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黄九郎
皇妃在自己家里出事,曹家上下都忐忑不已。
但有一个除外,那就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曹荃。
他只觉得五通神果然厉害,说马上就让他入了四爷的眼,立刻就能施展手段,让皇妃中招。
五通神这么厉害,他可不相信城里城外那些道士有本事对付得了。
等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他再出面,说自己千辛万苦请来了高人,能救两位娘娘。
到那个时候,莫说是入四爷的眼,怕是连万岁爷都要对他另眼相看。
想到这里,曹荃就激动得手抖,立刻就回到书房,又给五通神上了三炷香。
只是,这一次五通神却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一开始他还不解,片刻之后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赶去王氏的正房。
果然,嬷嬷丫鬟们集体犯了瞌睡。他凑到窗前仔细去听,里面传出的声音让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过,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暗暗告诫自己:为了前程,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孰不知,他的心声都被五通神施法,让王氏听了个一清二楚。中了术法而神智昏沉的王氏听了这些,被气得有了片刻的清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五通神诱惑道:“你想报复他吗?我可以帮你哟。”
王氏闭上眼睛,没有搭理他,也不屑搭理他。
——报复曹荃,她自己便能做到,何须这妖物相助?得他相助,她只会觉得恶心!
五通神嬉笑道:“娘子好烈的性子,我喜欢!”
但他眼中的阴沉,可一点都不像是喜欢的意思。
——他是神通广大的五通神,王氏区区一个凡人,竟然不屈服于他,真是岂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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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爷,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出声询问的是法保。
张保刚买了一大堆香烛纸马回来,就得了胤禛的吩咐,让他去找鄂伦岱。
等鄂伦岱一来,胤禛就请他点了几个侍卫做保镖,又让他从外面车行租了一架马车,并不用曹家的东西。
虽然两位娘娘在曹家出了事,曹家肯定脱不了干系,却也不能保证不是曹家内部的人出手暗害。
曹家两房相争,嫡母偏心亲子的事,胤禛虽然来得不久,却也早有耳闻。
万一哪个人情急之下出了昏招,一时想不起株连九族这回事,也不是不可能。
胤禛这次出去是为了找人救两位娘娘的命,自然是要避着曹家的。
不必多说,法保肯定是自己跟上来的,还非常贴心地给胤禛摆软垫、端茶水,倒把张保挤出了一射之地。
只是,他伺候得再殷切,胤禛却丝毫没有告诉他要去哪里的打算。
不过没关系,四爷不说,他可以自己问。
他,法保,就是这么一个谦逊好学,勤学好问的有志青年。
胤禛也没瞒他,淡淡道:“去城外。”
然后,就继续沉思了。
法保还要再细问,张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伸手拽住了他,低声道:“没看爷正想事情呢吗?您就别添乱了。”
法保这才消停了。
省会在古代叫做治所,而清朝江苏的治所就在苏州。封三娘给胤禛想到的办法,就是给他推荐了一个擅长捉妖拿鬼的亲戚。
而那个亲戚,如今就住在苏州姑胥门外的一处松树林里。
鄂伦岱骑着马在前面领路,法保一心想离自己的偶像个更近一点,死活不肯骑马,要跟着一起坐马车。
至于他那匹马,让自己的长随骑着,就跟在马车旁边。
苏州本就是江南最为繁华的所在,城池自然不小。他们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从曹家走到姑胥门,也用了一个时辰还要多一点。
“四爷。”鄂伦岱勒住马头,等马车赶上来了之后,掀开车帘问道,“您确定这城外有一片松林?”
像松杉之类的针叶类植物,一般都是生长在气候比较寒冷的地方。气候温暖潮湿的南方就算有,也不会多到足以成林。
胤禛十分镇定地说:“自然有。”
“对,既然四爷说有,那就一定有。”法保不放过任何一个刷四爷好感度的机会,出声力挺偶像。
他甚至想着,就算现在没有,他回去就找人在姑胥门外种上一片,总之不会让四爷的话掉地上的。
“去你的,少添乱!”鄂伦岱白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见过南方有大片松树的?”
这话既是呛法保,也是在问胤禛。
胤禛伸手按住了法保,微微一笑,道:“既然是高人住的地方,自然有出奇之处,舅舅又何必相疑?”
鄂伦岱想了想,发现至少在自己的记忆里,四阿哥还从来没干什么没谱的事,心头的疑虑立刻就消了七八分。
之所以还余下三分,盖因此事太过不合常理了,胤禛也有可能是被别人给骗了。
“四爷您再休息一会儿吧。”鄂伦岱放下了车帘,扬声催促随行护卫,“大家都较快速度,眼睛放亮点,尽快找到松林。”
“嗻。”众人轰然应喏,马车的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法保凑过来赔笑道:“四爷,这车一快就颠簸得厉害,要不您靠在奴才怀里,奴才护着您?”
胤禛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法保就是个人来疯,你不搭理他还好,越搭理他,他就越来劲。
见他不搭理自己,法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讪讪地坐了回去,车厢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大约出城十里左右,鄂伦岱果然看见了一片松树林。
其实说是松树,那些树木更像是杉树,只不过树上的针叶没有杉树那样长,而是又短又尖利。
总之,是个鄂伦岱没有见过的品种。
不过,这也更合了胤禛说的,高人所在之地必有奇异之处。
鄂伦岱大喜,喊道:“四爷,找到了。”
胤禛从马车上下来,四下看了看,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块一丈来高的褐色石头,正符合了封三娘对他说的地理特征。
“走,到那边去。”说着,他率先走了过去,其余人急忙跟上。
走到那褐色石头前,众人仔细一看,但见那石头呈四棱状耸立在那里,三面粗糙斑驳,正对着外头的一面却色泽匀称表面也平整得多。
胤禛吩咐众人,“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没我的吩咐,都不许出声,更不许动粗。”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特别看了法保一眼。
很显然,这群人里,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个十分会为自己找存在感的法保。
法保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讪讪道:“是,奴才记住了。”
见最大的刺头法保服软了,胤禛又看向鄂伦岱。
但鄂伦岱可没那么好打发了,人家十分诚恳地说:“只要四爷没有危险,臣是不会动粗的。”
行吧,也比什么保证都没有强得多。
见胤禛点头认同了鄂伦岱的话,法保登时捶足顿胸,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么万金油的好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胤禛可不知道法保在想些什么,他整理了一下衣饰,郑重地对着褐色大石头行礼,朗声道:“这里是黄九郎的家吗?在下是封三娘的朋友,受封三娘的指点来请您出山除祟的,还请黄公子赐见。”
“原来是三娘的朋友,进来吧。”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句话,胤禛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在原处,而是到了一个简洁的小院子里。
一个黄衫公子背对着他,负手站在一个大水缸前,正低头看向缸面,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想知道我在看什么?”那公子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道,“你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哦。”胤禛也不扭捏,左右看了看,在堂屋门口搬了一把小板凳,走到水缸旁边,垫在脚底下增高,踩在板凳上往水缸里一看,就看见平滑如镜的水面就像显示屏一样,正在播放鄂伦岱一行人的动静。
因为胤禛突然被一阵黄光摄走,所有人都惊慌失措,法保立刻就拔出了从不离身的桃木剑,照着那大石头劈砍起来。
只是,任他使劲了吃奶的劲儿,也没能在石头上留下半点痕迹。
鄂伦岱更是暴跳如雷,怒喝道:“大家一起上,砸了这石头!”
胤禛眼皮子一跳,对黄九郎道:“黄公子还是安抚他们一番吧,不然我这位舅舅发起狂来,返回苏州城,调集了官军来,怕事一场不小的麻烦。”
“你是在威胁我?”黄九郎拿眼睨他。
胤禛非常光棍地说:“你要觉得是,可以试试看。”
见他说得如此笃定,黄九郎犹豫了片刻,妥协了,“行吧,看在三娘的面子上。”
“那我就代替三娘姐姐多谢你了。”
好了,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位黄九郎比封三娘更加适应丛林法则,俗称——欺软怕硬。
心里有了谱,胤禛就把一路上伏低做小的打算都收了起来,态度不卑不亢,看着黄九郎对着水缸做法。
随着他做法,那块大石头的正面逐渐变得平滑透明,这个院子里的景象慢慢在石头上显露了出来。
“好了,现在你说话他们也能听见了。”
胤禛便对着水缸喊了一声,“鄂伦岱舅舅,法保大人。”
正在发飙的鄂伦岱根本没听见,仍旧狂怒着威胁一众侍卫,“若是四爷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是你们,你们一家子都跑不了!”
还是一直在拿桃木剑砍石头的法保先发现了石头的异样,看见了正在院子里看水缸的胤禛。
“四爷,四爷,您没事吧?”法保激动的剑都掉了,身子紧紧地贴在石头上,摸索着想要挤进去,嘴里语无伦次地问,“您现在在哪里?是不是遇见妖物了?您没受伤吧?”
一个侍卫提醒鄂伦岱,“佟大人,那是四爷。”
鄂伦岱扭头一看,激动地大步上前,提小鸡仔似的把法保提溜到了一边,拍打着石壁问:“四爷,你怎么样?你又是谁?”他警惕地看着胤禛身边的黄九郎。
此时,黄九郎已经意识到了,今天来的这一行人,身份都不一般。
方才见胤禛一个小屁孩,他也没多看,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胤禛身上的紫气特别浓郁。按照这个浓郁度,如果不是皇室近支,根本达不到。
只不过,这小孩儿身上有掩盖气息的宝物,才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而已。
意识到这些人不好惹之后,黄九郎对鄂伦岱的态度非常好,堪称彬彬有礼的典范。
“小生黄九郎,见过诸位大人。”
别看鄂伦岱脾气暴躁,对亲爹都没个好脸,其实他的性格类似张飞,粗中有细,而且最擅长得寸进尺。
这不,他见黄九郎的态度这么恭敬,立刻就要求道:“四爷年纪小,一个人在你那里,不但我不放心,家里也不放心。这位黄生,还请你把我也接进去。”
黄九郎果然不敢反驳,广袖朝着水缸口一挥,鄂伦岱就消失在了原地,从水缸口被一股绵软的力量甩了出来。
“舅舅。”胤禛急忙跳下小板凳去扶他。
鄂伦岱自己爬了起来,一把将胤禛抱在怀里,笑着安抚他,“我没事。”
把胤禛护在自己怀里之后,他才神色不善地看向黄九郎,质问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无故摄走我大清皇子?”
黄九郎想说:不是我无故摄他来,而是他自己敲的门。
但面对气势汹汹的鄂伦岱,他不敢。
这人身上的煞气太重了,要么就是上过战场,要么就是杀孽深重。
对于他这种正经修行的狐仙来说,煞气的可怕之处,一点都不比紫气少。
哎,说到底,人族才是天地所钟的种族。天道对于他们这些异类有着种种限制,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黄九郎暗自哀叹了一番,好脾气地解释道:“因着小生这里实在逼仄,装不下太多人,所以才单请了主事的小殿下来做客。不周之处,还请大人宽宥则个。”
同样是狐仙,这位黄九郎可比封三娘事故多了。
鄂伦岱绷着脸不说话,暗地里却悄悄捏了捏胤禛的小腿肚。
胤禛立刻会意,撒娇替黄九郎求情,“舅舅,舅舅,他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他这一次,不要和他计较了吧。”
“好吧。”鄂伦岱的脸色仍是不好,但却松口了,“看在四爷替你求情的份上,此次暂且记下,若有下次,两罪并罚。”
第92章 隐身术的妙用
莫名其妙就背了个罪名,黄九郎苦笑之余,也暗暗松了口气。
真不怨他不爱和权贵打交道,这些权贵们真是太难缠了。
悄咪咪看了胤禛一眼,他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但大的难缠,小的更加难缠。
黄九郎在世间行走已逾百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呢?胤禛和鄂伦岱唱的双簧,人家一眼就看穿了。
但光看出来没用,在强权面前,就算是鬼神,也得低头呀。
就像现在,明明是对方无礼倒打一耙,他却要反过来先请罪再道谢,谢谢人家的宽宏大量。
胤禛示意鄂伦岱把自己放了下来,笑道:“黄公子快别多礼了,我和三娘姐姐是朋友,你是三娘姐姐的表兄,大家都是朋友。我舅舅也是担心我,不免疾言厉色了些,你别和他计较。”
见他这话不像是说来客套的,也有几分诚心,黄九郎心头一松,对封三娘引来恶客的埋怨也淡了许多。
“哪里,是小生失礼在先。”
鄂伦岱笑道:“是我唐突了。我是个粗人,冒犯纯属无意,该请黄公子恕罪才是。”
方才还像是要杀人似的,转眼就是一副春风化雨的笑脸。就这还敢说自己是个粗人,黄九郎不由暗暗感慨:现在就连“粗人”都是这么高标准了吗?
双方又互相客套,商业互吹了一波。
胤禛心里着急,十分不耐烦听他们废话,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就出言打断了,“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朋友,就别再客套来客套去了,还是先说正事吧。”
他额娘和他弟弟的额娘可是等着他救命呢,大家能不能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
两人都有些讪讪,黄九郎干笑道:“不错,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鄂伦岱虽然不喜欢德妃,但德妃毕竟是皇妃,出于对皇权的敬畏,他也不敢让德妃因为他耽误时间出事。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把事情的关键描述了一遍。
黄九郎听完他的来意,心下十分疑惑:若是要办这件事,三娘第一个想到的也不该是我呀。我虽然也有些法力,会捉妖拿鬼,但毕竟自己就是个异类,并不是以此为生的。
但他也知道,三娘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既然特意安排这位四皇子来找他,必然有其用意。
因而,他没有立刻应承,而是问胤禛道:“三娘来之前,可有什么东西要你带给我吗?”
“哦,有的,有的。先生不问,我差点忘了。”胤禛说着,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块拂紫绵色的鹅卵石,那石头呈鸭蛋状,却只有鸡蛋大小,“这就是了。”
黄九郎接了过来,说了句,“诸位稍等,我去去就来。”
然后拿着鹅卵石,转身就去了西厢房。
鄂伦岱蹙眉问道:“他这是要干嘛呀?不会是报复咱们先前无礼,故意拖延时间吧?”
胤禛笑了笑,低声道:“舅舅放心,我看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不敢。
大约过了盏茶时分,黄九郎就出来了,笑着拱手,“劳诸位久候,罪过,罪过。”
这个时候,谁又会和他计较?胤禛和鄂伦岱自然是说无妨了。
黄九郎道:“那就走吧,”
话音刚落,一阵大风忽起,胤禛再次觉得一阵眩晕,还不等他回神,就觉得腰上一重,法保极有特色的鬼哭狼嚎在他耳边响起。
“四爷,四爷,您没事真是太好了!若是您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奴才跟谁学法术去呀?”
正准备安抚他的胤禛闻言,脸上无奈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正要拍他肩膀的手也放了下来,用力把爬在地上抱着自己腰的法保撕了下来,似笑非笑地说:“我说你怎么无缘无故就对我死心塌地了呢?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呀?”
法保一呆,猛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震惊地看向自己的长随:我说出来了吗?
他的长随沉痛地点了点头,扭过头去不忍再看他。
“四爷,你听我……”
“好了。”胤禛不耐道,“高人已经请到了,咱们还是快赶回去吧。娘娘那里,可等不得。”
见他似乎是动真怒了,法保不敢再耍宝,急忙爬了起来,跟着胤禛就要上马车。
但胤禛却拦住了他,“你去骑马吧,我要携黄公子一同乘车。”
“嗻。”法保一下子就蔫了,脑子里无限刷屏。
——完了,完了,四爷不会是厌弃我了吧?
——都不许我一起坐马车了,一定是厌弃我了吧?
——可我也不是故意的呀。
——我真不是居心叵测呀。
——我只是想学真正的法术而已。
——好吧,欺瞒四爷是我不对。
——我要不要负荆请罪?
——四爷的脸色好可怕,果然是该负荆请罪吧?
…………
胤禛:其实,只是因为马车里没那么大的地方而已。
他可不知道法保心里在想些什么,现在他只想赶快回到曹家庄园,请黄九郎做法除祟,救醒德妃和宜妃。
康熙那边他已经派人去送信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指示。
但康熙自来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而且是疑的那一半占上风,宫中也从未蓄养什么法师道士之类的。就算康熙想帮点忙,估计也只能从寒山寺找个得道高僧来念经了。
怀着一颗急切的心,胤禛一路上都在催促赶车的人加速,把两匹拉扯的骡子累得不轻。
最后还是黄九郎看不下去了,拿出了三张朱砂黄符,在两匹骡子腿上各绑了一张,又在马车轴上贴了一张。
等他念动咒语做法,骡车立刻就像是离弦的箭一样,飞速冲了出去。骑马的鄂伦岱吃了一惊,急忙带着一众侍卫追赶。
若是在平常,骡子肯定是跑不过健马的,但有了黄九郎符纸加持的骡子,却把一群健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非但如此,这两匹骡子简直像是成了精一样,一路上躲避行人和障碍物精准无比。快到城门的时候,胤禛懊恼道:“糟了,令牌忘在鄂伦岱那里了,少不得和守城的兵丁扯皮一番,破点小财了。”
钱财他倒是不在意,但耽误的时间他却非常在意。
他恨不得直接飞到德妃身边。
黄九郎笑道:“无妨,你只需借我一缕龙气,我保证你畅通无阻。”
“好,借你。”胤禛再不耽搁,立刻回答。
只见黄九郎在他额头上拂了一下,下一刻城门已经到了,守城的兵丁和来往的行人就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这辆车,骡车按照先前的速度,一路蹿到了曹家庄园外。
门口的守卫或许没有见过胤禛,却都认识张保,也都知道这是四阿哥身边的贴心人,因此对他十分客气。
张保也没拿大,和他们客气了一句,拿了一块银子,请他们把骡车送回车行。
黄九郎从车上下来,负手观望了一阵眼前这个庄园,指着黑气最重的方位问:“你要我救的人,是不是住在那里?”
胤禛顺着他的手指一看,在心里估摸了下方位,摇了摇头,“那是曹家人自己居住的地方,我们这一行不速之客,都住那边新修的园子里。”
不过,黄九郎为什么第一个就指那个院子呢?
思索了片刻不得其解,胤禛招手把张保叫了过来,指着那个方位说:“你去让人打听一下,那边的院子都是谁在住。”
“嗻。”张保沉声应了。
主仆二人都不知道,听胤禛说要救的人不在那边,黄九郎偷偷地松了口气。
——只看那边散出的黑气,就可以想见,能够散出这黑气的,必然是个极其强大的邪祟。他估量着自己的修为,觉得十分勉强。
再看胤禛指的那处,黑气就淡多了,他也有把握多了。
不过,为防万一,对付邪祟的事,他还是不要自己出手了,只把封三娘暗中托付的事做好了,也算是对得起这个表姐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黄九郎便道:“走吧,先进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引路的张保犯难了:遭难的有两位娘娘,高人却只有一个,到底先把人引到哪边呢?
先去德妃那里,宜妃娘娘必然有意见,觉得四阿哥偏私自己的亲额娘;先去宜妃那边吧,又怕德妃娘娘心里有意见,觉得四阿哥果然不是她养大的,关键时刻竟然拿亲娘搏名,也是难。
他本有心请示胤禛,转念又想:既然这明显是口锅,那肯定不能让主子背呀。他身为贴身太监,是阿哥心腹里的心腹,关键时刻,就得勇于背锅!
于是,他咬了咬牙,把黄九郎往德妃那边让,“黄公子,这边请。”
——如果宜妃娘娘怪罪,他就主动站出来,说是自己私自揣测主子的心思,与阿哥无关。
这个念头刚落下,就见胤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是该先领到额娘那里去,不然宜妃娘娘身边的人怕是不会信。”
弄不好,当他是拿宜妃给德妃做实验就更糟了。
张保一愣,心里羞愧起来:他比主子还大几岁呢,想事情竟然还不如主子通透。
也是哦,官字两张口,同一件事换一种说法,不就把坏的变成好的了吗?
=====
一进德妃的院子,黄九郎心里就“咯噔”一声,意识到是自己大意了。随即就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我不准备自己除祟,不然怕是要丢人现眼。
原本他觉得两处的妖气差别这么大,应该是两个邪物所为。但进了这院子之后他才发现,不是这个院子里的邪气淡,而是有压制邪气的宝物在。
“四爷,您可是用了什么可以克制邪气的宝物?”
胤禛沉吟了片刻,反问道:“洞庭湖出产的珍珠,算吗?”
黄九郎眼皮子一跳,道:“那得看是什么样的珠子了。”
普通贝类产的珍珠,和有修为的灵贝孕育的灵珠能一样吗?肯定是不一样的。
可是,他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灵贝孕育的珍珠呢?
胤禛看出了他的疑惑,也不多言,直接道:“黄公子还是先进去看看娘娘吧。”
两人进了德妃起居之处,胤禛亲自替他作保,云栽才放他进去。待走到德妃帐前,胤禛伸手掀开了一道口子,让黄九郎清晰地看见了德妃的面色。
“嘶~”
黄九郎倒抽了一口凉气,指着那微微闪烁着灵光的珠钗苦笑道:“四爷,你这根簪子,可把我给坑苦了!”
若非是这根簪子,他也不会判断失误,以至于托大了。
胤禛郑重施礼,“还请先生施展神通,救我母于水火之中。”
一听这位就是他亲娘,黄九郎心中一动,盯着他的脸问道:“若是救你母亲,需要取你的心头血呢?”
心头血?
胤禛茫然地抬头,“心头血怎么取?”
以往他只在众多神话剧和仙侠剧中听过曾词,现实里还是十分陌生的,更不知道该怎么操作。
于是,他虚心请教,“是刺破连着心脉的食指,还是直接在心处扎个口子?”
听着他用“今天是吃鸡肉还是吃羊肉”的口气问出这种于自身干系甚大的问题,饶是黄九郎自认见识过诸多人间百态,也不由懵了一下。
“你到底知不知道取心头血意味着什么?”他怀疑胤禛是年纪小,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干系。
果然,就见胤禛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太知道,但总归对我来说,有害无益。”
“那你还……”
“若是不取,我额娘怎么办?”胤禛抬头看着他,诚恳地说,“我们母子才刚刚相认,连一天都没有好好相处过。我不知道取了心头血对我有什么害处,我只知道,我若不救她,一定会后悔的。”
黄九郎淡淡地看了榻上的德妃一眼,直言道:“我实话告诉你,取你一滴心头血,减寿五年。”
五年?
已知寿命只有五十八年的胤禛呆住了。
就算救一个人只需要一滴心头血的话,那他至少得取两滴。因为他既然救得了德妃,就不能把宜妃扔下不管。
不然就不只是康熙会对他心生芥蒂,连和五弟的友谊都不能保证了。
而且,在这个大部分人都看重名声的年代,单撇下宜妃只救德妃,后续的影响远远不止这些。
但若叫他不救德妃,他的确是做不到。
这样一来,他至少得减去十年的寿命。
十年呀!
他总共才充值了五十八年,今年已经五岁了。这十年的寿命,四舍五入就是他余额的五分之一了。
一瞬间,他连呼吸都颤抖了。
就在黄九郎的一声嗤笑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胤禛咬了咬牙,坚定地说:“那就取吧。仔细想想,五十八岁死和四十八岁死,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反正他这辈子也是老天饶来的。
黄九郎瞬间瞪大了眼。
他已经明白了,胤禛的呆滞和犹豫,不是因为舍不得拿自己的命换亲娘的命,而是他早就知道自己寿命几何。
让一个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并且寿命还不算长的人折寿救人,比让一个不知道自己年岁的人做同样的事难的多。
但今时今日,他黄九郎竟然遇上了。
只盼床上躺着的那位母亲听了这些,能够彻底消除因儿子而产生的怨气吧。
没错,封三娘暗中托付他的事,就是让他借机消除德妃对胤禛的芥蒂。
从一开始黄九郎就看出来了,中了这邪术的人呢虽然一直醒不来,但却是有知觉的。所以他就决定见机行事。
却没想到,他这个见机行事,却见到了一位难得的忠义两全的人物。
黄九郎不由大赞了一声,“好!”
他伸手在怀里掏摸了一阵,掏出了一股指头上的碧玉葫芦,“你把找个人,把这个葫芦口一直对着你娘的耳朵眼,然后跟着我出去再采买些东西,回来才好做法。”
胤禛不敢耽搁,点了点头,接过葫芦递给了云栽,郑重道:“拜托姐姐了。”
“四爷放心,奴婢一定守好娘娘。”云栽接过葫芦,坚定地做了保证,就坐到床沿上,按照黄九郎说的,把葫芦对准了德妃的耳朵眼。
胤禛又看了一眼,对黄九郎道:“走吧。”
在出去买东西之前,他们还得去宜妃那里看一看。
不过,为了让宜妃的宫女相信他真的请的是高人,还没出德妃的院子,胤禛就建议黄九郎隐身,不让别人看见。
“这又是为什么?”黄九郎不解地打了个响指,玄光术顺势而出,在两人面前凝成了一面直径三尺的水镜。
黄九郎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自信满满地说:“我觉得自己化形化得挺好啊,一点非人特征都没有显露出来。”
他们狐狸化形,最怕的就是没化完全。就比如他,最开始封正之后,但凡遇到点惊吓,就会不由自主地露出耳朵或者是尾巴。
那时候他可真是没少被排外的人类追着打。
普通人只是想着打他,把他赶走,那些有钱有势的,还想着把他抓起来豢养,做些不可描述的事。
黄九郎为什么这么害怕权贵呢?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
胤禛解释道:“你的本事,我自然是信得过的。德妃娘娘是我亲额娘,她的人自然也都听我的吩咐。但宜妃娘娘可不是我亲娘,若是我贸然带个生人过去,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行吧。你们人类可真麻烦。”黄九郎吐槽归吐槽,还是按照胤禛的吩咐,使了个隐身术,“走吧。”
于是,宜妃院子里的人就看见四阿哥神经兮兮地一边走,一边回身对着空气引路,“黄公子,这边请。”
荔枝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再仔细看,看到的还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
正当她心里打鼓,暗暗嘀咕四阿哥是不是因为德妃急疯了的时候,四阿哥已经走到她眼前了。
“荔枝姐姐,这位黄公子就是我请来救治两位娘娘的高人。”胤禛道,“方才黄公子已经先给德娘娘看过了,我瞧着他是有真本事的,就领他来给宜娘娘也看看。”
荔枝咽了咽口水,忐忑地试探,“四爷,您在跟谁说话?”
“当然是黄公子呀。”胤禛一脸迷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哦,哦,对了,我忘了你看不见他了。”
他转身对着空气行了个礼,“黄公子,还请您现身赐见。”
下一刻,一片虚无的空气里就慢慢显出了一个人影来。
“咔吧”一声,荔枝急忙伸手扶住了自己的下巴,“神……神仙?”
第93章 以命换命?
黄九郎用同样的话术为胤禛刷满了宜妃及其身边人的好感度之后,又留下了一个笔洗,让人贴在宜妃的脚掌上,就在胤禛的催促下,一起出去买东西了。
“买什么东西非得让我们爷亲自去?”张保对黄九郎使唤胤禛有些不满,提议道,“不若公子将所需的东西告诉奴才,由奴才去买了来。”
黄九郎道:“那地方你进不去,更别说买东西了。”
张保还待追问,胤禛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有这功夫,还不如赶紧去叫人呢。”
“嗻。”张保立刻闭嘴了,小跑去叫人套车,又喊了鄂伦岱带人护卫胤禛左右。
至于法保,他自然是颠颠地自己跟上来了。
“四爷,四爷,您听奴才解释呀。奴才真不是……”
“好了,我知道了。”胤禛直接打断了他,“你要是再废话,就别跟着我了。”
我都快急死了,你还在这里添乱。
法保立刻闭嘴,为表诚心,还用手把嘴巴给捂上了。
一群人都顺着黄九郎的指引往前走,本以为他是要带着去集市,或者是专门卖香烛纸马的地方,没想到他的路却引越偏。
鄂伦岱警惕地问:“黄公子这是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黄九郎笑着掀开车帘,抬了抬下巴,“前边不就到了吗?”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就看到了关帝庙。
马车在庙门口停了下来,黄九郎笑着问鄂伦岱,“佟大人,这个地方,你总没什么不放心了吧?”
“这是自然。”鄂伦岱点了点头,脸上一点异色都无。
开玩笑,他鄂伦岱会是那种冤枉了别人就感觉尴尬的人吗?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黄九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对胤禛道:“既然我把你带到了这个地方,你就应该知道,救你娘的东西不能是靠买的,得你诚心去求。”
他又指了指鄂伦岱等人并自己,“我们都不能进去,你自己进去吧。”
胤禛点了点头,用眼神安抚了鄂伦岱,制止了张保。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关帝庙门口的台阶。
至于法保,他倒是想跟进去,却不敢违背胤禛的意思,只能看着胤禛的背影干着急。
这座庙修建得格外宏伟,光是门口的台阶就有七七四十九阶。
就在胤禛刚踏上第一阶的时候,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叟以不符合自身年龄的速度,从斜刺里蹿了过来,也往台阶上爬。
“放肆!”鄂伦岱立刻横眉怒目,就要让人把那老叟抓起来。
“舅舅!”胤禛急忙拦住了,“都是来求神的,你又何必替关老爷做主?”
鄂伦岱一顿,赶紧让人退下了。
胤禛歉意地对老叟点了点头,“老人家受惊了。”
那老叟的神情很有些恍惚,直到胤禛和他说话,他才知道身边有人,赶紧摇头,“无妨,无妨。”
然后,就一声不吭地闷头爬台阶。
胤禛见此,也不打扰人家了,自己手脚并用地爬那七七四十九个台阶。
他个头小,脚步也慢,自然比那老叟晚到一步。因而一进门,就听见那老叟的祷告。
“关帝爷爷,我家主人自来待下宽和,却不幸英年早逝。幸而如今有高人相助,让小人可以用自己的一条贱命,换取主人复生。今日特来祷告关帝爷爷,此事纯属小人自愿,请关帝爷爷明察。”
听到一半,胤禛的眼皮子就是一跳。
以命换命,貌似不是聊斋的套路呀。
他有心询问一番,又顾忌着这是在关帝庙里,怕冒犯了鬼神。
他自己倒是无所谓,若是因此牵连了等着救命的德妃和宜妃,他一定会恨死自己的。
因此,他张了张嘴,到底是闭口不言。
忽然,正堂中央摆着的那一丈来高的关帝神像发出了一阵红光,胤禛到底是科学世界形成的无神论三观,骨子里对鬼神的敬畏就不足,惊诧之下,下意识抬头去看异常发生之处。
相比之下,那老叟的反应就正常多了。
只见他满脸欣喜,手舞足蹈地不断磕头,嘴里喃喃道:“关帝爷爷显灵了,关帝爷爷显灵了!请关帝爷爷成全,请关帝爷爷成全!”
胤禛死死地盯着那红光大盛的神像,也没说话,就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也好做个参考,让自己求的事最大限度地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然后他就看见,那像灯泡一样大的神像眼睛骤然间就从死寂变成了灵活,炯炯有神地盯着胤禛。
是的,不是盯着祷告的老叟,而死盯着胤禛。
胤禛眨了眨眼,觉得对方肯能是爱怪罪自己直视天神,不礼貌,赶紧跪下磕了个头,“小子爱新觉罗胤禛,给关二爷请安。”
来自后世的胤禛,还是习惯称呼关帝为“关二爷”。
若是让他拜别的神仙,他可能还会有点心理障碍,膝盖弯不下去,但关二爷不一样呀。
前世的时候,每年她爸妈都会带着她和他哥回老家祭祖。她老家有个极大的关帝庙,那也是他们一家子每年必拜的地方。
从小他爸就按着她给关二爷磕头。
甚至于她家公司里也供着关二爷,每逢初一十五,他爸就带着他们兄妹俩一起给关二爷上香。
可以说,关二爷是他最熟悉的一个神仙,但胤禛却不怕他,看着他威武的神像,反而觉得挺亲切。
然后,神像就张嘴说话了。
是真的张嘴说话,泥塑的金身就像是个活人一样口鼻灵活,声若洪钟,震耳发聩。
“小子,你可愿为这老叟消灾解难?”
关二爷是东汉末年的人,他嘴里的“小子”就是“小朋友”的意思,绝对不含任何辱骂的成分。
这是年少时她爸给他讲三国时,顺嘴科普的历史常识。
胤禛脑子一热,脱口道:“若是用得上小子,小子自然万死不辞!”
这不是别人,可是关二爷呀!义薄云天,忠义两全的关二爷呀!
关二爷居然托他办事,不由得胤禛不热血上脑。
那老叟急忙来拜谢胤禛,“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
“诶,诶,诶,可别。”胤禛赶紧把人扶住了,不让他拜下去,“您这么大年纪了,我可当不起您这一拜呀。”
让年纪这么大的老人给他磕头,他怕折寿。
他只是顺心而为,却恰好投了关二爷的脾性。
关二爷可是历史上出了名的轻士人重士卒,换句话说就是怜贫惜弱,越是面对穷苦百姓,他就越是不会轻视人家。
安抚住了老叟之后,胤禛拱手请示道:“二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小子一定尽皆全力。”
他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小子人小力弱,怕是竭尽全力也无济于事。”
“你倒是实诚。”关二爷道,“你把左手伸出来,某家传你一道□□,再把周仓派去助你。”
还有这好事?
胤禛大喜过望,急忙把左手伸了出来。
片刻之后,他只觉掌心一热,急忙低头一看,正看见一个八卦图案慢慢消没在掌心。
关二爷道:“这□□随心而动,只要你心怀正义,便可以用之诛邪。若是有朝一日,你生了邪念,要以此雷害人,它比会反噬于你,望你好自为之!”
这么智能的吗?胤禛更高兴了,“多谢关二爷!”
——智能的肯定比死板的更厉害!
关二爷似乎是察觉到了他心中所想,高大的神像嘴角竟然也勾了一下。
然后,他厉声呵斥那老叟,“你浑身妖气,分明是遇见了邪祟了,竟还沾沾自喜,意欲助纣为虐!还不快带这小子回去,让他助你除祟!”
神威如狱,把那老叟吓得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整个身子都伏在地上,除了连连应是,竟然说不出别的话了。
胤禛见状,忙道:“老人家别怕,二爷骂你是恨铁不成钢,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您还不快谢谢二爷提点。”
有人劝慰,总是能让人心神镇静的。
那老叟得了胤禛的劝慰,心头惧意稍减,急忙拜谢了关二爷,就催着胤禛赶紧去他家里除祟。
胤禛不禁苦笑一声,说:“老人家且慢,我既然来了这关帝庙,自然也是有事相求的。”
老叟虽然心里着急,但推己及人,觉得同是求神的,胤禛也一样着急,便耐着性子退到了一旁。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再拜之后,便把自己所求之事说了。
末了,诚恳地说:“若是能救我额娘与宜娘娘的性命,便是叫小子折寿十年,小子也是心甘情愿的。”
关二爷本以为他只是学着别人拜神时的说辞,但见他神色诚恳之余,还带着几分释然,便分了一分心神去了解了前因后果。
了解过了之后,他对眼前这小子更加喜爱了,不禁问道:“你自己的亲娘也就罢了,你折寿救她本就是应尽的孝道。另一位与你无亲无故,你怎么也愿意折寿救她?”
胤禛道:“在关二爷面前,不敢有所隐瞒。那虽然不是我的额娘,却是我要好的兄弟的母亲。再者说,若是我不救他,日后我和我额娘都会有麻烦。”
“真是个讲义气又实诚的小子。”关二爷道,“你且去吧,你若是解决得掉李家的事,自然也能解决得掉曹家的邪祟,周仓会助你的。至于你的寿命,某家自会传判官来修改命册。该增该减,某家自有主张。”
“是。”胤禛颇为沉重地应了,一是因为自己即将削减的十年寿命,二是除祟之事重任在肩,由不得他不沉重。
直到他和那老叟从关帝庙里走了出来,也没见立在关二爷身侧的那黑将军的神像动一下,更不知道关二爷说的助,是怎么个助法。
“四爷,怎么样?”这种事情,法保永远是冲在最前面的。
胤禛也没心情说他什么了,只是道:“先跟着这位老人家去他家里。对了,老人家,你家主人是谁?”
那老叟道:“我家主人正是这江宁府的通判,前天夜里突然暴毙。昨天家里治丧的时候,从外面闯进来一个道士,说是能让我家主人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鄂伦岱惊诧。
“死而复生?”法保两眼放光地追问,“真的假的?那个道士在哪里?快带我去见见。”
说着,就拉着老叟要走。
胤禛怒了,“法保!”
法保一僵,才想起来自己在在胤禛这里的案底还没消呢。他讪讪地松开了老叟,对胤禛道:“四爷,您请,您请。”
胤禛带着老叟一起坐上了马车,张保眼疾手快,抢在法保前面上去了。法保只能望洋兴叹,神情恹恹地去骑马了。
鄂伦岱嗤笑了一声,勒住马匹慢慢地跟在马车窗户旁,听里面的老叟继续讲述事情的后续。
那老叟道:“这样大的事,老朽自然是不敢自做主的,就到后院去请示七位姨娘。只是,等七位姨娘跟着老朽来到灵堂时,那道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听守灵的侄少爷说,那道士是突然之间就不见的。”
那时候老叟就确信,自己是遇到真神仙了,一次还颇为怨怪七位姨娘出来得太迟。
哪曾想,所以的高人,竟然是个妖物呢?
但胤禛的关注点和他想要表达的,显然不大一样。
“你们家有七位姨娘?”
“是呀。”老叟不明白,怎么话题一下子就转到家里的姨娘身上了?
胤禛点了点头,掀开窗户帘子问鄂伦岱,“舅舅,通判是几品官,按律能纳几个妾?”
对于这个,鄂伦岱可是熟得很,想也不想就答,“本朝承明制,五品以上个官员才可蓄两妾。通判是正六品,按律可蓄一妾。只是这种事情,朝廷其实不大管,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只要不往官府报备,谁管你纳几个妾?”
胤禛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虽然没再说什么,但心里很不高兴。
等到他进了李通判的家,见其宅邸从大门到内院,一路上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显然是家资巨富。
这李通判若不是本身家底就厚,就是很会做官,很知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歪理。
那老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路上除了将那自己今日上街时再次遇见了那道士,那道士说若想换得主人复生,须得有人以命抵命的事说了,就不再开口了。
胤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问道:“所以你就说自己愿意以命换命,让他救你的主人了?”
“是。”老叟坦然道,“小的贱命一条,又是半截脖子入土的人了,若是能够换回主人的命,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好一个忠仆啊!”鄂伦岱不禁赞了一声,张保赶紧表忠心,法保也不甘人后,说是日后必然为四爷赴汤蹈火。
但他们三个,却谁都不知道胤禛此刻的想法。
胤禛的感受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悲哀。
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
记得在他前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就教他们,见义勇为也要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才能进行。
她爸爸给她解释古人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时也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时,才能考虑兼济天下的事;若是自身能力不够,就想要先做到独善其身。
爸爸的目的也是为了教育她不要不自量力,看见小朋友遇险,要赶紧去求助大人,而不是自己上去送死。
生活在现代的孩子,从小就懂得保护自己,珍视自己的生命。
但在这个年代,老仆伺候了主人家一辈子,临了竟然还想着用自己的命去换主人的命。
最让胤禛觉得悲哀的,不是周围的人都觉得这老仆做得很对,很值得赞扬。而是老仆自己都为自己的行为骄傲,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奴才。
果然呀,封建社会就像某个伟人说的一样,盛世就是能舒舒服服做奴才的时候,乱世就是想做奴才而不得的时候。
做奴才都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舒坦,可不就是没救了吗?
还是张保更了解胤禛很快就看出他兴致不高,赶紧示意其他人不要再说话了。
一行人就沉默了下来,胤禛反而笑了,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张保笑道:“这不是见主子爷在想事情,怕说话声音大了,打扰了您嘛。”
正准备说实话的法保闭了嘴,把头扭向一边撇了撇嘴。
胤禛如何不知道他们不说话的原因?
只是,自己为什么不高兴,也不能告诉他们,只能笑道:“方才我是在想一件事,既然你们都不想说话了,我就把自己想的事情说给你们听听?”
法保赶紧抢答,“四爷,您说,我们都听着呢。”
那副狗腿劲,让张保这个去了势在宫里伺候的都没眼看。
胤禛对他笑了笑,说:“我听人说,每个人死后投胎都是有时机的,若是错过了,原本该投的好胎就会被别的鬼顶替掉。”
“还有这回事?”鄂伦岱惊奇不已,“阿哥您听谁说的?”
胤禛微微一笑,道:“那位的名字,我不方便说,你们也别多问,问多了没好处。”
实际上哪有听谁说的?就是他现编的。
但因为他自小就异于常人,周围的人早就习惯了他身上的种种神异,都以为这又是他的一样奇遇,都不敢再多问了。
胤禛才接着说:“所以呀,日后若是我英年早逝了,你们谁也别拿命去换我。万一搅了我下辈子的好前程,我上哪哭去?”
他没有能力开导天下人,却能约束住他自己。
第94章 妖道伏法
胤禛觉得,他暂时没有改变整个世界观的本事,就只能先从自我做起,尽量不要因为自己,再发生类似于这老叟的事。
若是以后有机会,他当然会潜移默化地去改变一些。
至少,让这个世界不要残酷得这样直白。
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也就是如此了。
但他却严重低估了自己在鄂伦岱等人心目中的影响力。
这几人都是亲眼见证过他的神异之处的,对他的话……特别是关于鬼神的话,个个都深信不疑。他们也都下定了决心,生死有命,就算是不幸英年早逝了,也绝不让家里人胡乱操作,害人害己。
说话间几人已经跟着老仆穿过了两层垂花拱门,终于到了李通判的停灵之处。
几个姬妾早得了通报,今日有外男来祭祀主人,都回避到内院去了,灵堂里就只有李通判的侄子李绅在看护长明灯,替吊唁的人烧纸钱。
胤禛几人进了灵堂之后,先是按照礼节祭祀了一番,然后老仆就找了个借口,把李绅请了出去。
等闲杂人等都清理干净了之后,胤禛就问:“那道士和你约定什么时候来了吗?”
老仆道:“约定了,是酉时正。”
酉时正,就是七点。这个时节,七点正好是天要黑的时候。
胤禛倒吸了一口凉气,“逢魔时刻呀,果然来者不善。”
“逢魔时刻?什么叫逢魔时刻?”法保秉承着不懂就问的好学原则,立刻就提出了众人都想知道的一个问题。
因天色还早,胤禛解释道:“逢魔时刻是东瀛传过来的说法,一天有两个逢魔时刻,就是一早一晚天色黑白过度的时候。每当逢魔时刻,都是天地间阴阳之气相互交杂的时候,易于邪祟作乱。”
“原来如此。”法保点了点头。
那老仆原本觉得胤禛一个小孩子,恐怕没那么大的本事。如今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的想法就变了:怪不得关帝爷爷让他来呢,果然是天生的灵童!
老仆赶紧让厨房整治了一桌好菜,又取了李通判生前珍藏的好酒,好生把众人招待了一通。
等大家都吃饱喝足了,胤禛就吩咐众人潜伏在暗中各处,以免那道士发现势头不对,望风而逃。
“四爷,让奴才跟在您身边保护您吧。”法保举着自己的桃木剑,信誓旦旦地说,“奴才虽然不像您一样法力高强,但也不是吃素的。”
不等胤禛开口拒绝,鄂伦岱就提着他的后衣领,把人给提溜了起来,“阿哥,您自己小心,关键时刻,先保护自己。”
然后,就提溜着手舞足蹈,拼命反抗的法保走了。
“鄂伦岱,你放开我!”
“我就不放,你少给四爷添乱。”
“谁添乱了,谁添乱了?你快放开我,我要誓死追随阿哥!”
“你先誓死保护你自己吧。”
“我……”
“闭嘴,再说话揍你!”
“你这个莽夫!”
“莽夫?哼,今日便让你见识一下莽夫的手段!”
随手一拳打过去,法保立刻就变了口风,“既然四爷让我躲起来,那我就去躲起来好了。”
见他老实了,鄂伦岱才收起了沙包似的拳头。
胤禛无奈地摇了摇头,和那老仆一起藏到了内室。这间内室是特建的,专门留了个口子可以看见大堂里的情景,也不知道当初主人建这间屋子的目的为何。
老仆道:“小公子就在这里躲着,老朽的贱命不值钱,还请小公子务必保护好我家主人的尸身。”
胤禛忍着不悦道:“这是自然,老人家放心。”
那老叟回到了停灵的大堂,等到快要申时末的时候,就按照原先和道士说好的,躺在了暂时安放李通判尸体的床下。
为了保护尸身在入殓之前不要腐烂,停尸的床下是放置了大量冰块的。老仆年纪大了,本就害冷,还没进去就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胤禛在里间看见,不禁皱了皱眉,出来把老仆拉进了里间。
“小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胤禛道:“反正你躲在床下,那道士也看不见,在哪里不一样?”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都知道那道士是个妖道了,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胤禛强硬地说,“听我的,你就在这里躲着,我们一起看看,这妖道到底要使什么妖法。”
那老仆为他威仪所摄,一时竟不敢反驳,只得呐呐地应了,“是,是。”
在老仆忐忑不安的等待中,申时正终于到了,那道士突然就出现再来灵堂里,当真是依约而行,半点时辰也不错。
老仆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生怕那道士去检查自己到底在不在床下。
还好,道士似乎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直接坐在蒲团上就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道士念经,他面前的地面上突然裂出了两道缝隙,一缕缕的黑气从缝隙里钻出,化成了两个丑陋狰狞的大鬼。
那两个大鬼被道士驱使着,走到了停尸的木榻前,一个张嘴去咬尸体脸上盖着的素面帕子,一个去咬遮盖尸体的金色棉被。
老仆几次都想要冲出去,都被胤禛拽住了。
他心里惊异这么小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大的力气,却也下意识地不敢再挣扎了。
但他的挣扎对胤禛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骤然见到那么凶恶高大的鬼物,胤禛是真的吓得腿软。但因着身边有了一个着急上火的,反而让他冷静了下来。
——怕什么,我可是被关二爷选中的男人!
再说了,就算他不是对手,不是还有黑将军周仓吗?
等两只恶鬼把遮脸和这尸体的东西都咬着扯下来之后,那道士念经的声音突然就停了。
老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胤禛却是眼力超群,那道士身上的变化全部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只见那道士闭嘴的一瞬间,身体突然僵直,脸上的肌肉也慢慢开始僵化。
正当胤禛疑惑不解之时,躺在木榻上的李通判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两只大鬼把李通判扶了起来,就往床底下钻。
床底下当然是除了冰盆,什么都没有的。
两只恶鬼愤怒地嚎叫了起来,李通判大惊失色,“不好,我的法术被破了!”
但他说话的声音虽然是李通判的,但语调和神情姿态都像是方才那个道士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一切都已经明了了。那妖道的法术哪里是能让人起死回生呢?不过是让他自己借尸还魂而已。
恶鬼嚎叫了一阵,突然转头看向了胤禛二人从内室往外看的那根孔洞。
老仆惊道:“他们发现我们了。”
胤禛道:“别怕,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会会他们。”
“小公子……”老仆下意识地喊住了他,想让他别去。
可是看着自家主人的尸身被这妖道侮辱,还得靠这小公子解救,他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出口就变成了,“我看这妖道很有几分道行,小公子务必小心。”
“老人家放心,我有关二爷赐的掌-心-雷,不怕他。”胤禛朝他晃了晃了手心,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
然后,他就迅速从连接内外的门跑了出去,心里默念了一句,“关二爷保佑!”左手掌竖起,掌面向前一推,对准了那妖道附身李通判后遗留下来的肉身。
他的直觉告诉他,才刚附身没多久的妖道,肯定还没有脱离和自己肉身的联系。
果然,一道掌-心-雷正中那具没了魂魄的躯壳,“李通判”忽然惨叫了一声,从木榻上滚落下来,在地上打滚。
那两个恶鬼暂时失去了控制,本能地寻找新鲜的血食,一前一后向胤禛扑来。
灵觉高超的胤禛在他们眼里,就是一块大补的肉,他们凭着本能,都想将这块肉吞进肚子里去。
两只狰狞丑陋的恶鬼正面扑来,胤禛不由心神一颤,平和自信的心境被打破了,□□一时之间竟然用不出来了。
眼见那两只恶鬼近在眼前,胤禛转身就跑,沿着灵堂的墙根乱窜。
那两只恶鬼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当快要追上胤禛了,就会出现突发状况。要么就是突然浑身僵直难以动弹,要么就是被烧纸钱的火盆绊倒。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但次次都如此,胤禛要是再猜不出来是有高人暗中相助,那他就是个棒槌!
至于这高人是谁,胤禛根本就不用多想,直接大声道:“多谢周将军相助!”
与此同时,他的底气一下子就回来了,回身连发两道□□,那两个恶鬼立刻就灰飞烟灭了。
那妖道本来就先被伤了神魂,如今又在短时间内损失了两只豢养的恶鬼,立刻就遭受了反噬,正在打滚的身子猛然一僵,张嘴吐了一口黑中带绿的污血,翻着眼睛晕了过去。
胤禛上前确定他是真的晕了之后,再次向不知道在哪里的周仓道了谢,才扬声喊道:“舅舅,法保,你们都出来吧。”
很快,鄂伦岱和法保他们就从各处藏身之地走了出来,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明晃晃的敬畏,唯有法保是一双星星眼。
要说上一次收那罗刹鸟的时候,烟雾缭绕阻隔视线,他们只知道是鄂伦岱是用四阿哥拿出的法宝制住了妖鸟的话,这一次他们可都是亲眼看见四阿哥掌心发出雷光,一掌灭一个恶鬼的。
要说这不是神仙手段,谁信?
至于胤禛一开始被两只恶鬼追得到处乱窜的事,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不管四爷跑得是快是慢,恶鬼却始终追不上他。
无论是四阿哥运气逆天也好,暗中有神人相助也罢,都不是普通人的待遇。
比起其他人不知道该换怎样的态度对待胤禛,法保非常直接,走到胤禛面前之后,纳头便拜,大声道:“四爷,奴才赫舍里法保,请求拜入四爷门下,还望四爷不要嫌弃奴才。”
胤禛眼皮子一跳,迅速跳起来,抱住了鄂伦岱的大腿,震惊地看着法保,“法保,你疯了?小心你三哥打断你的腿!”
法保的三哥,就是大名鼎鼎的索相索额图,坚定的太子党。如果法保敢在他面前提要拜入别的皇子门下,索额图肯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但法保这回是铁了心了,十分光棍地梗着脖子说:“打断就打断。就算他打断了我的腿,我爬也要爬到四爷面前。”
从今天开始,四爷就是他天,他的信,他的一切!
敢和四爷作对的,别说是亲哥,就算是亲爹,他也敢大义灭亲!
不知道索尼听见自己儿子的心声,会不会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反正在场的人是都被法保的誓言给震撼住了。
胤禛呆了片刻,无奈道:“反正我是不敢收你的,除非你能让汗阿玛和太子哥哥都同意。”
——哼,我回头就给太子哥哥送信,让他一定不要同意。
至于康熙那里,胤禛根本就不担心。就凭胤禛如今和佟家的关系这么好,康熙就不会同意赫舍里嫡支的法保做他门下的奴才。
要知道,清朝可是一个半封建半奴隶王朝,不管多高的出身,一旦拜入某宗室门下做了人家的奴才,那就要一辈子和自己拜的主子绑在一起了。
如果你背弃了自己的主子,别人不会觉得你是大义灭亲,只会觉得你不忠不义,你的交际圈立刻就会缩水一大半。
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你下一个“大义灭亲”的对象。
这也就意味着,门人奴才的前程,和自己的主子息息相关。
一个佟家已经足够分量了,若是再有赫舍里氏往胤禛身上押宝,此时尚且十分宠信太子的康熙怎么可能会放心?
就算太子放心,康熙也不会放心的。
所以,这样的难题,他还是踢回去让法保自己为难吧。
不过,法保这个傻大哥显然是没想明白这其中的渊源,斗志昂扬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那四爷您就等着吧,万岁爷和太子爷那里,奴才会自己搞定的!”
胤禛笑了笑,对鄂伦岱道:“舅舅,把这个妖道抓起来好好审一审吧。对了,最好是找一些黑驴蹄子,磨成粉给他灌下去。”
这妖道的法术看起来似乎和尸体有关,那黑驴蹄子应该算是对症吧?
但鄂伦岱却犯了难,来回看了看李通判和妖道自己的躯壳,询问道:“我们该把哪一个带回去?”
胤禛笑道:“那妖道根基伤得极其严重,昏迷之际神魂自然会本能地寻找最熟悉的那个地方。所以,把妖道的身体带回去就行了。至于李通判……”
他回身对已经从里间出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仆说:“你家主人还是尽快入土为安的好。”
“是,是,老奴遵命。”
先前在关帝庙的时候,虽然胤禛报了自己的名姓,但那时候老仆既不敢多看,也不敢多听,自然没注意到胤禛姓氏的特殊。
刚才他们这几认的一番对话,才让他猛然惊觉,来助他们家除祟的,竟然是天子的儿子!
这……这……老李家祖坟上真是冒青烟了呀。
想来自家主人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了。
胤禛赶紧示意张保把人扶了起来,又叮嘱了他几句,就让人抬着那妖道,去了御林军驻扎在城外的营地。
军营之中本来就煞气深重,黑驴蹄子可能也真的对症。总之那道士是一点邪术都使不出来了。
审讯的事根本不用胤禛操心,鄂伦岱很快就审出了结果。
=====
“又是白莲教?”
这个自从他遇见鬼怪开始,就频繁出现的名字,让胤禛下意识地皱眉,有些生理上的不适。
“不错。”鄂伦岱难得神情严肃,“这妖道是想用妖术借走李通判的身体,不但要侵吞李家的财产,更是要为白莲教在朝廷里安插一颗棋子。”
江宁府本来就是重镇,全国的经济中心。在这里做官,只要有功劳,再花点银子,要不了几年就能升调入京。
就算朝廷的审查制度十分严格,谁又会怀疑家世清白,又做了好些年官的李通判呢?
胤禛虽然还是对政治不大敏感,但也比刚穿越那会儿强多了。
而且,妖道若是真的占据了李通判的身份,会造成什么后果,就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明显,胤禛又不是真小孩,又岂会看不出来?
见他脸色一变,显然是听明白了,鄂伦岱不禁十分得意:他们佟家的外孙,注定不一般。上一个已经当了皇帝了,这一个眼见比当皇帝还要厉害呢!
但如今他面对胤禛时,已经多了许多从前没有的谨慎,分心走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收敛了心思,接着以禀报的语气说正事。
“还有在南京发生的罗刹鸟事件,罪魁祸首也是白莲教的教徒。而且聚集怨气豢养罗刹鸟的人,正如阿哥所料,是直隶府借邪术逃脱的那个舵主。”
说到这里,他不由佩服地看了胤禛一眼,只觉得他料事如神。
眼见他已经要把自己当成是孔明在世了,胤禛有些好笑,也有些不自在,解释道:“这件事我只是推测而已,猜中了也纯属巧合。”
但鄂伦岱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我自己的推测才是对哒!
胤禛也懒得和他争执这个,转而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要尽快禀报给汗阿玛。两位娘娘那里还需要我,我就先回去了。”
第95章 粗中有细鄂伦岱
胤禛返回曹家庄园的时候,身边跟着的除了张保和法保,还有说什么都要跟回来的鄂伦岱。
“你不是不乐意去曹家吗?”胤禛不解地问。
鄂伦岱心说:我哪里是不想去曹家?我是不想去拜见德妃。
但曹家出的状况已经牵连到了宫妃,还威胁到了四阿哥,他又怎能在城外坐的住呢?
鄂伦岱坚定地说:“臣要跟着保护阿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胤禛还能如何呢?只能带着他一起了。
毕竟鄂伦岱再怎么说,也是他的长辈,胤禛不可能像打发法保一样把他给打发了。
一行人回到曹家庄园,鄂伦岱在德妃和宜妃的院子外面都行了礼,出来之后就找了个借口,把曹家所有在苏州的男丁都喊到了前院。
鄂伦岱是谁?
那可是康熙的表弟,佟佳氏下一代的掌权人。便是在京城也是能横着走的人物,何况这一个小小的曹家?
就算是曹寅在家里,对上鄂伦岱也得客客气气的。更何况如今曹寅跟随御驾去了南京,根本就不在苏州?
以曹荃为首的曹氏一族男丁,没有一个敢怠慢他的,全都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正院。
其实曹荃并不想去。
在他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心里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直觉会出什么事。
可是,他想再次拜见五通神,想给自己寻一个安心的时候,却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当时他心里就是一阵膈应,心知五通神之所以不回应,十有八-九是正在和他的妻子王氏厮混。
五通神暂时联系不上,鄂伦岱那边他又不敢怠慢,只能强忍住心底的不安,去见鄂伦岱。
他心里想着:鄂伦岱是和四阿哥一起来的,找人过去八成是因着德妃和宜妃昏迷不醒的事。
一大早他就听到自己安排在各处的奴才禀报,说是四阿哥的贴身太监一大早就出去买香烛纸马了,想来已经知道这两位娘娘不是生病是中邪了。
本来他想着拖过今日,明天就去自荐,说自己能驱邪,并以此为进身之阶的。
只是鄂伦岱突如其来的邀约,总是让他觉得心中难安,仿佛自己的计划会出现变故一样。
不,不会的!
曹荃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这危险的想法:五通老爷可是神仙,神仙推算的事情怎么会错呢?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想到五通神能够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曹荃瞬间就不可惜感情不和的妻子了。
反正等他将来发达了,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呢?
因着拜了一遍五通神,曹荃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齐了。鄂伦岱堂而皇之地占据了首位,见他进来,微微一笑,朗声道:“曹大人,本官借你们家的地方处理些俗事,你不介意吧?”
“佟大人哪里的话?”曹荃心里呕得要死,脸上却只能赔笑献媚,“您能想起来用我们家的地方,是我曹氏一族的荣幸,当真是蓬荜生辉呀。”
鄂伦岱也不管他真觉得荣幸之至,还是假觉得蓬荜生辉。反正他今天把曹家男丁召集到一块,本来就是为了找茬。
那黄九郎可是明明白白地说了,两位娘娘处的邪气,和曹家二房居处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曹家二房那里的浓郁,两位娘娘那边的淡一些罢了。
这个可就奇怪了,住在邪气浓郁的地方的曹家二房都没有事,反而是邪气淡一些的两位娘娘昏迷不醒。若说这其中没有曹荃夫妻的事,傻子都不会相信。
鄂伦岱自认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但也绝不是个傻子,自然更不会相信。
得了曹荃的准话之后,鄂伦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就在曹荃因着他的笑容心头一松的档口,鄂伦岱突然变了脸色,冷声喝道:“拿下!”
隐在左右的大内侍卫立刻欺身上前,七手八脚地把曹荃按了个严严实实。
曹荃心头一惊,头皮一下子就炸了。
当然了,他头皮炸不是因为惊吓,而是有个侍卫拽住了他的辫子,手劲还很是不小。
为了减轻自己的痛苦,曹荃拼命地把脖子往后仰,口中急切地询问:“佟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鄂伦岱冷笑了一声,神色冷厉地说,“两位娘娘好端端地进了你们家,没住几天就遭了邪祟,昏迷不醒,你们曹家还想脱了干系?”
因曹荃突然被擒而骚动的曹家子弟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个个都低着头往人群里缩,再不复一开始巴结鄂伦岱时的奋勇争先了。
曹荃狡辩道:“娘娘遭难,我们曹氏全族都诚惶诚恐,夙夜祈福,一心盼着娘娘安好,谁又敢暗害娘娘?”
“谁?”鄂伦岱突然又笑得和颜悦色了起来,慢悠悠地问,“究竟是谁,曹大人不是比所有人都清楚吗?”
“啊,竟然是你?”
曹氏子弟中的一个年轻人满脸震惊的指着曹荃,愤怒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把我们曹氏一族推向死路!”
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急忙去拉扯他,却因没有捂住他的嘴懊恼不已。
——你这个傻子,你说这话,才是把我们曹氏一族往死路上推呢!
谋害皇妃的事能认吗?
不管这件事到底和曹家有没有关系,只要他们死咬着不承认,鄂伦岱没有证据,能把他们怎么样呢?
佟佳氏固然煊赫非常,他们曹家也不是吃素的。佟佳氏是皇上的外家,他们的家主曹寅也是万岁爷的心腹。若是双方真的产生了纠纷,万岁爷会偏向谁,还真不一定。
可这年轻人的一句话,却等同于是替曹家认罪了,并且直接指认了罪魁祸首就是曹荃。
很显然,发生这样的变故,曹荃也觉得难以置信。纵然被人揪着辫子,他还是努力扭头,想看看这蠢货究竟是谁。
他勉力扭头去看,却只看见了一股眼生的青年,那青年眼里的快意和幸灾乐祸简直毫不掩饰。
曹荃不解地问:“你是谁?我和你素日可有冤仇?”
先前拉扯青年的中年男子立刻开口训斥那青年,“曹典,佟大人在问案,你别因为私人仇怨,扰乱大人的思路。”
训斥完了曹典,那中年人谄媚地对鄂伦岱行了个礼,赔笑道:“大人恕罪,曹典这孩子不是故意扰乱视听的。他父亲出事的时候,他的年纪还小,一直误以为是二老爷的缘故,对二老爷仇视非常。”
曹典是这中年人的亲侄子,家里人因为知道他性格冲动,所以平日里一直阻拦他与曹荃见面,以免他脑子一热,做出什么让全家陪葬的傻事。
也正因为如此,曹荃才不认识他。
只可惜,他们家千小心万小心,还是没拦住曹典见到曹荃,更没拦住曹典作死。
而且,这杀才一作就作了个大的,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那种。
“你是曹典?曹贺的儿子?”曹荃想起了曹典的身份,瞬间就有了底气,语重心长地说,“曹典,我理解你想为父报仇的心情,但你也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陷整个曹家于不义呀。”
“是呀,典哥儿,快过来。”那中年人急忙把曹典往自己身后拉。
“慢着。”一直在看戏的鄂伦岱突然出声,打断了曹家人的自说自话。
中年人的手僵住了,片刻后,讪讪地放下,低着头不敢再出声了。
鄂伦岱冲曹典照了照手,温和地说:“你叫曹典是吧?过来,本官(1)问你几句话。”
曹典倔强地看了偷偷捅自己腰眼的叔父一眼,不顾他焦急的眼色,大步朝鄂伦岱走去。
“草民曹典,拜见佟大人,还请佟大人为草民做主,替家父伸冤!”
鄂伦岱道:“你有何冤情,且仔细道来,本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曹典,曹典,你不要乱说话,不可扰乱佟大人视听!”曹荃急了,也顾不得自己正被三四个侍卫按着了,挣扎地大喊,语气里不乏威胁之意。
鄂伦岱对压着他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会意,举起蒲扇大的巴掌照着曹荃的脸就给了俩大嘴巴子。
因着这位是左右开弓的,曹荃脸上的一对巴掌印十分对称。
对不对称的,曹荃一点都没心情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嘴里多出了腥咸的滋味儿,明显是口腔里有了破裂,牙齿也松动了。
鄂伦岱笑眯眯地问:“曹大人,这回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
曹荃脸颊肿胀,眼睛里带着恐惧,声音含糊地说:“佟大人在说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呢?”
侍卫这两巴掌,总算是彻底把他给打醒了。
他总算是看出来了,今天鄂伦岱之所以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只怕就是要收拾他的。
与此同时,他心里的侥幸全都没有了,终于肯承认,自己通过五通神做的事并不隐秘。或者说,人家也找到高人了。
更有甚者,鄂伦岱手里有没有证据根本不重要。人家只要有所怀疑,就有权力把他抓走拷问。
到那个时候,想要什么样的证据没有呢?
连曹荃自己都不认为,他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能熬过大牢里千奇百怪的刑罚。
如此,但凡他招认一点什么,鄂伦岱就可以顺势将两位娘娘遭难的罪责全部推到他身上。牺牲他一个,幸福千万家。
而他那个大哥曹寅,只怕巴不得他就此殒命呢,又怎么可能会救他?
意识到这些之后,曹荃心里对五通神的敬畏如滚汤泼雪般迅速消融。想到自己白把一个好媳妇送给那邪神糟蹋,心里更是恨得牙痒痒。
但他也知道,如今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咬紧了牙关,不管怎么样都不能招认。
一旦招认,他就真的没命了。
于是,曹荃强忍着对刑罚的恐惧,嘴硬地说:“佟大人在说些什么,下官怎么听不懂呢?”
“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就先慢慢琢磨着,什么时候琢磨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和本官说话吧。”
然后,他就示意按着曹荃的那几个人,拿绳索直接把曹荃给绑了。
“曹大人的记性想来不怎么好,也别难为他们跟你一起受累了。”鄂伦岱笑眯眯地说,“曹大人神通广大,本官不得不防。所以,这根用童子尿浸染过的绳索,就委屈曹大人了。”
童子尿、黑狗血,都是辟邪的好东西。曹荃一听这绳子是童子尿浸过的,脸色就灰败了一层。
但他还不能反对,只能憋屈地让侍卫把自己给捆了。
鄂伦岱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转头面对曹典的时候,一下子就和颜悦色多了。
“你叫曹典是吧?”
曹典恭敬地应道:“回大人,小子正是曹典。”
“不必这么多礼。”鄂伦岱和气地说,“本官也是看着你合眼缘,所以想和你多说几句话。你若是太过多礼,反而没意思。”
他这么好声好气的,让曹典越发觉得他是个大大的好官,一定会为自己做主的。
至于鄂伦岱对曹荃的毫不客气,在曹典看来,就是佟大人嫉恶如仇,也和他一样看不惯曹荃这样谋财害命的恶人。
简而言之,他已经把鄂伦岱看成和自己是一国的了,从心理上就觉得亲近。
因着这个原因,鄂伦岱问起他父亲的死因,他是一点没瞒着,噼里啪啦就全说了。
“我家里原有一个汉代的青铜鼎,从上面的铭文可以看出来,那鼎是淮南王祭祀月神用的礼器之一。家父一向视若珍宝,轻易不肯示人。”
说到这里,他愤恨地看了曹荃一眼,忍怒道:“这曹荃说想看看,家父念着他是本家子弟,不是外人,就给他看了。谁知道曹荃看了还不算,说是十分喜爱,想要带回家去,好好欣赏几日。家父不敢得罪他,只能强调了归还的日期,让他带回去了。谁知道……”
曹典哽咽了一声,举起袖子抹了抹眼泪,忍着泪意说:“……谁知道等到该归还的那一日,曹荃却不肯将青铜鼎归还,只是着人送来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你胡说!”曹荃怒道,“我明明让人送的是五百两!五百两买他那个破鼎,绰绰有余了!”
他恼,曹典比他还恼呢,“当时我正在父亲的书房玩耍,你那长随当面趾高气昂地扔到我父亲脸上的一张银票,当我小就不识字吗?”
曹荃嗤笑道:“你当爷差那点银子吗?”
鄂伦岱伸手按住还要与他争执的曹典,慢慢地点着头说:“这么说来,你是承认自己强买强卖了?”
曹荃:“…………”
曹典一愣,接着就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指着曹荃道:“我父亲本不愿卖,你却强行买了去。后来我爹带着你给的臭钱去找你理论,去被你安排刁奴给打了一顿,回去就一病不起,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也还是没救回来。”
说着,他从贴身处掏出一个荷包,把里面装着的一百两银票拿了出来,跪在鄂伦岱面前,将银票举过头顶,“佟大人,这就是曹荃给的一百两银票,家父死也不肯用仇人的银钱,还请大人为草民做主!”
鄂伦岱示意随从把银票接过来,低头看了看,见上面折痕极深,显然是折了许多年都没有打开过。
他这人虽然脾气暴躁,但对于有气节的人却十分欣赏。
只看曹典的穿着,就知道他家里的境况并不好。可饶是如此,这一百两银子他却从来都没有动过,甚至连展开看过都没有,可见他的气节有多高。
鄂伦岱起身上前,亲自把曹典扶了起来,柔声道:“你放心,本官一定为你做主。”
然后,他就厉声质问曹荃,“那被你强买来的青铜鼎呢?”
别看面对曹典的时候,曹荃厉害得很,被绑着都不能阻挡他的嚣张气焰。
但是面对鄂伦岱的时候,他却怂的很。被鄂伦岱一喝问,他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底气不足地说:“被我送给布颜泰大人了。”
“原来是他。”鄂伦岱指了指随从手里的银票,对曹典道,“你放心,本官这就叫人拿这张银票替你父亲把那青铜鼎给赎回来。”
扭头就吩咐随从,“你到了舒穆录府上,可一定要把这张银票的来历给说清楚了,免得布颜泰觉得我仗势欺人。”
“是。”随从应了一声,拿着银票就走了。
曹荃有心阻拦,却也知道鄂伦岱的人根本就不会听他的,不禁急得浑身冒汗。
布颜泰出身舒穆录氏,正是如今的江苏巡抚。
舒穆录氏在满洲贵族里算不得著姓,但也是大族,族里的牛录佐领也不少。他们家的子弟在地方为官的多,家族主要经营的就是中下层权力。
至于上层,不是他们家不想沾染,而是京城大族太多,他们冒然挤进去只能被人扒皮喝血。
他们又不是光脚汉,自然不会去孤注一掷。
曹荃对上舒穆录氏出身的布颜泰,只有巴结的份;布颜泰对上出身佟佳氏的鄂伦岱,自然也只有巴结的份。
就在曹典对着鄂伦岱千恩万谢的时候,忽然听见一个孩童的声音从拱门那边传了过来。
“鄂伦岱舅舅。”
在这里能喊鄂伦岱舅舅的,只有一个。
众人立刻跪地行礼,恭迎四贝子。
胤禛身后跟了两个嬷嬷,压着一个发丝散乱的妇人走了进来。
曹荃偷眼去看胤禛的时候,看见了那妇人,立刻大惊失色,“王氏,你怎么在这儿?”
王氏这才抬起头来,隔着纷乱的发丝冲他一笑。
六月的天,又是大中午的,曹荃却被这一笑惊得浑身冰凉,脑子里来来回回就只剩下了两个字:
——完了!
第96章 王霜月
王氏的衣衫虽然穿得整齐,但发丝松散,脸颊红晕,眉眼之间媚色隐现,有经验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方才做了什么。
原本众人根本就没注意到她,被曹荃这一嗓子嚎的,全都抬眼去看王氏了。
面对众人诧异、了然和鄙夷的眼神,王氏羞愤之余,又有中诡异的痛快。她冷笑道:“看什么看?曹荃自己都不要脸,还指望我给他脸吗?”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暗指她如今的境况,和曹荃脱不了干系。
一时之间,众人看向曹荃的目光都怪异了起来。
原本大家猜测他的帽子变了颜色时,还暗暗同情他。但是听了王氏的话之后,那些同情就全变成了鄙视,比鄙视王氏时更甚。
在这个时代的男人心里,知道有女人红杏出墙,鄙视远远小于愤怒。他们愤怒的,是竟然有女人敢挑战他们定下的规则。
但若是知道一个男人为了不知道什么原因,逼着自己的老婆去伺候别人,心甘情愿地戴绿帽子,就会觉得那个男人简直不配做个男人,恨不得用吐沫星子把他给淹死。
淹没在众人各式各样鄙夷的目光里,曹荃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下意识就把自己的恐惧、愤怒和屈辱发泄在了比他更弱的王氏身上。
“王氏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胡说八道。分明是你自己不守妇道,我没有休了你,已经是看在王家的份上给你脸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但王氏却一点都不怕他,冷笑道:“现如今不必你休我,我反而要休了你!”
早在曹荃让那邪祟侮辱她的时候,她就对曹荃没有半点情义了。如果不是怕连累自己的家人和报复曹荃,她早就自绝了。
如今那邪祟已经被四贝子杀死了,她再没什么好怕的了。等她亲眼看见了曹荃的下场,就了无牵挂了。
从前她只是私底下对曹荃不假辞色,在外面还是很给他面子的。所以她今天骤然在外人面前对他这么不客气,着实让曹荃懵了一下。
懵完之后,就是恼羞成怒。
“你个贱妇……”他挣扎着就要起来。
胤禛蹙了蹙眉,喝道:“满口污言秽语,掌嘴!”
得了四贝子的命令,一直站在曹荃身后的四个侍卫立刻按住了他,不让他起身。张保快步上前,左右开弓,噼里啪啦打了曹荃四五个巴掌。
张保用的是宫里的阴损法子,这几巴掌下去,一开始除了红一点肿一点没别的事,实际上要不了两三天,内里的皮肉就会烂掉,疼得人连喝口水都难。
这中手段,自从到了东四所,跟着四阿哥之后,他已经弃置久矣,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一辈子也用不上了。
但曹荃做的事实在是太恶心了,张保自认为在宫里看多了人心险恶,但曹荃还是刷新了他的认知。
几巴掌下去,曹荃立刻就闭嘴,神色畏惧,一点都不敢再闹了。
说到底,还是欺软怕硬罢了。
胤禛平日里待人都十分宽厚,也很体谅这个时代的下位者的不容易,很少动怒,更是极少动用刑罚。
但是曹荃的所作所为,只要是个人,都不能不怒。
鄂伦岱不懂收妖,所以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托住曹家的男丁方便胤禛行事。
胤禛可是亲自去曹荃的院子里对付那五通神的,对曹荃的所作所为,他不但听王氏说了,还亲眼见到了王氏受了怎样的折辱。
说一句禽兽不如,胤禛都觉得曹荃侮辱了“禽兽”这俩字。
让人把曹荃打了一顿,胤禛心里的火气才散了些,冷着脸对鄂伦岱道:“舅舅,这曹荃勾结邪神,暗害嫔妃,证据确凿,罪无可恕。接下来的事,你看着处理吧,我去看看娘娘。”
鄂伦岱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不敢怠慢,急忙应道:“四爷放心,臣一定会处理好的。”
王氏道:“大人,民妇要首告曹荃豢养邪神,暗施邪术,谋害皇妃,并意图蒙蔽皇子。还望大人明察!
虽然那邪神并没有说过曹荃暗害嫔妃想要干什么,但王氏从曹荃平日里的言行推测,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无非就是自己没有真本事,就想着剑走偏锋罢了。
鄂伦岱当面接了状子,转头就让人把曹家的男丁全部拿下。
至于王氏,鄂伦岱可怜她的遭遇,并没有让人把她下狱,而是亲自带人压着去了曹家老夫人孙氏的上房,并着人传来了曹家一众女眷,全都软禁在孙氏上房,只等皇上下旨裁决。
因着出了一个奉圣夫人的缘故,曹家在江宁一代可谓是煊赫一时。那位老夫人再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偏心了一辈子的亲儿子,会给家里引来这么大的祸事。
孙氏生了长女之后就进宫伺候康熙,皇家为了补偿她,给她丈夫赐了个小妾。
对,就是这么坑,为了补偿她,给她丈夫赐妾室,让妾室代替她孝敬公婆,替夫家开枝散叶。
不管孙氏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她都得感恩戴德。因为这可是皇家的恩典。
而曹寅,就是那个小妾生的儿子。
等康熙长到三四岁,断了奶,孙氏才得以和丈夫团聚,生下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曹荃。
可是,就这么一步晚,步步晚。明明是她伺候康熙有功,可得来的恩典,却都便宜了别人。
先是丈夫的妾室抢先生下了庶长子,再有康熙选伴读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年纪还不到,皇家给的恩典只能让曹寅这个庶长子顶上。
孙氏心里呕得要死,表面上却一点都不能露出来。
若不然,就是对皇室心存怨望,对皇上的决定不满。
孙氏可太清楚了,自己的一切荣耀全部来自康熙。若是和康熙生了嫌隙,那她和自己的儿子在夫家的日子就会更加艰难。
好在曹寅的生母是个没福气的,早早就去了,曹寅对她也算孝顺。孙氏虽然仍有怨气,但事已至此,她自己的儿子实在是个不争气的,她也只能暂且认命了。
直到这些年,曹寅膝下一直荒凉,她才又起来心思,一直想要曹寅过继曹荃的庶子。只是曹寅夫妻都不乐意,一力搪塞,直挨到了今日。
不过,孙氏也不着急,只想着用水磨工夫。只要曹寅一直没有儿子,总有一天会成的。
只可惜,她有耐心,她的儿子却没有,急功近利,终于把一家子都搭进去了。
本来皇上巡幸江南,特意点了曹家接驾,是天大的荣耀,曹家从上到下都与有荣焉,平日里走路都带风。
哪知道,圣驾还没离开江南,他们曹家就乐极生悲了。
看着一群哭哭啼啼被送过来的女眷,孙氏只觉得胸口发闷,捂着胸口颤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大家的,老二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还在南京呢,谁这么大胆,敢动皇上的近臣?”
直到现在,曹家女眷还不知道王氏首告丈夫的事呢。
大太太李氏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但具体她却不知道,也下意识地不敢往深里打听。
面对婆婆的质问,她只能羞愧地低头,“母亲息怒,儿媳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你可是当家太太!”孙氏受了惊吓,心气不顺,逮着大儿媳就发泄了一通。
李氏垂着头听训,反正她都习惯了。
倒是一直没说话的王氏突然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把孙氏给怼了回去,“都是你那好儿子干的好事,你骂大嫂做什么?等你儿子掉了脑袋,你的后半辈子,可是指望大嫂心慈呢。”
她在曹家忍了这么多年,人前忍丈夫,人后忍婆婆,忍到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现在,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孙氏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氏“你”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王氏,荃儿是你丈夫,你怎么能咒他?”
“我丈夫?”王氏笑了起来,不屑道,“很快就不是了,我要休了他!我宁愿死了之后做个孤魂野鬼,也不要和他埋在一个墓坑里。只要想想死后还要和他日日相对,我就觉得恶心!”
“你……你……”孙氏捂着胸口,已经气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见孙氏气成这样,李氏心里痛快极了,一边给孙氏顺气,一边假意训斥王氏,“弟妹,你也少说两句吧。因着二爷的事,母亲也已经是着急上火了。”
她们妯娌俩平日里的关系就不错,是伺候同一个婆婆结下的革命友谊。所以,李氏的面子,王氏还是要给的。
不过,有些话,该说清楚还是要说清楚的。
“大嫂子说的是。不过,这弟妹的称呼,日后就免了,我和曹荃已经义绝了。”
李氏还以为她说的是气话,笑着劝道:“弟妹,这夫妻之间……”
“我闺名霜月。大嫂子若是还肯怜惜我几分,就喊我霜月吧。”王霜月语气坚决地打断了她的话头。
李氏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见她半点不似作伪,李氏是真的相信,她这次是心意已决了。
“好吧,霜月。”李氏叹了一声,“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要好好想想。”
王霜月坚定地说:“多谢大嫂子的好意,我已经想得够多了。”
说完,她冷冷地看了孙氏一眼,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了。她所过之处,所有人都被她气势所摄,不由自主就给她让开了一条路。
孙氏气得浑身发抖,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诶,老太太,老太太?”李氏急忙把人搀住,周围一群儿媳妇、孙媳妇也都乱糟糟的凑了过去。唯有罪魁祸首王霜月不为所动,坐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要她来说,孙氏若是就此气死了,说不定还是福气。
若不然,等皇上那边的裁决下来,怕是孙氏几辈子的老脸都要丢尽了。
而且……
王霜月的目光从李氏身上过了一下,这位曹家的大太太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以前她之所以忍着孙氏这位嫡婆婆,不过是因为孙氏的存在本身对曹家来说就是一中荣耀。
但如今的形势已经大不相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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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家女眷凄凄惨惨,胤禛这里却是欢天喜地。
因为陷入昏迷近三天的德妃终于醒了,也不枉他千辛万苦地把那五通神给捉住了。
“额娘小心点,您睡得久了,起猛了容易头晕。”胤禛赶紧指挥云栽扶住德妃慢慢地坐起来,他自己则是垫着脚尖拿了个靠枕塞到了德妃后腰处垫着。
第97章 德妃释然
看着自己的儿子为自己忙前忙后的,德妃的脸色虽然依旧蜡黄,但笑容却十分明媚。
这回她虽然受了大罪,但有个肯舍命救自己的儿子,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小四别忙了,你也坐,让额娘好好看看你。”
“诶。”胤禛笑着应了一声,扭头拜托黄九郎,“黄公子,我这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宜妃娘娘那里就劳烦你了。”
黄九郎正要答应,哪知道德妃却不答应了,嗔怪道:“你这傻孩子,既然已经得了救人的法子,就该先去救宜妃姐姐才是。我这这里早一时晚一刻,又有什么打紧?快,你也别再这里碍我的眼了,先把宜妃姐姐救醒了才是正经的大事。”
——这个傻孩子,辛辛苦苦度过了八十一难,就差最后这一哆嗦了,怎么能把桃子给别人摘了?
胤禛本来是想陪德妃多说会儿话,好安抚一下德妃的情绪的,哪知道话还没说两句,就被亲额娘给赶出来了。
他满心无奈,却也知道德妃都是为了他好,是想让他完完全全得到宜妃的感激,自然不忍辜负德妃一片好意。
从德妃这里出来,胤禛带着黄九郎到了宜妃这里,
因着曹家今日发生的事,宜妃这里的气氛也有些紧张,看见胤禛来了,伺候的人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态度把他迎了进去。
他们又是端茶又是拿点心的,让头一次在这里受到这种待遇的胤禛很是不适应,急忙道:“诸位姐姐别忙了,我已经找到救治娘娘的法子了。”
“此言当真?”荔枝激动地问。
“那是自然。”胤禛道,“还请姐姐把闲杂人等都请出去,我和黄公子好替宜娘娘做法。”
“好,好,好。”荔枝连连应声,转头就带着一群人都出去了。
胤禛念动从王六郎那里学来的咒语,黄九郎则是拿着一个观音瓶收取被他逼出来的邪气。
大约过了一刻钟,邪气收尽,宜妃也悠悠转醒。
胤禛道:“黄公子,你先回去,拿银子置办些香烛纸马,再买些好酒好菜,好好招待着周将军还有王大哥和他的手下人,我这里和娘娘说几句话就回去了。”
因着五通神的本源出自地府,其根源不绝,五通神是不可能真的被杀绝的。
所以,这次对付五通神,胤禛听取了终于肯露脸的周仓的建议,用封三娘给他的那块令牌召唤了地府的鬼差,花了银子请鬼差通报给了王六郎。
他并不知道在地府这一块该归谁管,但他认识的鬼神里面,地位最高的就是王六郎,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是王六郎。
黄九郎点了点头,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因着他在宜妃这里一向都是隐身的,宜妃是看不见的,但却能听见黄九郎说话。
虽然她昏迷的时候其实是能够听见外界的声音的,但毕竟不如亲眼所见来得更加神异。
宜妃盯着门口看了许久,只见门帘一动,似乎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掀开了,然后又落了下来。她才确定,是真的有一个人从她这里出去了。
“宜娘娘,您没事吧?”见她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门口发愣,胤禛心里有些忐忑:就耽误了这一会儿,该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吧?
宜妃回过神来,脸上立刻就挂上了慈爱的笑容,招手道:“四阿哥快来,到我身边来。”
她能熬过这一劫,可是多亏了四阿哥舍了寿命救她。
人家德妃是亲额娘,四阿哥肯舍命那是孝道。自己可是不相干的人,四阿哥的行为,那就是大恩大德。
她郭络罗丹珠最是恩怨分明,知恩图报。四阿哥对她有这么大的恩德,她日后必然会重重报答。
见她言辞如常,胤禛松了口气,笑道:“娘娘别急,等我先把几位姐姐喊进来伺候您喝水。”
昏迷两三天,即便有宫女时不时用湿布给她润唇,她也一定渴了。
宜妃笑道:“你若是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一说,我还真渴了。这几个丫头也是被我个宠坏了,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着,一个个都跑疯了。”
胤禛已经掀开帘子喊人了,听见宜妃的话,笑道:“娘娘可别冤枉她们。几位姐姐伺候娘娘十分精心,荔枝姐姐急得嘴上都起燎泡了。今日之所以都不在,是我把她们撵出去的。”
其实这些,宜妃都知道,她只不过是和胤禛凑趣而已。
见胤禛忙不迭地替别人表功,不禁笑道:“你这孩子,未免也太实诚了些。”
心里却暗道:也就是这样待人以诚的性子,才更招认疼呢。
等荔枝几个大宫女进来,伺候着宜妃慢慢地坐起来,又用温水调了蜂蜜,喂她喝了几口,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娘娘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橙子一句话没说完,两个大宫女的眼泪就先落下来了。
她们是一进宫就被分派到宜妃身边伺候的,从洒扫宫女做起,被宜妃看重,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的。
宜妃在外面虽然泼辣不饶人,但对自己身边的人却十分宽厚。不但时有赏赐,还从不随意责罚。
因而,她贴身伺候的几个宫女太监对宜妃的感情特别深。
宜妃昏迷不醒,别人都只是担心主子有个好歹,他们难辞其咎,橙子和荔枝这两个大宫女却更多的是自责,自责自己没有照顾好主子,让主子受了这么大的罪。
宜妃安抚了自己心腹几句,见胤禛一直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有心和胤禛多说几句话,但想到德妃怕也是刚醒,人家亲母子必定又很多体己话要说,就觉得不碍人家的事了。
“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了,四阿哥还是快去看看德妃妹妹吧。”
正好胤禛心里也想着德妃,用了这话,他就是顺势告辞离去了。
=====
等他回来的时候,德妃已经沐浴更衣过了,这会儿正由云栽伺候着喝一些薄粥。
方才赵太医也来过了,特意交代了这两日的饮食要清淡,先用几顿流食清清肠胃,然后才可以慢慢进补。
胤禛仔细问了,墨香也都一一答了。
按照医嘱,德妃的身子除了有些虚弱,真的没有别的妨碍了,他才真正松了口气,“额娘没事,就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德妃嗔怪道:“你这孩子,若是真的心疼额娘,就护好你自己。只要你和小六都平平安安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胤禛急忙赔笑,“是,是,是,额娘的教诲,儿子一定铭记于心。”
但他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一抹忧虑来。
这一次为了解决五通神造成的祸乱,胤禛特意托鬼差请了王六郎来。见到了王六郎,不由就勾起了他曾经的记忆。
记得王六郎刚刚成为地府判官时,曾替自己查过寿命,还说过人的寿命自出生起,就在《生死簿》上注定了,轻易不能更改。
那时候他没想那么多,但今天听德妃提起六阿哥,他才猛然想起,历史上他这个六弟并没有长成,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寿命。
想到可爱乖巧的六弟已经没几年好活了,胤禛就心头发沉,强打着精神又和德妃说了几句话,便找借口落荒而逃了。
“额娘,这次您能醒过来,多亏了一位狐仙和几位鬼神相助。我虽然托了黄公子替我招待贵客,但若是我这个主人家总是不出现,难免不够诚意。额娘没事,儿臣也安心了,这就先回去了。”
德妃一听这话,便赶紧催促他去,还再三叮嘱他不要在贵客面前耍皇子脾气。
胤禛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走了。
只要想到会早夭的六弟,他在德妃身边就有些待不住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德妃。
德妃无奈地笑道:“这孩子,怎么越大越莽撞呢?”
云栽将粥碗递给小宫女,一边伺候德妃洗漱,一边笑道:“四爷这是心里太高兴了。您可是不知道,这次四爷可是被您给吓坏了,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只怕连口热茶也喝不上。”
“这孩子打小就孝顺。”德妃心里骄傲极了。
云栽小心翼翼地觑了觑主子的神色,带着些试探打边鼓,“也是娘娘生得好。”
提到了“生”,就不免让人想到了“养”,想到养大她儿子的承乾宫妃佟佳氏。
德妃的脸色下意识就沉了下来,目光几经变换,却比往日多了些挣扎。
一看她的态度有所松动,云栽便把话说得白了一些,“咱们四阿哥和娘娘是一样的性子,重情重义。今日娘娘遭难,阿哥不惜己身;他日若是有养育之恩的那位……”
德妃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极为难看,云栽立刻闭嘴,“噗通”一声就跪了个实在,连磕了几个响头,“奴婢多嘴,还请娘娘恕罪!”
过了许久,德妃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叹息道:“你起来吧。”
“娘娘?”云栽担忧地看着她,并不敢起身。
“你起来吧。”德妃侧着身子伸手去扶她,“你说的一点都不错,我自己的儿子,什么性子,我自己了解。”
她忽而一笑,带着几分不甘,却也有几分释然,“罢了,看在佟佳氏把我的儿子养得这么好的份上,本宫就不与她计较那些陈年往事了。”
云栽和墨香立刻就都欢喜了起来,皆道:“娘娘能想通,不和自己较劲,真是太好了!”
德妃好笑地点了点她们的额头,“你们这两个丫头,真是反了天了,竟然敢编排起我来了。”
“还不是仗着娘娘疼我们?”
“就是,这得怪娘娘自己。”
一片欢声笑语。
第98章 法保的智商
“来,王兄,我再敬你一杯。”黄九郎举着从曹家私库里搜刮来的金杯,满满地给王六郎斟了一杯上好的梨花白,“这次若不是王兄及时赶到,只怕小弟与四爷居都危矣!”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狐狸都特别喜欢用金杯喝酒,特别是贵人家里的金杯。
谁家娶媳妇、嫁女儿的时候,若是能从贵人的私库里”借
一套金杯,那真是极有脸面的一件事。
今日他奉命去曹家酒窖里搬酒的时候,顺便到私库转了一圈,顺了这套金杯出来。
王六郎本是个好酒的,但他知道自己喝酒易误事的毛病。自入地府任职之后,为了避免喝酒误事,每次饮酒之前就先给自己下个法术,十盏之后再喝就吐。
而如今,他已经被黄九郎敬了五杯了。
“多谢黄兄美意,只是小弟不胜酒力,再喝下去,就要在四爷面前失礼了。”王六郎坚决地推辞了。
入了地府编制,做了判官之后,他还是头一次来到阳间,有机会和昔日故友重聚,自然不能在还没有见到胤禛和封三娘时,就把能喝的酒全喝尽了。
奈何这黄九郎太过热情,王六郎无奈,只好搬出胤禛来压他。
他阅人无数,和黄九郎相处这段时候,已经隐约看出来黄九郎畏惧权贵的性子了。
果然,搬出胤禛压他,那是一压一个准,黄九郎听见“四爷”两个字,敬酒的热情立刻就消了大半,转而讪笑着给他布菜,“王兄吃菜,这曹家别的不说,厨子的手艺是真不错。”
“多谢。”王六郎道了声谢,转头招呼这次跟着自己一起出公差的鬼差,“我不爱喝酒,大家是知道的,你们就别顾忌我了。难得出来一次,又有人请客,该吃吃,该喝喝。等吃饱喝足了,才好干活儿不是。”
“大人说的是。”
“多谢大人体恤我等。”
“好酒,真是好酒!”
或青面獠牙,或蜂头鱼鳃的鬼差跟着起哄。
有了王六郎这句话,大家也都放开了吃喝,喝到兴头上,还有划拳猜枚的。
胤禛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副热闹景象。
王六郎一直分心注意着门口,第一个看见了胤禛的身影,急忙欢喜地起身,“四弟,你可来了!”
一杯酒刚喝到一半的黄九郎急忙把酒杯放下,因咽得急了,还呛了一下,“咳,咳咳,四爷,你来了?”
胤禛收起心思,笑着点了点头,自己端了一杯酒,对一起来迎接的鬼差道:“今日能救醒我母,全仗大家出力。因我年幼,不便饮酒,略略饮上一点,聊表寸心,还请诸位满饮此杯。”
阴间和阳间一样有等级,一样有贫贱富贵。所以阴间的官差见了阳间的贵人,心里也有惧怕自卑之意。
如今见他堂堂一个皇子如此平易近人,除了早就了解他本性的王六郎,一众鬼差都觉得受宠若惊,急忙还礼。
其中一个鱼头鬼差道:“殿下言重了,此皆我等分内之事,该是我等多谢殿下通报及时,没有让这个五通神酿成大祸才是。”
凡人只知道人会死,却不知鬼也是会死的。
人死成鬼,鬼死成聻。
而五通神,就是阴间聚集的聻的怨气生成的。
就像凡人死后难免有怨气一样,鬼魂死时产生的怨气也是不可避免的。
因而,每过个千儿八百年,就会有一个五通神成型。
五通神的原名是五猖神,又叫五猖鬼,听名字就知道不是啥好东西,是邪神的代表。
因着这五通神是地府怨气生成的,自然是归鬼地府管辖。有五通神跑到了人间作乱,造成的罪孽自然也是地府来承担。
所以说,这鱼头鬼差才会说,胤禛通报的及时,该是地府谢他。
但胤禛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让那邪神害了一股无辜的女子。”
想到因丈夫的贪婪而无辜受累的王霜月,胤禛的心情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
见王六郎面露疑惑之色,黄九郎急忙把王霜月的事说了。
那七八个鬼差是见惯了生死的,并不觉得牺牲一个人就能除掉一个邪神有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见胤禛心情低落,一个生着蜂腮鸟喙的鬼差安慰他说:“殿下不必因此自责,是她命数如此。殿下若实在过意不去,待我等回去之后,上报阎罗天子,给那王氏女增添几分福寿也就是了。”
胤禛张了张嘴,想说“人家必然是不愿意用这种方式换什么福寿的”。
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不如趁机给王氏多讨一些阴德福报呢。
至于王氏将来的日子该怎么过,胤禛心里已经有了章程。
因而,他当即举杯道谢,“如此,我在此先谢过了。”
胤禛又陪着众人说笑了一阵,扬声让张保带着人,把买回来的香烛纸马、金砖银砖摇钱树等物,都在这院子外面焚烧了。
“诸位,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全当慰劳诸位辛苦这一趟。若当我是朋友的,都不许推辞。”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谁还能推辞呢?
正好,大家也都不想推辞,彼此相视一眼,欢喜地笑纳了。
该喝的酒也喝了,该送的钱也都送了,胤禛便乘着众人的酒兴,把王六郎拉走说体己话去了。
大家都知道两人是旧识,好不容易见一次面,自然有话要说,也都不以为意,由黄九郎陪着,继续喝。
“来,大家继续喝。”黄九郎继续担当一个优秀的陪客,务必要把客人们全部灌倒。
=====
“让我进去,我要保护四爷!”
“大人,大人,爷早就吩咐过了,不让咱们进去打扰。”
“张保,你别拦我,我绝对不会让四爷有危险的!”
一阵喧闹声从门口传来,几个鬼差都疑惑道:“这是谁呀?”
黄九郎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是四爷的随从,背着桃木剑的那个。”
被他这么一提,几位鬼差也都想起来这么个人了。鱼头鬼差当即就笑了起来,“就是头一眼看见我等就吓晕了的那个?”
“没错,就是他。”
“哈哈哈哈……”鱼头鬼差大笑道,“我看他背上桃木剑不离身,他还是哪家的弟子?胆子这么小,也想着学捉妖除祟?”
一众鬼神哄堂大笑,笑声一直传到了院子外面,传到了正在拉扯的张保和法保耳朵里。
“他们在笑什么?”法保立刻警惕地我那个院子里看,“他们不会是吃人吃得高兴了吧?”
自己吓自己,反倒是把自己吓了个哆嗦。
张保都无语了,未免他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低声恐吓道:“法保大人,人家都是正经的鬼神,也是咱们爷的贵客。你若是嘴上不积德,惹恼了人家,小心爷拔了你的皮!”
法保神色一凛,心下已经生出了退意。
偏偏这个时候,黄九郎背着手走了出来,对他笑道:“法保大人,里头那几位差爷请你进去一道喝酒呢。”
“啊?”法保一惊,反手指着自己,“请我进去?”
“对。”黄九郎微笑着点头。
“喝酒。”
“没错。”
“只是喝酒吗?”
“不然你以为呢?”
法保咽了咽口水心里很不情愿,“就……就不能吃口菜?”
黄九郎好笑道:“莫说是菜了,你想吃肉也行。”
“肉?”法保几乎是尖叫出来的,“什么肉?我不吃肉!”
——鬼神吃的,不会是人肉吧?
然后,他什么也顾不得了,转身就要跑。
但黄九郎既然都亲自出来请人了,又岂能让他跑了?
“诶,法保大人,别急着走啊。几位差爷有请,你还是随我进去吧。”黄九郎说完,对着拼命奔逃的法保的背影吹了一口气。
正在逃命的法保很快就发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了,不由自主就转了个弯往回走,跟着黄九郎进去了。
“呜哇……”法保一边大哭,一边拼命扭着身子朝张保伸手,“张公公,张公公,我要是死了,你一定要转告四爷,法保对他忠心耿耿,我是为四爷死的呀!”
张保嘴角抽搐,朝他摆了摆手,“放心,放心,一定转告。”
——果然爷说的没错,这个法保大人,一点都不像是索相的弟弟。
法保凄凄惨惨地被黄九郎弄走了,张保若无其事地抄着手继续守着门,不让旁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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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曹家男丁和女眷都被鄂伦岱下令,分两个院子关了起来,整个曹家处处都是空置的院子,清净无人的地方多得很。
胤禛领着王六郎从自己的住处出来,没多久就到了一处种满了菊花的院子。附身王韵的封三娘早就备好了菊花茶,在亭子里等着他们了。
“三娘,别来无恙。”王六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比起面对胤禛时,王六郎看见封三娘,明显多了几分热切之意。反倒是封三娘对他一直谨守礼节,虽然言语上颇为随意,但行为举止却从未有出格之处。
胤禛凭借直觉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不由挑着眉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
好了,可以确定,王六郎对封三娘绝对有意思。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却还不开窍,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叫结果?
“来,尝尝我新制的菊花茶。”封三娘颇为兴奋地给二人分茶。
制花茶这门手艺,可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接收了王韵的记忆之后,王韵记忆里自带的。
最近她闲来无事,把根据王韵记忆里的方子,自己采了许多新鲜菊花,又找李氏讨要了许多上好的茶叶再三窨制,终于得了三四两还算满意的,今天正好拿来待客。
同样一杯茶,王六郎喝得受宠若惊,胤禛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封三娘立刻就注意到了他的不同,奇怪地问:“小四,你这是怎么了?”
胤禛犹豫了片刻,对王六郎道:“六哥,不知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个人的寿命。”
关于六阿哥会早夭的事,他不到黄河,始终不肯死心。
万一呢?万一在这个平行空间,会不一样呢?
第99章 命数
“我还当什么事呢?”王六郎笑道,“既然你喊我一声哥哥,我叫你一声四弟,就真拿你当兄弟。这点小事,也值得你纠结?”
胤禛松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怕你们地府有规定,万一给你添麻烦了就不好了。”
通过李通判的事,让胤禛意识到,这个世界不仅有聊斋和阅微草堂,还掺杂着袁枚《子不语》的衍生。
如果说聊斋里的地府直接映射当时的现实社会,世道混乱,到处可见贪腐的话,子不语里的地府是一个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不但礼教森严,而且律法完备。哪个人该死,哪个人不该死,都有严格的规定。
虽然也有“李大王”争不过“素大王”,直言自古以来理不胜数,来讽刺人间的种种不绝之乱向的,但大部分篇幅里关于鬼神的整体风气还是清廉严明的。
所以,他也不敢肯定,这样两套地府体系融合在一起,是以哪一个为主的。
王六郎不知道他心里乱糟糟的想法,但听了他的话却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凑近了低声问道:“四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门路?”
“啊?”胤禛一呆,不明所以。
王六郎仔细看了看他的神色,见他是真的懵,就更对他刮目相看了。
——如果他有门路,能知道这些也不稀奇;但若是什么门路都没有,还能次次都切中要害,就只能归于福缘深厚了。
想想也是,自己之所以能考中这个判官,不就是因为得了他的提示,沾了他的福缘吗?
后来若不是他特意让三娘提醒自己,说不定自己就像许多同僚前辈一样,走上弄权谋私的路子了。
若真是如此……
想到近些日子地府的动荡,他一个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年的老鬼,也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见他的神色也不对起来,胤禛担忧地问道:“六哥,怎么了?若是真有为难之处,不查也罢。”
反正他心里也已经有数了,只是不甘心而已。
“不,跟你这件事没关系。”王六郎道,“我得谢谢你呀。若不是四弟让三娘提醒我坚守本心,莫要被地府的混乱风气所扰,只怕今日四弟和三娘就见不到我啦。”
他说得那么惊险,连封三娘都忍不住担心,“到底怎么了?”
王六郎定了定神,低声道:“你们道阴司里为何突然生出了一只五猖鬼,连他跑到了人间都无暇理会吗?”
“为什么?”胤禛觉得,这个时候,王六郎需要一个合格的捧哏,给他说下去的勇气和动力。
王六郎吐了一口气,眼中还残留着恐惧和庆幸,“前些日子关帝爷爷和二郎神突然彻查地府,灭杀了许多以权谋私的差役和官员。那些鬼虽然是死有余辜,却也免不了有那不甘心的生出怨气。”
聻的怨气聚集,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五猖鬼。那五猖鬼生性狡诈,并未在地府做乱,而是趁着地府动乱之时,又人手大减,悄悄溜到了人间。
而曹家,正是五猖鬼作乱的第一家。
胤禛点了点头,问道:“那邪神和白莲教有关系吗?”
却是他想到了关二爷说过,李通判家的邪祟,和曹家的本是一路。既然李通判家的那个妖道和白莲教有关那曹家这个五猖鬼,很大可能也和白莲教有关。
王六郎把这条线索记下了,说:“这个得等我回去细审。”
他怕胤禛在人间天子面前不好交代,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此事既然已经在关帝爷爷面前挂了号,阴司的官员绝对不敢造次。”
胤禛笑道:“有六哥在,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
两人相视一笑,王六郎就当着他的面默念了一句咒语,一个黄褐色封皮的书册出现在他的手里,封皮上写着三个墨蓝色的大字,应该是上古文字,胤禛不认得,却能猜得出来,是“生死簿”。
王六郎翻了许多业,胤禛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就站在一般跟着看。
只见那《生死簿》上的文字从蝌蚪文到甲骨文等一系列让胤禛一脸懵逼的文字,再到后面他连蒙带猜能够看懂的大篆、小篆、隶书、楷书等,记录着历代帝王的功过。
王六郎翻得不算快,胤禛看书的速度却是前世看网络小说练出来的,说是一目十行也不夸张。
而且他这辈子的记性又特别好,几乎过目不忘。
一眼看过去,只要是他认识的字,就都默默记住了。
他只有一个感觉:这生死簿的记录,可真是细呀!哪怕是心头曾经闪过的一抹善念,可能当事人转头就忘了,但生死簿生却记录得一清二楚。
过了许久,王六郎终于翻到了本朝权贵那几页,找到了“皇六子胤祚”。
他用指甲划着仔细看了看寿命那一行,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四弟,这……”
看着生死上明确记载的“六岁寿终”,他不知道该怎能和胤禛说。
但胤禛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的平静,仿佛早就知道一样。
王六郎心下疑惑,却并没有问出来。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只需知晓胤禛是与他真心相交的,至于别的,又何必追根究底?
却听胤禛自嘲道:“我这辈子就剩四十八年的寿数,却不想,我弟弟的寿命比我还不如。”
“怎么回事?”封三娘一惊,“不是五十八吗?怎么又变成四十八了?”
胤禛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糟糕,忘了三娘姐姐还不知道,说漏嘴了!
见他目光闪烁,封三娘叉着腰,横眉立目,“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这……这……”
面对真正关心他的人,他怎么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拿命换别人的命了,只能求助地瞟向王六郎。
王六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翻到属于他的那一页,“四弟方才可是眼花看错了?你再仔细看看。”
胤禛不明所以地看过去,只见“皇四子胤禛”的后面缀着一行“岁六十八岁终”。
六十八?
不是五十八吗?
胤禛震惊地看向王六郎,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个可以解惑的答案。
那一脸呆傻懵逼的样,让王六郎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哎呀,六哥,你先别笑了!”胤禛急得抓耳挠腮,“你快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给我增了十年寿命?”
王六郎笑道:“说来也是四弟你自己忠孝仁义俱全,恰好投了关帝爷爷的眼缘。他老人家一个动念,天道便有感应,生死簿上自然就有了变化。”
“原来是这样啊。”胤禛摸着后脑勺傻笑。
惊喜,真是太惊喜了。
他只是顺从本心做事而已,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关帝爷爷?”封三娘不禁打了个寒噤。
虽然她从来没有做过恶,但身为妖类成仙的狐仙,对关二爷天生就有十分的敬畏之情。
这下,她也不敢再问胤禛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而是拉着王六郎,要看皇贵妃的寿命有多少年。
她要看,王六郎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就翻找到了后妃那一部分,找到了“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名号。
还来不及察看寿命几何,胤禛就先皱起了眉头,不满地问:“在阳间有男女尊卑也就罢了,怎么到了阴司地府,还不能给世人一个公平?”
关注皇贵妃寿命的封三娘却是疑惑出声,“咦?这是怎么回事?娘娘的寿命怎么会有两个?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王六郎一时不知道该先顾哪一头了。
幸好胤禛听见了封三娘的疑问,也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寿命上。
只见“孝懿仁皇后佟佳氏”后面,缀着个“寿三十岁终”。这一行和其它字迹一样,都是黑墨黑字。可这“寿三十”后面,却又多缀了一个由红墨写成的“寿百岁终”的红字。
说一句长命百岁,可以说是对这个时代的人最大的祝福了。若是皇贵妃当真能长命百岁,自然是千好万好。
但胤禛却很清楚,皇贵妃的实际寿数,根本就不肯能有一百岁。
于是,他也有了和封三娘一样的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若是知晓了缘由,是否也能为六弟增加寿命?
“这……”王六郎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情况,我也是头一次遇见,自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真不知道?”封三娘不甘心地逼问。
王六郎的笑容更苦了,“我还会骗你吗?”
他就算骗谁,也不会骗她呀。
“罢了,不说这个了。”胤禛拉住了封三娘,制止了她的咄咄相逼,另一只手指着那“佟佳氏”三个字,不满地问,“我额娘难道没有名字吗?活着的时候也就罢了,为什么阴司的生死簿上,也要分个男尊女卑,连女子的名字都不肯好好地记上?”
王六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纠结这个,只是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我只有掌管非但权力,没有修改的权力。”
“自古以来?我不信。”胤禛道,“请六哥往前翻几页,给我看看本朝太-祖和太-宗的几位后妃。我不信她们也都只有一个姓氏。”
见他这样固执,大有刨根问底的意思,王六郎无奈,只得实话告诉他,“我说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意思是生死簿上的记载,自古以来都是根据阳间的变化而变化的。”
不等他再追问,王六郎便道:“你说的那几位后妃,不用看我就知道,她们肯定是有名字的。不止是她们,像前朝皇后张嫣,宋朝几位出名的皇后太后,如刘娥,高滔滔等,在生死簿上也都有名字。再往前的武瞾、郭女王、吕雉等更不用说。你觉得,这是为何?”
胤禛沉默了。
王六郎点出来的这几位后妃,都是因为在政治上有一定的建树而青史留名的。其中最不起眼的张嫣,也有劝谏明熹宗的功德和美人早逝的遗憾。
皇贵妃在他心里固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清朝这坑爹的“后宫不得干政”的制度,就注定了很少能有后妃达到青史留名的高度。
第100章 阴私与凡间的关系
见他的神情一瞬间变的阴郁,王六郎和封三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无奈。
他们两个都理解不了,这本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胤禛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呢?
封三娘暗道:难道是因为我对娘娘的在意还不够?
王六郎叹息了一声,对胤禛道:“阴司虽然掌管着阳间的一切善恶判决,但实际上却又是与阳间相互依存的。若是没有阳间的生灵,阴司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呢?所以,阴司的种种制度,也难免会受到阳间风气的影响。”
“罢了,是我太想当然了。”
胤禛摇了摇头,问起了另一件事,“听六哥的意思,若是阳间政治清明,阴司地府也会跟着条例清晰,遵纪守法了?”
只要他不在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纠结,王六郎是跟愿意和他多说一些地府的事的。
“不错。别看当今世上都把前朝的开国皇帝骂得狗血淋头,但那位洪武帝当政的时候,地府的官员差役们,可是前所未有的清正廉洁。”
“哦?”胤禛笑道,“六哥好像对洪武帝颇为推崇啊。”
提起洪武帝时,王六郎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敬仰,但凡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得出来。
王六郎也不扭捏,闻言就点了点头,“不错,我对他是很敬仰。若不是因着他,我这个宋朝时就淹死的鬼,却是连找替身的机会都没有呢。”
他死的时候正是南宋年间,不但烽烟四起,更是整治败坏。阳间是如此,阴司自然也是如此。
本该轮到他的申诉机会,次次都被人花钱买走,导致他在河底蹉跎了许多年,做了许多年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后来,突然有一天,关帝爷爷和包公降临地府阴司,彻查各处冤魂积压的案件,他这个被人遗忘许久,连自己都要绝望了的淹死鬼,也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机会。
虽然因着他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犯了大不孝的罪过,还要再做二百多年的水鬼才有找到替身的机会,但对于已经绝望的他来说,这就是一缕曙光。
后来,他经过他多番打探,才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被人想了起来。
自那之后,他对洪武皇帝的推崇之情,就一直没有降下来过,也迫切地渴望这阳间再多出几个像洪武皇帝那样的明君。
胤禛砸了咂嘴,突然觉得有点尴尬和心虚。
——貌似,因着他穿越的缘故,把那位行事作风和洪武皇帝相类的雍正皇帝给蝴蝶成了臣子的女儿了。
也就是这一个动念间,他突然就想起了明若。
早在一年多前,明若就跟着父母道山西上任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她这辈子的阿玛马奇疼她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想来她过的比他可幸福多了吧?
毕竟,他可是有一个坑儿子坑得历史闻名的爹呀。
这时,鸡叫声起,王六郎面色一变,豁然起身,对两人道:“天要亮了,阴司之人不该再遗留凡间。”
他从怀里取出两枚晶亮的玉扣,分别递给了封三娘和胤禛,“用你们的头发把它穿了,挂在脖子上,以后再想找我时,直接握住玉扣在心里喊我就是,不必再让别人转达。我走了,你们保重。”
说完,他对二人一笑,转身就走,走出两步之后,他又想起了什么,回身叮嘱了一句,“对了,找我时最好在晚上。阴司之人白天出现,容易扰乱阴阳。”
这回,他是真的要走了。
胤禛急忙问道:“六哥,凡真的命数真的不可更改吗?”
王六郎脚步一顿,留下一句,“自然不是,四弟的命数不就已经改了吗?”身形就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得了这句准话,胤禛松了口气,转而对封三娘道:“三娘姐姐也回去吧,让别人发现你偷溜出来就不好了。”
因着曹家犯了事,曹家的男丁女眷都被软禁了起来。但王韵是曹家准备献给康熙的美人,虽然还没有过明路,但上上下下都心知肚明。
所以,胤禛一提出给她单独拨一个院子,让人精心伺候着,鄂伦岱就同意了。
当然,鄂伦岱之所以答应得那么爽快,除了对胤禛的敬畏,还有曹寅的原因。
不管曹家如何,曹寅可是康熙的心腹。
别的不说,如今曹寅还跟在康熙身边呢。谁知道康熙会不会因为曹寅的哭诉求情而心软呢?
留下这个王姑娘,就等于是给曹家留下了一线生机,等于是卖了曹寅一个人情。
等康熙从南京回来,鄂伦岱一定会找机会好好暗示他一番,他们家之所以还能一家子都囫囵着,都是四贝子心软,在自己面前说了情。
做一件好事,换两份人情,鄂伦岱得意地抽了口水烟:不愧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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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让鄂伦岱猜对了,曹寅真的在哭,还是欲哭无泪的那种。
二十出头,他就作为康熙的心腹被派遣到江宁为官,不到十年就做到了江宁织造,为朝廷网罗了无数人才,也顺利打入了江南文人的圈子。
此次皇上南巡,一路上只钦点了他们曹家接驾,这是何等的荣耀?
曹寅激动的手都抖了,这种无上的荣耀,让他在面对一众满洲贵族时,也能抬头挺胸,扬眉吐气。
可是,他在没想到,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自己的家人会在背后给他来一闷棍,冷不丁就把人给打了个头破血流。
他倒是想到康熙面前哭诉来着,但这回曹荃犯的事实在是触到了康熙的逆鳞,康熙根本就不给他求情的机会。
若不是康熙还顾念几分年少时的情谊和他这几年的功劳,只怕他连继续待在南京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就被遣送回苏州,和他的家人关在一起了。
他忐忑不安的等了四五天,康熙终于肯召见他了,曹寅心里松了口气。
——只要皇上还肯见他,就说明他们曹家气数未尽。只是,日后怕是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了。
曹寅沐浴更衣之后,心情忐忑地去了康熙的行在之外,等候里面通传。
好在康熙已经晾了他好几天了,也已经确定自己四儿子没事了,没有再折腾他的意思,很快就让魏珠把他带进去了。
“曹大人,请吧。”
“有劳魏公公了。”曹寅顺手塞了个荷包过来。
魏珠笑了笑,到底是在曹寅忐忑的目光里收下了哪个荷包,让曹寅暗暗松了口气。
——皇上身边的人还肯收他的孝敬就好,至少自己不会立刻就变成个死人。
只是,曹荃到底犯了什么事,连皇上都就惊动了?
曹寅带着满心的疑惑跨过门槛,跪地行参拜大礼,“奴才曹寅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彼时康熙正拿着一本《酉阳杂俎》看得津津有味,听见动静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起来吧。”
“谢皇上。”曹寅起身,弓着身子站到一旁,一句话也不敢说,一眼也不敢抬头看。随着康熙沉默的时间越久,他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就越多。
这是曹寅自和康熙有交集以来,头一次有这种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心情,也是头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何为君心难测,何为君威如狱。
康熙也不搭理他,直到看完了正在看的这一篇,才拿了个黄铜打造的银杏叶书签夹在看到的地方,把书递给了一旁伺候的魏珠。
魏珠小心地接了过来,转手递给下首的小太监,以眼神示意小太监拿回去放好,以便康熙下回要看的时候,随时能找到。
“被朕晾了几天,你心里可有怨言?”康熙单手抓起茶盅,用大拇指拨开茶盖,喝了一口热茶,才觉得身心都得到了解放。
做皇帝不容易呀,尤其想要做一个好皇帝,就更难了。
自从进了江南的地界,他是一日都没有歇息过。整天不是见官员,就是见名士。
官员还好说,都是在他手底下讨生活的,轻易不敢忤逆他。就算有一两个刺头,也都是为民请命的。此时的康熙还不是后来丝毫不容人违拗的老皇帝,对于这种直臣,心里还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的。
因而,纵然被他们杠上几句,康熙也不以为意,正好借此听听不一样的声音。
但那些名士就比较不怎么识相了。
这些汉人士子都被前朝皇帝给宠坏了,故意激怒皇帝骗庭仗搏名的事他们都干得出来,不给皇帝面子又算什么?
不过,康熙在科举做出的改革,对这些士人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虽然大部分都觉得让江南文人和北方文人的录取率五五开十分不妥,但康熙能跨出平衡满汉的第一步,就让许多有识之士认可他。
不管他做的如何,至少他敢做,敢表达出这个态度了。
只要稳住了皇上这个心态,他们江南文人早晚会回到曾经的辉煌的。
他们的梦想和野望,康熙心里一清二楚,也不介意给他们一点希望,拿根胡萝卜在他们眼前吊着。
至于他们努力多久才能把这根胡萝卜啃到嘴里,那就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了。
不过,只要他们一天不曾全部归心,康熙就不能把放在江南的棋子收回去。
在他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取代曹寅的时候,不管曹家犯了再大的错,康熙还是得捏着鼻子把曹寅敲打一番,继续用他。
若是曹寅自此之后夹着尾巴做人,低调尽职好好办差也就罢了,他也不介意给他个善终。
但若是曹寅自以为有了依仗,敢行养寇自重之举,他的下场,绝对不会太美妙!
曹寅心里大约也明白,自己对康熙还有用。只是不清楚曹荃究竟犯了什么罪,自己在康熙心目中的分量值不值得让康熙对他网开一面?
如今听见康熙问他这句话,他心下一定。
——这局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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