷本就少有笑颜的脸一下子就皱出了满脸褶子,满不赞同地说:“娘娘,这次皇上出巡,稍大些的阿哥都要随行,您怎么能……”
后半句她没有说下去,但皇贵妃如何猜不到她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让德嫔随行,就是给了德嫔接触四阿哥的机会。四阿哥年纪还小,德嫔性子又狡诈,万一让她离间了四阿哥与皇贵妃的感情,皇贵妃岂不是要伤心?
但皇贵妃却有自己的考量。
这次南巡,康熙一开始就定了基调,让她留在京城,坐镇后宫,但小四却是要跟去的。
虽然她知道胤禛并不是真正的小孩子,但他的身子却实实在在是个三四岁小孩的身子。
他底子又弱,再加上舟车劳顿的,若是不能被人妥善照顾,皇贵妃怕他吃不消。
只是,她这承乾宫里从一开始就只住着她一位主子,偏殿配殿也自来都由她随意用。
往日里它觉得十分清净,但如今到了用人的时候,才察觉出不方便来。
她固然可以让三娘在暗中保护,但衣食住行却得有明面上的人照应。
纵然皇贵妃不大想承认,却也知道,德嫔对胤禛曾儿子,一直都十分惦念。若是让德嫔随行,她就不用再担心胤禛了。
皇贵妃笑着摇了摇头,对章佳嬷嬷说:“此事我自有考量。而且,嬷嬷未免太小看我的小四了。”
不等一脸焦急的章佳嬷嬷再说些什么,皇贵妃便将那拟好的签字递给了红枫,“行了,送去内务府吧。”
“娘娘!”章佳嬷嬷急了。
红枫脚步一顿,迟疑地看向皇贵妃。
“去吧。”皇贵妃示意她快走,红枫快步离去。
眼见名单都送到内务府了,章佳嬷嬷就知道这件事已成定局,再也无可转圜了,不禁跌足长叹,“娘娘,您这是引狼入室呀!”
皇贵妃拉住她的手,安抚道:“嬷嬷放心,小四这孩子机灵得很,哪就那么容易被人给哄骗了?”
“罢了,罢了,既然娘娘主意已定,奴婢也就不多嘴了,免得讨人嫌!”
说完,她朝皇贵妃行了个礼,就径自告退了。
皇贵妃知道她是一片真心为着自己,所以并没有怪罪,还让翠柳吩咐伺候章佳嬷嬷的小宫女,好生伺候着,务必让嬷嬷气顺了。
只是,章佳嬷嬷一直对德嫔敌意这么大,却让皇贵妃很是头疼。
这些年她也想明白了,德嫔毕竟是小四的亲娘,纸总有包不住火的时候。
当年也是她刚刚看透了皇上的真面目,明白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了,所以对胤禛过于紧张了,对德嫔的隔绝也太严苛了。
造成如今的局面,固然有德嫔心大不懂规矩的原因,她也不是没有责任的。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皇贵妃将今日的宫务处理完,把内务府一众管事太监好和掌事嬷嬷打发走了之后,青莲和绿蒲就各端着几样茶点上来了。
“娘娘,喝口茶,用些点心吧。”
“也好。”皇贵妃吐了一口气,见点心里面有两样章佳嬷嬷爱吃的,就说,“把那芸豆糕和鹅油卷给章佳嬷嬷送去吧,她爱吃那个。”
绿蒲领命而去,片刻后,却是一脸严肃地回来了。
“娘娘,章佳嬷嬷去阿哥所了。”
“阿哥所?她这个时候去阿哥所干嘛?”皇贵妃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一呆之后,脸色就变了,怒道,“本宫对你们真是过于宽宥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章佳嬷嬷去阿哥所还能干什么?
第65章 八阿哥解除心结
一开始,胤禛也是懵逼的:这章佳嬷嬷毫无预兆地突然过来,一脸愤愤却又强自隐忍地说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娘娘对你一片慈心,你切不可辜负了娘娘的厚爱;什么有些人居心叵测,见不得娘娘好,你可阿千万不能被这启子小人蒙蔽了,惹娘娘伤心……
还没等胤禛回过味来,翠柳就来了。
“章佳嬷嬷!”翠柳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对章佳嬷嬷也特别的不客气,“娘娘让你现在就回去。”
然后,她也不顾章佳嬷嬷瞬间铁青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个笑脸,对明显在状况之外的两个小主子说:“大阿哥、小阿哥,奴婢还有别的差事,就先告退了。阿哥们安心,娘娘一切都安好。”
说完,就硬拽着脸色逐渐灰败的章佳嬷嬷走了。
“这是……唱得哪一出呀?”胤禛一头雾水地看向胤禩。
由于信息量过少,胤禩也无从判断,只能问自己的奶嬷嬷赵氏,“赵嬷嬷,最近宫里除了南巡,还有别的大事吗?”
赵嬷嬷想了想,摇了摇头,“这倒是没有了。”
胤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猜测道:“这次南巡,十有八-九,永和宫娘娘会随驾。”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来看,南巡一向都没有掌权宫妃的事。
一开始皇贵妃掌权的时候,四妃还有随驾的机会。等后来皇贵妃薨逝,四妃分掌宫权之后,就再也没这机会了。
所以,这一次南巡,皇贵妃肯定还是留守禁宫的命,反观德嫔虽然无权,如今却正得宠,很有随驾的可能。
被他一点,胤禛也明白了过来,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复杂之色。好半天,他才长叹了一声,“我为什么要面对这样的修罗场?”
如果德嫔随驾,他肯定少不了与德嫔相见。
根据以往的经验,德嫔对他虽然不如对六弟那般事无巨细,但疼爱他也是真的。若要与德嫔毫无交集,根本就不可能。
一来德嫔肯定会主动来找他,二来他也不忍心对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视而不见。
但若是他与德嫔走的近了,额娘心里必然不好受……
他真是太难了!
见他愁眉苦脸的,胤禩很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胤禛觉得,自己很受伤,指着胤禩控诉,“你个没良心的弟弟,我这次出去,是不会给你带礼物的!”
胤禩连忙求饶,“诶,可别!小四哥,小四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
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胤禛又岂会错过。
他傲娇地哼了一声,抬着下巴说:“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但是有条件。”
“小四哥,您说,小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胤禛示意伺候的人,“你们都下去吧,接下来我和八弟说的话,都是机密,你们不能听。”
两个小孩子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机密,就算这俩小孩儿表现得比一般孩子早熟早慧,也依然让人忍俊不禁,根本就不会往深层次去想。
黎嬷嬷和赵嬷嬷都忍着笑,带人退下了。
胤禩笑道:“这下你可以说了吧?”
在他想来,胤禛说的条件,就算再为难人,也无非是让他这辈子不许和太子作对。
而他上辈子已经吃够了夺嫡的苦,也早就看透了父亲康熙的冷酷与专权,自然不会再傻乎乎地被康熙递出的诱饵诱惑,去做那搬倒储君的棋子。
可是他很快就知道了,不该用自己那充满整治肮脏的头脑,去揣测心思赤忱的小四哥。
对,他就是赞美小四哥心思赤忱,绝对没有内涵小四哥政治白痴的意思。
胤禛瞥了他一眼,暗笑着说出了自己的条件,“你往后再喊我,把那个‘小’字去了。四哥就四哥,什么大四哥小四哥的?你这辈子还有几个四哥?”
胤禩一呆,怔怔地看着胤禛,好半晌才眼眶泛红地说:“多谢四哥。”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躯壳虽然已经重生了,但内心深处却没有彻底把自己融入这个新生的世界。
比如见到康熙时他会下意识地排斥,见到太子时却总是掩饰不住的惋惜。
而他一直喊胤禛“小四哥”,就是一直在提醒自己还有一个前世,那个前世里还有许多自己放不下的恩怨情仇。
其实,这对他日后是很不利的。
现在他的外表还小,无论是康熙还是太子,都不会多想。若是再过几年,这两个人精肯定会察觉出不对劲的。
被天子和储君同时惦记怀疑,胤禩这辈子都别想过安生日子了。
胤禩一直觉得这辈子这个四哥但单纯,还一直担心他会被人称斤论两的卖了。
如今看来,不是四哥太单纯,而是他自己早就被权谋心机给浸透了,总把赤忱和单纯混为一谈。
其实,四哥对人情世故都明白,他只是从来没有接触过政治,所以在这方面就显得过于天真了而已。
胤禛嘻嘻一笑,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次去江南,若是遇见了有意思的东西,一定不会忘了你那一份的。”
胤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笑了起来,“如果东西不好,我可是不依的。”
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此刻自己脸上的笑容,肯定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愉悦。
这时,黎嬷嬷在书房外请示,“小主子,皇贵妃娘娘派人里请阿哥了。”
胤禩低声笑道:“你烦恼的事就要解决了。”
“嗯?”胤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只是抽空对门外的黎嬷嬷说,“来的是谁呀?嬷嬷先领她去喝杯茶,我随后就到。”
“是。”黎嬷嬷应了一声就走了。
胤禛这才问道:“什么要解决了?怎么就解决了?”
“哎呀四哥,你怎么这么……”胤禩忍了忍,到底把那个“笨”字给咽了下去,提示道,“额娘先后派了两回人手,前脚把章佳嬷嬷带走,然后才让人来找你,你觉得是因为什么事?”
胤禛恍然大悟,“没错,没错,我不用再经历修罗场了!”
他兴奋地蹦了两下,扭头问胤禩,“八弟,你去不去?”
“我就不去了。”胤禩心想:额娘现在找你,明显就是要推心置腹,我跟着去算什么?
但胤禛却不放过他,挑眉笑道:“难道你就不想见额娘?”
“我当然想了!”
“那就走呗。”胤禛伸手去拉他。
胤禩急道:“可是……”
“哎呀什么可是不可是的?小孩子哪有那么多瞻前顾后?”
胤禩一呆,挣扎了力道立刻就松懈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那我就去吧。”
往后他得习惯自己的新身份,得把前世和今生彻底割裂开来。
=====
兄弟二人手拉着手走了一路,快走到御花园的时候,胤禩就闹着说累了,不想走了。
赵嬷嬷心里虽然惊奇,但她自小把胤禩奶大,看顾他比看顾自己的亲女儿的时候还多,心里哪会不疼?立刻就上前把小主子抱在了怀里。
至于胤禛这里,因为黎嬷嬷不是专门的奶嬷嬷,没有抱过孩子,一时有些不敢伸手。
但小太监张保机灵,笑眯眯地上前蹲下,“主子爷,奴才背着您走一路。”
胤禛看着张保瘦弱的身板,本不欲让他背的,但余光瞥见胤禩,又觉得八弟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割裂前世与今生,彻底从新开始,如果自己不要张保背,八弟必然也不好意思然赵嬷嬷抱。
因而,他沉吟了片刻,终究是爬到了张保的背上,让人背着走。
然后他才发现,张保看着瘦,力气还挺大,背上背着一个人,却依然走得又快又稳。
他忍不住惊奇地问:“你力气不小呀张保?”
张保“嘿嘿”一笑,憨厚地说:“我们做奴才的不比主子天生贵命,进宫之后就在各处打杂。那些资历老的太监们最爱欺负小太监,时常把该他们干的活分给我们这些小太监们。活儿干得多了,这把子力气也就练出来了。”
“哦。”胤禛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是怎么被选到阿哥所的?”
张保迟疑了片刻,忖度着胤禛不是那种严苛的主子,才实话实说:“一开始奴才什么都不懂,只会死干活,慢慢的就学聪明了,把自己每月的月钱都送给一个管事的太监,拜了他做干爹,平日里服侍讨好的周到。后来皇贵妃娘娘要挑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那老太监才把奴才推荐了上来。娘娘身边的嬷嬷见奴才还算机灵,就选了奴才。”
胤禛听完,只有一个感觉:幸亏我运气好,穿成了个皇阿哥。这要是穿成个小太监……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不敢再想了。
张保担忧地问:“主子爷,您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别让额娘等急了。”
赵嬷嬷和张保走的,可比他们俩小朋友快多了,很快就到了承乾宫。
胤禛兄弟俩是来之前就知道承乾宫肯定发生了什么,但进来之后却发现,整个宫里的氛围都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很显然,这是皇贵妃为了不让他们俩多想,特意交代敲打过了。
两人心中感动,对视了一眼,上前请安,“儿子给额娘请安,祝额娘福寿安康。”
“快,都起来吧。”皇贵妃急忙叫起,招手让两人上前,又示意曹佳嬷嬷,“你们都下去吧。”
曹佳嬷嬷欲言又止,皇贵妃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就不敢再多言,行了个礼,带人出去了。
等人都出去了以后,皇贵妃就让三娘现身,四个人坐在一起,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既然小八和你在一起,你应该知道我叫你来是为了什么吧?”这话,皇贵妃是对胤禛说的。
胤禛无语地看着她,“额娘,在您心里,你儿子就这么蠢?”
皇贵妃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补刀,“蠢的只有你,别把小八也带上。”
“哈哈哈哈哈……”胤禩拍着巴掌大笑,一点都不给他四哥面子。
胤禛睨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不给比我聪明的人带礼物。”
“哈哈……嘎?”胤禩的笑声戛然而止,急忙讨好地凑到胤禛身边,垫着脚尖又是捶腿又是揉肩的,“四哥,好四哥,额娘嘴里那个蠢儿子,肯定是我,我怎么可能比四哥聪明呢?”
为了证实自己说的话,他还谄着脸向皇贵妃和三娘求证,“额娘,三娘姐姐,你们说是吧?”
三娘“噗嗤”一笑,捂着脸不说话,但纤秀的肩膀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在憋笑。
皇贵妃倒是忍住了没笑,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你呀你!”
几人笑闹了一阵,皇贵妃神色一正,“好了,说正事。”
其余三只立刻乖乖坐好,一个比一个板正。
“小四,这次南巡,德嫔也在随驾之列。”皇贵妃说话的时候,略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胤禛的脸色。
这让胤禛有些无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为纲,子女奉孝。特别是子女还年幼的时候,生死贫富几乎全都仰仗父母的给予。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父母还会看子女的脸色,就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爱得深沉,生怕自己的举动会给孩子造成伤害。
胤禛笑着问:“额娘可是因为自己不能去,所以想让德娘娘照顾我?”
皇贵妃轻轻松了口气,三娘拍手笑道:“果然是母子俩,这就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就知道,小四会懂的。”皇贵妃认真地说,“我虽然不喜欢德嫔心思狭隘,睚眦必报,但她毕竟是你的生母,对你的心却是不掺假的。有她照顾你,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胤禛感动地说:“额娘的一片苦心,儿子都明白的。您放心,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三娘也急忙保证,“娘娘放心,我也会照顾好小四的。”
“三娘姐姐也要去?”兄弟两人异口同声,都表示了诧异。而胤禛还更多了几分担忧,“只有额娘和小八在宫里,能行吗?”
虽然三娘对人情世故还不怎么通,但她毕竟是个有神通的狐仙。有她看顾着,胤禛至少不必担心皇贵妃的安危了。
也是巧了,皇贵妃的想法和他差不多。这一路上有三娘暗中保护,她就不用为胤禛的安危担心了。
相对来说,三娘的想法就简单多了。她之所以要跟着去江南,是因为感应到自己的机缘在那里。
所以,当胤禛提议让她留在京城的时候,她断然拒绝了,理由也很正当、很充分。
“机缘总是转瞬即逝,有的人一辈子也感应不到。我好不容易感应到了,怎么可能放弃?”
胤禛哑口无言。
胤禩道:“四哥放心,我和额娘会相互照顾的。”
胤禛白了他一眼,心说:我就算是不放心,也已经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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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这边算得上是母子天伦,其乐融融,永和宫却是阴云密布,电闪雷鸣。
不管德嫔骨子里倒是是个什么脾性,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在出身上的劣势,也一直都很明白自己在皇上那里的定位。
所以,不管真也罢,假也罢,她表现在外的脾气一直很好很温和。当然了,和其余的高位嫔妃斗嘴那是免不了的。
毕竟,宫里的女人娱乐少,彼此之间要是再没了争斗,还有什么乐趣?
但她却几乎没有发过大火,像今天这样怒火滔天,几乎把整个永和宫正殿都砸了的情况,更是头一次见。
惠香、墨香、云秀、云栽四个大宫女吓得浑身发颤,却还得强忍着,壮着胆子去劝德嫔息怒。
她们都德嫔的心腹,和德嫔可谓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德嫔好了她们鸡犬升天;德嫔不好她们也的跟着跌进泥里。
“娘娘,您息怒,息怒呀!”惠香大着胆子上前,捉住了德嫔伸向一个观音瓶的手,大声道,“您若是气坏了身子,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是呀娘娘,您就算不想别的,总得替咱们四阿哥和六阿哥想想呀。”云栽也跟着劝道。
发泄了这么久,德嫔的怒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听了云栽的话也只是冷笑了一声,嘲讽道:“四阿哥自有皇贵妃事事周全,哪里用得着本宫自作多情?”
只要一想到自己这次随驾的恩典是佟佳氏施舍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替”她照顾四阿哥,德嫔就恨不得把佟佳氏那贱人千刀万剐!
如果不是理智尚存,她就不是在永和宫砸东西了,而是直接冲到承乾宫去,掐着佟佳氏的脖子用力摇晃,声嘶力竭地告诉她:“小四是我的儿子,我的,我的!我照顾我的儿子天经地义,何须你来操心安排?”
墨香忙道:“不管怎么说,您才是四阿哥的亲额娘,母子之间血浓于水,又岂是别人可比的?”
“是呀娘娘,四阿哥可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这宫里谁人不知四阿哥的亲额娘是谁?也就是如今四阿哥年幼,没有自己的人手,所以才一无所知。”
“…………”
四个大宫女你一言我一语,尽拣德嫔爱听的话说。
往常听到这些话,德嫔虽然嘴上不说,但脸上的神情却表明了她十分受用。
但这一次,她一张芙蓉面却始终阴沉沉的,半点不见缓和。
墨香和云栽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娘娘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第66章 太子告状
德嫔在想什么,随行南巡的墨香和云栽很快就知道了。
皇上出行,可不像是普通人家,在堂上拜别了父母,由兄弟送出城门就罢了。
康熙一大早就起来了,先是拜别太皇太后,再拜别太后,然后和皇贵妃话别,又接受了留守宫妃的拜别,最后由群臣送出京城十里之外。
这个时候,天都要黑了。
所以,头一天根本就没有走多少路,也就是仪仗的末尾堪堪离开了京郊而已。
当天安营扎寨的时候,德嫔洗漱过后,询问了章佳庶妃是否安置妥当,就面朝墙壁安歇了,显然是不准备多说话,也不让人多说话。
墨香和云栽对视了一眼,不敢打扰,放下帐子,又把蜡烛灭了三四个,悄悄地退了出来。
到了外间僻静处,墨香才疑惑地问:“娘娘怎么没问一句四阿哥?”
“大概是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吧。”云栽说着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
就算是再劳累,有功夫问一句章佳庶妃,就没工夫关心两句四阿哥吗?
这两个宫女对德嫔也真是忠心耿耿,一心盼着主子好,便私底下商议,明日两人轮流当差。但凡哪个不在娘娘跟前伺候时,就注意打听四阿哥的动向。
然后就瞅着时机,主动在娘娘面前提起。
“娘娘慈母之心,便是因着一些事情一时不愉,听多了四阿哥的消息,一颗心慢慢软了,不就什么都好了吗?”
云栽点头赞同,“不错,娘娘平日里那么在意四阿哥,如今她心里别扭,正该是咱们表忠心的时候了。”
等到第二天一早,两人看见德嫔的眼睛有些红肿,就更肯定了自己猜测。
——娘娘这般,必然是昨天哭了半夜。
于是,这一整天,或是墨香,或是云栽,就会借着自己休息的空隙,这个给胤禛送两碟点心,那个询问一番胤禛旅途是否劳累,和兄弟相处是否吃了亏。
她们两个是德嫔的贴身大宫女,一举一动在别人眼里自然都是代表了德嫔的态度。
因而,无论是太子、宜妃这一类关心四阿哥,还是像大阿哥这种喜欢和太子唱反调的,亦或是像三阿哥这种巴不得胤禛倒霉的,都觉得德嫔不愧是亲额娘。
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三阿哥。
他额娘荣嫔尚在禁足之中,这次南巡别说随驾了,康熙连提荣嫔一句都没有,更没有提前解除禁足的意思。
偏偏老四的亲额娘却捞到了伴驾的资格,怎能让他不恨?
本来他心里就够不舒服了,德嫔又对胤禛嘘寒问暖的,恨不能时刻捧在手里心才放心,就更让三阿哥看不顺眼了。
只可惜,他势单力孤的,就算心里再不高兴,也得忍着!
=====
这天下午,在太子的车架里玩了半天的胤禛,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却被太子赶了出来。
“这一天德娘娘派人问了你不下十遍,你也该去给她请个安,让她看见你好好的,也好放心。”
“我吃完饭再去吧。”胤禛挣扎了一下。
虽然德嫔对他也很好,但和长辈同桌吃饭,总是不那么自在。
“行了,赶紧走,赶紧走,孤还得去陪汗阿玛用膳呢。”太子无情地继续驱逐他。
一听说他要去陪康熙吃饭,胤禛立刻麻溜儿地下车。比起陪康熙吃饭,他宁愿去陪德嫔。
今日的御驾停在了一处城郊,负责此次安保工作的是索额图和容若。
两人商议了一番,又请示了康熙,提前就派人征用了一个地主的园子,等御驾到的时候,该打扫的都打扫完了,闲杂人等也都清理干净了。
因着园子不大,随行的嫔妃是不可能一人住一个院子的,德嫔带着章佳庶妃和另外两个庶妃住一个院子,宜妃带着布贵人、蓝常在等住在她们对门的院子里。
宜妃有些轻微的择席之症,用不惯别人的东西,就让随行宫女先收拾屋子,她自己就坐在院子里喝茶赏景。
正好,她住的那个院子西侧,有一丛野玫瑰,主人家收拾的时候没有移走,反而又移了一丛凤尾竹来。另外还散养着几只仙鹤,也不怕生人,时不时就从宜妃身边过一遍。
宜妃看得心喜,拿出荷包里的炒松子剥开了喂给它们,很快身边就围满了等待投喂的仙鹤。
伴随着宜妃清亮的笑声,胤禛带着张起麟来给德嫔请安了。
守门的小太监一早就得了墨香的吩咐,胤禛一来,就立刻请了进去,让他坐在院子里的一颗盛如华盖的银杏树下等候片刻。
“阿哥爷少坐,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行了,你去吧。”
小太监行了个礼,急急忙忙地去寻墨香了。
那树下设了一张原漆圆桌,配的椅子干脆就是原木的墩子,颇有几分雅趣。
胤禛仔细欣赏了一番这三百年前的民间工艺,这才坐了下来。
片刻之后,墨香满脸笑容的出来了。只是胤禛却觉得,她的笑容有些勉强。
当时他心里就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而且,这预感很快成真了。
墨香先是觑了觑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阿哥,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娘娘也累了,您也累了。不如……您先回去休息?”
胤禛细淡的眉毛皱了起来,直觉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想看到的事。
他有心问问,但是看着墨香明明为难却要装作无所谓的神情,又把询问的话咽了下去,若无其事地说:“那好吧,我就先回去了,劳烦墨香姐姐代我向额娘请安。”
“阿哥一片孝心,奴婢一定转达。”墨香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把胤禛送出了门。
对门的宜妃见他才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且脸上半点欢悦之色都没有,不禁心下生疑。
其实生疑的又岂止她一个?
胤禛出了门之后,便用眼神示意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三娘,潜进德嫔身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三娘也一脸怒气地回来了,一进门就劈头盖脸来了一句,“幸好你被抱给娘娘养了,有这样一个亲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胤禛已经提前清好场,如今内室里只有他们两个,说话自然也不用顾忌。
“好了,三娘姐姐息怒,有话慢慢说。”他顺手递了杯茶过去。
三娘接过来,一口饮进,气呼呼地说:“你以后也别去给她请安了,反正人家也不乐意见你。”
胤禛无奈道:“你总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
他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才好做出判断呀。
三娘白了他一眼,说:“方才我偷偷潜入德嫔的卧室,正碰上她身边的宫女劝她见见你。哼,她哪里是累了?看她发脾气时那副精力十足的模样,怕是比我都精神。”
原来,墨香出来应对胤禛,云栽就留下来劝解德嫔。
“娘娘,到底是亲生的母子,您这样,不是将阿哥越推越远吗?”
云栽说的都是一心为她的好话,奈何德嫔已经钻进了牛角尖,一心认定了自己南巡期间若是管了胤禛一丝一毫,就是接受了皇贵妃的施舍,日后在皇贵妃面前必然要在气势上矮上一截。
所以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路上,哪怕胤禛冻死饿死,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云栽和墨香一开始觉得她们多说点四阿哥的事,就可以慢慢缓和德嫔的心情,是因为对她们的主子还没有了解透彻。
事实证明,德嫔的固执,并不是别人可以动摇的,哪怕是贴身的心腹也不可以。
因而,德嫔默默不语,并不为云栽的话所动。
云栽小心去看她的脸色,只是她正以掌心撑着额头,垂眸看向桌面,一张芙蓉玉面半隐半昧在阴影里,站在云栽那个角度,根本就看不真切。
看不到主子的神色,也就意味着无从判断主子的反应。云栽踌躇了片刻,忖度着往日德嫔待四阿哥的心思,觉得她应该是听进去了。
于是,她准备再接再厉。
“娘娘……”
“不必再说了!”德嫔突然出声,声音冰冷得像是三九天的铁器,偏一字一顿,吐字清晰,让人想当自己错辩都不成。
她极为镇定地说:“本宫已经想得很清楚了,除非佟佳氏死了,绝对不会再过问四阿哥分毫!”
“娘娘!”云栽悚然而惊,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德嫔看过来的眼神惊得张口结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
莫说是作为当事人的云栽了,就连听三娘转述的胤禛都惊呆了。
好半晌,胤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真的这样说?”
“我骗你做什么?”三娘不满地看着他。而后又愤愤道:“她竟然敢咒娘娘,真是岂有此理!只要有我在一天,就算是她死了,娘娘也死不了!”
胤禛却无心与她多言了。
因为他实在是弄不明白,德嫔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对他的态度就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直到圣驾弃车登船,胤禛也仍是想不明白。
太子见他一直闷闷不乐的,担忧地问:“四弟,你怎么了?可是伺候的奴才欺你年幼,不尽心?”
胤禛摇了摇头,兴致不高,“有德嫔娘娘跟着,他们哪里敢呢?”
不管德嫔的心思有着怎样剧烈的变化,她的性情一向隐忍,不会直白地表现出来,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胤禛依然可以享受生母在侧的恩惠。
见他提起德嫔的时候,神态不似以往,太子心中一动,“和德娘娘有关?”
“嗯。”面对最信任的二哥,胤禛没有半丝隐瞒,把自己的苦恼直言相告,“二哥,你说为什么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态度,可以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太子怜惜地摸了摸他的脸颊,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于是,胤禛就隐去了三娘,把德嫔和云栽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听到德嫔说的那些话,太子的脸色逐渐冷得掉渣。他深吸了一口气,把那股怒火往下压了压,安抚胤禛,“小四别怕,你听二哥的,接下来这一路上,每日里晨昏定省都不要间断。”
他轻轻笑了一声,带着漫不经心的睥睨,“你也不要觉得委屈,二哥不会让你白受委屈的。”
德嫔为母,胤禛为子,天下无不是之父母。
若是胤禛直接和德嫔置气,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但胤禛制不住她,却有别人能够制得住。
收拾德嫔,他自有法子!
胤禛闷闷地点了点头,恹恹道:“我听二哥的。”
原本按照他自己的心思,既然德嫔都这样说了,又一而再地将他拒之门外,他绝对不会再拿热脸却贴对方的冷屁股的。
可是太子这样尽心地为自己筹谋,他却不忍心不领情。
他得承认,比起土生土长的太子,他对这个时代特有的某些东西,认知的并不够深。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和德嫔住同一条船的宜妃就看见,四阿哥日日不落地来给德嫔请安,一早一晚,绝不间断。
但德嫔却每一次都避而不见,仿佛不知道自己儿子来请安了。
如此反常的情况,宜妃自然就留了心,在一次伴驾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说给了康熙听。
当时康熙是没说什么,但宜妃一走,他就叫人传了太子来,询问起了胤禛的近况。
太子心中一动,觉得时机已经到了。
“四弟最近因着德娘娘的事,心情一直不大好。儿臣虽然每每安抚他,但大约是母子天性,血浓于水,别人的安慰又怎么能济事?”
康熙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小四是个孝顺的孩子。”
太子便接口道:“都是佟娘娘教得好。”
反正和德嫔无关。
这话就带有很强的主观意愿了。
汉人家的庶子,若是有出息,那就是正妻教养得好;若是不学好,那就是小妾不会生,从根上就坏了。
但那都是汉人的规矩,在满人权贵里却说不通。
满人的妻妾地位其实相差的并不大,也就是顺治、康熙两朝天子都重视汉学,坚持从上而下地立规矩,才让各府的正福晋稍稍缓一口气,不用担心哪一天突然就被侧福晋取而代之了。
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是那么好破的。
就算是现在,好些公候上折子替自己的庶子请封世子,哪怕他们家里嫡子尚在,康熙也不能不准。
说到底,还是八旗旗主手里的权力太大,康熙若是坚决要求他们请立嫡子,无疑就是在插手各府的继承人事务,很容易引起各旗主的警惕甚至反弹。
这些事情,只能用水磨功夫,慢慢改变。雷霆手段,是行不通的。
但太子明晃晃地表达了对德嫔的蔑视,康熙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只因太子的教育是他一手经办的,从小就深受汉人文化的熏陶,嫡庶君臣那一套对他影响极深。
这也是康熙希望看到的,因为他坚信,在他有生之年,一定会把八旗旗主的权力削去大半。等到来日太子登基,那些旗主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了。
康熙道:“既然小四心里不好受,明日午间,大船靠岸补给的时候,朕就带着你们到岸上去转转。”
太子眼睛一亮,急忙谢恩,“多谢汗阿玛!儿臣这就去告诉四弟。”
他得把这事给砸实了,省得让四弟空欢喜一场。
眼见太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退到门口,一转身就没了踪影,康熙摇头失笑,“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今日近身当值的魏珠赔笑道:“这是太子爷疼弟弟呢。天家兄弟如此和睦,真是天下百姓之福。”
康熙嘴角的笑容遮都遮不住,无不骄傲地说:“保成自小就友爱兄弟,不但对底下的弟弟好,对上面的哥哥也一向尊重忍让。”
在名为“爱子”的滤镜下,康熙下意识就把从前太子总是和大阿哥争胜的事给忘了,只记得近些日子太子对大阿哥的忍让和对大阿哥挑恤的毫不计较。
只是,太子的储君风范,却把大阿哥衬得小肚鸡肠,不懂规矩,不知敬畏储君。
康熙想到了太子,很自然地就想到了大阿哥,然后脸色就落了下来,沉声道:“保清若是有保成一半的气度,朕也就不用操心啦!”
由此可见,太子以前爱和大阿哥争锋的后遗症十分严重,哪怕他现在已经痛改前非了,康熙在想到他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想到大阿哥。
这说明在他心里,隐隐地还是将大阿哥放到了一个和太子差不多的地位。
但只要太子能坚持如今的人设,相信总有一天,这个情况会改变的。
=====
在另一艘大船上,纳兰容若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导大阿哥。
“太子爷毕竟是储君,阿哥为什么就非要和他争个长短呢?”
大阿哥“哼”了一声,梗着脖子说:“他也就是仗着会投胎。除此之外,哪一点比爷强了?”
容若无奈道:“只会投胎这一点,就比你强了。”
要怪就只能怪大阿哥生不逢时。
若是当初还在草原上的时候,嫡庶哪里分得这么清楚?只要有本事,便是女奴所生,也照样有出头的机会。
可是如今,早已时移世易啦
第67章 胤禛落水
“阿哥,当今重视汉学,看重嫡庶,你整日里和太子作对,皇上嘴上不说,心里又岂会……”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大阿哥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苦口婆心,不高兴地说,“怎么你说的和舅舅说的一点都不一样?难道你比舅舅更懂汗阿玛的心思吗?”
他嘴里的舅舅,就是明珠,是容若的亲阿玛。
容若心说:若论对皇上的了解,我阿玛还真比不上我。
但这话却不能明说出来,偏大阿哥已经被明珠暗中引导地对其深信不疑了,想要掰过来,根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见他张口无言,大阿哥得意地“哼”了一声,抬着下巴威胁他,“你若是再对爷说这些有的没的,爷回京之后就要告诉舅舅,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他就像一只斗胜了的大公鸡,昂首挺胸地走了。
容若呆立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声,暗暗道:阿玛呀阿玛,你可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终有一天会烧到自己吗?
皇上一心盼望着大阿哥和太子,能像他和裕亲王一般,明君贤王,成就一段佳话。
但明珠却因着不服索额图仗着太子横行无忌,暗中挑拨大阿哥和太子相争。
这些容若都看在眼里,私底下也劝过明珠,只是没有劝动。明珠只是让他一概不要插手,一心忠于皇上。哪怕日后事败了,皇上也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赦免了容若的。
也是太子年幼,心性不定,一开始的时候,大阿哥的确是引动了太子的怒火,多少占了些便宜。
但最近太子明显是得了高人指点,再面对大阿哥的挑恤时,总是一笑置之,并不计较,竟把大阿哥衬托成了一个不自量力的跳梁小丑。
只可恨大阿哥执迷不悟,还和他阿玛明珠一样不听人劝,容若就算是想拉他一把,也架不住他自己执意往坑里跳呀。
大阿哥哼哼唧唧地回去了,半路上碰见了出来透气的三阿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直接擦过三阿哥走了。
三阿哥眼眶一红,喊了一声,“嬷嬷。”
“没事的,阿哥。”胡佳嬷嬷把他抱了起来,柔声哄道,“阿哥不是要去看鱼吗?奴婢抱着您过去,再叫小太监钓鱼好不好?”
“嗯。”三阿哥破涕为笑,拍手道,“走,看小太监钓鱼!”
来到夹板上之后,三阿哥才发现,原来他那好四弟也在,立刻就不高兴了。
“这世上,真是处处都不缺煞风景的,真是扫兴!”
胤禛挑了挑眉,认同地点了点头,“三哥说得不错。”然后就示意张保去钓鱼,不再搭理三阿哥。
三阿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胤禛扫兴,胤禛回那一句,是借着他的话头还了回来。
“你……”他抖着手指着胤禛,脸色涨得通红。
“怎么了三哥,你不是来钓鱼的吗?”胤禛笑得露出一排小白牙,看起来特别真诚也特别可爱。
但落在胤祉眼里,就只剩下可恶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胤禛就抢先说:“太子哥哥说他也要来呢,三哥不想和太子哥哥一起钓鱼吗?”
和太子一起钓鱼?
不得不承认,三阿哥心动了。
从他回到这座皇宫时就清楚地知道,在这华丽的宫廷里,是有着严苛的等级制度的。
他们的汗阿玛自然是在宝塔的顶端俯视着一切,排在第二位的却不是太皇太后,而是和他同为汗阿玛儿子的太子。
不是没有妒忌过,不是没有不忿过,但骨子里对皇权的敬畏,让他在面对太子的时候,只剩下了惧怕与讨好。
惧怕太子看他不顺眼,会在汗阿玛面前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讨好,只盼能蹭点太子的光辉,让汗阿玛能看见自己。
可是,自己努力了许久都不曾得到的东西,他的四弟却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人送到眼前了。
是的,送到眼前。
三阿哥不止一次地看到,自己处心积虑地讨好的太子,在和四弟相处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太子哄着四弟。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胤祉愤恨,胤祉不服,胤祉想要向太子证明,他比四弟更乖更听话,读书也会比四弟更厉害!
不过,现在他得先证明,自己的奴才钓鱼比四弟的厉害!
“高翔,你去钓鱼。”
虽然他没有特意吩咐什么,但高翔从小就伺候他,只看见他一个眼神,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定要赢过四阿哥那个小太监。
高翔低下了头,“是。”
他根本不敢说,自己是北方生长的旱鸭子,根本就不会钓鱼。
张保看了高翔一眼,带着高手特有的睥睨,“小高公公,请吧。”
说着,他还特意往旁边挪了挪,给高翔腾了个地方。
只这一个细小的举动,就刺痛了三阿哥在胤禛面前总是特别旺盛的自尊心。
“四弟倒是养出个好奴才。”
“三哥谬赞了,太子哥哥也是这样说的。”胤禛把他的阴阳怪气全当夸奖,照单全收,顺便还把太子拉过来做虎皮。
三阿哥心里憋了一股气,连声催促高翔,“快去钓鱼,一定要比他钓得多!”
“……是。”高翔战战兢兢地去了,眼角的余光一直盯着张保看。见张保下饵他也下饵,见张保甩钩他也跟着甩钩。
多亏了宫里太监生存不易,能出头的太监别的不说,学习模仿的能力都还不错。高翔的动作又迅速,再加上三阿哥站得稍微远一点,并没有发现高翔的动作总是比张保慢一拍。
但被模仿的对象张保发现了。
张保这小子也是蔫坏,故意在鱼儿将要咬钩的时候用力一提,这一钩自然是空了。
然后,他没好气地看了高翔一眼,转头向胤禛请示,“主子,奴才想到船舷那边去钓,这小子不老实,把奴才的鱼都吓跑了。”
胤禛是无所谓,随口道:“那你就去吧。”
高翔心里一急,也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却见三阿哥面沉如水,他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本来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根本不可能赢得过张保的。如果再多事,到时候三阿哥只会更加恼怒。
离了甲板之后,张保找了一个离高翔不远,却又保证高翔看不见他鱼钩的地方,静心钓了起来。
他出生的地方,有一条小河沟,钓鱼摸虾都是他的拿手好戏。
没过多久,他就高兴地嚷了一声,“上钩了,上钩了!快拿桶来。”
跟着伺候的小太监赶紧把准备好的木桶递了过去,张保麻利地把鱼解了下来,投入装了水的木桶中。
胤禛凑过去一看,里面游着一条半尺长的鲫鱼。
他得意地朝三阿哥炫耀,“三哥你看,鱼。”
三阿哥自然恼怒,却还是信心十足地说:“四弟就没听过后来居上吗?”
而后,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长长地“哦”了一声,优越感十足地说:“也对,四弟还没有进学,据说启蒙读书也不认真,不知道什么叫后来居上也很正常。”
胤禛心中一动:他怎么知道我启蒙不认真的?
肯定是故意打听了。
自从给五阿哥过完生日之后,三阿哥已经很少当面找他的麻烦了,最多的是像今天一样的挑恤,力图凭实力压他一头。就好像嬴了他,就能证明什么一样。
胤禛原本还觉得他是长进了,知道找一个比他小的弟弟的茬会显得自己很没品了。
如今看来,是胤禛想多了。
没错,三阿哥的确是长进了,但却没往正地方长,而是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把明面上的针对转移到暗地里去了。
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胤禛真诚地说:“等翻过年弟弟入学了,三哥就能深刻理解什么叫做后来居上了。”
不就是挑恤吗?好像谁不会一样。
这回三阿哥没再说什么,只是自信一笑,显然是对高翔的垂钓水准十分有信心。
胤禛见了,不禁在心里犯嘀咕:难不成,这个高翔还真是个钓鱼的高手?
趁着别人不注意,他悄悄对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三娘使了个眼色,三娘立刻就施展了一个迷幻术,让别人暂时忽略胤禛。
“好了,你可以说话了。”
得到首肯之后,胤禛急忙道:“三娘姐姐,你有没有法子让张保多钓点鱼?一定也熬比高翔钓得多,哪怕只多一条也行。”
三娘本来就不喜欢荣嫔母子,立刻就爽快地说:“我下水去看看,若是能找到一两个水鬼,就叫他们替你赶鱼。”
说完,她的身形就化作了一道流光,瞬间就钻进了水里。
大约过了一刻钟,张保突然惊呼了一声,“好多的鱼!”
与此同时,他用力一拉鱼竿,又钓上来一条。而且这一条的大小是刚才那条的三倍有余。
胤禛知道,三娘已经找到帮手了,不禁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故意挑恤三阿哥,“三哥,你这个后来的,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居上呀?”
这时候,张保面前那片水域里已经聚集了许许多多的鱼,大多是鲤鱼、鲫鱼、草鱼之类的,而且个头都挺大。
平白无故有这么多鱼聚在这里,早就闹出了大动静,许多人都跑故去看热闹。
按理说,环境这么嘈杂,鱼儿都应该被吓跑了才是。但这些鱼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张保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没多久就钓了大半桶了。
随着张保一条又一条地往桶里放鱼,三阿哥的脸色已经黑成碳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大步走到高翔身后,一脚踹到高翔的小腿上,“没用的东西!”
那高翔本就因为自己对主子隐瞒了不会钓鱼的事心里发虚,随着张保钓上来的鱼越多,他的冷汗流的就越多。
慢慢的,他只觉得浑身发软,手脚颤抖,连站立都勉强。三阿哥那一脚,正好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翔的身子往前一倾,“噗通”一声就跌进水里了。
胤禛之所以联合三娘作弊,就是为了要气气三阿哥,自然是要时时刻刻看着他的脸色解气。
也幸好如此,在高翔掉下去的一瞬间他就看见了,急忙呼喊道:“有人掉进水里了,会水的快下去救人!”
“不准救!”三阿哥气急败坏地大喊了一声,站在夹板上对在水里扑腾的高翔道:“你既然钓不到鱼,就在水里给爷抓。什么时候抓的鱼比张保那狗奴才钓的多了,什么时候上来!”
看热闹的都是船工和伺候的奴才,两个阿哥意见相左,他们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只能装聋作哑,全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胤禛急了,上前两步往水里看了一眼,见高翔扑腾的毫无章法,连忙道:“三哥别闹了,他明显就不会游泳,再晚一会儿人就要淹死了。”
此时胤禛站的地方离边沿极近,三阿哥突然就恶向胆边生,大喊一声,“要你多管闲事!”扑过去用力一推,就把胤禛推了下去。
“主子!”张保一惊,一边大喊,“三爷把四爷推下水了!”一边跑到胤禛落水的地方,“噗通”一声就跳了下去。
自小在河沟里长大,他可是会水。
正好这个时候,容若要从这边往隔壁船上去,见夹板上乱糟糟的,急忙抓住一个人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他抓住的是个船工,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四爷,四爷落水了,四爷落水了!”
“什么?”容若大惊失色,一边解腰带,一边推开人群,“让开,都让开。”
挤到边沿的时候,他已经把外袍甩了出去,接着纵身一跃,就跳入水中。
三阿哥脑子一热把胤禛推进了水里,回过神来早就浑身哆嗦地钻出人群,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彼时三娘正在水里和一个水鬼一起赶鱼,忽然听见张保那一嗓子,登时一惊,“不好,六郎,快和我去救人!”
水鬼王六郎也十分义气,跟着她就走了。
没了一狐一鬼的暗中操纵,那些聚集起来的鱼立刻就四散奔逃,唯恐跑得慢了,再经历一场莫名其妙的鬼打墙。
三娘看了一眼情况,说:“我去救小四,你去救那个不会水的太监。”
但王六郎却看着挣扎求存的高翔愣在了那里。
“愣着干嘛,快救人呀!”三娘催促了一句,就游到了胤禛身边施法。
只是,她的法术本不是水里的神通,用尽了全力也只能保证胤禛沉不下去而已。
幸好张保的水性是真不错,单手把胤禛托了起来,还能保证两人浮在水上。
王六郎深深地看了高翔一眼,闭目感知到了高翔的心声,长叹了一声,说:“好,我这就去救人。”
说完,他就操控着水潮,把高翔托在了水面上。
不过,高翔不会水,落水之后满心恐惧,一直在挣扎求救,根本就没发现自己许久都没沉下去。
直到容若跳下来之后,从张保手中接过了四阿哥,胤禛让张保去拉住了他。
这时候,有船工扔了绳索下来,容若让胤禛骑在自己脖子上,双手抱紧自己的脑袋,腾出双手抓住绳索,再把胤禛提到胸前,将两人牢牢绑在了一起,才大声让船工拉绳索。
从容若把胤禛接过来,直到两人被船工拉上来,胤禛全程表现地都很镇定。
一上船他就立刻吩咐:“快,把高翔也拉上来,他不会水!”
容若不禁想起了两年多前,那个为了几个不相干的被拐妇女特意拜托他的小娃娃。
小娃娃虽然已经长大了一点,却还是一样的可爱,一样的处变不惊,一样的宅心仁厚。
唉,若是大阿哥能有四阿哥一半的好心性,他也就不用如此头疼了。
“小四爷别慌,已经有人去救高翔了。”容若抓起自己先前甩在船上的干衣裳,把胤禛整个包裹了起来,并用多余的地方给他擦头擦脸。
幸好胤禛还不到五岁,而满族小孩无论男女,发型都是光头,随便擦擦头皮就干了。
阿哥落水这么大的事,早就惊动了康熙和随行的妃嫔。
高翔和张保先后被拉上来之后,康熙就匆匆赶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四呢?朕的小四呢?”
后脚赶来的太子和大阿哥也都面露焦急,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太子的双手直哆嗦。
“小四没事吧?一定会没事的。”
容若急忙抱着胤禛朝康熙走去,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路,几乎整齐划一地跪在了两旁。
“皇上,四阿哥已经救上来了,还是先让御医看看吧。”
“对,对,孙御医,快给小四看看。”康熙大声命令一起带过来的孙御医。
孙御医也不敢怠慢,几步跨到容若身边,替窝在他怀里装乖的胤禛诊脉。
片刻后,他轻轻舒了口气,对康熙道:“皇上,四阿哥福大命大,没什么大碍,喝两碗姜汤便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这是康熙。
“我就知道,小四不会有事的。”这是太子。
父子二人大松一口气的神态如出一辙,让人一看便知是亲父子。本来也很担心胤禛的大阿哥看在眼里,一时间什么担心都消散了,只剩下了对太子的妒忌。
第68章 王六郎
“汗阿玛,儿臣不孝,让汗阿玛担心了。”胤禛从容若怀里下来,向康熙请罪。
确定了儿子没事,康熙满心的担忧都化作了带着后怕的怒气,呵斥道:“谁让你到夹板上去的?伺候你的奴才是干什么吃的?主子小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
看着儿子浑身湿哒哒的,他的一腔怒气终究是对着奴才发了。
太子走过去,心疼地看了胤禛一眼,一撩衣袍跪在了他身旁,祈求道:“汗阿玛,是儿臣没有看好弟弟,您要罚就罚儿臣吧。四弟的衣裳还湿着呢,还是先让四弟去换一身衣裳吧。”
康熙横眉立目,“还不快去!”
“汗阿玛,汗阿玛。”胤禛赶紧出声表达自己的诉求,“让人也给张保和高翔看看吧。张保是为了救儿臣才跳进去的。还有容若大人,他也是为了救儿臣才跳进去的。”
容若也就罢了,他是康熙的心腹,自然不会缺医少药。
但宫里的奴才命贱,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得自己熬,病情一加重就要被挪出去自生自灭,哪里有福气看太医?
他自认高翔落水自己有责任,张保更是为了救自己,他不能就这么放任两人湿着身子去领罚。
若是自己不出声替二人求情,两人一定会变成康熙的出气筒的。
康熙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魏珠,快把四阿哥送回去。胤扔,你也跟着去,亲自看着他把姜汤喝了。”
自他穿越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康熙的情绪如此外露,还是因为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
也就是从今天开始,胤禛心里真正把康熙当成自己的父亲了。
他嘻嘻一笑,冲康熙扮了个鬼脸,一边大喊,“多谢汗阿玛恩典。”一边撒丫子往船舱的方向跑。
“诶唷,四爷,您慢点。”魏珠赶紧追了上去。
而太子则是匆忙行了个标准的告退礼,才脚下生风地跟了上去。
“这个臭小子,一天到晚毛毛躁躁的。”康熙冲着儿子的背影笑骂了一句,再回过头来就是神色冷沉,帝王威仪显露,把在场的人都压得抬不起头来。
“都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
“娘娘,娘娘,不好了娘娘!”墨香惊慌失措地闯进了德嫔的卧室,“奴婢刚刚接到消息,四阿哥落水了!”
“什么?”德嫔手中的玉梳应声落地,他用力抓住了墨香的手,“你说什么?谁落水了?”
“是四阿哥,是咱们的小主子呀,娘娘。”墨香急的不行,“现如今阿哥已经被救上来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好,快走。”德嫔头发也不梳了,随手扯了一件大斗篷,把自己整个裹住,就带着墨香往阿哥们坐的船上去了。
阿哥们坐的船上果然乱糟糟的,到处都是无处躲避的船工。也幸好德嫔裹的严实,才没有被外男看了去。
几位阿哥都住在第二层的舱房,德嫔匆匆忙忙地赶到了胤禛的房门外,却猛然拉住了要叫门的墨香。
“娘娘?”墨香疑惑地看着她。
德嫔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她莫要出声。然后,就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里面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是胤禛耍赖不肯喝姜汤,还有太子对他威逼利诱的动静。
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胤禛说话中气很足,就知道他并没有大碍,暗暗松了口气,对墨香道:“走吧,回去。”
“娘娘?”墨香急了,“来都来了,您就进去看看吧。小主子受了这么大的罪,心里必然是想要额娘安抚的。”
德嫔犹疑了片刻,想到宫里的佟佳氏,想到佟佳氏高高在上的施舍,努力硬起了心肠,斩钉截铁地说:“他的额娘是皇贵妃!”
然后,转身就走。
墨香无法,只能跟了上去。
等两人回去之后,德嫔拿掉斗篷,在铜镜前呆坐了许久,才幽幽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四阿哥怎么会落水?”
虽然从胤禛出生,他们母子就分离了,平日里甚少见面。但德嫔却是无时无刻不在让人关注着胤禛的消息。
因而,她知道这个孩子虽然看起来跳脱,其实像她一样,行事极有分寸。若不然,又岂能每一次都踩着万岁爷的底线蹦跶,还能让万岁爷对他疼爱有加?
胤禛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绝对不会因为自己靠近水边掉进去的。一定是有人害她的孩子。
而墨香很快就证实了她的猜测。
“是三阿哥!”墨香愤怒地说,“是三阿哥把咱们小主子推下去的。”
“三阿哥,荣嫔的儿子?”
“没错。当时在夹板上,好多人都看见了。”墨香说得斩钉截铁。
德嫔的目光一下子就凌厉的像刀子一样,转瞬又疑惑道:“好端端的,小四为何会到夹板上去。”
这个墨香早就打听清楚了,此时一五一十地回道:“是三阿哥先把自己的太监踹下来水,还不让人下去救。咱们小主子心善,就过去劝说他。谁曾想,三阿哥小小年纪,心思如此刻毒,竟然把四阿哥给推下去了。”
德嫔冷笑一声,“荣嫔的儿子,又会是什么好东西?他这是记恨本宫把他额娘送入了冷宫呢。”
墨香突然心中一动,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可不是嘛。这满皇宫除了咱们阿哥被蒙在鼓里,谁不知道您才是阿哥的亲额娘?娘娘,前些日子您不是疑惑为何宜妃娘娘好几次都心甘情愿地在您这里吃了闷亏吗?奴婢已经打听出来了。”
“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德嫔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墨香自顾自地说道:“宜妃娘娘之所以躲避娘娘的锋芒,都是因为四阿哥在阿哥所照顾了五阿哥,她心里感激,所以才不和四阿哥的额娘争锋。”
“四阿哥的额娘”这个定语,她咬得特别重,究竟是什么心思,德嫔一下子就明白了。
但先有宜妃因四阿哥忍让于她,又有荣嫔的儿子因她而害四阿哥,这种祸福与共的事实,让德嫔心里无比受用,心里一直因皇贵妃而积郁的怒气和怨气一下子就泄了大半。
可是,经过南巡这一回事,她心里对皇贵妃的怨恨加剧,甚至已经到了不共戴天的地步。
她觉得,自己应该尽快让胤禛知道自己的身世,然后在自己和佟佳氏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她的儿子,绝不能认贼作母!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先替儿子报仇。
“墨香。”
“奴婢在。”
德嫔轻笑一声,伸出食指,缓缓地抚摸着铜镜中的如花容颜,轻轻巧巧地说:“三阿哥的额娘不在,本宫虽然不是亲额娘,但也是庶母,该替荣嫔姐姐好好关照一下她的儿子才是。”
说到这里,她又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一件已经在她心里积压了好几年的旧事。
“对了,还有大阿哥。都是小四的兄长,本宫也不好厚此薄彼。”
墨香一惊,“娘娘,大阿哥那里……”
对付三阿哥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牵连大阿哥?
“哼!”德嫔冷笑了一声,“荣嫔固然不是个好东西,惠妃又是什么好人?我儿抓周那天,大阿哥仗着自己年长欺辱我儿,我一刻都不曾忘怀。往日在宫里是没有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出来了,本宫自然要还以颜色!”
“是。”墨香不敢再劝,应了一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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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那些船工还是伺候的太监们,没有一个人敢在皇上面前撒谎,康熙很快就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整件事总结起来也简单,就是两个小阿哥斗气,各自让奴才比钓鱼,三阿哥输了心有不忿,就把自己的奴才给踹下了水。
然后四阿哥心生不忍,呼喊救人,三阿哥偏不让救。两人争执了两句,三阿哥嫌四阿哥多管闲事,就把四阿哥推了下去。
审问完了之后,康熙的脸色冷得直掉冰渣,一众船工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立刻就有几个吓得尿了裤子。
一股尿骚味随风飘来,康熙嫌弃地皱了皱眉,转身就走,边走边吩咐,“去让人把三阿哥给朕找来。还有,把三阿哥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朕绑了。好好的小主子,都让他们给挑唆坏了!”
古今家长的通用技能:我的孩子是很好很好的,如果不好了,那一定是别人教坏的。
康熙对这项技能的熟练度是99+。
三阿哥是在胤禛的舱房里见到康熙的,原来康熙放心不下胤禛,审完那些船工和太监之后,直接就转道来胤禛的舱房了。
“给汗阿玛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三阿哥也知道自己这回是闯了大祸了,战战兢兢地请了安,就缩着脖子不敢吭声了。
“啪!”的一声脆响,碎裂的细瓷崩到了三阿哥脸上,划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察觉到脸上的疼痛,三阿哥眼圈一红,泪水簌簌而下。
他实在是太害怕了,他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没想要害四弟的。对,他只是一时冲动,一时冲动,不是故意的。
自我催眠了几句之后,他迅速就被自己说服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替自己辩白,“汗阿玛,汗阿玛,儿臣不是故意要推四弟的,儿臣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一时冲动呀汗阿玛……”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推了小四了?”康熙抓的重点,和三阿哥想要表达的南辕北辙。
三阿哥瑟缩了一下,更加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儿臣只是和四弟争执地时候一时气不过,随手推了他一下,真没想到他会掉进水里呀。”
一直躺在船上装虚弱的胤禛翻了个白眼,小心地抓了抓康熙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汗阿玛,我怕。”
太子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转头请求康熙,“汗阿玛,今日四弟受惊不小,只怕暂且见不得三弟,还是让三弟先下去吧。”
康熙轻轻拍了拍胤禛的背,柔声叮嘱道:“这两天你好好歇歇,朕会让你二哥盯着你,不许乱跑了。”
胤禛闻言,脸色一苦,急忙拽住康熙的袖子,弱弱地问:“汗阿玛,你不是答应了明日要带儿臣下船去玩吗?”
康熙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子一眼,好笑地点了点胤禛的额头,“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这话他前脚才和太子说了,太子后脚就告诉了胤禛。
被弟弟转手卖了的太子有些尴尬,讪笑道:“这不是四弟闹着不肯喝姜汤,儿臣为了哄他,这才把汗阿玛的恩典说了。”
“行了,朕又没说你什么。”儿子们兄友弟恭,从来都是康熙喜闻乐见的,自然不会有怪罪的意思。
只是,他觉得胤禛现在需要修养,明天下船的事,是没他的份了。
不带他去也就罢了,康熙还要逗他,“你放心,朕若是看见了好吃的好玩的,就叫人给你送回来,就当是你跟着一起去了吧。”
“啊?汗阿玛!”胤禛只觉得痛苦难当,拉着康熙的袖子不肯放手,凄凄惨惨地喊道,“汗阿玛,您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呀!”
坐了这么多天的船,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去放个风,怎么落个水就没了呢?
再说了,落水的可是他,他是受害者好不好?
康熙笑了一阵,见他出了一脑门的汗,就知道身体里的寒气发出来了,遂正色道:“好了,明天是不行了,等到了江宁,朕一定带你们兄弟去转转,看看当地的风土人情。”
胤禛立刻转悲为喜,撒娇道:“汗阿玛最好了!”
见康熙要走,他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汗阿玛,儿臣今日虽然落水,却没有呛到,一定是有河神相助,请汗阿玛允许儿臣祭几倍薄酒,聊表谢意。”
救他的是谁他心知肚明,但三娘的确是找了运河里的鬼神帮忙赶鱼了。
虽然这事对鬼神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却不能对别人的帮助视作理所当然。
正好他与高翔两个不会水的人都只是受了惊吓,他干脆就借口祭拜一番,当做酬谢。
听他这么一说,康熙也想起来了,那些船工和太监的口供里,还有一件在凡人看来匪夷所思的事。
“小四,你那奴才钓鱼的时候,是不是有鱼群聚集?”
“是呀。”胤禛睁着圆溜溜大眼睛,兴奋的手舞足蹈,连比带划地说,“汗阿玛,您是没有看见,当时张保面前的河面上,有好多好多的鱼,这么大。”
康熙如有所思,片刻后,又问:“那你三哥那个奴才面前呢?”
“哼,当然是什么都没有了。”仗着年纪小,胤禛毫不遮掩地表达对三阿哥的不满。
因着三阿哥推他入水的事,康熙当然不会觉得他没规矩,只是想着小四到底还小,没什么城府,喜怒哀乐都显露在脸上。
不过,平日里他身边聚集的人,有太多心机深沉的了。面对年幼的儿子,他很愿意做一个溺爱儿子的老父亲。
只要儿子们长大了之后懂规矩,不在外人面前丢了皇家颜面也就罢了。
因而,康熙只是笑了笑,瞥了一眼敢怒不敢言的三阿哥,沉声道:“老三跟着朕走,朕还有话要问你。”
对于鱼群的事,康熙自然不会认为是张保那小太监有什么大福气。真有福气也不会被去了势,送进宫里做了太监。
有福气的自然是他的儿子。
出了胤禛的舱房之后,康熙就沉下了脸,冷声道:“在入江宁之前,你就不要出门了。待会儿朕会让人给你送一部《礼记》,你好好学学,什么叫做兄友弟恭!”
三阿哥瑟缩了一下,哭着替自己辩解,“汗阿玛,儿臣真的不是有意的。”
“不是有意的就可以谋害兄弟了吗?”康熙的嗓音蓦地拔高,三阿哥吓得双膝一软,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白着一张婴儿肥的脸,惊恐地看着康熙。
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更是让康熙气不打一处来,呵斥道:“滚回去!”
三阿哥连滚带爬地走了,再不敢辩解一句。
康熙目送他离去,不禁叹了一声,更是暗下决心,一定要仔细替三儿子选几个伺候的人,至少得把他这动不动就哭的毛病改一改。
等他回到龙舟,第一件事就是吩咐魏珠去选人,接着就叫人把索额图,容若等随行官员都传了过来,商议祭祀河神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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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三娘确定了胤禛无恙之后,就转身又投入了河里,循着气息找到了抱膝孤坐在河底细沙上的王六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的此时的王六郎,比起今日初见的时候,失了几分洒脱,多了几分哀色。
“六郎,你怎么了?”三娘游到了他身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心事重重的王六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警觉,直到三娘出声,才知道有人靠近。
他猛然回过神来,怔怔地看了三娘片刻,慢慢道:“你不知道,今日我救的那个小太监,他命里该是我的替身。他淹死了,我就能投胎去了。”
“啊,这……”三娘大惊失色,“这……这可怎么办?”
第69章 河神设宴
听说王六郎救了自己的替身,三娘大惊失色,“啊,这……这可怎么办?”
他们狐狸多在人间行走,对于各种出没于人间的鬼怪也十分了解。
像王六郎这种枉死的鬼,尤其还是年纪轻轻就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是轻易不能投胎的。
他们的魂魄会被困在自己枉死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那种从生到死的窒息痛苦。直到地府判下的受苦年限到了,才能有一线生机,指引他找一个替身。
是地府判下的苦受够了之后,才能从噩梦中解脱,但却还要在原地等替身的到来。
这种等待是不记录在册的,但对这些枉死鬼本身来说,岂不正是另一种痛苦和煎熬?
更坑的是,这份天机却是双向的,若是那替身另有机缘,死里逃生,王六郎就得继续等下去。而下一次机缘,却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呢。
三娘想问:既然他是你的替身,你为什么还要救他?
但是看着王六郎哀伤的神色,她实在是不忍再于他伤口上插刀。
无论如何,王六郎宁愿放弃投胎的机会也要救人,乃是一片善念。而善意是不应该被指责和质疑的。
于是,她就只能陪着他,希望自己无声的陪伴能够稍稍慰藉他的痛苦。
过了许久,王六郎才有了倾诉的**,“我活着的时候,就是个仗着父母疼爱,不学无术的浪荡子。整日里斗鸡走狗,喝花酒捧花魁。我之所以在这运河里跌死,就是因为在花船上喝多了失足,被一个水鬼缠上,做了她的替身。”
提起这段尘封数百年的往事,王六郎仿佛又回到了自己拼命挣扎却徒劳无功的那一刻,无数的水流从五官七窍中涌入,封闭了他的呼吸,崩裂了他的眼膜,振聋了他的耳膜。
那个时候,他想到了自己已经年迈的父母,他们只有自己这一个不孝子,若是自己死了,谁来奉养他们呢?
他死死地盯着面目浮肿的水鬼,无声地祈求对方能放他一条生路,让他能痛改前非,奉养父母颐养天年。
可是,最终他还是慢慢地失去了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尸体浮上了水面,魂魄却被困在了河底,变成了这河里的水鬼。
三娘在手心附着了些法力,用力握住了属于鬼物虚无的手,认真地安慰他,“你心地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好报的。”
看着姑娘真诚的脸庞,王六郎心中一动,只觉得暖意融融。再开口时,萦绕在他语气里的哀伤绝望就消散了许多。
“那日我看着那个在水里挣扎的小太监,听到了他的心声。他本是好人家的孩子,是因为家里穷困,才被父母卖进了宫里。可饶是如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想着宫外的父母家人,怕没了自己这一份月钱,家里人就要回到忍饥挨饿的境地。”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抽泣了一声,两颗晶莹的泪水滑落腮边,便是在水里也特别显眼。
三娘看见了,吓了一跳,慌乱地去捂他的眼睛,“诶,诶,你可不能哭。鬼物落泪,消耗的可是魂力。”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不觉得自己有第二次福缘了。”话虽这样说,但王六郎感念她的善意,还是努力遏制住了落泪的冲动。
他接着说:“当年我被水鬼拽住脚踝,挣扎无能的时候,一直在妄想那水鬼大发慈悲,放我一条生路,让我能回去孝敬父母。”
“可是,我没有成功。”他叹了一声,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郁气都叹尽了。
尽管,他根本就没有实体。
“我自己的愿望没有实现,却可以帮别人实现他的愿望。”王六郎笑道,“我的父母早已作古啦,可是那小太监却还有机会继续孝敬他的父母。”
他是想笑得洒脱些的,但笑着笑着,鼻子却又开始发酸了。
三娘只能安慰他,“你有这一念之仁,一定会有福报的。”
话音刚落,就见前方水波荡漾,河水从河床开始左右分开,两队水夜叉各执铁戟,分水来到了王六郎面前。
“你就是王六郎?”领头的水夜叉直截了当地问。
王六郎急忙起身,躬身行礼,“不错,小人就是王六郎。”
那水夜叉道:“府君请你赴宴。”
然后,又态度温和地对三娘道:“这位姑娘也一起去吧。”
这些水夜叉都是河神麾下的兵丁,他口中的府君,指的自然是河神。
一鬼一狐相视一眼,都是满腹狐疑。因为这些水夜叉对三娘的态度更好,三娘就出面询问:“赴宴?不知贵府君因何设宴?”
那水夜叉喜道:“府君得了人皇的祭祀,上达天听,今晚不但要设宴款待一众官吏,还散了酒食与河中得道的灵物。”
他们这些亲信们,自然是得的头份赏赐,由不得他不欢喜。
只是,府君为什么特意请王六郎一个水鬼赴宴,他们却不得而知了。
三娘“哈”的一声,对王六郎道:“我就说你好有好报,你的运道来了!走,快走吧。”
不说王六郎不明所以,就算是来请贵客的水夜叉也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但他们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一行人才进了水府,运河的河神就亲自迎了上来,“不知贵客临门,小神有失远迎,还望仙姑恕罪。”
三娘心中一动,舍弃了惯常的汉家礼仪不用,改用满族的宫廷礼仪还礼,“府君真是折煞小仙了。能得府君之邀,当真是三生有幸。”
河神目光一闪,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又和王六郎寒暄了两句,侧身把两人让进去,“两位里面请,舍下已备好了薄酒,各处士绅也都已入座,就等仙姑与王生了。”
一进门,就有许多形体各异的人迎了上来。他们有的是纯粹的人形,还有的却保留着本体的一部分特征,让人一看就大致知道他们的本体是什么。
当然了,河神的酒宴上,来的基本上都是水族。三娘大略扫了一眼,见没什么特别的,就保持着疏离而不失礼貌的笑容,跟着河神把人认了一圈。
妖族大多随性,这一点也表现在了给自己取名字上,什么章大仙、沙学士之类的,只听名号,就基本上能猜出来他们的本体。
所以,“黑山”这个名号,在这里就显得特别突出了,让三娘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三娘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黑山身材高瘦,脸色泛白,双眼之下各有一道清灰色的细线,一双眼睛本应湛然有神,此时却像是化成了胶水一样,紧紧地粘在了三娘身上。
见三娘特意多看了他一眼,黑山明显是误会了什么,面露喜色,脚步往前一动,薄唇微启,似乎是要说什么。
三娘急忙收回了目光,指着他旁边的那位问河神,“府君,不知这位仙姑是……”
“哦,这是萼仙姑,你们同为女仙,等会儿可以一起入座。”
河神知道黑山好色,又知道三娘背景深厚。他两边都不想得罪,索性就安排了三娘和萼仙姑坐在一起。
萼仙姑形貌虽然粗陋,但却是修正道的水妖。有她照应,三娘必定吃不了亏。
“那今日就劳烦萼仙姑照应小妹了。”三娘冲萼仙姑笑了笑,带着示好之意。
跟着皇贵妃这么久,三娘早就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狐狸了。对于人情世故,她学了许多,自然明白河神的用意。
萼仙姑“哈哈”一笑,声音粗嘎难听,语气却十分温和,“好说,好说。等妹子认完了人,咱们就到那边坐去。”
说着,她指了指东边的一株珊瑚,珊瑚一侧安置了一张桌案,上面也有美酒佳肴。
一时众人入座,河神满面红光地举起水晶杯,大声道:“小神无德无才,竟得人皇亲自祭祀,并上达天听,实在是荣幸之至。诸位,且随小神共敬大天尊一杯。”
众人连忙跟着起身,大家一起举着酒杯,齐声说了一句,“敬大天尊一杯。”
无数杯美酒浇了出去,一阵淡淡的金光闪烁,那些浇出去的酒水凝聚在了一起,化作一道酒线冲向水面,不知飞向了何方。
河神更是大喜过望,朗声道:“诸位,大天尊接了咱们的祭祀了。”
要知道,三界六道不知道有多少人、神、妖、鬼祭祀大天尊,又有几个有幸能让大天尊品尝一口祭品呢?
众人一时骚动,就连百无聊赖的三娘都不能免俗。
那可是天帝呀,哪怕是她那早已成了仙,在天庭和地府都有人脉的表舅,也不曾见过一面。
无论是在凡人眼里,还是妖神心中,大天尊都是无比崇高的存在。
有了这件大喜事打底,气氛一下子就热烈了起来,大家盏来杯往,不多时就酒酣耳热起来。
王六郎虽然因错过了投胎的机会而心情沉重,但他生性好酒,如今美酒管够,他也就顾不上伤怀了。
只是,总有那不长眼的喜欢煞风景。
因着这里只有王六郎一个水鬼,还没什么修为,大家都不爱搭理他,他就靠着三娘安坐的珊瑚树坐在了铺地的金砖上,独自拿了一壶酒,喝得畅快无比。
“好酒,好酒……呃,阁下找我有事?”
他打了个酒嗝,懒洋洋地仰起脸,眯着眼去看那突然站在自己面前的一团阴影。
醉眼朦胧地辨认了半天,他才认出了黑影是谁,不禁笑道:“原来是黑山大仙。”
黑山将一个酒壶送到他面前,低声道:“不知这位小兄弟能否赏脸,陪在下共饮一杯?”
第70章 色中饿鬼
有人要找他喝酒,王六郎自然不会拒绝。虽然独饮也有趣,但若是有人对饮,两人互拼,则更增几分趣味。
因而,王六郎想都没想,就举起自己的酒壶和他碰了一下,朗声笑道:“来,干!”
见他如此豪爽,黑山眼中露出几分欣赏之意,两人各自仰头喝了一大口,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正和萼仙姑品酒低叙的三娘往这边看了一眼,看见黑山微微蹙了蹙眉,但她也不好插手王六郎交友,索性就当没看见,抬手给萼仙姑布了一筷子玉兰片。
“仙姑尝尝这个,和河神府的厨子虽然比不上宫里的御厨,但食材鲜美,富含灵气,也别有一番滋味。”
萼仙姑闻言,粗直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恍然笑道:“怪不得府君对你颇为殷切,原来妹子竟然还有这等造化,连宫里御厨做的菜都吃过。”
提起自己的得意之处,封三娘忍不住的眉飞色舞,偏还要假做谦虚,故作矜持地说:“嗐,小妹也不过是比旁人多了几分运道,得蒙宫中贵人赏识,入宫相伴左右而已。”
也亏得萼仙姑和一直分神偷听的黑山都不知道她这种言语叫做“凡言凡语”,不然心里就不是羡慕,而是想要揍她了。
黑山低声对王六郎道:“不愧是让府君都另眼相待的人物,又是这般的品貌。也只有这般的品貌,才能入得宫中贵人的眼呀!”
唏嘘慨叹之余,不□□露出几分自艾自怜来。
王六郎心中一动,诧异地看着黑山,“黑山兄,你……你不会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一双湛然清澈的眸子却在他和封三娘之间过了个来回,把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显露无疑。
黑山“嘿”的一笑,余光觑着封三娘,脸上露出痴迷之色,幽幽道:“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愚兄虽然自认不算是个君子,但这爱美之心,却是君子一般无二。”
王六郎好笑地白了他一样,醉醺醺地往珠子上一靠,打了个酒嗝,断断续续地说:“你……你那是爱美之心吗?我都不好意思拆穿你,你……嗝……你就是馋人家身子!”
“诶,老弟,话别说的那么难听嘛!”黑山凑了过去,目光灼灼地在他耳边问道,“如此佳人伴你左右,难道你就不馋吗?”
“嘿嘿,嘿嘿。”王六郎已经醉糊涂了,不大利索地拍了拍黑山的肩膀,大笑道,“能把好色说得如此理直气壮的,你也是个人才了!”
这一笑,他声音蓦地拔高,三娘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在黑山慌乱的眼神里,封三娘俏脸一寒,素手一挥,就引了一道冰凉的水柱击到了王六郎额头上,立刻就把他打得酒意全无。
脑子一清醒,王六郎便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言行多么放浪不羁,连忙起身向三娘赔罪,“小生言语无状,还请三娘子恕罪。”
三娘轻哼了一声,讥讽道:“生前喝酒丢命,死后还不知悔改。”
一言命中红心,王六郎登时羞愧的无地自容。
黑山左看看王六郎,又看看封三娘,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不由得十分懊恼。
原本他来找王六郎喝酒,就是觉得王六郎和封三娘是一起来的,怀疑她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他们这些异类可不像人族一样在意贞洁,就算王六郎真的和封三娘有什么,他相信凭借自己的实力和财富,不知胜过王六郎这个游魂孤鬼多少,一定能从王六郎手中把封三娘这个大美人给抢过来的。
哪曾想,这俩貌似还真是君子之交,根本就不想自己想的那样。
一瞬间,他看王六郎的目光就幽深了起来,还若有若无地往人家下三路瞟去。
——也是,男人变成了死鬼,身上没了阳气,说不定就不是个男人了。
王六郎被他别有意味的目光盯着,只觉得如芒在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急忙往旁边闪了闪,转头道:“黑山兄,喝酒误事,又误人误己,从今往后,小弟下定决心要戒酒啦。”
“啊?这……”黑山不解道,“若你连酒都不能喝了,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在黑山心目中,男儿在世,最快活的莫过于“酒”、“色”二字。这个色字王六郎明显是没机会粘了,若是连酒都要戒,岂非十分可怜?
但王六郎却是下定了决心,只是道:“小弟心意已决,黑山兄若是要拼酒,还是去找别人吧。”
其实黑山找他,哪里是为了拼酒?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得了王六郎的逐客令,黑山不舍又黏腻的目光频频顾望三娘,期盼着三娘能有一字半句的挽留之言。
三娘对他看自己的眼神十分厌恶,巴不得他快走,哪里会留他?
黑山踌躇了片刻,不见佳人挽留,心下失望之余,眼珠子一转,谄着脸凑到了萼仙姑面前,“仙姑,不若小弟陪仙姑饮几杯?”
只要能多看美人几眼,哪怕得几枚白眼呢,他心里也畅快。
萼仙姑微微一笑,淡淡道:“我和我这妹子正好有体己话要说,黑山大王在这里,不合适。”
直接就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黑山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嘴里对着萼仙姑感叹,眼睛却始终粘在封三娘身上,“罢,罢,罢,左右是我少了几分福气,便不在这里讨嫌了。”
说完,摇头晃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封三娘嗤笑:“原来他也知道自己讨人嫌呀?”
萼仙姑却正色叮嘱她,“这黑山老妖可是有名的色中饿鬼,妹子日后可要警醒些,莫要给了他可趁之机。”
三娘神色一凛,“多谢姐姐提醒。”
=====
等河神的酒宴结束,已经是三天后了。胤禛的身体早好了,但大阿哥和三阿哥却又病了,且病得来势汹汹,让康熙担忧得几天都没合眼。
就算因着前番三阿哥推胤禛落水之事,康熙对这个三儿子颇为失望,但到底是亲儿子。康熙早年夭折的子女太多了,能平安长大的每一个他都是放在心上疼爱的。
纵然这份疼爱比不过对太子的爱之深,但眼见三阿哥烧得稀里糊涂,胡话连篇的,康熙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气,也都消尽了。
“一群废物!”康熙拂袖怒斥一声,随行的八个御医个个含首缩肩的跪在地上,恨不得学个隐身术,就此消失不见了,避免承受这天子之怒。
“汗阿玛息怒。”推门而入的太子一脸担忧地劝道,“大哥和三弟还需要诸位大人诊治,汗阿玛且容他们将功折罪,他们心里感激了,自然会更加尽心尽力的。”
自从被胤禛点播之后,太子仿佛开启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不管心里如何想,至少在康熙面前,他对每一个兄弟都有几分关怀。
是以,此时康熙全不怀疑他的用心,也颇能听进去他几句话,吸了一口气,忍怒道:“你们快去拟方子,给两位阿哥退烧。”
“是,是,多谢万岁,多谢太子殿下。”
一群御医逃命地退了出去,出了舱房的门才敢松一口气,擦了擦汗,彼此对视了一眼,八张脸上全是苦笑。
孙太医苦笑道:“诸位,咱们还是商议一番,重新拟个方子吧。”
一门之隔,太子对康熙道:“汗阿玛,儿臣刚从大哥那里出来,大哥的情况也不容乐观。”
“保清……”康熙痛苦地捂住了脸,“保清是朕头一个站住脚的孩子,难不成朕当真是亲缘浅薄,上天要将朕的儿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收走吗?”
“汗阿玛!”太子心头一惊,急忙道,“您是真龙天子,又岂能妄自菲薄?”
此时他的脑子转得飞快,很快就想了个主意,“对了汗阿玛,如果几位御医束手无策,您可以广发榜文,请民间的大夫来诊治呀。虽然全天下最好的医者都在太医院里,说不定民间就有遗珠呢。”
康熙也是病急乱投医,觉得反正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在民间找大夫也是个法子。
他当即精神一震,“不错,不错,御医们虽然医术高明,但却最爱开太平方,说不定民间的大夫就有法子呢。”
等胤禛得到消息的时候,不但榜文已经发出去了,而且还有大夫毛遂自荐来了。
“是个女大夫?”胤禛好奇地问张保。
张保道:“没错,不但是个女大夫,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大夫。”
听见“年轻漂亮”四个字,胤禛心里怀疑她是精怪一类的。
毕竟,若是学艺不精的,哪个大夫敢来欺君?若要艺术精湛,没有数十年的辛苦钻研,哪里能够呢?
像小说里那样,年纪轻轻就医术通神的人物,胤禛活了两辈子还没见过一个呢。
他当即就从软塌上跳了下来,对张保道:“走,咱们去看看。”
若她是个精怪,肯定逃不过胤禛这双眼睛。
去看热闹的不止胤禛一个,张保自然不会劝阻他,而是顺手拿了条披风,才跟了上去。
几位阿哥都住在一条船上,那女大夫既然是给两位阿哥诊治的,自然也在这条船上,倒是方便了胤禛了。
他一路小跑,在路上拉了个小太监问了问,知道那女大夫已经给大阿哥诊完了脉,此刻正给三阿哥诊脉呢。
得了确切消息,他脚步一转,就去了三阿哥的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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