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口技
“汗阿玛,儿臣给汗阿玛请安。”
胤禛赶过去的时候,正碰上康熙送那女大夫出来。他迅速且仔细地看了那女大夫一眼,一点没耽误给康熙行礼。
不过,这女大夫漂亮是挺漂亮的,却并无什么缥缈仙姿,从外型上看也就是一个寻常的美妇人罢了。
最重要的是,胤禛并没有在她身上看到红光、白光、紫光、黑气一类的不是凡人的代表。
奇了怪了,难不成他今天还真遇见了一个天才人物?
正胡思乱想间,就听见康熙笑着问他,“你是来看你三哥的?”
胤禛嘻嘻一笑,非常实诚地说:“是看三哥,也是看看应召而来的神医。”
“你这臭小子!”康熙笑骂了一句,揉了揉他光溜溜的脑门就放了行,“行了,你三哥已经睡下了,你就跟着朕一起吧。”
康熙心里非常明白,胤禛这次的目的,看三阿哥只是顺便的,看热闹才是主要的。
皇上发榜招医,来的却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医者,本来就很引人遐思。自从这女医者登上龙舟之后,来打探消息的和看热闹的就没断过,但像胤禛这么光明正大的,却是头一个。
他这个儿子,自小就活泼好动,偏又生了一张抹了蜜似的好嘴,把皇贵妃和太后都哄得把他当心肝,让他想罚一罚,刹刹儿子的性子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当然,康熙自己也不得不承认,有这么个活宝似的儿子承欢膝下,他自己也受用得很。那惩罚的念头虽然多次蹦出来,却从来都是一闪而逝,没有长久留存过。
胤禛欢喜地答应了。
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被看出来了,那胤禛也就不必找借口了,直接就大大方方地盯着那女大夫看了又看,看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小阿哥一直盯着奴家做甚?”
胤禛诚实地说:“头一次见到这么年轻的神医,心里好奇。宫里那些有本事的御医们,个个都是长胡子,有的胡子都白了呢。”
那女大夫微微一笑,神秘地说:“奴家治病,与他们不同,自然不可以年貌取之。”
胤禛眨了眨眼,好奇地问:“什么意思?”
女大夫笑道:“若是小阿哥好奇,今夜奴家开方子时,可以一同前去观看。”
这就更奇怪了,古代的大夫看病,不都是望闻问切之后,直接就开方子吗?
就算需要斟酌,也都是在距离病人不远处,以便随时观察病人的气色变化。
但听这女大夫的口气,开方子只在夜间进行。
若是在一个无神论的世界里,她的行为十分奇怪。不过想想这个世界混合了聊斋背景,胤禛也就释然了。
“汗阿玛,儿臣要去看。”胤禛直接拽住了康熙的衣摆,摇晃着祈求。
康熙答应得极爽快,“好!”
反正今天晚上想来看热闹的不止一个,连他自己也忍不住好奇,带上四儿子也不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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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当天夜里,约莫二更时分,那女大夫开方子的时候到了。康熙左右带着太子和胤禛,身侧有大臣和后妃随行,一起停在了按照女大夫的要求准备的舱房之外。
从出了宫门开始算,这是胤禛头一次看见德嫔,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德嫔本也在看他,但发现胤禛在看自己之后,就直接冷了脸,把目光定在了那舱房的门上,似乎是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胤禛满心疑惑,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德对他的态度变化这么大。
“小四。”一只比他的手大了一圈的手握了过来,让胤禛心中一定,抬头喊了一声,“二哥。”
却原来,是太子瞥见他一直盯着德嫔瞧,德嫔却不屑一顾,怕他伤心,才特意从康熙身后饶了过来安慰他。
“别怕,二哥在。”
前面的康熙微微一笑,以目视左右,不让人打扰他们兄弟相处。
不知何时,一缕月光从天际洒落,一半铺散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另一半则是映照在了众人所在的龙舟上,却又偏偏分出了一缕,隔着浅红色的窗纱钻进了舱房里。
这莫不是什么法术?
众人好奇之际,突然听见舱房里传来了女大夫的说话声,“三姑来了?”
然后又有另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来了。六姑也来了吗?”
女大夫道:“六姑还没来。她的女儿刚刚满月,出行怕是不易。”
话音刚落,就有另一个妩媚撩人的女声响起,“我来晚了,不曾迎接三姑,该罚,该罚!”
伴随着妩媚的女声,还有婴儿的咿呀哦语。
接着就是三个女人逗孩子的声音,夹杂着小孩子或兴奋或疑惑的回应声。
在一片嘈杂里,又有一个陌生的声音穿了进来,“几位来得好早,倒显得我来迟了!”
三姑登时笑骂道:“好你个十二姑,分明就是你爱躲懒,偏还总有话说。”
十二姑的嬉笑声伴随着拉开椅子的声音,女大夫请十二姑入座,然后就说:“今日我看了两个病人,脉案我已经写下了,大家一起参详一下,如何拟方子才好。”
屋里面叽叽咕咕的说话声,还有婴儿的咿呀声不时传来。间或夹杂一声六姑的惊呼声,说是孩子尿了,然后便是淅淅索索换尿布的声音。
舱房外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怀疑莫不是遇见了仙人?
康熙目光闪烁,眸色沉沉,忽然对索额图使了个眼色。
索额图神色一凛,大手一挥,就有隐在暗处的兵丁冲了出来,一脚踹开了舱房的门。
以宜妃为首的嫔妃们纷纷惊呼出声,着急麻慌地躲避,或是举起帕子遮住自己的脸,或是转头钻进贴身宫女的怀里,让宫女帮自己护住头脸。
胤禛无语了片刻,暗暗吐槽康熙:你要演这一出,就别让嫔妃们随行呀。
还是太子反应的快,急忙向康熙请旨,“汗阿玛,儿臣护送诸位娘娘回去吧。”
“嗯。”康熙点了点头,“让容若和你一起,把小四也带回去。”
于是,看热闹看了一半的胤禛就被康熙顺手丢给太子和容若了。
这一路上,他好几次都感觉到有人在不时地看自己一眼。但每当他顺着那股目光看回去的时候,却只能看到将脸瞥向别处,一脸冷漠的德嫔。
很显然,看他的是德嫔,但德嫔却不想承认这一点。
胤禛心中非常无奈。
他很清楚,他和德嫔之间,急需一场沟通。
但以两人目前尴尬又敏感的关系,想要实现全无顾忌的沟通,是非常困难的。
与其鸡同鸭讲,让彼此心中生出更多的芥蒂,还不如什么都不说,保持现状呢。
于是,他假装没有发现看自己的是德嫔,转头问容若,“纳兰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那个女大夫是神仙吗?她屋子里的那些人,是她请来的仙友吗?”
对上四阿哥亮晶晶的眼睛,一直为大阿哥的病情担忧的容若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松快的笑容,耐心地解释道:“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江湖上的口技。”
“口技?”胤禛立刻就想到了需要全篇背诵的那一篇文言文,头皮有点发炸。
那篇文言文,可真长啊!
但容若对他的遭遇却一无所知,只以为他是不知道什么叫口技,就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胤禛很配合地惊呼出声,“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臣自然不会骗四爷。早在四爷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京城就来了个善口技的人,一个人就把整场《西厢记》给表演完了。不但各个人物的唱词、唱腔,就连伴奏用的管弦丝竹都一样不少。如果不是亲眼见了亲耳听了,臣也不敢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的奇人。”
太子心中一动,问道:“所以说,汗阿玛一早就猜出来那些所谓的仙姑,都是那女子的口技?”
“不错。”容若对太子微微躬了躬身以示尊敬,神色也严肃了起来,“万岁爷还怀疑,那女子是白莲教的余孽。”
其实这“余孽”二字,用的并不准确。
白莲教从南宋开始就盛行,历朝历代的造反者里都少不了他们的身影。宋朝时他们反宋,元朝时他们反元,明朝时他们反明,到了清朝,他们又开始反清,简直就是把造反当成职业来干了。
他们造反可不是像口号里喊的那样是为民请命,说到底只是为了他们高层的野心和利益而已。
只是可怜了那些被他们忽悠了的百姓们,平白无故就为他们的野心送了性命。
“白莲教?”
听到这个名号,不但是太子,就连宜妃和德嫔都吃了一惊,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太子见状,急忙安抚道:“诸位娘娘稍安勿躁,有大内侍卫在,不会让那些反贼惊扰了诸位娘娘的。”
“多谢太子。”几位嫔妃急忙向太子致谢。
但胤禛却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再一次碰上了聊斋的剧情,那一篇名字叫什么来着?
啊,不太有名的篇章,隔得时间也久了,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那女大夫只会故弄玄虚,开的药却比太医的太平方强不了多少。
第72章 考判官?
三娘回来的时候,胤禛已经被太子亲自送回来了。太子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最近有事没事都最好别出门。
叮嘱了几句之后,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怕胤禛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大哥和三弟那里你也少去,谁知道他们得的什么病,万一传给你了,后果不堪设想。”
胤禛一惊,紧张地抓住他的手,“那太子哥哥你也别去了。”
就像太子数的那样,谁知大阿哥和三阿哥得的是什么病?有没有传染性,万一有了传播途径又是什么?
要是空气传播的话,离得近了岂不是危险?
太子笑道:“你放心,汗阿玛不会让我离他们太近的。”
但他心里却在苦笑:但凡他要保住在康熙心目中兄友弟恭的完美形象,就不能不去。好在四弟年纪还小,完全可以借口今天遇到的事受了惊吓,不便出门。
见胤禛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看,太子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怎么,你还不相信你二哥吗?我对汗阿玛的了解,岂是你能比的?”
“我不是,我没有。”胤禛急忙反驳,“我就是担心二哥。要知道疾病这种东西,可不认识什么高低贵贱。”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为了二哥好,二哥逗你呢。”太子笑容温和,柔声道,“让你的嬷嬷给你熬一碗安神汤,喝了就赶紧睡吧。我会跟汗阿玛说,你听了纳兰大人说白莲教的事,受了惊吓,这几日不宜出门。”
“好吧。”
太子情真意切,胤禛不忍拒绝,只能选择听他的话。
“乖。等老大和老三好了,我再求汗阿玛,带你一起上岸去玩。”太子又安抚了他一番才离去。
三娘“啧啧”叹道:“你这个二哥,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好。”
“是呀,他对我真好。”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不一定谁和谁能看对眼。
据明若所说,他认知里的太子,对每一个弟弟都挺包容的。哪怕后来他的太子之位被废了又立,太子绝望之下放浪形骸鞭挞大臣,对上最有竞争力的四阿哥和八阿哥,最多也就是言语上冷漠了许多,却不曾给他们难堪。
而胤禩对太子的描述差不多,让胤禛完全能够理解,明若口中诡计多端的八贤王为何会对今世的小太子心怀愧疚。
不过,太子却从来没有对哪一个弟弟,像对胤禛一样,简直像是当儿子养。
如果不是试探过太子的确没有多余的记忆,胤禛都怀疑,太子莫不是也重生了,所以才对自己这个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四阿哥特殊?
三娘可没有他这么多的想法和感慨,很直接地说:“他对你好,你对他也不赖呀,就差掏心掏肺了。”
但凡胤禛对太子的感情不够深,他一个拥有成年灵魂的人,也不会教太子如何应对大阿哥。
胤禛粲然一笑,“他是我哥。”
所谓真心换真心,胤禛又不是铁石心肠,太子对他的一腔真情,他又岂会无动于衷?
在他心里,早就把太子和其它兄弟区分开来,当成亲哥哥看待了。
“诶对了,三娘姐姐,那天你是找了谁帮忙呀?”
说起这件事,他还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虽然他也有转移康熙注意力的意思,再加上不知道到底是谁帮他赶鱼,就推到了河神身上。哪知道康熙就是这么实诚,搞了那么大个祭祀,真就只祭了河神。
你好歹把水鬼、差役什么的捎带一下呀。
当然了,也可能康熙是自恃身份,觉得那些小鬼牙差根本不配他这个皇帝亲自祭祀。
总之,胤禛真正该感谢的没谢到,他就想着找补一下。
他一转移话题,立刻就把三娘的注意力给转移走了,“是一个水鬼,叫王六郎。”
然后,她又一脸唏嘘地说了王六郎因一念之仁,放弃找替身的事,话里话外都带着赞赏和惋惜。
胤禛知道,因为皇贵妃的悉心教导,封三娘是一个熟谙人类礼义廉耻,道德标准和人类无比接近的狐狸。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不会像寻常妖物一样,觉得王六郎的举动就是傻。
胤禛从怀里掏出三娘给他的那个储物瓶子,扣住瓶底,从里面倒出一坛惠泉酒,“这是我给他的谢礼,劳烦三娘姐姐替我跑一趟。”
“可别,人家刚戒酒。”三娘急忙拦住了他,又把他为什么要戒酒说了一遍。
但胤禛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这上面,惊讶地喊了一句,“黑山老妖?”
“嘘,你小声点。”三娘横了他一眼,赶紧到门口看了看,见自己的迷惑术依旧在奏效,并没有人注意到这里,才松了口气,问道,“你知道这个黑山?”
胤禛道:“如果他是我知道的那个黑山的话,你最好离他远点,那是个色鬼。”
原主里就说了,电视剧里也演了,黑山老妖有很多小老婆,兰若寺那个老妖婆为了巴结他,才要把美貌的聂小倩嫁给他。
当然,还是做小老婆。
听到“色鬼”两个字,三娘嗤笑了一声,“那八成就是他了。好了,别说他了,你给人换一样谢礼吧。”
“换一样?”胤禛绞尽脑汁,想想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给非人类做礼物的。
想了半天,他突然灵机一动,“有了。”
然后,封三娘就看见他揭开茶壶盖,刺破自己的食指,往里面滴了几滴鲜血。
“好了。”他一边噙着受伤的手指,一边把壶盖重新盖好,递给了三娘。
地砖精和家仙们都对他的□□很感兴趣,说是里面含有龙气。血液是人体的精华所在,龙气含量应该比唾液更高吧?
三娘无语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接过茶壶就消失不见了。
——本来她就是想逗逗胤禛,然后替他出一件谢礼的。不过胤禛这一份的确比她的好处更大,她就不再多言了。
这一回,三娘去了有两个时辰,回来之后告诉胤禛一个好消息,“因为王六郎帮你赶鱼,让河神得到了人皇的祭祀,河神已经推荐他去阴司考判官了。如果考上了,那就是有品阶的鬼神,再也不用困在这运河里等替身了。”
“考判官?”胤禛心中一动,突然想起聊斋里有一篇叫做《考城隍》,那里面被考官关二爷欣赏的文章的主旨是是什么来着?
他蹙眉思索了半晌,才灵光一现,想了起来,“三娘姐姐,劳烦你再跑一趟,替我给王六郎传两句话。”
“什么话?”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意为恶,虽恶不罚。”
既然同处聊斋世界,那所有鬼神的思想应该都是原著作者蒲先生思想的延续。
虽然这十六个字的主旨在胤禛这个现代人看来太过唯心了,根本不符合他从小受到的唯物主义教育,但入乡随俗的道理,他从来都是明白的。
他更明白,若是王六郎想要考中鬼神里的官差,迎合鬼神团体里的上意,也是必须的。
就算他想要改革,也得先进入体质内,摸清了所有的情况再说。
若不然,历代改革失败者的下场,就是他的下场。
“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意为恶,虽恶不罚。”三娘低声念了几遍,脸上显出几分恍悟之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向胤禛保证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句话带给王六郎的。”
=====
那女大夫的事,康熙很快就查明白了。她就是一个普通的骗子,不是白莲教的教徒。
但欺君之罪,也足够她死全家了。
幸好康熙是一个一心想要做仁君的君主,并没有杀她,而是将当地乡绅耄耋都请了来,让他们约束那女子的行为,不使她日后再行骗,就把人给赦免了。
当然了,这一举动自然会被那些乡绅耄耋们在当地宣传一番,给康熙以仁德教化百姓的名声添砖加瓦。
听着三娘从外面带回来的消息,胤禛脑子里突然就闪出了四个字:政治作秀。
原来,古往今来的大小政客无一例外,能成功做出名头的,都是政治作秀的高手。
他再次确定,自己并不是玩政治的那块料。
演技他自认不输于人,但政治作秀需要的不止是演技,还有伪善和狠心。
反正胤禛是不相信,康熙把那个女大夫交给乡绅耄耋们监察看管之后,女大夫会有什么好下场。
一番特赦,康熙想要的名声已经得到了,那些乡绅们不管是为了迎合圣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都不会让那女大夫好过的。
胤禛叹了一声,“三娘姐姐,你能不能帮帮她?”
“帮?帮谁?”三娘不解,“皇上不是已经赦免了她吗?”
“是呀,但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自作聪明和别有用心的人。”胤禛冷笑了一声,顺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拆了两颗珍珠下来,“你若是能救的话,就把这两颗珍珠给她,也能换一二百两银子,省着点花够用十几年了,让她日后不要再用医术去行骗了。”
在这个没有医保的时代,老百姓看病本来就有倾家荡产的风险,若是再遇上了骗子,那更是雪上加霜。
三娘接过珍珠,笑道:“行善积德的事,有什么不能做的?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有狐仙出马,女大夫那边很快就安排好了。如今圣驾还未起行,那些负责看守的乡绅们看丢了人,自然不敢声张。康熙日理万机的,还要为两个病情越来越重的儿子担心,也没工夫关心一个下场注定不好的骗子。
于是,这件事就在上面不屑问,下面不敢提的情况下,不了了之了。
只是,三娘救得了女大夫,却救不了两位阿哥。
“施法的人道行比我高,我不是对手。”
“什么,施法?”胤禛大惊失色。
第73章 太子的恶趣味
“对呀。”三娘点了点头,“宫里的御医已经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了,天下间他们不能治的病十不存一。而且,这其中绝对不包括风寒。”
而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症状,就是风寒。
胤禛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翻身下榻穿了鞋,让人搭小船载他登上康熙的龙舟求见。
“四阿哥,皇上正在接见当地官员呢。”李德全为难地拦住了他。
“没关系,我可以等。”胤禛说完,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摆明了是见不到康熙不罢休了。
李德全心里为难,却也不敢得罪皇贵妃的养子,只能让人给他上了茶点,再三保证康熙见完了人就替他通传。
“那就有劳李公公了。”胤禛礼貌地道谢。
李德全的笑容立刻就真诚了许多,“哎哟,四爷真是折煞奴才了,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不得不说,就算是宫女太监们,也是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的。真尊重和假尊重,像李德全这样的人精,哪里会看不出来?
不同于时下流行的礼贤下士,李德全明显地感觉到,四阿哥虽然对他存着几分尊重,但却并没有放低身段的意思。就仿佛他是在做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若是有人犯了规矩,他也不会手软。
他心里暗暗嘀咕:怪不得魏珠那老小子总喜欢给四阿哥行方便呢,像四阿哥这样的,才真真是天潢贵胄呢。
李德全想了想,又仔细问了一句,“不知四爷求见万岁,所为何事呀?”
在他看来,四阿哥的年纪还是太小了,肯定不知道一件事要怎么说,才能最大限度地引起万岁爷的注意,增加成功的机会。
反正也就是顺手而为的事,他进去通报的时候,就在言语上替四阿哥描补一二吧。
他的这番好意,胤禛并不知道。
实际上,他心里是十分焦急的,李德全这个天子近侍肯多问一句,他自然不会隐瞒,直言道:“是关于大哥和三哥的病情,我怀疑她们根本不是生病了,而是中了邪术。”
“邪术?”李德全大惊失色,目光锐利地扫过小厅里伺候的奴才,直到他们都深深地低下了头,李德全才心有余悸地对胤禛说,“我的四爷哟,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想到史书上有名的巫蛊之祸,胤禛闭嘴了,“多谢李公公提醒,是我疏忽了。”
这样礼貌的小阿哥,真是让人想不爱都不行,李德全忍不住笑着安慰他,“四爷年纪还小呢,许多事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不过,您是万岁爷的亲儿子,纵然一时失言,万岁爷也必然不会怪罪的。”
他特意说这句话,安抚胤禛是一方面,警告小厅里伺候的奴才们是另外一个方面。
——你们别想着拿四阿哥的一时失言为自己牟利,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万岁爷的亲儿子。
事关两位阿哥,李德全也不敢耽搁,和胤禛说了一声,就立刻就禀报康熙了。
彼时康熙正在翻看当地近几年的收成和旱涝、刑狱等文书,自巡抚往下的当地官员都站在下面,随时听候康熙的传唤。
李德全悄悄从后面走到康熙身边,俯身耳语了几句。
康熙神色一凛,眼中有精光闪过,朗声道:“你们都先跪安吧,朕有事会随时传唤。”
“臣等告退。”
那些人虽然心里无比好奇,但皇命不可违,他们只能带着好奇走了。
康熙很快就来到了胤禛等候的小厅,挥退了除李德全以外的奴才之后,才盯着胤禛问道:“你怎么知道保清和胤祉是中了邪术?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没人教我。”胤禛当然不会把封三娘供出来了,“不知汗阿玛还记不记得,您第一次带儿臣白龙鱼服,出宫去玩的那次?”
康熙当然记得,那是他头一次见识到所谓的法术,把人变成畜生的法术。
当时九城兵马司都出动了,却还是让那个人贩子给跑了。
幸而后来胤禛出宫给佟国维庆生的时候,又抓住了一个白莲教的贼人,让朝廷获悉了一些破解邪术的方法,让掌控欲极强的康熙松了口气。
若不然,只要想想这世上还有举朝廷之力都对付不了的人物,他真的会寝食难安。
见他陷入了回忆,胤禛又说:“还有京城瘟疫那一次,我听额娘说,好像也是有人使用了邪术。这一次大哥和三哥若真都是得了普通的风寒,孙御医等都是国手,又岂会群策群力之下还束手无策?”
康熙的神色凝重了起来,船外的日光打在河面上,又经由河面的反射映进小厅并不算大的窗户里,泼洒了一部分在康熙脸上,形成一片半明半昧的阴影。
在这种无声的沉默里,胤禛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第一次真切地感觉到所谓王-霸之气的压迫。
不知过了多久,康熙淡淡出声,“你猜的也有道理。”
胤禛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自己憋了这么久。
放松的一瞬间,新鲜的空气从口鼻灌入呼吸道,让他有种生疼的畅快。
康熙见状,对他笑了笑,柔声道:“好了,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回去好好修养吧,朕自有主意。”
胤禛知道,只要康熙意识到大阿哥和三阿哥的风寒不是普通的风寒,对后续的处理一定比他自己能想到的周全十倍,所以就很放心地应了一声,笑道:“那汗阿玛,儿臣就先回去了。”
目送他蹦蹦跳跳地离去,康熙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一会儿一样样子。”
一旁伺候的李德全小心翼翼地觑了他一眼,斟酌着陪笑道:“也是万岁爷您教导的好,不但太子殿下友悌兄弟,就连四阿哥小小年纪的,也知道关心兄长。四阿哥自己受了惊吓,修养中还不忘关心兄长。”
被他一提,康熙也记起来了,昨天太子忧心忡忡地对他说,因着若容说了白莲教的事,胤禛受了惊吓,精神有些不好。
康熙心头一软,吩咐道:“朕记得出来的时候带了两株高丽参,匀一株给小四,那个参性温,小孩子也能用。”
“嗻。”
=====
康熙到底是怎么处理的,胤禛不知道,但隔了一天,就听说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烧退了,只需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笼罩在整个御驾上空的阴云终于被阳光破开了一道口子,几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原因无他,康熙的心情波动,就足以影响整个队伍的所有人。
两位阿哥病重难治的时候,康熙担心儿子,整日里都没个笑脸,平时会轻轻放过的小错误都会得到重惩,从索额图到御前侍卫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
如今儿子好了,虽然还没有查出幕后真凶,康熙的脸上还是有了笑容,手段也恢复了从前的温和。
胤禛很高兴地和太子一起探望了大阿哥和三阿哥,因为有太子在,三阿哥纵然心里再不喜欢四阿哥,也不敢露出分毫。
至于大阿哥,人家从来都没有把胤禛这个小弟弟放在眼里过。在他心里,配做自己对手的只有太子,自然不会去为难胤禛。
只可惜,太子不这样觉得,面对他的挑恤总是纵容一笑,根本就不接茬,让大阿哥好像是挥着重拳捶棉花一样,憋屈得胸闷气短。
“好了,我要休息了,太子爷和四弟先请吧。”说完,他扯着被子往头上一蒙,完全不准备再搭理太子。
气死了,气死了,太子从前虽然讨厌,但性子也算爽利,该怒就怒,该骂就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险了?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担忧地说:“既然大哥要休息了,孤带四弟离去便是。只是大哥可千万不要把脸蒙得这么严实。你的身体还虚弱,若是阳气不足,于修养不利。”
说完,就拉着胤禛,施施然地走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呼”的一声,是薄被猛然被人掀开的声音。
“爷,爷,您息怒,息怒。”
这是大阿哥的替身贴身太监万年的声音,急切中带着劝阻。
而太子已经领着胤禛跨过了门槛,一转身就顺着回廊走远了。大阿哥愤怒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无非是骂太子阴险狡诈,不敢和他正面刚之类的。
胤禛有些无奈,“二哥,你又何必总是逗大哥?”
太子从袖子摸出一把折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刷”地展开,慢条斯理地摇着,唇角挂着一丝若有如无的笑意,意味不明地说:“不是你说的吗,他那副明明看不惯我,却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十分有趣。我仔细欣赏了一番,的确挺有趣的。”
胤禛无语。
——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和大阿哥针尖对麦芒,所以说来开解你的而已,你怎么还实际操作起来了?
不过,太子和大阿哥之间,他自然是向着太子的。无语过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句,“那你可悠着点,别把人惹急了。”
太子淡淡一笑,成竹在胸,“放心,狗急跳墙的道理,我比你懂。”
招猫逗狗嘛,自然是要冒一点风险的。而怎样降低风险,就是他需要仔细斟酌的了。
第74章 太子的反思
“打听出来了吗?到底是哪位神医治好了大阿哥和三阿哥?”
今日这龙舟上难得的清净,德嫔就带着云栽一起出来转转,也算是散散这段时日因大阿哥和三阿哥的病情带来的晦气。
是的,德嫔觉得晦气,十分晦气。
原本还没等到她亲自动手,大阿哥和三阿哥就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她心里可高兴坏了,觉得真是老天有眼,恶人自有天收。
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都要病死了的大阿哥和三阿哥,一夜之间就被神医找到了病灶,眼见是越来越好了。
虽然她一开始也只是想要让他们俩病上一病,给他们一些教训,为自己的儿子报仇,并没想过要他们的命。但仇人要病死之际又突然绝处逢生,这感觉可真是不好。
晦气,真是十分晦气。
听见德嫔的询问,云栽犹豫了片刻,说:“这件事娘娘还是问问四阿哥吧。”
德嫔一愣,“这跟小四又有什么关系?”
见云栽抿着唇犹豫,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说,德嫔秀眉微挑,眸光流转间已经猜到了什么。
“这件事……莫不是还有小四的手笔?”
虽然胤禛看起来天真活泼,但作为亲娘的德嫔就是直觉地知道,这孩子聪明得很。有些事情他处理不了,不是因为不够聪明,而是因为年纪小,见识得少而已。只要给了他机会……
听主子的口气,明显是猜出了什么,云栽索性就自己说了,也免得由别人开口,再添油加酱。
“奴婢打听到,四阿哥头天中午去见了万岁爷,到了第二天一早,就传出来大阿哥和三阿哥好了的消息。”
“这样啊……”
就在德嫔若有所思的时候,突然听见了胤禛惊喜的声音,“德娘娘,您的身体好了吗?”
德嫔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栽。云栽貌似乖顺地低头行礼,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她真的没有故意把主子引出来,也没有故意让人去通知四阿哥,一切都是巧合。
对,都是巧合。
“奴婢给四阿哥请安。”
“云栽姐姐不必多礼,德娘娘身体不适,辛苦姐姐照顾她了。”
云栽笑道:“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不敢当阿哥的谢。”
刻意躲了这么多天,德嫔再没想到,再和胤禛单独见面,会是这样的措不及防。
只是,见都已经见到了,她还能再避开了不成?
前些天以身体不适为缘由避而不见,也算是有个由头,小四还小,身边的嬷嬷都是懂规矩的,知道该怎么哄他。
可是,今天已经见到了,她若是再避开了,聪慧如小四,又岂会察觉不到?
说到底,小四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纵然不是她养大的,也是她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儿子,她自然是希望他好的。
对上胤禛小心翼翼的眼神,德嫔心中一痛,对皇贵妃空前痛恨起来。
他们母子之所以会落到今天的地步,都是佟佳氏那个贱人的错!
若不是她太过专横霸道,不让自己这个生母见小四的面,他们母子又岂会生分至此?
这是她的亲儿子呀!
“四阿哥怎么这时候出来了?”德嫔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见她还愿意和自己好声好气地说话,胤禛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我要去找太子哥哥,远远地看见了娘娘,就让人把小船划过来了。”
纵然随行的几个皇子年纪还小,嫔妃和皇子,也是不能乘坐一条船的。
作为首善之地,天下道德的楷模之所,宫里的规矩,自来就比外面的大些。他们些嫔妃和皇子,不管愿不愿意,都得为此付出骨肉分离的代价。
德嫔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一声叹息消散在河面上微微荡漾起的清风里。
“听说小四病了,现在好了吗?”
胤禛心念数转,见左右无人,决定对她实话实说:“让娘娘担心了,其实我没有生病,是太子哥哥怕我去探望大哥和三哥过了病气,才在汗阿玛那里替我告病的。”
以他从前的观察,德嫔就算不会助他,却也不会害他。
他不知道德嫔究竟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对他的态度,却明白若是想缓和两人的关系,改变现状,总得有一个人先低头服软。
德嫔是长辈,又是明若亲口认定的倔性子,胤禛可不敢指望她,只能自己先坦露出柔软的肚皮,博得她几分怜爱。
果然,德嫔的神色更加柔和了,对胤禛招了招手,示意他再往前走一点。当胤禛走到她身边,就有一只柔软而修长的素手抚上了脑门。
因着德嫔性子低调节俭,那只手上并没有戴宫里流行的精美甲套,只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戴了一枚碧玺戒指,一枚殷红,一枚翠绿。红绿相映,衬着白皙如春葱的手指,莫名生出一股糜丽的艳色。
有时候胤禛看着德嫔的穿着打扮,也会暗暗地想:怪不得一起出来的宫女有那么多,却独德嫔一个脱颖而出呢。这衣品、这审美,又雅又艳,可纯可欲,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德嫔柔声道:“太子殿下都是为你好,你要听他的话,不要惹他动怒。”
这个时期可不是几十年后,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觉得身为嫡长子的太子殿下将来会顺利继位的。
虽然他们满人对嫡庶不是很看重,但谁让皇室从太-宗皇太极那一代开始,就注重汉学,世祖和当今又将这种重视抬高了一个层次呢?
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大臣和嫔妃们都知道万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万岁爷想要让嫡长子继位,不但是因为他自己觉得汉人推崇的“嫡长子承位制”的确是最稳定的传承方式;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借此进一步收揽天下文人的心。
文人最重规矩,因为规矩是他们用来制衡皇权最大的筹码。若是运用得好,就是宋朝那样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若是玩脱了,就是前朝洪武和永乐年间,诛九族不过瘾,诛你十族!
因为知道万岁爷看重太子,德嫔对于自己的大儿子和太子走得近,是喜闻乐见的。
她又怕胤禛年纪小,又是皇贵妃的养子,难免被养得骄纵,不知轻重恶了太子。
所以,才有了这句细细叮咛。
胤禛心里虽然觉得太子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和他计较,但为了让德嫔放心,他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德娘娘教诲,小四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自己去找太子为的什么事,连忙左右看了看,仰着白嫩的小脸说:“德娘娘,你能抱抱我吗?”
德嫔一呆,眼眶都热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让我抱你?”
“对呀。”胤禛侧头一笑,左边脸颊上露出了一个和德嫔一模一样的酒窝。
其实他的长相和德嫔并不是十分相似,只有五六分,剩下的还有两分像康熙,另外两分却神奇的和前世的自己有些神似。
但这侧头一笑,各种和德嫔相似的特征一下子就鲜活了起来,母子二人竟然神似了□□分。
德嫔心里激动,随手将帕子往腰间一掖,弯腰就把胤禛抱了起来。
“德娘娘,小四是不是很重?”
“重了好,重了好。”德嫔欢喜地说,“重了说明阿哥的身子康健,我心里才高兴。”
“我也好高兴。”胤禛又往左右看了看,见的确是没有别人,才凑到她耳边低语,“德娘娘,小四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呀?”德嫔好笑的问,分明是照顾小孩子的面子,心里并不以为然。
但胤禛却给她抛下了一个炸雷。
“德娘娘,其实大哥和三哥不是病了,而是中了邪术。你最近要小心一点,最好不要出门。”
德嫔心头陡然一惊,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自己怀里的胤禛,却对上了一张稚嫩又真挚的脸。
数息之后,那股惊意慢慢缓了过来,德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你也要小心。”
“嗯。”胤禛露出大大的笑容,重重点了点头。
见他这般乖巧,德嫔心头涌起万般的怜爱,之恨不得直接把儿子抱回去,好生亲昵一番。
但她知道,她不能。
哪怕她心里再想,也始终清明的知晓,只要有皇贵妃在一日,万岁爷就不可能让胤禛认回她的膝下,胤禛就永远都是皇贵妃的儿子。
此时此刻,她突然发现了一个极其讽刺的事实。
——无论她再怎么怨恨皇贵妃,再怎么不愿意接受皇贵妃高高在上的施舍,也正是因着这份施舍,才能让她在南巡的途中,多看几眼她的儿子。
她暗暗吸了一口气,忍者不舍把胤禛放了下来,柔声笑道:“你不是要去找太子殿下吗?快去吧,别让太子久等了。”
胤禛乖巧地点了点头,“外面风大,德娘娘也回去吧,小四先走了。”
目送胤禛登舟而去,平安回到了皇子们坐的船上,德嫔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然后,她才察觉到了手臂的酸痛。
满族女子尊贵,未嫁的女子尤甚。不管是从前在家的时候,还是后来入宫当差,她拿过最终的东西,也不过是与另一个宫女一起抬一盆洗脸水。
胤禛已经不小了,全身上下还肉嘟嘟的,分量委实不轻。就抱了这么一会儿,她的身体就已经发出抗议了。
“走吧,回去吧。”
回去这后,得让墨香好好给她按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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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胤禛到了太子那里,把告诉的德嫔的话原样告诉了太子。
太子知道的可比德嫔多,想到的也比德嫔多。
他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抹茫然和伤感,仿佛有什么他一直尽量避免的事,终究还是违背了他的意愿发生了。
胤禛心尖一颤,忍不住握住了他冰凉的手指,担忧地问:“太子哥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太子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头,“那天你去找汗阿玛,就是为了提醒他这件事的吧?”
“是呀。”胤禛道,“我虽然不喜欢三哥,他老是欺负我;也不喜欢大哥,他总是和你作对。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他们去死呀。”
见太子脸上的笑容有些虚幻,胤禛急忙问道:“二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是不是不该管这件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太子忍着的那一口气,终究是叹了出来。
“不,四弟,你做得很对。不管如何,老大和老三都是我们的兄弟,能救他们自然要救。”
或许很多年后,他的想法会随着现实而改变。
但这一刻胤禛很肯定,他说这些话,都是发自肺腑的。
“可是,我也给太子哥哥添麻烦了对不对?”胤禛抬起小胖手,抚上了太子紧皱的眉头。
“这不是你的错。”太子修长的右手覆上了弟弟肉乎乎的胖爪,心里划过一抹似是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苍凉和绝望。
算算日子,胤禛是五日前去找康熙的,但直到现在,他这个一直被皇父看重的太子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这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康熙对太子背后的势力产生了怀疑。
其实这很正常,毕竟大阿哥和太子不和满朝皆知。双方有任何一方出了事,另一方都会成为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至此,太子终于尝到了当初和大阿哥争斗的苦果。他和大阿哥这对冤家的绑定,直到现在都没有在康熙心里解开。
“太子哥哥。”胤禛有些心慌,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根本就不知道,顺应自己的本心救人,也会给自己在意的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
太子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就算是换成我,明知道会有麻烦,也会这样做的。”
“但若是换成你去说,汗阿玛就不会怀疑你了!”胤禛大声道。
他只是政治觉悟不够高,不是傻。有了太子的提点,很快就能举一反三了。
“对不起二哥,我不该把事情想得那样简单,我该先来找你,先和你商量的。”
大阿哥和三阿哥那里完全可以稍微拖一下的,听完太子的意见再做决定。
“四弟,你不要自责了,我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了。”
以后不管是和老大相处,还是和康熙相处,他都会更加谨慎。这样来说,也不算全是坏事了。
“我也会吃一堑长一智的。”胤禛坚定地看着太子,“再有类似的事情,我一定会先来找二哥商量的。”
是他太天真了,就算他没有站队的意思,可他从小就和太子亲近。不管是太子背后的势力,还是反对太子的势力,都会自动把他归到太子的阵营里来。
他是不愿意让无辜的人受累,但却不是个绝世圣父。在自己的安危和别人的安危发生冲突的时候,自然还是自己的安危更加重要。
太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屈指弹了弹胤禛的额头,笑道:“你能有这番长进,我这个亏也不算白吃了。”
不是他不愿意护四弟一世,而是这个皇宫里,乃至这个朝堂上,都容不下傻白甜。
四弟是皇子,将来必然是要入朝听政的,有些东西,由不得他不沾,由不得他不学,更由不得他不懂。
不过,不急,他会慢慢教导他的四弟,扶着四弟的手一起走下去。等到日后自己登基,延续汗阿玛和伯王裕亲王“明君贤王”的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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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滞留多日的龙舟再次起行的时候,当地官员和士绅都大大地松了口气。
天高皇帝远的日子过久了,猛地掉进了皇上的眼皮底下,他们还真不习惯。
当天晚上,胤禛将睡未睡的时候,三娘兴奋地冲了进来,把人给摇醒了。
“快醒醒,快醒醒,大好事,大好事!”
幸好胤禛营养均衡,没有低血糖,也没有起床气,突然被人叫醒也就是困得睁不开眼而已。
“哎呀三娘姐姐,什么大好事呀,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说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好困呐,好想睡觉,不行眼睛睁不开了,睁不开就算了吧……
于是,他迷迷糊糊的说服力自己,很快就又要睡过去了。
“哎呀小四,真的是大事情!”
三娘再次把他给薅醒了,趁着他睁开眼大声说:“王六郎考上了!”
“啊?”胤禛猛然一惊,立刻就清醒了,激动地问,“真的吗?他真的考上了?”
王六郎的考试,可有自己一份功劳呢。那可是地府的判官呀,他怎么能不激动?
“真考上了!”三娘欢喜地说,“如果不是龙舟上的龙气太重,没有特赦他上不来,他就亲自来找你道谢了。不过你放心,他说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胤禛道:“我也不用他报答,只要他好好好当差就可以了。”
“诶,用,用,用,我已经替你谢过他了。”
胤禛一怔,笑道:“那也罢了。”
总归三娘姐姐是不会害他的。
三娘道:“他谢你不但是因为你对他的提示,还有你那一壶沾染了龙气的茶水。因为他沾染了你身上的龙气,直接就被分派去协助崔判官管理帝王将相和王公贵族的《生死簿》了。”
胤禛心中一动,问道:“他来之前不会翻了关于我的那一页吧?”
雍正皇帝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短命啊。
第75章 三娘的机缘
三娘抚掌笑道:“就喜欢和你们这些聪明人说话。”
不但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许多不好明说的话都可以靠暗示来表达。
被人夸聪明,胤禛可一点都看不出高兴,他急切地问:“我多少岁?是不是个短命鬼?”
三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念想到凡人大多都想往自己长命百岁,也就自以为了解了他的心情。
“你虽然不长寿,但也不算短命了。”三娘安慰他,“五十八岁呢,这世上大多数人连四十岁都活不到呢。”
她说的一点都不错,古代生产力底下,医疗条件更是和后世不能比。别说是普通百姓了,就连稍有家底的地主阶级,也是怕病的。
因为,一场大病,很可能就毫光家底,把一家子地主变贫农了
穷人干脆看不起病,富人轻易不敢看病,达官贵人倒是不缺钱财也不缺药材,但这世上的达官贵人又有多少呢?
所以,在大部分人都缺吃少穿,缺医少药的情况下,平均寿命要是能上的去,那才是见鬼了。
种种综合起来,人均寿命能有三十就不错了。
所以说,五十八岁在这个时代,真的算是高寿了。
毕竟寿过四十不为夭嘛。
但胤禛不这样认为呀。
要知道,他穿越的时候,大种花的人均寿命已经提升到七十岁了,且还有继续上升的趋势。他也不贪心,只要能让他活到这个平均寿命就可以了。
反正他这辈子有钱有闲,是个注定不愁吃喝,不愁老了没人照顾的达官显贵,当然是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了。
于是,他立刻就自己打脸,期期艾艾地问三娘,“三娘姐姐,王六郎有没有说怎么报答我呀?能不能给我增加十几二十年的寿命?”
三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卖关子,直接了当地说:“那就要看你能肯出什么样的价钱了。”
“昂?什么意思?”胤禛一时没明白过来,但略略回想了一下聊斋里那些鬼神的做派,就明白了,不禁笑容一淡,讥讽道,“这王六郎倒是一点都不怯生,刚走马上任,就懂得收孝敬了。他若是不死,倒是个做官的好料子。”
因着前世死的时候刚刚读完研究生,还没来得及社会实践,胤禛心里还是存着一些对黑白之间单纯美好的幻想的。
是以,对于这种官员收受贿赂,更有甚者主动索贿的事,他心里有些反感。
三娘急忙解释道:“他要的东西不是自己享用的,而是为了疏通关系,孝敬顶头上司崔判官的。”
虽然都叫判官,但判官与判官之间也是有等级的。像崔判官这种汉朝时就在地府任职的,多年以来不知积攒了多少人脉,又岂是王六郎这个初出茅庐的雏儿能够撼动的?
王六郎被阎君赋予了掌管王公贵族那一部分《生死簿》的重任,但其实不过是让他给崔判官打下手而已。
地府所有的《生死簿》,都是由崔判官和陆判官这两位掌总,只不过陆判官掌握的是仙妖部分,崔判官掌握的是人畜部分。
王六郎则是刚刚到任,没有半点根基,若是想要更改一个人的寿命,自然是要上下打通关系的。
听完三娘的解释,胤禛知道自己是误会王六郎了。
也是,王六郎宁愿放弃投胎也不愿意害人,又怎么会才一坐上判官之位,就忘了初心?
他吐了一口气,对三娘道:“你去转告他,用心办差就是对我最好的谢礼了。我原本以为他既然掌管《生死簿》,凡人的寿数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既然地府自有规制,那就不要让他为了我去接触潜规则了。”
原本他就没打算要王六郎的报答,之所以提点他那一句,也不过是觉得他品性好,若是多了一个这样的鬼神,也可以让这世间少一些冤孽而已。
只不过,在知道自己的寿命可以增加的时候,他还是被迷住了心智。
幸好他及时醒悟,没有让王六郎铸成大错。
要知道,有些底线在没有打破之前一切都好。可一旦打破,就很容易变得没有底线。
想到这里,胤禛又说:“对了,明日你到集市上多买些香烛供马之类的,烧给王六郎。他已经去世多年,家里只怕早没人给他祭祀香火了。至于我寿命的事,你一定要叮嘱他,我觉得健康快活地过到五十八岁就很好了,不想经历老迈病弱,让他一定不要改动。”
王六郎自己手里有了钱,就不会想着收贿赂了吧?
说完之后,见她久久不动,胤禛奇怪地催问:“三娘姐姐,你怎么不去呀?难道是没钱?来之前额娘应该给了你不少银钱吧?”
别以为他不知道,皇贵妃疼三娘可不比疼他这个儿子少。他是皇阿哥,一路上衣食住行自然没人敢怠慢。所以皇贵妃就额外给了三娘不少散碎银子,让她喜欢什么就拿钱买。
并且,还特意叮嘱,不许再偷拿人家的东西,哪怕把玩之后再还回去也不可以。
三娘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在他再次催促的时候,才问:“你真的决定了?”
“是呀。”胤禛一脸认真,“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虽然我不是什么英雄人物,但到底还是自己的一些坚持的。”
“那好,你先睡吧,我走了。”
封三娘走了,但胤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说实话,能有机会增加自己的寿命,他当然会心动,恐怕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会不心动。
但若是因为自己,让一个初入仕途的鬼神踏出了向潜规则妥协的第一步,他也做不到。
或许很多年后,王六郎自己就会和光同尘,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后果也是他自己承担的,别人只能唏嘘,只能指责,却不能代他做决定。
辗转反侧了不知多久,晨曦的微光映在了窗户上,在厚重的窗帘上透出一丝昏黄的光晕来。
张保领着两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抬了一盆热水进来,浸湿了手巾,替睡梦中的胤禛擦脸洗手。
等手脚都洗干净了,他才轻轻不把胤禛喊醒,伺候着迷迷糊糊的主子如厕更衣。
如今他还在告病中,给康熙和德嫔请安的事自然就免了。
天光大亮的时候,胤禛也用完了早膳,黎嬷嬷就拿着一本《三字经》进来了。
这就是他这些天过的日子,每天睡到自然醒,跟着黎嬷嬷学几句《三字经》,略认识几个比较简单的字。
总体来说,悠闲得很。
再有半个月,龙舟就要进入苏州地界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次接待圣驾的会是康熙的伴读之一,江苏制造曹寅,也就是曹雪芹大大的先祖。
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大观园的原型了,胤禛十分激动,恨不得一天问三遍走到哪里了。
太子以为他是记着康熙承诺到了苏州带他出去玩的事,好笑地安抚了他好几次,还承诺若是康熙没空的话,自己带他出去。
“那我就先谢谢二哥了。”胤禛立刻顺杆就爬。
接下来的一路都很太平安稳,龙舟一路顺风而行,很快就到了江宁府。
江苏制造曹寅带着这一带的官员在码头上迎接圣驾,君臣二人分别多年,这是有说不完的离愁别绪。
但皇上出巡从来都不是以游玩为主的,康熙此次南巡,最主要的政治目的就是亲往南京,祭拜明孝陵,进一步收揽天下士子之心。
没办法,谁让大清朝的太-祖努尔哈赤本是明朝的建州卫呢?
做臣子的篡夺了君主的江山,不管君主再怎么昏庸,在舆论方面,总是不那么理直气壮的。
因为康熙出巡是匆忙之间决定的,从下旨到出行,才三个月的时间,江宁这边准备行宫是不可能来得及了。
曹寅灵光一现,干脆就把自家的庄园修整了一番,贴着规制往江南风雅那边靠。
如此一来,华贵虽然不足,但比之庄严富丽的紫禁城,却别有一番风味。
一行人才安置好住处,康熙就迫不及待地把曹寅传召了过去,君臣二人先接了个头对了个线,让康熙对江南文人这几年的动向和行为转变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不至于在宴请耄老乡绅的时候露怯。
当年康熙之所以把曹寅的父亲委派到江南,为的就是替他收揽江南士子之心。
后来曹寅他爹曹玺死了,作为深受康熙信任的伴读,他就接替了父亲的位置,接续为康熙收揽士子外兼搜集情报。
而且曹寅在做官和揣摩圣意这方面,比他阿玛可强多了,不到十年就坐上了江苏织造。
“万岁爷改革科举的事,在江南深受好评,不少有识之士都称赞万岁爷是不出世的明君,只待明年博学鸿儒开科,就要进京赴考。”
说起康熙的功绩,曹寅满脸崇敬。他本就生得俊眉修目,十分雅致。如今年纪长了,微微发福,更显得平易近人,令人观之可亲。
他原是曹玺的庶长子,曹玺膝下还有嫡子。他能越过嫡出的弟弟继承父亲的一切,全都是因为对康熙的了解,知道怎么说话才能让康熙高兴。
但这一次,康熙的反应却出乎了曹寅的意料。
只见康熙听完,神色淡淡,非但没有露出半点笑意,反而叹了一声,“子清又何必拿这些话来搪塞朕?”
子清是曹寅的表字。
曹寅呆了一下,惊道:“奴才怎敢搪塞皇上?虽然也有许多士子对北方汉人士子要和江南的才子们平分科举果实新村不满,但那些都是困于藩篱的虫蛇。但凡有识之士,哪一个不知道皇上这是有心要平衡满汉之间的差距?”
康熙冷笑道:“这世间有识之士又有几人?说到底,还是庸人俗人更多。”
曹寅哑口无言,顿了半晌,干脆转而说起了最近几年的出色文人。
君臣二人为了正事一刻都不舍得休息,胤禛就不一样了。他简直就是迫不及待地要看一看据说是大观园原型的曹家庄园。
幸而他们这群皇亲国戚都被安排这园子里居住,倒也不必再惊动别人。
“你呀,真是一天都老实不了。”太子嘴上嫌弃他,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带着他一起游园了,凤眼中湛然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胤禛嘻嘻一笑,理直气壮地说:“我可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二哥着想。二哥在船上闷了那么久,现在终于靠岸了,当然得多看看岸上的景色,也好换换心情呀。”
嘴里说着话,他的眼睛也没闲着。突然眼睛一亮,指着不远处的一只枯叶色的蝴蝶说:“二哥你看,那是枯叶蝶呀,我们快去抓住它。”
他一溜烟就追着蝴蝶跑了,太子怕他出事,急忙招呼伺候的奴才,“还不快跟上去,别让你们四爷跑丢了。”
一行人追着胤禛转过一座假山,穿过一片梅林,远远的就有悠扬的琴声断断续续的传来。
胤禛前世也是学过声乐的,虽然他学的是钢琴,但乐理这回事,无论用什么乐器演奏,都是相通的。
顺着花香飘摇而来的琴声含着一股哀怨之意,就好像是一个被情郎抛弃了的少女,声声凄切,似是质问,又似是祈求。
一时间,胤禛竟听住了。
片刻后,太子也来到了他的身后,也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惊扰了五步意外的那座亭子里的抚琴人。
待到一曲终了,太子才猝然回神,忍不住抚掌赞道:“这位姑娘好琴艺!”
是的,抚琴的是个姑娘。纵然从他们这个方位,只能看到一个伶仃的背影,也能感觉到那股窈窕孱弱之态,让人忍不住想要一窥真容。
只不过,太子年纪还小,胤禛虽然芯子大,但他前世是个女孩子,今生也还没有到需要甄别男女之别的时候。
因而,这样一个但凭背影就惹人遐思的美人,在这对兄弟眼里,也就是个琴弹的特别好的人而已。
那亭中美人显然是没有想到会有人来,娇躯一颤,慌张地起身,侧着身子朝这边行礼,“不知贵客临门,奴家失礼了。”
太子笑道:“是我们兄弟误入此间,未经同意就擅自听了姑娘抚琴,失礼的是我们才是,还望姑娘见谅。”
“两位小公子……两位小阿哥言重了。”却是她一眼瞥见两人的穿着都是满族服饰,急忙改了口。
想到父亲和曹大人的反复叮嘱,她心里明白,此时出现这里的满人贵族少年,除了皇上的儿子,不做第二人想。
原来,皇上已经来了吗?
想到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那美人心头一恸,不由泪盈于睫。
幸好太子和胤禛一行人隔的够远,双方中间又种着一颗合欢树,枝影摇曳,阻隔了大部分的视线。
之所以说是大部分,是因为还有一个胤禛视力异于常人,将她海棠落泪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这位明显是藏着心事。
不过,胤禛可没打算问,更没打算管。
他又不是个傻白甜,这姑娘既然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曹家的庄园里,不是曹家的女眷,就是曹寅给康熙准备的美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们该沾染的。
于是,他拽了拽太子的袖子,“二哥,咱们走吧。”
恰好,太子这回和他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去了,闻言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姑娘,我们兄弟叨扰多时,这就告辞了。”说完,牵着胤禛的手就走了。
待远离了哪个亭子,确定不会有人听到之后,胤禛低声问太子,“二哥,这位姑娘会不会变成宫里的娘娘?”
太子屈指弹了弹他的额头,笑斥道:“你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些事情做什么?汗阿玛的后宫,也是咱们可以置评的?”
“好吧,我不说就是了。”胤禛无趣地撇了撇嘴。
没想到,当天晚上,胤禛就从封三娘中听到了关于这位姑娘的事情。
“白天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位姑娘,你还记得吧?”
“记得,她的琴弹得很好听。”胤禛脸上露出了回味之色,转而又奇怪地问,“你怎么说起她来了?我告诉你,那位很可能是曹家准备献给汗阿玛的,你可别去招惹人家。”
这世上威力最大的风,就是枕头风。
万一那姑娘记仇一点,趁着得宠在康熙面前告上一状,就算有皇贵妃庇佑,也会很麻烦的。
难得见他犯糊涂,三娘乐得大笑,“你忘啦,这里除了你,别人都看不见我,就算我去捉弄她一番,她也不知道该告谁的状呀。”
胤禛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蹙眉道:“好端端的,你去捉弄人家做什么?”
但三娘却已经收敛了嬉笑之色,蹙眉叹道:“一见到她我就感应到了,我这次的机缘就应在她的身上。只是……”
她咂了下嘴,吐了一口气,苦恼地说:“只是我观她面相,印堂发黑,就在近几日就有血光之灾。万一我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机缘,她就死了,那可怎么办?”
胤禛呆了一下,提议道:“那你就跟着她,护着她,直到把机缘弄到手?”
三娘一脸深沉地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第76章 胡九娘
做出了决定之后,封三娘就开始付诸行动了。
仗着别人都看不见自己,她非常嚣张地进了那美人居住的屋子,准备来个贴身保护。
只可惜,她刚准备往内室里进,东边靠墙那个桌子上供奉的一座小观音像突然射出了一道金光,直冲封三娘而来。
也幸好封三娘并没有存着恶意,那观音像射出的金光只是警告她,并没有伤她。
但这已经足够让她觉得惊吓了。
想不到,一个准备被当做礼物送出去的姑娘房里,竟然会有高僧开过光的观音像。
此次是她大意了,日后须得记住这个教训。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封三娘收敛了气息,出了屋子转了半圈,从窗户去看内室的情景。
这屋子布置的倒也雅致,只是许多东西都可以看出来,是临时挪到这个屋子里的,因而总体上略有些不和谐。
若是在以前,封三娘还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她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又有皇贵妃言传身教,略一思索就明白这屋子是专门为了迎接康熙准备的。
想明白了之后,她不禁撇了撇嘴:出门在外还不忘猎艳,哪里配得上娘娘的青睐?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狐狸,其实封三娘对男人三妻四妾并不抵触,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再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旦牵扯上了皇贵妃,她就双标得厉害。
在她看来,皇贵妃那么好,康熙就算是不能为她守身如玉,出门在外也该收敛一些,别总是给皇贵妃添加工作量。
“咕咚”一声闷响,拉回了封三娘的思绪。她疑惑地循声望去,差点惊得魂飞魄散。
“诶,你别呀!”
危急时刻,她也顾不上暴露不暴露了,合身一扑,就要抱住那美人,将她从绳子上放下来。
但下一刻,她却突然感觉到脖子很疼,窒息感阵阵袭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正当她惊慌失措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尖叫,“姑娘,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然后,就是杂乱的脚步声,她觉得自己被人举了起来,呼吸终于顺畅了。
还没等她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觉得自己被人放倒,不多时就抬到了一张柔软的床榻上。
先前那个发出尖叫引来众人的丫鬟一边替她顺气,一边哭着说:“姑娘,你这是何苦呢?”
是呀,何苦呢?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想法子解决,偏要寻短见呢?
三娘在心里附和了一声,却很快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丫鬟和她家姑娘说话的时候,貌似……好像……应该……就是看的她吧?
难道,她在不经意间附了人家的身了?
想到这种可能,封三娘大惊失色,急忙伸手去摸脖子。
“诶,姑娘,您不要乱动,大夫马上就来了。”
丫鬟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紧急地握住,以防她再胡乱动作。
好了,不用摸脖子辨认了,现在她的确是占了那美人的身子,那丫鬟自然要对着她说话了。
她完全不用想着如何伪装才让人看不出来她不是本尊了,因为凭着本心就让她的脸色无比难看了。
虽然她不是走雷劫成仙的道路,但也是正经修行的狐狸。像这种附身夺舍的事情,是她不屑为之也不能为之的事情。
这可是要沾染因果的呀。
或许是这具身体太过娇弱了,她心里一激动,就晕了过去,耳边最后的声音是丫鬟的惊呼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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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那边是鸡飞狗跳,胤禛这边也不遑多让。
因为康熙和曹寅还有许多正事需要商量,康熙决定先在苏州城停留两日,再带着儿子和王公大臣们启程去南京,将嫔妃还留在苏州等候圣驾。
于是,饱饱地睡了一觉之后,胤禛一大早就蠢蠢欲动,从用早膳的时候就开始缠磨太子。
太子被他缠得没办法,又想到他在船上憋了那么多天,就领着他换了汉人的衣裳,让护卫们隐在暗中保护,明面上只带了八个,往苏州城中去了。
江南之地果然繁华,各种雅玩集舍和绣纺不计其数。兄弟二人拣着招牌吸引人的进了几家,买了许多金珠玉器、笔墨纸砚、绫罗锦绣之类的,先让人送了回去。
然后太子又带着他逛了花鸟市场,看了两场斗鸡,胤禛还凑趣压了一回注。
因为他天生灵觉异于常人,又吃过了三娘从翩翩那里讨来的灵药,对于物体的灵气十分敏感。
所以,在别人都压灵气更充足,看起来精神更加饱满的那一只鸡时,他选了煞气更重的那一只。
到最后当然是他嬴了。
胤禛欢呼雀跃,豪气云干地一挥手,“二哥,走,弟弟请你吃饭!”
“好。”太子宠溺一笑,使劲呼噜了一把他的脑袋。
“啊,二哥,不许摸我的头!”胤禛捂着脑袋直躲,惹得太子哈哈大笑,“走吧,我已经让人打听好了苏州城最好的酒楼。”
苏州城最好的酒楼,却不是最出名的白鹤楼,而是一家做私房菜的馆子。
这家馆子也没名字,因为老板娘兼做菜的厨娘叫胡九娘,所以熟客给这馆子起了个诨名,就叫做“胡九记”。
太子和胤禛一样,都是头一回来江宁地界,自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对江宁的各种地方都了如指掌。他之所以知道胡九记,自然是曹寅安排下的伺候的人告诉他的。
像这种私房菜馆,一般施行的都是预约制度,他们昨天才刚到,怎么可能今天就能订上席?
胤禛满心疑惑,也诚实地向太子表达了这种疑惑。
太子微微一笑,淡淡道:“昨日问了曹家的下人,他们给推荐的,我就带你来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漫不经心,胤禛却是恍然大悟,“哦,原来二哥昨天就想着带我出来玩了。二哥最好了!”
如果不是早就想着带他出来玩,又为何在大家都还没有安稳的时候就问这种事?
见他满脸的欢喜感动,太子就觉得,多问这一句,哪怕传到汗阿玛耳朵里,被训斥一顿玩物丧志也值了。
经过老大和老三被人以邪术暗害的事,太子的心态再次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上一次经过胤禛的提点,太子已经不屑和大阿哥争锋了的话,那这一次经由康熙亲自出手,亲身上阵演示了何为天家无父子,太子那股一定要上进,一定不能让汗阿玛失望的心思至少散了一半。
其实他自己也很奇怪,为何这么容易就对汗阿玛失望了?
可是,事情发生的时候,那股发自内心的心寒和疲惫,却又让他觉得,失望就是失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与其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如何不让汗阿玛失望上,还不如随心所欲地做一回自己。
从出生启至今,他无论是在别人眼中,还是在自己心里,都是大清国的太子,不是爱新觉罗胤礽。
如今,他想做一回爱新觉罗胤礽,想单纯地做一回四弟的二哥。
哪怕只是在这一座小小的苏州城内。
只可惜,今天这桌私房菜他们是一口都没吃上。
为了让客人吃得尽兴,也是为了保证菜品最佳的口感,菜都是客人来了现做,做一道上一道。在菜没做好之前,自然有干鲜果碟供客人消遣。
胤禛正对着一叠盐渍梅子流口水,隔壁突然传来一阵骚乱。隐隐约约的听见一阵惊呼,还有“头掉了”之类的话。
他想出去看热闹,却被太子压住不让出去。
“小四别闹,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那边明显是发生了命案,你少去沾惹是非。”
“好吧。”胤禛到底不是真孩子,被他一栏就放弃了去围观现场的打算。反正外面保护他们的侍卫有很多,等回去之后随便叫一个人来问问也差不多。
但他们不准备参合,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拉他们下水。
没过多久,老板娘胡九娘就亲自在门外求见,“两位小公子,奴家胡九娘求见。”
胤禛看向太子,太子微微蹙了蹙眉,对何玉柱说:“让她进来吧。”
虽然他不想惹事,但若是事情找到自己眼前了,却也不会怕事。
房门推开,胡九娘在何玉柱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但见其虽然衣饰简洁,却难掩其瑰丽之容。她又身段风流,行走间摇曳生姿,便是太子年岁不大,胤禛心中对男女之别还不大上心,却也觉得心驰神遥。
“奴家胡九娘,给两位小公子请安,小公子万福。”
太子一惊,猛然回神,看向胡九娘的目光就带了几分打量和警惕,淡淡道:“不知老板娘因何来此?可是我们兄弟点的菜,你这里缺少食材,做不出来?”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私房菜馆一般都没有固定的菜单,但每天有什么食材,都会单独列一份菜单出来。客人点菜自然是按照菜单上有的点,又怎么会出现点了菜却不能做的情况?
太子之所以这样说,表达的就是不想多管闲事,和他们无关的事莫要来找他们的意思。
那胡九娘大概是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拒绝过,脸上闪过一丝愕然,忽而一笑,魅惑天成,声音温软地说:“两位小……”
眼波流转间,她的余光突然看见了胤禛,登时便呆住了,不但魅惑之气尽去,还有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差点没把她噎死。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胤禛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往太子身后躲。
太子一手将四弟护在身后,神色不善地看着胡九娘,讥讽道:“这江宁府的待客之道,果然非同一般,我们兄弟今日算是见识了。”
他在心里已经给曹寅记上了一笔,觉得他推荐这么个不着调的地方给自己,要么就是不怀好意,要么就是不够上心。
如果曹寅知道了,怕是要哭晕在厕所里了。
但胡九娘却不搭理他,只伸着脖子去问他身后的胤禛,“你这小子,是不是认识我封家表妹?”
胤禛心中一动,握住了将要动怒的太子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是何人?”他从太子身后走了出来,目光凌凌地望着胡九娘。
胡九娘见他年岁虽小,身量也不足,却自有一股独特的气势,不禁收起了所有的轻视之心,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是胡家的九娘,我的母亲姓辛,我辛家舅母姓封。”
原来是三娘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怪不得三娘从来没提起过呢。
再想想她方才的态度,显然和封三娘的关系并不亲近,甚至都算不上友好。
那她之所以察觉到自己身上沾染的封三娘的气息就突然收手,绝对不是看在亲戚情分上,倒是有九成的可能是忌惮封三娘的实力。
他曾听封三娘说过,因着她的封正之人,也就是皇贵妃身怀凤气,她才一成仙法力就远远高过了同辈中人,这胡九娘妒忌甚至是忌惮她,很有可能。
既然对方投鼠忌器,那胤禛可就一点都不怕了。
“原来是胡家姑娘,三娘姐姐倒是甚少在我面前提起你。”
太子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真是旧识的亲戚?
胡九娘讪讪一笑,回神看了一眼门外,再回头时神色里就多了几分诚恳和祈求,“还请两位小公子为奴家作证,还奴家一个清白,也给这饭庄里的伙计一条活路吧。”
听她说的凄切诚恳,胤禛不禁动容,正要开口,却被太子用眼神制止了。
和见识不多的胤禛不一样,太子不但自幼长在宫廷,还是跟着后宫真正的主人康熙一起生活,被动见识了太多后宫女人的手段。
说句不好听的,就胡九娘这点手段,去除了狐族天生的魅惑神通,在太子面前还真不够看的。
此时因着胤禛在这里,胡九娘心里忌惮封三娘,不敢把那套手段使出来,太子自然是不为所动。
“我们兄弟一直在这间屋子里,根本就没出去过,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
胡九娘哑然片刻,就知道自己方才施展魅惑之术的事,把人给得罪了。
她急忙敛衽施礼,诚恳地说:“这位公子,方才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两位小公子。还请两位我小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
太子嗤笑,“你倒是识时务。”
胡九娘只是赔礼,对嘴的话半句不说,果然是十分识时务。
见她如此,太子也觉得针对一个女子没什么意思,便问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方终于松口了,胡九娘暗暗松了口气,把这雅间隔壁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原来,这胡九记有个规矩,每天只接待两桌客人,每桌二十两银子,一共做十八个菜。
就这十八个菜,哪怕你要从佛晓吃到天黑,那也随你,只要你不嫌弃菜放久了无味。
反正这一天除了这两桌客人,胡九记是不会再接待别人了。
今天出事的,就是除太子和胤禛兄弟之外的另一波客人。
胡九娘说:“那几人也在等菜上桌,喝着茶吃着干果正讲笑话呢。也不知道哪一位说了个什么笑话,另一位笑得前仰后合的,直接把脑袋给笑掉了。”
兄弟二人都呆住了。
——头笑掉了?
别说太子才十岁出头,就算是胤禛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听说过这么离奇的事。
不过,若是考虑到这是在聊斋世界,所有的出奇,也就不算出奇了。
胡九娘叹了一声,满脸的晦气,“我们做生意的,就怕沾染上人命官司。但谁能想到呢,奴家本本分分的经营,接待的客人也都是懂礼守节的雅客,还能碰见这种离奇的事。”
太子忍不住挑了挑眉,怪声反问:“本本分分?你说的是你自己?”
他可还没忘呢,就在双方刚照面的时候,这胡九娘就对自己和四弟这两个孩子施展了魅惑之术。
若不是四弟身上有让她忌惮的东西,她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老实。
胡九娘自知理亏,尴尬地笑了笑,诚恳地说:“奴家平日里虽然喜欢耍些小手段,但却从来不敢沾染人命的。这一点,这位小公子可以证明。”
她指了指胤禛,太子就转头看向胤禛。
胤禛仔细看了看她周身的气息,见其确实没有血煞之气,便点了点头,“二哥,她说的不错,她没杀过生。”
“对呀,对呀,奴家连鸡都没有杀过,怎么敢杀人呢?”
胤禛无语地看了眼顺杆就爬的胡九娘,吐槽道:“你是不杀鸡,但也没少吃鸡肉吧?”
狐狸爱吃鸡,这是天性。
就像封三娘,哪怕已经成仙了,爱吃鸡的本性却一点没变。自从承乾宫里多了她这一口狐,鸡类菜肴的消耗量逐次递增,就没降下来过。
胡九娘干笑,“这也没办法,我们这一类就这一个爱好。”
“你们这一类?”太子明锐地抓住了重点,追问道:“你们是哪一类?”
偏在此时,门外再次响起了吵嚷声。胡九娘面色一变,焦急道:“是官差来了。两位小公子,你们可要为奴家作证呀。那位客人头掉的时候,奴家可是正在厨房忙活呢。”
公堂上的浩然正气,对他们这些异类的压制只比龙气弱一点,她可不想去体验一遭。
第77章 黄夫人和高先生
“人在哪里,快带我们过去。”官差的声音十分凶恶,只怕比朝堂上那些大臣的派头都大,太子不禁暗暗嗤笑了一声,果然是小人得志。
“几位差爷这边请,就在这边的陶然居里。”领路的伙计一路赔笑,还在试图替自己家的买卖辩解,“这种事真是谁也没想到,本来一桌子客人吃得好好的,突然就闹了起来。小人等赶紧闯进去一看,哎哟,那血流的呀,到处都是,好大一颗人头滚在地上,差点没把人吓死!”
但那官差显然不买账,冷笑道:“事实究竟如何,还得查过了才知。”
“是是是,差爷说的不错。”伙计谄媚道,“差爷,我们老板娘已经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几位来都来了,不如移步过去,喝几杯水酒。我们老板娘亲自下厨。”
官差的态度立刻就变了个样,“老板娘一片好意,兄弟们自然不忍心辜负。不过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小哥快带我们过去吧。”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能耽误了几位差爷的正事。”
太子睨了胡九娘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对这些门道,你倒是清楚得很。”
胡九娘只是赔笑,心里却忍不住吸了口气,暗想:这位小公子年岁虽然不大,却真真的龙章凤姿,气度斐然。只是可惜,年纪太小了。可惜,可惜!
她之所以要来求这间屋子的客人帮忙,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两位小公子的身份不简单。
原本今天这一桌可是江宁知府定下的,结果知府没来,却来了两个小公子。
能让知府把自己好不容易定下的酒局让出来的,不必多说,身份肯定不一般。
再加上最近皇上南巡要来江宁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胡九娘猜测,这两位说不定还是皇子呢。
与其说她是找人帮忙的,不如说是想趁机结交贵人,好趁机蹭点贵气。
只不过,这两位贵人年纪虽然小,却一个都不好糊弄啊。
胡九娘带着隐忍的垂涎,飞快地看了太子一眼,却也只能把所有的心思都生生压下。
“两位小公子,你们看……”
太子淡淡道:“何玉柱,留下一个人处理此事。”
然后,他就带着胤禛走了,态度之漫不经心,完全没有给胡九娘半点留恋的念想。
一直走到了大街上,太子才放慢了脚步。胤禛追了上去,笑着哄道:“二哥,你别生气了,为了只狐狸动怒,实在犯不上。”
“狐狸?”太子的眉头拧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还算干净的小馆子说,“咱们到那边说去。”
正好这个时候,早膳的时辰已经过去了,馆子里根本没几个人。张保走在前面,拿了银子让掌柜的把剩下那两桌客人都请走了,又让他搬了架屏风挡住了大门,这才勉强满意了。
“二爷,四爷,这地方简陋,您二位将就着坐一会儿吧,奴才道厨房去盯着,务必要他们做几样干净的菜色。”
一个小馆子的厨房是什么样的,可想而知。张保进去转了一圈,脸上的嫌弃就没下去过。
他直接拿出一锭十两银子拍在桌子上,扬着下巴吩咐掌柜的,“先把这厨房都收拾干净了,特别是这菜案和灶台。”
做生意的嘛,只要给钱,一切都好说。
掌柜的非但一点都不恼,反而亲自动手,和伙计们一起收拾。
好不容易收拾完了,等第一道菜上桌,胤禛已经把自己认识了一只叫封三娘的狐狸和一位叫邓忠的雷曹的事都和太子说了。
只不过,他隐瞒了封三娘一只跟着皇贵妃住在承乾宫的事实,只告诉了他自己书房里住了一群家仙。
他倒不是不够信任太子,实在是古人对鬼神之事比较忌讳,任谁知道自己家里住了只狐妖,心里能安定的?
为了太子哥哥的身心健康,他还是先隐瞒着吧。
等哪一天太子哥哥的心脏足够强劲了,他再丢下这颗炸雷也不迟。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目光有些呆滞地感慨,“原来,这世间真的有鬼神的存在。”
忽而思及己身,他不由就胡思乱想起来:既然世上有鬼神,就必然有因果。那么上天让他生而丧母又是为何呢?是他前世造孽太多,还是今生天将降大任呢?
胤禛不知道他已经把思维发散到哪里了,有些诧异地反问:“当年汗阿玛祭天,有金甲神人从天而降的事,你没听说过吗?”
太子讪讪道:“听说是听说了,只不过……”他只当是康熙叫人造势传播的谣言。
好嘛,这位太子虽然是个古人,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把上次金甲神人天降的事当成康熙的整治宣传手段了。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能理解,康熙虽然从来没有推广过西学,他自己却是学贯中西的。太子自小跟着康熙长大,耳濡目染的,自然也就不信这些了。
只不过,三观这种东西,碎着碎着就习惯了。
两兄弟要说的话差不多说完了,张保也盯着后厨收拾干净之后,把第一道热菜做出来了。
掌柜也算有些见识,被张保指使着干活的时候,已经注意到了这少年皮肤过于苍白,嗓音也比这么大的男孩子尖细一些。
而且,张保身上穿的衣裳虽然是普通的汉家小厮的样式,料子却一般富户都舍不得穿的。
再想想万岁爷已经到了江宁的事情,掌柜的已经意识到了,他这棵老榆树今儿是积了大德,落了凤凰了。
他害怕伙计门不懂事,得罪了贵客,就亲自来招待。张保一说可以开始上菜了,他就亲手端了一叠四样鲜果送上了桌,顺便把一开始上的两碟干果和两样咸酸并残茶撤了下去。
“两位小公子,慢用。”
太子对他微微点头示意,说了句劳烦,才转头继续叮嘱胤禛,“这件事你千万不能让阿玛知道,不然你以后就别想安稳的玩乐了。”
以汗阿玛多疑的性子,知道有鬼神下界不来结交自己,却来结交自己的儿子,心里肯定会有想法的。
但很神奇的,太子发现,身为储君的自己,竟然对这种几乎是昭示弟弟比自己更得天命的事一点猜忌之心都没有。
真是怪了,难道是因为我和四弟的关系足够亲密,我又足够了解四弟,知道他没有野心吗?
可是野心这种东西,不都是随着环境的改变而隐现的吗?现在没有野心,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正当太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的争执声。
“你们开门做生意的,凭什么不做我的生意?”
一个成熟而颇有风韵的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却没有多少恼怒,反而是戏谑更多。
然后就是这馆子的伙计好声好气的解释声,“这位大嫂子,不是小的狗眼看人低,不肯给你方便,实在是今日小店已经被人给包下了,已经收了人家的钱,总不能自砸招牌吧?”
按理说,人家都解释得这样清楚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就该安安分分地离去,尽量不要惹祸上身。
但那妇人却是不依不饶,“我转了半个江宁城了,也就是你们家的饭菜还算干净。你去问问那包了店的人,许不许我吃这一顿饭。”
屏风后的两兄弟迅速对视了一眼,都意识到了这女子怕不是个普通人。
时下无论是汉人女子还是满洲贵女,都没有像这妇人一般,理直气壮地自称“我”的。
见太子的神色有些激动,胤禛起身道:“二哥等着,我出去看看。”
比起太子,他和非人类打的交道多了,也更有经验。
这馆子是真不大,从屏风里边转出来,往前不到十步就是门口。那自称“我”的妇人手里牵了一头大肚子毛驴,身上穿着青色衫子和褐色褙子,腰上系了一条浅褐色的马面裙。
只看外表,她约莫有三十岁上下,正是一个女人风韵最盛的时候。
偏她身段窈窕,体格风骚,系群的丝绦又扎得极紧,掐出一段不盈一握的纤腰来。
胤禛仗着自己年纪小,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眼中便不由自主地带出些赞叹之色来。
他看那妇人的时候,那妇人也在看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她也不和那伙计争辩了,直接问他,“这位小公子,你怎么说?”
胤禛还能怎么说呢?
他直接对那伙计道:“让这位夫人进来吧,她一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怪不容易的。”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暗地里还骄傲了一下。却不知道,他小小一个人,却偏要做大人姿态,学大人说话,让人多么惊奇喜爱。
那妇人就先爱了三分,笑道:“那我就先谢过小公子了。”
“不用,不用,我二哥说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夫人快进来歇歇脚吧。若是不嫌弃的话,今日我们兄弟请客了。”
那妇人好笑地看着他,用逗小孩的语气说:“有人请客,那自然最好。只是,小公子可不要嫌我和这驴子的肚皮大呀。”
这时,太子也出来了,朗声道:“我们既然说了请客,就没有怕客人吃的道理。夫人只管随心,只要不浪费,随你吃用多少。”
而后又嘱咐伙计,“把夫人的毛驴牵下去,饮清水,喂上好的草料。”
既然包场的人说了请客,自然就有伙计主动牵了那夫人的驴,到后院去喂草饮水。
那妇人提着裙摆走了进来,声音爽朗又暗含柔媚,“我还有一个朋友要来,不知道两位一起请吗?”
太子道:“那是自然的。”
“那我就先代他在此谢过了。”
既然已经请客了,太子索性就让人把那架屏风也撤了,将那妇人安排到了邻桌,吩咐掌柜的,“这位夫人要吃什么,你们就做什么,万不可怠慢。”
“诶,小的明白,这位小公子您放心。”
说话间,胤禛他们先前点的菜已经做好了两样,伙计端了上来,一碟是清炒虾仁,一道是蟹粉狮子头。
菜刚端上桌,太子拿起筷子正要给胤禛挑虾仁,就听那妇人道:“我平生没什么爱好,就是喜欢吃虾,不知两位小公子可肯割爱?”
太子拿筷子的手一顿,淡笑道:“一道菜而已,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伙计,把这碟清炒虾仁给夫人端过去,若有多余的虾,再给这位夫人多做几样。”
“多谢这位小公子。”那妇人道谢得挺没诚意的。
而且,这还不是结束。
接下来,每当他们这一桌上两个菜,那妇人都要以各种借口要去一个,太子也都很好脾气的让人端给她了。
胤禛仔细观察了一番太子的神色,惊奇地发现太子居然真的没有动怒,不由肃然起敬。
不愧是康熙精心养育的太子呀,面对可能有用的人才,小小年纪就能把礼贤下士做到这种地步。
反正换了他,他自认是做不到唾面自干的。
他们要的三十六道菜已经上了十八道了,不过真正留在他们桌子上的,只有九道。
“想什么呢?”太子给他布了一筷子大煮干丝,柔声道,“你不是饿了吗?快吃吧。”
“哦。”胤禛觉得,有太子哥哥在,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地胡吃海塞吧。
不过,说来也是神奇,第一道端上来的蟹粉狮子头已经这么久了,还是和刚上桌时一个样,不管是腾腾直冒的热气,还是飘散出来的香味,都和刚端出来时一模一样。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妇人一眼,突然就觉得被她夺走一半菜,也挺值的。
太子一边给胤禛布菜,一边询问道:“夫人的那位朋友,还没有来吗?”
“已经快要来了。”
“不许挑食。”太子强硬地把一筷子青菜放进胤禛碗里,转而又问那妇人,“还不知夫人贵姓?”
那妇人笑道:“在问别人之前,小公子是不是要自报家门?”
艰难地咽了一口青菜的胤禛抬头抢了一句,“我们姓王。”
他说的可是大实话,自己上辈子的确姓王。
而且,姓王多好啊。若是直接说他们姓金,不等于直接告诉别人他们满姓爱新觉罗吗?
这世上的有识之士还是很多的。
太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得到了一股讨好的笑容,于是就随他去了。
反正他也不可能把真正的姓氏告诉别人。
“原来是两位王公子。”那妇人笑道,“我姓黄,两位小公子喊我一声黄夫人就好。待会儿我要来的那位朋友姓高,两位喊他一句高先生即可。”
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外有人接口,“黄家妹子倒是好兴致,在这里哄两个小娃娃。”
黄夫人神色一喜,起身就往门口去迎,“高大哥快进来吧,小妹等你多时了。”
等人一进来,不管是胤禛还是太子,都吃了一惊。
先前他们看着黄夫人的衣着首饰虽然不算贵重,但也是家境殷实。更何况她还有一头驴代步,一般人家哪有这待遇?
看着黄夫人,他们想当然的就以为她的朋友应该是和她差不多的,纵然不是大富,家境也该不错。
但眼前这人枯瘦如柴,邋里邋遢,还没进门,一股子馊饭味就先飘了进来,胤禛差点就没忍住把刚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相比于胤禛只看到了表面就不愿再看,太子在吃惊过后,仔细看了看,才发现了这人的不俗之处。
只见他虽然又脏又臭的像个乞丐,自己却全然不以为卑,反而神情坦荡,步履自若,仿若进的不还别人的地盘,而是自家的庄园一样。
那掌柜的神色极为难看,为难地看向太子,“小公子,这……这……这如何使得?”
大街上那么多人都看着呢,让这么个人进了他们店里,怕是好长时间要遭客人嫌弃了。
太子没说话,直接对何玉柱使了个眼色。何玉柱会意,上前塞给掌柜的一张银票。
那掌柜的悄悄一看,一百两。
顿时,他就一扫方才的嫌弃和不情愿,非常热情地招待高先生和黄夫人。
高先生和黄夫人相对而坐,太子和胤禛也是相对而坐,双方一偏头就能看见对方。
那高先生略有些惊奇地打量了太子两眼,大笑道:“你这小娃娃,倒是好涵养。”
太子笑道:“既然答应了黄夫人要请客,自然没有嫌客人多的意思。高先生,黄夫人,我们兄弟年幼,不能饮酒,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
“好,请!”
两人举杯,一饮而尽,举手投足间虽不如太子贵气天成,却自有一股豪迈,也十分令人心折。
若说一开始,太子只是因为猜测到那王夫人很可能不是普通人而着意结交的话,现在却是真的对这二人十分欣赏了。
“两人真是爽快!”太子大笑着吩咐伙计,“快给二位斟酒。高先生喜欢吃什么,尽管让他们去做。若是这里没有食材的,我让随从去买。”
他一片真心,高先生也颇为动容,正色道:“今日能与两位公子结识,实乃三生有幸。”
而后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实不相瞒,高某多日不曾饱时,今日却是公子破费了。”
“先生哪里的话?”太子又岂会在意这些?
只是听说他多日不曾饱食,习惯了宫中养生之法的太子不禁蹙眉,略显强硬地劝道:“非是小子吝惜钱财,先生既是若饥饿多日,切不可骤然暴食,还是先进些汤水养胃的好。”
说着,就转头吩咐,“伙计,有上好的鱼汤先上一碗。”
就想好好吃一顿肉的高先生:“……多谢小公子费心。”
——其实我就想吃肉。
第78章 梦
吃肉是不可能让他吃肉的。
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他忍饥挨饿多日,太子哪能任由他糟践身子?
太子虽然年幼,却自有一番威仪,特别是板着脸蹙着眉的时候,更是让人不敢逼视,更不敢违抗。
当然了,那高先生自然是不怕他的,但他却害怕辜负别人难得的好意。
虽然整顿饭下来,太子都在管束他,但却实实在在是一片诚心,生怕他这没有油水的肠胃骤然暴食荤腥,会吃出病来。
所以,高先生一边啃着青菜喝着鱼汤,一边眼馋地看着另外三人大鱼大肉,耳朵里听着太子普及养生惜身之法,那真是痛并快乐着。
其实太子猜的不错,高先生就是个神仙。
只不过,他这个神仙无论是在天上还是在人间,乃至到了地府,受到的都只有嫌弃,从来没有欢迎。
因为,他是穷神。
作为穷神,因为神职特殊,同僚们怕沾染晦气,平日里少有肯与他来往的,更不要说关心他的身体了。
没想到,从来不曾感受过的温情,竟然在一个凡人小娃娃这里感受到了。
他本想替这两个小娃娃除除穷气,报答一番,但仔细一看,却见二人都是紫气灌顶,天生的大富大贵之命,根本就用不着自己多此一举。
嘿,这可真是……穷神仙遇见狗大户,想报恩也无门呀。
因为心里想着事情,神情难免既有些呆滞。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因为吃不到肉难受。
胤禛看得不忍,又隐约猜测这高先生不是凡人,就开口替他求情,“二哥,你看高先生已经吃了那么多蔬菜和鱼汤打底了,稍微吃一点荤腥也不打紧吧?”
高先生眼睛一亮,急忙道:“不错,不错。小公子,我们穷苦人的肠胃没有那么娇弱,平日都是有什么吃什么的。”
说完,就眼巴巴地看着太子,只盼他松口,让自己吃一口油汪汪的红烧肉。
太子看得好笑不已,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罢了,稍微吃几块大约也不妨事,不过可不能多吃。”
他一松口,高先生就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块红烧肉送进嘴里,脸上的幸福自然而然的显露无疑。
见他如此容易满足,太子不由暗生感慨:是否这世间的穷苦百信都如高先生一般,有一口肉吃就满足了呢?
想到这里,他心头一软,声音也软了下去,“你慢点吃。你放心,我会给这家馆子的老板留些银子,日后你若是想吃肉了,就来这里,让老板烧给你吃。”
说完,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不可暴食,于身体不利。”
接下来,太子一直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吃饭也心不在焉的,就连胤禛偷偷扔掉了好几条青菜都没有注意到。
等胤禛吃饱喝足,喊了一声“二哥”,他才回过神来,柔声问道:“吃饱了?”
“八分饱。”胤禛乖巧地说。
太子赞赏地摸了摸他头上的帽子,肯定了他的行为,“八分饱就很好,饱食不利于养生。”
而后,他从怀里掏出金表看了看时间,歉意地对高先生和黄夫人说:“两位,我们兄弟出来的久了,怕家里担心,这就回去了。”
两人急忙起身相送。
太子吩咐何玉柱,“多给老板些银钱,方便高先生日后就食。”
“是。”何玉柱应了一声,却面露难色。
不是他可惜那点银子,实在是今天出门带的银子都已经花光了。
正在何玉柱为难的时候,胤禛借着自己的小荷包做遮掩,掏出了一颗小拇指肚大小的珠子,“把这个给老板吧。”
“多谢四爷。”何玉柱感激地看了胤禛一眼,赶紧接了过来,去办自家主子吩咐的事了。
几个人都没看见,高先生和黄夫人看见那颗灵气四溢的珠子,诧异地对视了一眼。原本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临别的时候,却是更关注胤禛了。
——这小公子是什么来头,怎么有龙宫里出来的珠子?
=====
太子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明显是压了什么心事。
因为是在外面,胤禛也没有多问,直到回到曹家的庄园,进了太子的居所,他才忍不住询问:“二哥,你怎么了?”
太子缓缓地抬起头,温润的烛光映照在他玉白无暇的脸颊上,给他脸上的迷茫更增添了三分暗淡。
胤禛心头一揪,急切地追问道:“二哥,你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就算我不能帮你解决,倾诉一番也是好的呀。”
太子呆呆地问:“四弟,你说,那高先生是个神仙还是妖精?”
“不知道。”胤禛摇了摇头。
这题对他来说,委实超纲了。
好在太子也不是要追根究底,蹙眉道:“不管他是神仙还是妖精,总之都不是凡人,比凡人要强得多吧?”
“那是自然的。”这个问题,胤禛可以很肯定的回答他。
不管是神仙还是妖精,都有法力护体,只要不遭遇重创,是不用担心“病”这一大害的。
太子深深地叹了口气,感慨道:“连他都会因为吃了一口肉而心满意足,普通百姓岂不是连他还不如?这世间有多少富家子食厌膏粱,那都是平日吃得多了才会如此。百姓会因为吃一口肉就心满意足,自然是因为他们平时根本就吃不上肉。”
见他说着说着,脸上竟露出一股似是自嘲又似是嘲讽,似哭又似笑的古怪神色,胤禛一惊,急忙握住了他的手,回头怒视何玉柱,呵斥道:“带着人都下去!”
他二哥这么骄傲一个人,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的软弱显露在这群奴才面前?
何玉柱早就低下了头不敢看,听了胤禛的吩咐,简直如蒙大赦,连声应“是”,一手拉着张保,一手挥了挥,把一屋子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胤禛忙着安抚太子,“二哥,这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的错呀。”
若真要怪,也该怪如今在位的康熙帝,和尚未出阁的太子有什么关系呢?
太子猝然回神,眼中闪过迷茫之色,暗暗奇怪自己为何如此多愁善感起来?
低头见胤禛一脸担忧,他露出安抚的笑容,继而又冷笑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想到,朝中那些大臣每每对着汗阿玛,都是三呼万岁,歌功颂德,把汗阿玛治理的天下吹成万古未有的盛世。衮衮诸公遍身绫罗,每日里山珍海味,可知道世上还有连一口肉都吃不上的人吗?”
他的目光逐渐空茫起来,毫无焦距地看向撑开的百叶窗。
今日是个阴天,虽然开了窗户,作用也只是透透气而已,屋里面若是不点蜡烛,仍旧一片昏暗。
太子就这么透过窗棂,怔怔地看着一片混沌的窗外,呆滞的眼神可以让人看出来,他的思绪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胤禛满心担忧地握紧了他的手,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也隐约知道,他只是想要倾诉,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回答。
过了半晌,他忽而冷笑,斩钉截铁地自问自答,“他们当然知道了!只不过,冻的不是他们,饿的也不是他们,他们自然就不在乎,自然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睁着眼说瞎话,上下相蒙讨好天子。”
话锋一转,他突然问出了一道送命题。
“四弟,你说这些事情,汗阿玛都知道吗?”
胤禛:“…………”
——我就听听,不说话。
他都吓呆了好吗?
倒不是说他才来了几年就对皇权产生绝对的敬畏了,而是此时的太子太过反常了。
胤禛是个后世来的芯子,对着雍正皇帝也敢普及鲁迅先生的语录,自然不会敬畏皇权。
但太子不一样呀。
土生土长的太子可是真的自小就被灌输了对皇权的敬畏,从胤禛记事起,就没见太子对康熙撒过娇。
宫里宫外都说太子是康熙最疼爱的儿子,但康熙的疼爱绝对是爱之深责之切的那一款,他对太子的要求在诸皇子里是最严的。
这中爱,不知道太子本身能够感受到几分,反正胤禛觉得换成自己绝对无福消受。
是以,太子对康熙,绝对是敬畏大于孺慕的,又怎么会说出这中质疑皇权的话?
“太子哥哥,你没事吧?”胤禛把“太子”二字咬得极重,意在提醒他自己的身份。
太子是什么身份呢?
在诸王大臣面前,他是君;在皇上面前,他却又是臣。
这么一个卡在半山腰不上不下的位置,稍微坐得不够稳当,就有倾覆之险。
太子拍了拍他的手,叹息道:“这些话,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说说了,换个人是万万不敢的。”
这下子连胤禛也觉得奇怪了。
看太子平日里的行事和神态,分明就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少年,怎么会时不时就露出这中经历了世事,将要看破红尘却又难脱樊笼的沧桑之色呢?
在太子面前,他一向是想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有了疑惑,他就直接问了。
“二哥,你是不是做过什么不大好的梦?或者是有人在你耳边说过什么?”
他觉得,这两个问题都应该很好回答。若是太子不想说,也会直接说不让他多管。
他二人相处一向如此,所以才格外亲近。
但太子却觉得这是一个千古难题。
他皱眉苦思了许久,才在胤禛越发担忧的目光中说:“我……我也不清楚。我知道,我经常会做梦,但究竟梦到了什么,一觉醒来却又全然不知了。”
“怎么会这样?”胤禛大吃一惊。
他觉得,这件事绝对不简单。难不成,其实太子也和八阿哥一样,只是意外失了记忆?
第79章 小妹是自愿的
等他回去之后,才发现,自己找不到封三娘了。
一开始他还以为封三娘是遇见了什么好玩的事,一玩起来就忘了回来的事了。
可是,等到他要睡的时候还没等到封三娘回来,他就意识到,封三娘很可能遇见麻烦了。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封三娘每一次夜不归宿,都会提前和他打招呼,一是为了让他放心,二就是她不在的时候让他更加小心。
今天早上分开的时候,封三娘并没有说过今天晚上有事回不来的话,那她就肯定会回来。
除非,她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是被麻烦绊住了。
不会是被跳大神的看出了破绽,人家要捉狐狸了吧?
“张保。”
“诶,奴才在,爷有什么吩咐?”
宫里的太监仿佛都有“神隐”的技能,方才胤禛独自思考的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张保的存在。但他喊了一声,张保就无比神奇地突然出现了。
胤禛吩咐道:“你去找个人问问,今天曹家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记得早上离去的时候,三娘说是要去看那个寄居在曹家的王姑娘,那姑娘是她的机缘所在。
那位王姑娘明显是曹家准备献给康熙的,但康熙现在有一大堆正事要忙,曹家就算要献美,至少也得等到祭祀过明孝陵之后。
那么在此之前,曹家对这位王姑娘肯定是藏在深闺,绝对不会让人出去抛头露面的。
封三娘若是要跟着王姑娘,肯定出不了曹家这园子。
若是这园子里来了个神棍神婆什么的,肯定瞒不住人。
“嗻。”张保应了一声,迅速退了出去。另一个贴身太监张起麟无声无息地补了进来,同样发挥了“神隐”绝技,胤禛不需要他的时候,绝对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保就回来了,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爷,今日这园子里的确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虽然曹家一力隐瞒,奈何他们家的下人嘴巴太碎,到底是让奴才打听出来了。”
正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胤禛睁开了眼,翻身坐起看着张保,“什么事?说。”
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为什么会关注曹家的事,但张保却知道自家主子的脾气,当下也不敢多言,急忙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位王姑娘,就是昨天咱们在园子里遇见的那个,她今天早上悬梁了。幸好伺候她的丫鬟发现得及时,喊人把她放了下来,这才侥幸救下了一条性命。”
“悬梁?王姑娘?”胤禛的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神色也变得怪异起来。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位王姑娘是曹家要献给康熙的吧?他可不信王姑娘不知道自己未来的使命。
康熙来了,她却要悬梁寻死,很明显是不愿意入宫伺候康熙。
不是他被封建制度腐蚀得太快,但就他这几年的所见所闻,入宫为妃为嫔,在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眼中,真的事一条很不错的出路了。
毕竟如今的康熙还年轻,入宫之后有很大的概率能诞育皇子。只要生下一位皇子并平安养大,后半生也就不用愁了。
这位王姑娘对这样的命运如此排斥,十有八-九是心里有人了。
天呐,这是什么狗血剧情?
不过,王姑娘和他不熟,既然被救下来了,胤禛也就不再多关注了。他更关心的,是三娘的下落。
“还有别的吗?”
张保道:“没有了。”
胤禛蹙眉吐了口气,说:“你再去打听打听。”
顿了顿,又提示道:“打听一下关于道婆神棍一类的事,要悄悄地问,千万不要传到汗阿玛耳中。”
自从王道婆做法引发京城瘟疫之后,康熙对这些道婆神棍们可谓是深恶痛绝,胤禛还不想引起他的注意。
本来他在江宁就没什么根基,又要瞒着康熙行事,直三日后康熙带着他们出发前往南京,张保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倒是太子留下来关注胡九娘馆子里掉头案的侍卫已经回禀了,说一同吃饭的几个人虽然异口同声地咬定了那人的头就是突然掉的,但由于没有证据,苏州知府倾向于把人都抓去坐牢。
太子是不信好好一个人,脑袋会自己掉的,觉得是那几个人说谎。
但胤禛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好像看过这个胡志强,就反问道:“若是掉头这个人不是个好好的人呢?”
“嗯?此话怎讲?”太子蹙眉询问。
胤禛道:“难道二哥就没发现,自从那年咱们在大街上遇见一个造畜的拐子之后,这世上就多了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吗?”
太子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吩咐那侍卫,“你去让苏州知府好好查问一番,掉头的那个甲生这些年是否遇到过奇异的事。”
若是同坐的几人真的杀了人,太子自然不会允许他们逍遥法外。但若是他们没有杀人,太子也不会让他们遭受无妄之灾。
“是。”那侍卫应了一声,又为难道,“此事要那太子爷您的帖子吗?”
先前侍卫只是打探消息,不必苏州府接触,自然也就不必暴露身份。但若是要插手案情,必然就要让苏州知府知道幕后的人是谁。
若不然,只怕那知府不会重视。
太子沉吟了骗了,正欲开口,胤禛突然道:“二哥,还是让格鲁拿佟佳氏的帖子去吧。”
格鲁是佟佳氏的旁支,临行前皇贵妃交代过这个人,说是路上有事可以吩咐他。
这件事虽然不大,但以康熙的多疑,太子还是不要管的好。
太子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安排好了格鲁,胤禛带着满心焦虑地跟着圣驾走了。
让他焦虑的源头封三娘,自己也快被曹家和王姑娘的亲娘折磨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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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从绳子上放下来之后,久违的空气迫不及待地涌进胸腔,她一时不妨,被呛住了,咳得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咳……”
“姑娘,你怎么这么傻呀姑娘!”方才大声叫嚷,喊人进来救她的那个小丫头伏在她身上恸哭失声,压得她本就因窒息而疲乏的身体更加难受。
她想把人推开,想没好气地问一句,“你是谁呀?谁是你姑娘?”
但此时此刻她浑身无力,嗓子火烧一样的疼,无论是动,还是说,一样都做不了。
不多时,大夫来了,一同到来的还有曹寅的夫人李氏。
李氏沉着脸坐在一旁,等大夫给她把完了脉,说幸亏救地及时,没有性命之忧后,她对着大夫软硬兼施了一番,就让人领着大夫道账房那里领车马钱了。
“你们都下去吧。”李氏淡淡地吩咐无礼伺候的人。
“是。”
其他人都很听话,直接低头出去了。唯有那个丫鬟担忧地看了三娘一眼,想要留下,却又不敢违背李氏的意思,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走了,封三娘终于觉得耳边清净了。
但沉默肃立的李氏却莫名给了她极大的压迫感,让她有些惶惶不安。
沉寂得令人窒息的氛围持续了许久,李氏嗤笑了一声,讥讽道:“姑娘倒是出息了,为了自己的那点心思,竟然连一家子的安危都不顾忌了。”
此时的封三娘对自己的状况还不大了解,更加不知道李氏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好在此时她伤了嗓子,不说话也不会引人怀疑。
于是,她就假装伤心地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她是在哭泣。
“行了,姑娘这番作态,也别拿到我面前来了,因为没用。”李氏不屑地说,“你这么有本事,把这本事用到皇上身上去呀?说不定日后得了皇上的宠,吹吹枕头风,还能给我们家添点麻烦。”
听见这话,封三娘不由暗暗思索:难不成,这姑娘和曹家有仇?那曹家又为什么要把这姑娘往皇上身边送?是笃定了这姑娘不会得宠?如果不能得宠,那曹家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把人送到御前?
很显然,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已经超纲了,封三娘百思不得其解。
见她一直低着头,既不出声,也没有别的表示,李氏一阵无趣,丢下了一句,“姑娘且好好养着吧,明日你母亲就会来看你。”
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走了,徒留封三娘一脸懵逼的尔康手。
——诶,不是,你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了,干嘛不再多说点?起码叫我一声,让我确定自己真的夺舍了呀。
是的,到了这会儿,封三娘已经意识到,只怕自飞身过去救那王姑娘的时候,就不知道什么原因,占了人家的身子了。
只是不知,真正的王姑娘在哪里?
狐狸附身不比其他妖魔,是不必元神出窍的,直接可将真身化为元神状态。
如今她占据了王姑娘的身体,王姑娘的魂魄岂不是无所皈依?
若是因此害得王姑娘散魂,岂不是天大的罪过?
想到这里,她急忙撑着身子盘坐在床榻上,五心向天,捏了一个寻魂拘魄的法决。
然后,她就失败了。
不知为何,她整只狐狸都被困在了王姑娘的躯壳里,往日的法力丁点都使不出来了。
这个认知让封三娘惊恐:莫不是有人特意针对我,所以拿这王姑娘做了个圈套让我钻?
不行,她得找个法力高强的长辈问问。
封三娘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表叔马介甫。
狐族之间自有危急时刻才能使用的暗号,只需念决,不需法力加持,所以哪怕封三娘此时全身法力被封,也不影响她召唤长辈。
只是,她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弱了,那法决又太长,一口气念完之后,就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间,她看见了一个窈窕又羸弱的背影。她觉得有点眼熟,不免盯着多看了几眼。
直到那身影缓缓转了过来,封三娘看见正脸,悚然一惊,脱口而出,“王姑娘?”
王姑娘分花拂柳,聘聘婷婷地走来。待走到近前,对她盈盈一拜,“小妹王韵,给姐姐请安,姐姐万福。”
这场景,很像是梦,但封三娘知道这不是梦,而是一个异度空间。面前这个,正是王姑娘的魂魄。
她急问道:“王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何什么会附了你的身?又要怎样才能把身体还给你?”
王姑娘温柔地安抚她,“姐姐勿惊,这副躯壳是小妹自愿让给姐姐的,姐姐不用担心会因此背负因果。”
但封三娘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她只觉得自己的肺都要被气炸了,怒道:“你自愿,我不自愿呀!”
就算不必背负因果,她自己的身体用得好好的,干嘛要用人家的?
而且,这身体困得她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分明有害无益。
你以为你说句自愿,我就该感激涕零吗?
封三娘更觉得是有人在设计她了。
不过,这位王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呢?
第80章 马介甫
“三娘,三娘,醒醒,别睡了。”
封三娘实在是疲累极了,身子自我修复式昏迷了过去。
睡梦之中,她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一股菁纯的灵气被人度入了自己体内,整个身体猛然就轻松了许多。
还没等她舒服地伸个懒腰,就有不长眼的来回摇晃她,试图把她叫醒了。
“谁呀?扰人清梦!”她不爽地嘟囔了一句,睁眼一看,立刻大惊失色,脸上的不耐烦和不情愿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成了谄媚。
“嘿嘿,表叔,您来了?”
站在她床前的那人一身黄衫负手而立,英俊硬朗的脸上似笑非笑的,看她的眼神十分微妙。
“不是你念咒让我来的吗?”
这位不是别人,正是封三娘念咒召唤来的马介甫。
封三娘惨呼了一声,往前一扑,试图抱住马介甫的大腿,“表叔呀,您可要……哎哟!”
马介甫适时往旁边一让,封三娘扑了个空。如今她被困在一个凡人的身躯里,远没有属于犬科动物的狐狸肢体灵活,一个收不住脚,来了个仙女下凡脸先着地式。
“哎哟!”封三娘颇为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捂着磕得酸痛的鼻子控诉道,“表叔,过分了啊。您接我一下会怎么样?”
“可别。”马介甫淡淡地弹了弹袖口,“我怕你爹把你赖给我。”
他们狐狸虽然一直致力于学习人类的礼仪,有些事情却不像人类这么讲究。
比如,辈分。
马介甫是如今狐族最有出息的狐仙,不知道有多少狐狸家族想把家里的女儿嫁给他呢。
当然了,想嫁女儿的还算正常。有的见他始终不近女色,暗自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爱好,竟然还想把儿子介绍给他。
真是够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马介甫干脆就万分洁身自好起来。
本以为封三娘被自己堵了一回,会和其他狐狸一样讪讪而退,气势先矮个半截。
哪知道,封三娘对他的自恋嗤之以鼻,不屑地看着他的脸,鄙视道:“就你长这样,别说让我去倒贴你了,就算你要拿全部身家来聘我,我也看不上!”
你有娘娘好看吗?你有娘娘温柔吗?你有娘娘懂的道理多吗?
这从来没有过的待遇,让马介甫一愣,终于正眼看了封三娘一眼。
以他的阅历,自然能看得出,封三娘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她是真的不稀罕自己,原因就是自己不够好看,至少没有达到她心目中好看的标准。
“好丫头!”马介甫笑着弹了弹手指,一道灵气从他指点飞出,落到了封三娘身上,封三娘立刻就感觉全身都不痛了。
“说吧,这么急着召唤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马介甫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自己倒了一碗凉茶。
毕竟自己刚得罪了封三娘,还是不指望这丫头有眼色来招呼自己了。
封三娘的确是没心思招呼他,她生无可恋地反问:“您就没看出来我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马介甫又喝了一口凉茶,瞥了她一眼,“唔,你这副躯壳挺不错的,还是自愿让出来的,难得呀难得。”
封三娘怒了,暴躁地说:“她倒是自愿,但我不自愿呀!”
哪有这样强买强卖的嘛?
想到自己好心救人,却被人恩将仇报,还无缘无故就被那李氏连蔑视带鄙夷地数落了一顿。
她容易嘛她?
想着想着,封三娘都快哭了。
马介甫好笑道:“行了,行了,不逗你了。”
然后,他神色一正,问道:“你当初只想着要机缘,就没想过机缘往往伴随着劫数吗?”
这世上哪有只拿好处,不付代价的事呢?
封三娘也算是颇有慧根的,被马介甫点了一句,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正当马介甫准备点了点头夸她一句“孺子可教”时,就听封三娘语出惊人,“王姑娘一心寻死,我是不是该让她的躯壳死个彻底?”
他是真庆幸自己这会儿没喝水,不然一口喷出来了,也太破坏自己高深莫测的大仙形象了。
“蠢材,蠢材!”马介甫摇头斥道,“她要是想让自己的躯壳死干净,哪里还用你来附身?”
封三娘捂着脸哀嚎了一声,绝望地说出了那个她最不愿意想的答案,“这么说,我就只有代替她了结尘缘,还清尘世因果这一途了吗?”
好麻烦的说。
再说了,她还没有还清娘娘的封正之恩呢,一点都不想离开娘娘。
“表叔,表叔。”封三娘悄咪咪拽住了他的衣袖,蹲在他身侧,仰着头哀哀地撒娇,“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的封正之恩还没有还完呢,这可是最大的事。”
谁知道这王姑娘的尘世因果都有啥,若是要她还个几十年,那还了得?
但这种事情,全系天意,就连马介甫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摸摸小侄女的头,安抚道:“你这么想,机缘和劫数都是相对的,劫数越大,机缘就越盛啊。”
“可是我不想离开娘娘呀。”封三娘终于吐露了肺腑之言,“娘娘是我见过最美的人,我若是从来没见过她也就罢了,既然已经见了,又怎么能忍受日后都见不到她呢?”
颜控属性,暴露无疑。
刚被她嫌弃过颜值的马介甫都对她口中的娘娘产生了好奇:这得长成什么神仙模样,才能让这丫头痴迷这样的?
“那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你和这具躯壳融合得更好一点,保证没有后遗症,也不会被修道的人看出破绽来。”
封三娘哀嚎了一声,正要再求求他,马介甫突然神色一凛,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说:“有人来了,你也该醒了。”
“啊?”封三娘心说,你不是刚把我叫醒吗?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就好像从九十九级台阶上滚下来了一样,猛然失重。
封三娘“啊”的一声惊叫,猛然睁开了眼睛,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气。
坐在床沿的一个美貌妇人正在抹眼泪,见她惊醒,还没擦干的眼泪又增添了新的泪痕。
“韵儿,韵儿,是不是做噩梦了?”那美妇人轻轻一手把她搂进了怀里,轻轻拍抚着她孱弱的后背,柔声道,“韵儿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很神奇的,听见这个美妇的声音之后,封三娘脑子里就出现了所有王韵和这个美妇的相处的场景。
虽然这是王韵的记忆,让三娘很没有带入感。但多了一份记忆,总是多了一份保障。
她自己有爹娘,实在是对着别人喊不出娘。好在因着王姑娘悬梁,她的嗓子如今还没好,不说话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于是,封三娘就尽情地沉默,并准备把哑剧进行到底。
她无声地抬头看了王夫人一眼,一双盈盈杏眼饱含着热泪,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虽然一言不发,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我的韵儿呀!”
这一个眼神,就让王夫人破防了,抱着她嚎啕大哭,“娘也舍不得你,但这是你的命呀!”
封三娘脸色微微一僵,迅速低下了头,肩膀微微颤动,把眼眶里留存的泪水给颤了下来。
一滴温凉的泪水落在王夫人的手背上,却像是滚水一般,烫得她浑身一颤,心下更是酸楚。
但老爷决定的事情,她一个妇道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女儿已经送到曹家了,若是再提接回,必然会恶了曹家。曹家家大势大,想要整治一个小小县令,简直不要太容易。
王夫人不但有女儿,还有两个儿子呢,她总得替两个儿子的前程考虑。
见王夫人只是抱着自己哭,全然不提他们家到底想让自己干嘛,不禁有些不耐。
如果她和胤禛认真交流过,就会知道,王家之所以把女儿献给曹家,就是因为自家女儿生得一副好容貌。
和康熙的元后赫舍里氏有四五分相似的,可不就是绝好的容貌吗?
曹寅自小就跟在康熙身边做伴读,自认为对康熙的喜好了如指掌。
比如他就觉得,康熙的真爱是赫舍里氏。如今的皇贵妃之所以有如此的地位,不过是赫舍里皇后不在了而已。
更妙的是,赫舍里皇后去得不但早,还是在拼死为康熙诞下太子之后去世的,在康熙心里必然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有一个和赫舍里皇后相似又不同的女子出现,一定会引起康熙的兴趣的。
所以,曹寅在偶然有一次见了王韵之后,就暗示王家将女儿送来曹家,日后许她一个大前程。
王韵的父亲本是寒门出身,纵然考了科举,也只是谋了个小官而已。能够巴结上曹家,他又岂会不应?
于是,他二话不说,就把年仅十岁的王韵送到了曹家。而他如今的能在江宁这等富裕之地做县令,就是曹家在暗中使力。
只可惜,封三娘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机缘,得知机缘在王韵身上之后,就日日守着王韵。
胤禛以为她是知道曹家要把王韵献给康熙的,所以就没有多言。
哪曾想,她根本就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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