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五百官军
时光飞逝,月圆之夜很快就到了。
这几天胤禛一直在为月圆之夜做准备,为此敖放很是不解,“就算那道士再厉害,也肯定不是我的对手。有我在,你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正好应征,画完了一张符,一边放下朱砂笔,一边淡淡道:“这一次你不要插手,不然咱俩就友尽。”
和胤禛混了这么久,敖放当然明白,友尽是什么意思。他不但明白友尽是什么意思,还猜出了胤真为什么不让他插手。
“我就知道,你时刻都在准备着摆脱我。”他满脸委屈,觉得自己待胤禛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胤禛叹了一声,非常无奈地说:“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呀,但你自己也应该知道,你我总有一天是要分开的。我若是事事都依靠你,将来你离开了,我该怎么办呢?遇见邪祟,直接把自己绑了给人送菜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敖放也都明白,但他现在不是还没走吗?
见他满脸不自在,胤禛提议道:“要不然你先到洞庭湖替我打个前站?别到时候我去了,却摸不着人家的门。差事办不好倒好说,别白白丢一回人。”
“哼。”敖放怒道,“还说不是要赶我走?我这就走,不在这里碍你的眼!”
话音一落,他的身形已化作一道青光,飞逝而去。
见他怒气冲冲的走了,胤禛不禁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靠人终究不如靠己,自己总得学会独立,就又狠下了心肠。
他知道敖放虽然有些孩子气,却是个明事理的人,等过一段时日,自己会想明白的。
不过等下回见了面,他还是先陪个不是,给那小傲娇一个台阶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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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了月圆那日,湖州将军萨克什也派遣了绿林营游击将军杨慎,带领五百绿林军赶到了襄樊,助胤禛行事。
来之前杨慎就接到了萨克什的军令,到了襄樊之后,一切都听从皇四子固山贝子胤禛调配。
大清的军队大体有两部分组成,一是八旗军,二就是绿林军。
因着开国已有多年,且自入关之后,八旗军的战斗力就逐渐滑落,如今军中最善战的就是绿林营。
萨克斯不是不想派八旗子弟跟着四贝子混份功劳,但他更怕那些少爷兵们保护不好四贝子,把他全家陪上都担待不起。
杨慎到来之后,胤禛就把这边的情况和要做的事告诉了他。
在此之前,杨慎可不知道,自己此来不是剿匪的,也不是抄家抓人的,而是要对付常人对付不了的邪祟的。
他原本还奇怪呢,有皇子借兵,都统怎么不让那些八旗子弟去。原来不是天上的馅饼砸进了自己嘴里,而是个烧红的铁疙瘩。
对着皇子,杨慎面上不敢显露,心里却已经在暗暗叫苦了。
他的心思,胤禛虽然猜不到十分,也能猜到七八分了。但他既然敢把他们借调过来,就是有把握保证他们性命无虞。
因而,他全当不知道杨慎在想什么,笑道:“如何调兵遣将,杨将军是内行,我就不指手画脚了。但有一点将军须得知道,若是杨将军误了我的事,便是我不追责,汗阿玛那里也不好交代。”
杨慎神色一凛,急忙道:“四爷放心,标下愿立军令状。若此行不能竞全功,甘愿提头来见!”
他们绿林营一向是打仗冲在最前,领功落在最后。若是误了四贝子的事,不用他自己提头来见,顶头上司也饶不了他。
反正此行已经是注定九死一生了,杨慎的军令状立得毫无压力。
胤禛深知恩威并施的道理,很快又缓和了神色,安抚道:“杨将军放心,若此次功成,我会亲自上书,在汗阿玛那里替你们请功。”
“标下多谢四爷。”杨晟拱手致谢,脸上却没有多少欢欣之色。
很显然,对于胤禛会替他们请功的事,他最多只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持保留态度。
都这么多年了,他们这些绿林军早就已经习惯了出生入死有,论功行赏无了。
此时此刻,杨慎最深的感受就是:皇家子弟果然不一般,小小年纪,收买人心的手段就玩儿的炉火纯青。
若是胤禛知晓他的心声,一定会十分谦虚地说一句:过奖了,这都是太子哥哥教得好,我只是照猫画虎而已。
如今只观他神色,胤禛便知他不信。但胤禛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现在说得再好,也不如事成之后的一张请功折子。
“杨将军一路舟车劳顿,也辛苦了,请先带着众位将士歇息吧。我这里自然有人准备酒肉,与诸位接风洗尘。”
“标下代众人多谢四爷赏赐。”
杨慎谢过之后,便回来营地。
没过多久,胤禛的贴身太监张起麟便带着一群挑着酒肉的人来到了五百官军的驻扎之地。
酒虽然只是当地百姓酿的土酒,肉却是上好的白煮肥猪肉,配着新调的浓郁酱汁,让人食指大动。
张起麟让人把酒肉都放下,只说了两句场面话,便让人把酒肉都分了,每个人都分得两大块肉,七八碗酒。
胤禛身边伺候的人,不管性情如何,接人待物都有主人的几分品格,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而在杨慎等官军看来,张起麟代表的是四贝子,他的态度就是四贝子的态度,心里都对四贝子多了几分好感。
同样对胤禛多了几分好感的,还有县城附近村舍的百姓。
因为胤禛用来款待官军的酒,都是派张起麟和阿克敦以高于市价两成的价钱,从附近村舍里买回来的。
用胤禛的话说:好歹来了一回,总得为襄樊百姓增加点额外收入。这样下回再来,才能宾至如归呀。
王崇明:别再来了,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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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五这天,月亮才一出来,胡瞎子就在院中设坛做法,寻觅妖道的踪迹。
那胡瞎子果然有些本事,半个时辰之后就确定了妖道的具体位置。
“就在城北凹子山。”
“你能确定?”胤禛神色凝重地问道。
胡瞎子本想嬉笑两句,但是感受到胤禛身后浓重的血煞之气,顿时就收敛了所有心思,正色道:“不敢在四爷面前弄虚。”
那股血煞之气不用多说,正是杨慎率领的五百绿林军。
看了胡瞎子的反应,胤禛心中暗道:果然军士的血煞之气对神仙妖鬼之类也有一定的震慑作用。
如此再加上他给众人准备的护身符,就算捉不到那妖道,也不怕会有人被那妖道所伤了。
胤禛心下一定,转头对法保使了个眼色。
法保赶紧上前,恭敬地问:“四爷,你有什么吩咐?”
这几天他背《易经》背得是头昏眼花,好不容易今晚能松快一些,他很乐意帮胤禛办事。
然后就看见胤禛当着众人的面,凭空取出了一个又长又宽的匣子。
这一下不但镇住了杨慎,也镇住了杨慎身后的五百绿林军。
原本从游击将军口中得知,他们将要对付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会法术的道士之后,这五百绿林军便有好些心怀忐忑,军心顿时就大稳当了。
上阵杀敌他们不怕,战死沙场他们也不怕,但若是死在道士的邪术之下,谁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个时候的人可不像后世人一样相信人死如灯灭,他们讲究的是事死如事生,更加在意来世。
若是被妖道所伤之后魂飞魄散了,岂非连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胤禛露的这一手恰如一颗定心丸,让原本动摇的军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是了,四贝子可是皇上的儿子。若是没有真本事,皇上如何会放心他来对付这些邪物?
看见众人神色的变化,胤禛非常满意。
毕竟,军心若是散了,气势也就没了。而普通人对上邪祟,唯一的优势就是那股不灭的气势。
对于军队来说,气势越足,煞气就越重,也越让那妖道忌讳。
他转头把那匣子递给法保,朗声道:“里面的符纸是我亲手画的护身符,你去分给大家。每人一张,折成三角塞在胸口衣襟内,保证大家诛邪不侵。”
“嗻。”法保响亮地应了一声,一边打开匣子给众人分发符咒,一边大声说,“为了画这些符咒,四爷可是两天两夜都没合眼,大家一定要贴身保存,切莫辜负了四爷的一片苦心。”
有了先前那一手隔空取物打底,再加上时人对皇权的敬畏,众军士对胤禛的信心本就达到了一个不可比拟的高度。
如今,又见他堂堂一个皇阿哥,还为他们这些普通士卒着想,特意给他们也准备了护身符,士气一下子便达到了顶峰。
这个时候杨慎也终于对胤禛这个小皇子刮目相看,也对他先前所说的,会为他们请功的话多了几分信心。
本以为出这一趟差使就是九死一生,还吃力不讨好,如今见做好了有功劳可拿,杨慎心神一振,暗下决心一定要好生筹划一番,绝不让那妖道逃脱。
可见古往今来,建功立业都是每个男人的梦想。
胤禛亲自将一个符咒折好递给王崇明,温和地说:“凹子山在哪里,还得请完颜县令带路。”
他的语气是真的很温和,声音确实一点都不低。
王崇明愣了一下,不明白好好的胤禛为什么忽然喊他的满族姓氏?
以前喊王县令不是喊得挺顺口的吗?
但他无意间瞥见杨慎等绿林将士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神色里更多了几分凝重,他便明白了胤禛的用心。
绿林军和八旗军之间的矛盾从建国时就有,其中最大的矛盾点就是绿林军的最高统帅都是满人。
往往下面的绿林营将士们出生入死,拼死拼活得来的功劳,却大半都被满族上峰劫走了。
频繁遭遇这种事情,谁心里会平衡?
如今的朝廷是满族的天下,历代先皇心里也都偏向满族,他们身为汉军旗,纵然不服气也只能忍了。
当今登基之后,虽然提高了绿林军的待遇,但是绿林军的最高统领依然是满人。
就像满族大姓佟佳氏、瓜尔佳氏等都是汉军旗的,但汉军旗和汉军旗可不一样。
人家是实打实的满洲大族,被分到汉军旗去就是为了做统领,统领汉军旗人的。
这些年因为八旗子弟疏于武艺,能打大仗打硬仗的,基本上都是绿林军,这些满洲统领可没少因此捞功劳。
对此,汉军旗人虽然十分不满,但天长日久的处在这种环境下,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了,大清朝满人的地位就是比汉人高。
如今他们见王崇明一个满人,竟然跟着他们这些军汉一起冒险,心里惊讶之余,也更觉此行容易建功。
当然了,他们心里也免不了猜测,王崇明跟着去是不是要分他们功劳的?
王崇明暗暗叫苦,求助地看向胤禛。
他虽然是个满人,但家里早已败落了,真论起来说不定还比不上杨慎这样的汉军旗军官呢。
比起捞功劳,他更不想和杨慎结仇。
胤禛冲他安抚一笑,朗声道:“杨将军等人的功劳我不会忘记,完颜大人的那一份,我也会向汗阿玛禀奏。诸位放心,即同行此事,自然同建此功。”
杨慎听了这话,才消去了几分对王崇明的忌惮与敌意。
不管胤禛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至少他有一句话放在这里,就是对汉军旗的尊重。
若说还有什么能与功劳等同的,那便是尊严。
他冲胤禛行了个军中礼节,朗声道:“四爷,既然已经知道的那妖道藏身的地点,标下便先带着兄弟们前去布置埋伏。
若是那妖道束手就擒便罢,若敢反抗属下定然叫他知道厉害!”
第142章 狐狸的善恶
拜别了胤禛之后,杨慎便领着本部五百人马出了襄樊城,往北边凹子山而去。
他手下一个把总李成,素日里颇得杨慎青眼,在杨慎面前也一向说得上话。
出城之后,李成就纵马赶到杨慎身边,低声问道:“将军,四爷说会替咱们请功,靠谱吗?”
别弄到最后,又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杨慎瞥了他一眼,反问道:“就算四爷不替咱们请功,你敢让他有半点疏失吗?”
李成面色一变,讪讪道:“自然是不敢的。”
那可是皇子,他们保护皇子是本就是份内之事,若是叫皇子有了丁点闪失,莫说是请功了,便是满门抄斩也是够的。
“那不就结了。”杨慎淡淡道,“先别管得那么多了,把这趟差事办好了才能想功劳不功劳的。若是办不好……咱们大伙就凑在一起,想想怎么把脖子洗干净,等着挨刀吧。”
李成满心的亢奋骤然沉寂了下来,往日的冷静沉着也都回来了,“将军提醒的是,是标下痴心妄想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自嘲一笑,“老子打了半辈子的仗,今天却被一个黄毛小子给唬住了。这皇家的孩子,莫不是生来就比咱平头百姓的精?”
听他这话说得不像,杨慎皱了皱眉,斥道:“你少说两句吧,前面就是凹子山了。那山上的道士可是会邪术的,小心不留神儿栽个跟头,把命给栽没了。”
两人说着话,也不耽误他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就在靠近凹子山的时候,杨慎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一个人影,瞬间就从路东蹿到了路西。
“什么人?”他的眼神骤然犀利了起来,挥手对李成道,“你带二十个人到那边看看。”
“嗻。”李成应了一声,点了自己的二十个亲卫,策马向蹿入路西的人影追去追去。
杨慎能看见的,他自然也看见了。虽然那人影只闪了一下就不见了踪影,他还是凭直觉追了过去。
路西有一片小树林,大约也就二十步上下。李成带着人马穿过树林,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见。
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觉得那人肯定是躲藏了起来,便吩咐道:“你们五人一组,分散搜捕,千万别让他跑了。”
一群人四散开来,搜寻了两刻钟,把整个林子都搜遍了,也没找到一个人。
李成啐了一口,骂了一声:“真是晦气!”
见散出去的人都回来复命了,他泄气的挥了挥手,“都回去吧。”便勒住马缰,带马而回。
忽然听见“吱——”的一声哀鸣,他坐下马匹的左前腿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李成神色一凝,急忙下马查看,却见一只浑身金毛,胸口带血的狐狸躺在不远处,正吱吱乱叫呢。
也不知道是他眼花了还是脑子昏了,竟然从一只狐狸的脸上看出了明显的哀求之色。
“这狐狸有古怪。”他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上前两步,一把揪住狐狸的后颈皮,提起来挂在了马鞍上。然后翻身上马,带着二十人回去向杨慎复命。
“将军,标下等并没有追到人,却捉住了这只狐狸。”他把那只狐狸举例起来。
杨慎怒道:“我让你去抓人,你却给我抓只狐狸回来,你是在戏弄我?”
“标下不敢,将军容禀。”李成便将这狐狸面露哀求之事说了,又道,“这只狐狸明显不是普通的野狐,属下怀疑他与那妖道是同伙,故而捉来交与将军发落。”
“哦?拿过来我看看。”
等李成把狐狸递过来,杨慎提着后颈皮仔细看了看,却见那狐狸就像一只普通的野兽一样,慌乱挣扎,连自己身上伤口崩裂,流了血都顾不得了。
杨慎一把将狐狸摔到了李诚怀里,咬牙道:“我看你是想立功想疯了!”
“诶,大人,您要相信标下呀!”李成急忙接住那狐狸搂在怀里,生怕一不小心让那狐狸给跑了。
毕竟是跟随自己多年的下属,杨慎也了解李成的为人。虽然他平日里爱和人开个玩笑,在正事上却一向极有分寸,更不敢戏弄到他头上来。
既然他再三说这狐狸有古怪,杨慎也不得不慎重起来。
他凝眉沉思了片刻,说:“把这狐狸带上,一起去凹子山。如果他真是那妖道的同伙,到时候就把它给杀了祭旗。”
听见“祭旗”二字,那狐狸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明显是听懂了。这时候狐狸光顾着害怕了,却忘了此时此刻自己正在李成怀里呢。
李成感受到怀里的动静,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将军说的是,不管这只狐狸是不是那妖道的同伙,行踪诡秘却是真的。到了凹子山之后,我就先斩了它,用它祭旗壮壮士气。”
怀中的狐狸吓得瑟瑟发抖,突然口吐人言,“两位将军又何苦为难我一只狐狸?小生并不是凹子山妖道的同伙,反而是他的仇人。”
杨慎惊了,“这是个狐妖,活的狐妖?”
他长得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狐妖呢。
李成提着狐狸的后颈皮把它举了起来,送到了杨慎面前,笑道:“可不就是个狐妖吗?属下的老家经常闹狐狸,对付狐妖还算有点经验。”
这些畜生最是欺软怕硬,不给些厉害瞧瞧,他们就敢蹬鼻子上脸。
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善,那狐狸盲忙道:“这位将军,小生虽然是个狐狸却并不害人,您就放了我吧。”
“笑话,你说你不害人你就不害人呀?你们狐狸还有好东西?”
李成冷笑了一声,对杨慎道:“将军可千万别被这畜生给骗了,前两天我家里的族兄还来信,说是一个狐狸变成人形结交他,目的却是为了要娶我族妹。区区孽畜也敢肖想我家族妹,简直是胆大包天!”
那狐狸听了,暗暗叫苦:也不知道是哪里的野狐狸做出这种事,却平白带累了我。
“将军容禀,小生是真的不害人,小生来襄樊,本来是为了探望族中一个长辈。我那长辈是个有德高望重的老狐狸,经年给人看病施药,如今在襄樊城也是极有名望的老大夫。”
哪曾想路过这凹子山时,却被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士也截住了,欲要夺他的内丹。
还好他懂得几个秘术,用毛发做了替身,本体逃了出来。
若不然,一世英名就要葬送于此了。
李成哼了一声,满脸不信,“诊病施药,狐狸会有那么好心?我看他就是想卸了人的心防之后,再谋算着害人吧。”
两人你来我往,一递一句地吵了起来,杨慎皱着眉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以他的直觉来判断,两个人好像都没有说谎话,所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相信谁的。
时间拖越拖越久,狐狸伤口流血越来越多。
眼见李成是认定了所有狐狸都是坏的,那狐狸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这位将军,小生认识一个贵人。你若是饶了小生这一次,小生可以替将军引荐。”
杨慎挑了挑眉问道:“说说,你认识谁?”
“正是当今四皇子,小生在江南时曾受四皇子差遣,办过两件差事,因而认得他。”
原来这狐狸不是别个,正是从胤禛身边落荒而逃的黄九郎。
只是如今,他不得不狐假虎威一番了。
杨慎和李成的脸色都变了。
四皇子,如今他们两个不就是正受四皇子节制吗?
就在两人一愣神之间,那狐狸奋力一挣,从李成手里挣扎了出来,滚进草丛里,黄光一闪就不见了踪影。
——早听说四皇子来了襄樊,此时不跑,等着被他抓做壮丁吗?
李成一惊回过神来,破口大骂道:“娘的,让那畜生给跑了!”
杨慎沉着脸说:“好了,不要节外生枝了,先办四爷交代的差事要紧。”
“嗻。”李成应了一声,却又不甘道,“便宜那畜生了。”
军队又行了片刻,凹子山遥遥在望,杨慎高举右手,示意众人都停下。
“赵刚,你带二百人绕到后山,守住后山的各个出口。”
“嗻。”赵纲领命而去。
“姚远,你带五十人去左边,李成带五十人去右边,何照带二十个斥候潜伏上山,寻找了妖道的踪迹。其余人等随我在此等候四爷,以便随时策应。”
随着杨慎的命令一条一条下达,众将士皆听命行事,并迅速执行。
如果胤禛在这里,一定会感叹:古代的精锐,一点都不比后世的军队差!只因他们没有正确的信仰,就容易军纪散漫,乃至变成兵痞。
不多时,胤禛就带着二十个侍卫赶到了。
法保不用说是肯定要跟着来的,胤禛本想把揆叙留在后方策应。
但揆叙却道:“奴才虽是个读书人,却也自幼弓马娴熟,不会拖了四爷的后腿,还请四爷允许奴才一并跟上。”
见他意志坚决,胤禛怕他自己偷偷跟上更加危险,就把他一起带上了。
阿克敦和另一个侍卫护着胤禛走在前头,法保拉住马,落后了几步,就落到揆叙身边,低声道:“你又不懂法术,不会捉妖,跟来添什么乱?”
揆叙挑眉笑道:“你怎知我跟来就是添乱的?”
法保“切”了一声说:“我懒得理你。”
揆叙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并着马头又走了一会儿,法保突然道:“等上了山你可要跟紧我,要不然我可没空顾你。”
揆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却见法保臊红着脸,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五爷就是可怜你。”
揆叙扑哧一笑,“那就多谢五爷了。”
法保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夹马肚,溜到前面去了。
第143章 揆叙的箭和胤禛的符
看见胤禛,杨慎急忙翻身下马,行了个军中礼,“四爷,标下甲胄在身,不能尽全礼,还望四爷恕罪。”
“杨将军免礼。”胤禛也没废话,把人叫起来直接就问,“情况怎么样?将军可是都安排妥当了?”
杨慎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安排回禀了一遍,然后就垂首立在那里,等着胤禛的指示,心里盼望着这位小爷不要突发奇想地瞎指挥。
无论是什么行当,都忌讳外行指导内行,行军打仗这一行尤甚。
因为打仗是真的会死人的,一个弄不好,死的还不是一个两个。
好在胤禛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有对他的安排有任何异议,只是笑问道:“将军敢随我上山走一趟吗?”
“有何不敢?”杨慎慨然应诺,右手已经按住了刀柄,语调铿锵有力,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标下但有一息尚存,绝不会让那妖道伤了四爷一丝一毫!”
“好!”胤禛为他豪气所慑,小手一挥,大声道,“走,咱们上山。”
法保立刻响应道:“奴才为四爷开道!”
如果不是怕影响士气,胤禛是真想让他滚回去。
但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能咬着牙大声说:“好!”
于是杨慎和法保一个举着佩刀,一个举着桃木剑,走在最前面为胤禛探路,阿克敦和几个侍卫护卫在胤禛周围。
至于揆叙,胤禛不确定他的武力值如何,也不想他受到什么损伤,便执意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好在揆叙自知近身打斗不是自己的长项,也没有强求,挽了一张硬弓护卫在胤禛左右。
对于自己的箭术,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凹子山之所以叫凹子山,是因为山顶正中有一个湖泊。若把整座山比作一个砚台,那湖泊便是砚池,山名便是取“古砚微凹”之意。
这座山并不怎么高,上山的路径也只有一条,他们也不必考虑兵分几路,就顺着这一条路往上走。
骑着马到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开始陡峭,山石也开始杂乱尖锐,再开上如今是晚上,月光再明亮也不可能在一群人共同行走时把脚下照得一清二楚。
所以,战马此时已经从交通工具变成了累赘,严重影响了队伍前进的速度。
因此众人就弃了马,法保急忙退了回来,主动要求驮着胤禛。
他这种说都不说一声就直接退走的行为,让最讲究令行禁止的杨慎气歪了鼻子。
好在揆叙见机得快,在法保退下来的下一瞬间,他就疾步上前,顶替了法保的位置,不至于乱了阵型。
杨慎是沙场宿将,只看揆叙挽弓和行走的姿势,便知道他箭术不凡。
若是用揆叙换走那个一看就不靠谱的法保,杨慎自然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因而面对揆叙的时候,他可比面对法保时尊重多了,凡事都主动与揆叙商议。
法保驮着胤真就走在二人身后,见他如此区别对,气得鼻子也歪了,低声暗骂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莽夫!”
胤禛拧了拧他的耳朵,示意他不要说话,专心赶路。
法保哼唧了一下,闭嘴了。
一行人大约走了两百多步,头顶那一轮明亮的玉盘突然光华昏暗。原本还能借着月光照路的众人,一下子便失去了视觉,黑咕隆咚的看不见路。
有不少人来不及收住脚步,这个绊了那个,那个又绊了这个。哎哟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这变故对胤禛倒是没什么影响,他闭了闭眼睛适应了一下环境,就用赵公明教他的法术打开了自行封闭的超人视力。
此时月光虽然昏暗,却没有完全消失,只有这一点微光在,于胤禛来说就足够了,周围的环境于他而言,和白天没有什么两样。
绿林营毕竟是精锐,被绊倒的士卒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大家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眼睛也逐渐适应了昏暗的光线。
只是他们此行为了隐秘,根本就没有带火把。如今又失去了照明灯月光,就算众人的视力都还不错,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也只能看见眼前半尺的地方,再远就是一片黑咕隆咚了。
所以,只有能看见前方五十步开外有一颗大槐树,槐树底下站了一个做道士打扮的人影。
此时如果抬头,就能看见满月还老老实实地挂在天际呢,月光却一点都照不下来。
若说这其中没人弄鬼,怕是只能去骗傻子了。
而弄鬼的,很可能就是槐树底下那个道士。
胤禛神色一凛,喊了一声,“揆叙。”
揆叙和杨慎身边的人不多,他们两个又谨慎,所以并没有绊倒。听见他的呼喊,揆叙急忙返身回到了他身边,“四爷有什么吩咐?”
胤禛看了看两人的距离,道:“再往前走两步,仰起头闭上眼。”
揆叙也不多问,摸黑走到他身边,闭上眼睛仰起了头。
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的眼皮一凉,似乎是有意一根细小的手指在自己的两个眼皮上画了什么。
“好了,睁开眼试试。”
听见这一声,揆叙连忙睁开眼睛,就惊奇地发现,原本黑暗的环境在自己眼中已经亮如白昼。
胤禛问:“现在你看得见吗?”
“奴才看见了。”
“好,你去射那个道士。”
视力一恢复,揆叙也看见了不远处槐树下站着的那个道士。
立刻张弓搭箭,箭如流星,奔射而去。
那道士明明看见了揆叙射他,却避也不避,任由那羽箭往他身上射。
只听“叮”的一声响,羽箭射到他身上,就像射到了钢铁一样,发一声脆响,滚落在地。
“这是什么邪术?”揆叙吃了一惊,急忙再次挽弓,连珠三箭次第射出。
只听“叮、叮、叮”又是三声脆响,三支箭都射中了道士,却都没有伤到道士分毫。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里生出一股挫败之感。
——却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高超箭术,在面对这种非人的力量时,竟然一点用处都没有。
见他神色逐渐颓唐,胤禛心下一惊,冷喝道:“静心,凝神!”
这一声就如冷水浇头一般,令揆叙瞬间清醒,继而面露愧色。
以他的心智,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自己这是着了前面那道士的道了。
他暗暗心惊:好厉害的邪术!
就是这一分神,他就再次觉得有些头昏目胀,吓的他赶紧收摄心神,再也不敢想七想八了。
观察了片刻的胤禛冲他一伸手,“把你的箭只给我一支。”
揆叙闻言,抽出一支递给他。
胤禛一手接过箭支,一手自腰间的荷包里抽出一张黄符,念了一句咒符贴到了箭杆上,又递了回去,“你用这支箭再射他。”
揆叙再次光弓搭箭的时候,胤禛就吩咐法保把揆叙腰间的箭支多抽出几支来。
此时法保的眼睛上也被他画了咒术,自然看得一清二楚。
他先是转移了一下两只手的力道,一手稳稳托着胤禛,一手不时地把揆的箭抽出来递给胤禛。
胤禛一一贴上了符咒,又递给法保,法保再给他插了回去。
第一支带着黄符的箭支破空而去时,箭尾在半空中拉出了一道亮蓝色的光焰。
对面的道士原本不以为意,直到看见这道光焰,大吃一惊,急忙折腰回避。箭支擦着他的鼻端飞掠而过,箭尾的火焰燎到了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那道士暗暗心惊:这襄樊城何时来了这么个高人?
正寻思间,揆叙的第二箭已经射到了。道士顾不得多想,急忙腾身闪避。
这边有揆叙用弓箭对付那道士,那边胤禛贴完了符之后,就忙着破那道士的法术。
纵然他天赋不低,学什么都挺快的。但他的基础太薄弱,会用的能用的法术虽然不少,但都发挥不出应有的威力。
所以,想要破这妖道的法术,就只能用他目前能发挥出最大威力的符咒。
只是,他除祟符、破妄符、净化符、雷光符一连用了两三打,都没有半点用处。
眼见自己这些天画的符咒要用要告罄了,胤禛心里着急,忙中出错,掏了张没有丝毫攻击力的。
正要塞回去,他却一眼瞥见那是自己练手的时候画出来的照明符,其灵感取决于后世的照明弹。
他突然灵光一现,喊来了揆叙,把那符咒递给他,低声吩咐了两句。
揆叙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依照胤禛的吩咐,抽出一支没有贴符的箭,把那一张照明符贴上了。
而后他一箭射出,却没有发生任何异象。
就在他以为自己贴符时的咒语念错了的时候,那支箭已经射到了道士面前。
变故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的。
胤禛念了一句咒语,照明符瞬间催发,在道士眼前爆出一团极为刺目的亮光。
原来,胤禛教他的这种贴符咒语,贴上之后还需要配套的催发咒才能发挥出符篆的威力。
人的身体都是有自我保护机制的。
就在过分明亮的光芒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瞬间,那道士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自动触发,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而揆叙这次射的还是连珠箭。
就是在他闭眼这一瞬间,连珠三箭的后两箭一起飞到,一左一右钉住了那道士的双腿。
箭上巨大的力道带得那道士往后仰倒,把他的双腿都钉到了地上,箭头入地半尺有余。
见拿住了妖道,胤禛大声催促法保,“快,咱们过去。”
法保驮着他就跑了过去,胤禛示意图蹲下,利落地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掏出一个小瓶子让法保掰开那道士的嘴,他把瓶子里的液体灌了进去。
那道士挣扎了一阵,身上冒出一阵灰烟。
下一刻,天上那一轮明月重新将光华洒了下来,照亮了众人的前路。
道士的法术破了。
法保惊奇地看着那瓶子,“四爷,这是什么?”
“童子尿。”
杨慎忙奔了过来,吩咐左右把这道士绑了。
绿林营的将士们因为在这妖道手里吃了亏,心里都恨他恨得牙痒痒。
因而绑他的时候故意使坏,硬拽着他的双腿,把入地半尺的箭头给拽了出来。
这可是妥妥的二次伤害!
那道士惨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如纸,冷汗岑岑而下,只怕那双腿是废得差不多了。
他们刚绑好了道士,带着二十个斥候先行潜入凹子山的何照也回来复命,说是找到了那道士的老巢。
杨慎把道士交给手下看管,就要自己带着人去围剿那道士的老巢。
胤禛忙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杨慎犹豫了片刻,终是拱手应道:“是。”
若是按私心里讲,杨慎当然是不愿意带着皇子一起冒险的。
但形势比人强,这个妖道这么厉害,谁知道他的老巢有没有暗藏什么机关?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我凭实力出圈!
第144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且不说胤禛等人如何围剿那妖道的老巢,只说黄九郎狐假虎威,借着胤禛的名头镇住了杨慎和李成,借机逃脱之后。
因为知道杨慎等人是在城北,他为了远离这二人,就一路往南逃窜,强撑着一口气穿过了襄樊县城,一直跑到了南边村落里,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安全有了点保障。
县城里出现一只狐狸,就算不惹人追逐也会引人怀疑。但是乡下地方狐狸、兔子、黄鼠狼等都是常见的东西,他去那里装作一只受伤的普通狐狸也不显眼,等伤好了再做打算。
天上月光如练,照得夜空一片清朗,可黄九郎虽然沐浴在这样的月光之下,却一点都没有欣赏的心思。
他伤口崩裂失血过多,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四肢也逐渐发软。除了逃命之外,他实在是生不起别的心思了。
可是,他好像要完了呢。他觉得自己已经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偏偏村里人家为了防贼,十家里有八家都有养着狗。狗的嗅觉灵敏,闻见血腥味儿,此起彼伏的叫了起来。
狗本就是灵物,又是狐狸的克星。
黄九郎已经成仙了,按理说不该怕狗。可他此时身负重伤,听见狗叫被吓出了本能,浑身瑟瑟发抖,生怕谁家的狗挣脱了链子跑出来把他咬死了,哪里敢歇息片刻?
突然,有一只脚在他腰上踢了一下,正好踢到了伤口。他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能呜咽着顺着力道滚了出去。
正在他头昏脑胀的时候,听见一个疑惑的声音,“咦,这是什么东西?”
原来是一个赶夜路的年轻公子没注意脚下,一脚把他踢了个跟头。
黄九郎失去意识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吾命休矣!
索性上天还是眷顾他的,他的命却并没有至此休。
不知过了多久,他逐渐有了知觉。
迷迷糊糊间,他听见一个婉转柔和的女子声音说:“表哥,这只狐狸是你买来给姨母做围脖的吗?”
什么,做围脖?
是了,人类就喜欢用狐狸皮做斗篷和做围脖。
他一只狐狸做斗篷是不够的,但做围脖却绰绰有余。
黄九郎吓得一个激灵,身子不由自主的颤动了起来。
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安抚的摸了摸他的脊背,他又听见一个清朗的男声说:“表妹,这只狐狸是我半路上救回来的,我没看清路,踢了它一脚。
它大小也是个生灵,杀了挺可惜的。你快去寻些金疮药来,我们治好了它的伤,就把它放生吧。”
“好吧,我听表哥的。”那女子没有任何异议,应了一声就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一人一狐的时候,那个男人才笑道:“小狐狸,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不过你别怕,我因在佛祖面前发了誓要积德行善,不会杀你的。”
那一瞬间,黄九郎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好听的声音,也是他听过最中听的话。
他忍不住睁眼一瞧,就觉得自己看见了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张脸。
只见面前那男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只穿了一件青布衫,头上也只是用木簪子挽了发,却眉眼俊丽,神情温润。落在他的眼种,只觉得这男子眉眼如画,让人不可逼视。
晕晕淘淘间,黄九郎正要开口致谢,就听见了推门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刚才那女子的声音,“表哥,金疮药已经拿来了,要我帮这只狐狸上药吗?”
上药?
从私心里说,黄九郎当然不愿意让一个想要杀了自己,拿自己的皮毛做围脖的人替自己上药。
但他瞧瞧觑了那男子一眼,又觉得让这般俊丽出众的人物手染污血,生生就是一种亵渎。
所以,还是他忍耐一番,让那女子替他上药吧。
只是,还没等他纠结出个结果,那男子便道:“不必了,这种污秽之事,我这个大男人来就好,表妹还是不要沾染了。”
黄九郎松了口气,只觉得自己仿佛一脚踩在了棉花上,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
那女子俏丽的眉眼瞬间便沾染了娇羞,垂下头声如蚊呐地说:“我听表哥的。”
黄九郎瞬间就从云端跌落了下来,莫名觉得嘴里泛苦。
也是了,这样神仙般出彩的人物,身边自该有红颜相伴。
但是下一刻,他很明显地感觉到那男子的气息有了一瞬间的不自然,却很快就调整了过来,对那女子道:“天色不早了,表妹先回去休息吧,我来给这只狐狸治伤。”
“那表哥也早点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那女子走后,男子怔了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声,一边用清水给黄九郎擦拭伤口,一边喃喃自语。
“表妹自然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却……”
说到这里,他仿佛是被火烫了一下似的,猛然惊醒,伸手就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秦川呀秦川,你怎么又生出这种想法来了?你爱表妹,你会爱表妹的!纵然你现在不喜女子,可终究会喜欢的。你会与表妹白头偕老的。”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坚定了起来,眼中再无半点游弋。
见他如此自苦,黄九郎心生怜惜,却也庆幸方才那表妹来的巧,阻止了自己口吐人言。
如果恩公知道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狐狸,却把心声泄露在了自己面前,那该有多尴尬呀?
罢了罢了,在离开恩公之前,他还是保持一只普通狐狸的模样吧。
因着这样的心思,秦川给他上完药之后,就乖乖窝在秦川床头,就这秦川的味道,睡了过去。
睡过去的黄九郎却不知道,睡梦中的秦川嘴角带笑地喊了好几声表妹。
=====
再说胤禛跟着何照进了那道士的老巢,果然那里面设置着两道惑人的阵法。
幸好他身上带着赵公明给的龟宝,虽然他还不会破阵,却能靠龟宝规避煞气浓重的地方,并让揆叙用贴了符纸的箭支去射那杀气浓郁之地。
符咒是一种以黄纸和朱砂为工具,用符文作为媒介,借力于天地的法术。
符篆的威力大小,和画符人的法力高低没有直接关系,只看画符人的灵性是否足,画符的时机是否贴合了天时地利。
恰好胤禛于符篆一道天赋极高,一旦开始画符,就会自动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所以,虽然没有天时地利加持,他画出的符纸也威力不凡,至少对付这个道士的阵法是绰绰有余了。
破掉阵法之后,这个山洞一下子就褪去了所有神秘外衣,任人宰割。
指挥着士卒们把那道士的老巢搬空之后,众人就押解着你妖道,一起下山了。
直到走到了山脚下,等在那里的王崇明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等回到襄樊县衙,王崇明来不及梳洗便连夜升堂审案。
那道士虽然被胤禛一瓶童子尿破了法术,嘴却硬得很,无论王崇明如何拷打,他都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胤禛跟着旁观了一会儿,实在是困得受不了了,边便在揆叙的劝说下先回去了。
——小孩子睡眠不足,可是会长不高的。这辈子既然转世为男,他的目标身高就是一米八五,再高点他也不介意。
“法保,你留下看着。”
“嗻。”
又审了半个时辰,眼见天都要亮了,那道士还是不肯说话。
法保不耐烦了,冷笑道:“你倒是个硬骨头,也罢,让五爷亲自来招待你一番。”
说完,他挥手招来一个衙役,附耳吩咐了一番。
那衙役诧异地看着他:“大人,小人没听错吧,您真的要……那什么?”
“叫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法保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催促道,“快去,快去,再磨蹭,五爷找别人弄来了,先灌你两碗。”
那衙役打了个哆嗦,脸上露出恶心欲呕的神色,急忙道:“大人别急,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那道士冷笑连连地看着他,显然是不相信他一个凡夫俗子,能有什么对付自己的手段。
“嘿嘿。”法保坏笑着上前,也不嫌弃那道士脸上的血污,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你也不用紧张,我的确是不会法术,但五爷却有别的手段能让你好好喝一壶。”
真的是要让他好好喝一壶。
因为法保竟然吩咐那衙役去后园里灌了一桶粪水。
从粪水提过来,还没走近就恶臭熏天,连法保这个始作俑者都忍不住捂住鼻子退了两步,有些后悔自己想出了这个馊主意。
但看着那道士惊恐的脸色,他又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简直好极了!
他笑嘻嘻地伸手从荷包里摸出两锭五两的银子,把两锭银子高举过头顶,大声道:“谁愿意过来给这妖道灌粪水,这两锭银子就是他的了。”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常言又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两句话既然能流传千古,必然有他的道理。
一个衙役每月的月钱也不过两三钱,如今有十两银子放在这儿,自然人人争先。
到最后,这个美差自然是落到了两个班头身上。
吴捕头和黄捕头上前,一人搬开那道士的嘴,另一个人拿了粪桶里带的椰瓢,舀了满满一瓢的粪水,两人合力往那道士嘴里灌。
修行的本就忌讳这些污秽之物,这粪水又臭不可闻,那道士自然是不愿意喝的。
但他不愿意没有用,两个捕头都是常年带人巡街走巷,辑盗抓贼的,力气都不小。
那道士被童子尿破了法术,身上又没有练过武艺,哪里拗得过两个彪形大汉?
尽管他极力挣扎,那一瓢粪水还是灌下去了有半瓢。
等两个捕头松手之后,他便伏倒在地,忍不住干呕,又拿手指去挖自己的嗓子眼,企图把粪水吐出来。
法保把那两锭银子分给了两个捕头,蹲到了道士面前,笑嘻嘻地说:“怎么样,五爷的手段,你可是见识到了吧?”
那道士愤愤地瞪着他,恨声骂道:“无耻之徒,下流之极!”
“嘿,对付你这种下流人,还指望五爷用上流手段不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你配不配?”
骂完这一句,法保起身退后了两步,对左右道:“人生一张嘴,除了吃饭就是说话。既然他不愿意说话,你们继续给他灌,让他尽情的发挥另一个功能。”
两个捕头轰然应喏,那道士骇然道:“不必了,我说,我说。”
“早这么着不就完了吗?非得让你五爷使手段。”
法保得意洋洋,挥手示意衙役把那粪桶给抬出去。
又有两个机灵的衙役打了清水来,把洒在地上的粪水清理了个一干二净。
法保赞赏地看了他二人一眼,一人赏了一两银子。
作者有话要说:揆叙: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法保:你说什么?
揆叙:我是说五爷高招。
第145章 追踪符
回到客栈之后,胤禛倒头便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睡饱了之后,那股迟来的兴奋感才从心底涌出,让他顾不得穿衣,便先在床上跳了几下。
“诶,我的主子爷诶,您这是做什么?”张保拿着衣裳,急的直跺脚,“您好歹先把衣裳穿上呀。”
“好,穿穿穿!”胤禛心里高兴,好说话得很,立刻就站好了让张保帮他穿衣裳。
但他心里的兴奋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罗刹鸟的那次不作数,这可是他头一次不经过任何人的帮助,独立对付了一个道行还不算低的妖道。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也证明了他想在这个世界立足,并不必事事依靠别人。
只要他够努力。
所以,往后他也不应该因为这一次的成绩而骄傲,还该更加努力才是。
等他穿衣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就带着揆和张保去了襄樊县衙。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知道那个道士已经招供了。
至于是谁告诉他的,不用多说,肯定是法保。
胤禛一来,他就得意洋洋地凑了过去,献宝般地把自己如何用粪水整治那妖道,逼着那妖道招供的事都说了。
“门下还当那妖道的嘴巴有多硬呢?谁知道半瓢粪水下去,就给灌开了。”
说到这里,他还咂了咂嘴,看那神情他还觉得挺遗憾。
胤禛看得好笑,面上却赞赏地看了他一眼,嘴里也不吝夸赞:“做得很好!”
得了这一句夸赞,法保叉着腰,高昂着脖子,特意从揆叙面前来来回回转了两三圈。
那模样,活生生就是一只斗胜了的公鸡。
揆叙看得好笑不已。
原先他是看不上法保这个京城闻名的老纨绔的,来了胤禛身边之后,也一直都存着要压法保一头的心思。
这倒不是说他一眼就看出胤禛非池中之物,头一次见就准备长久效忠了。
他只是觉得,若是被这个老纨绔压一头,自己回去都没脸见父兄。
不过,相处得久了,他又觉得像法保这种性情直鲁,无论好歹都表现在脸上的人,相处起来格外轻松。
因而,原先那点要和法保争锋的,心思早就歇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铁憨憨克高智商吧。
此时见法保如此得意,揆叙也不想坏了他的兴致,遂忍着笑拱手凑趣,满脸钦佩地说:“还是五爷厉害,若是换了我,决计想不出这么好的点子。”
“是吧,是吧?”法保是一点都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些,被人一恭维,越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就说我有做四爷心腹的资质,从前只是没人值得我用心而已。”
眼见他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胤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句话就给他摁了下去。
“你的《易经》第三篇背完了吗?”
“啊?”法保一呆,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蔫哒哒地说,“没有。”
斗胜公鸡那高高翘起的大尾巴瞬间就耷拉了下来,变成了落汤鸡。
“噗嗤!”揆叙急忙捂住嘴,对怒瞪他的法保道,“对不住,我是真的想忍住的。”
只可惜,没成功。
“噗……咳!”
好吧,胤禛也没忍住。
不过,同人不同命。
同样是没有忍住笑出来声,揆叙得到的是怒目而视,胤禛得到的却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法保觉得,自己能博得四爷一笑,也是自己的荣幸。
于是,一群人都笑了起来。到最后,法保自己也没忍住。
这一通哄笑过去之后,众人之间的氛围越发轻松,胤禛对杨慎提议道:“既然你们好不容易来这一趟,索性就多赚些功劳,不知杨将军意下如何?”
想到那妖道招供出的白莲教湖北总舵的地点,杨慎心中一动,看着胤禛的神色充满了感激,拱手道:“微末之躯,但凭四爷驱使!”
“好!”胤禛道,“未免走露消息,此事宜早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出发去抓人。”
若非那妖道招供,怕是谁也想不到,白莲教在湖北的总舵竟然是在襄樊城南的一个小镇子里。
=====
平安镇距离襄樊城不过二十八里,杨慎等绿林营的官军习惯了急行军,若按照他们的速度,这二十八里的距离也不过就是两个多时辰的路程。
但为了照顾年幼的胤禛和不习惯急行军的法保、揆叙,杨慎特意暗地吩咐众人要减慢行军速度。
如此走了二里地之后,还是胤禛发现了不对,招来杨慎一问,才知道端底。
“唉!”胤禛重重地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对杨慎说,“你既然见识过我的手段,就应该相信我。”
见杨慎脸上带着疑惑之色,胤禛从荷包里掏出一沓神行符,自己取了几张,把剩下的递给杨慎。
“这是五十张神行符,你挑五十个最精锐的士卒,把这神行符给他们,让他们绑在马匹的左前腿上。”
符篆的威力杨慎可是见识过了,先前揆叙用弓箭根本伤不到妖道是分毫。
可是,有了胤禛符篆的加持后,只是两箭而已,便废了那道士的一双腿。
因而,看见这打黄符,他眼睛一亮,推辞的话根本就说不出口,急忙道了谢接了过来,“多谢四爷赏赐。”
他耍了个小聪明,直接就谢赏了。
本来胤真给了他的东西就没准备要回来,见他如此只觉得好笑。
见胤禛并没有不悦,杨慎暗暗松了口气,手里的符篆握得更紧了。
以他的眼力来看,这一打可不止五十张。那么多出来的,不就都是他的了?
转身叫李成挑选了五十个心腹精锐,没人发了一张符,吩咐他们各自绑在马的左前腿上。
等分完之后他才发现这一打符不多不好,刚好五十张。
正在杨慎失望之际,胤禛实力展示了何为峰回路转。
他对杨慎道:“这符若是绑在马腿上,只要不破是可以重复使用的。若是把符撕了使用,就只能用一次了。
听了这话,杨慎又惊又喜,急忙回身再三嘱咐自己手下那些兵,手脚都轻着些,千万别把这宝贝给弄破了。
这些宝贝可是大杀器,他当然要好好保存,以便日后当做杀手锏使用。
有了这五十张符,便是这次四爷不给他请功,他也觉得值了。
这边胤禛也给法保、揆叙和张保分了符纸,让他们也贴在马腿上。
因为胤禛年纪小,还没学过骑马,所以他是和揆叙共乘一骑的。
有神行符的加持,在那些没有分到符纸的士兵羡慕的眼神中,他们这五十三骑犹如狂风过境,迅速消失在众人的眼睛里。
在距离平安镇五里地的地方,众人停了下来。
飞马奔驰的一路上,杨慎的脑子也没有闲着,对于怎么排兵布阵早,已经有了个大体的章程。
勒住马头之后,他就招手换换来了,何照与汪龙两个把总,吩咐道:“你们带几个人先去探探这平安镇外部的地形。”
“嗻。”两人应诺而去。
剩下的这些人,就在原地等着后续大军的到来。
杨慎带兵的宗旨一向是狮子搏兔亦尽全力。
白连教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眼见剿灭一省总舵的大功就在眼前,他可不想因为急功冒进,让到嘴的鸭子给飞了。
又等了一个半时辰,后续大军在李成的带领下赶了上来。
请示过胤禛之后,杨慎命令众人暂且下马歇息,喝点水,吃点自带的干粮,等前去探查地形的何照、汪龙回来之后再做打算。
来之前,胤禛特意剪了那道士胸前的一撮毛。
此时他把那个胸毛分给了法保一半,吩咐道:“你以此为媒介,推算一下白莲教湖北总舵到底在平安镇的哪里。”
“啊?”法保大惊失色,慌忙推辞道,“这……这……门下才背了几天的易经,如何就能推算了?四爷,你别来消遣门下了。”
胤禛瞬间就沉了脸,冷声道:“你若是再这样不思进取,现在就回京城去吧,我身边不留吃闲饭的。”
若是法保完全没有天赋也就罢了,既然赵公明亲口说了,法保在推演一道上颇有天赋,胤禛怎么可能让他荒废了呢?
一听说叫他回去,法保立刻就收回了前言,伸手接过那撮毛,从怀里掏出一只龟甲和一把算筹,扭身背对众人蹲着,用自己学过的浅显《易经》知识推演了起来。
他这个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胤禛虽然压着他背《易经》,但他都背了好几天了,却只磕磕绊绊地背到了第三篇。
因此,胤禛说让他动手推衍,他是半点信心都没有,怕坏了胤禛的事,自然不敢应承。
如今胤禛逼他,就像是高衙内逼林中上梁山一样,要么算,要么走,没有第三条路。
法保不想走,就只能硬着头皮算了。
“四爷,这……”杨慎迟疑地看了看法保,脸上满是纠结的神色。
“安心。”胤禛又如何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眼见这一趟功劳就像是已经煮熟的鸭子,若是因为法保这个半吊子没算准,让熟鸭子飞了,他们这五百官军找谁哭去?
胤禛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现场掏出了朱砂黄纸,扭头对众人道:“你们都转过去回避,以后若是遇见道士画符,能回避也尽量回避,普通人见多了这些并不好。”
他这话倒不是怕人偷师说出来唬人的,毕竟画符这回事若是看两眼就能学会,那天下的道士就都去学画符了。
总的来说,在这个鬼狐横行的聊斋世界,无论是神是妖还是鬼,对人来说都属于阴灵一类,符篆法术等也多带有阴属性。
凡人以阳气为生,阴属性的东西沾染的多了自然不好。
因为都见识过他的本事,所以众人对他说的话都深信不疑。听他一说都转了过去,并自觉围成一圈,把它和那块石头遮了起来,以免行人无意间窥见。
胤禛先念了两篇道德经,凝神静气,一张追踪符挥笔而就。
画完之后,他捏着成品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的点了点头。
——果然,画符之前念两篇道德经,符篆的质量也会有所提高。
等什么时候他不用念道德经也能画出这种这样质量的符篆了,就可以筹谋再次提高了。
路就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的,急不得更冒进不得。
追踪符画好之后,他把剩下的那一半胸毛包在符纸里,折成了一个三角状,等着法保补卦结束。
大约过了一刻钟,法保终于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满脸欣喜地喊道:“四爷,我算出来了,我真的算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呜呜,真是太不容易了!
第146章 围剿
恰好这个时候,何照与汪龙也回来了。
“四爷,将军。”两人对胤禛和杨慎分别行了礼,禀报了自己探查的结果。
“平安镇地势狭窄,呈东西走向。由于地方不大,人口不多,只有东西两个城门。
南北两边都是旷野,距离这两个最近的人烟,就是北边十八里的桃花村。”
“好。”胤禛起身,左手捏住折好的符纸,右手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伸手在砚台里蘸了一下朱砂,在空中虚画了几笔。
然后,他把折好的符纸往方才画的地方一扔,那符纸忽然就燃烧了起来。
只见那符纸先是在半空中被烧成了灰烬,接着那团灰烬先是猛地呈球状散开,又迅速聚拢,变成了一只食指长短的灰色小鸟。
胤禛示意揆叙带他上马,对于杨慎道:“跟着这只符鸟,它会带着我们找到白莲教老巢的。”
毛发本就是人最最贴身之物,胸毛又是最靠近心脏的毛发,沾染着人的气运。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用来做引子却也足够了。
胤禛以胸毛作为引子启动追踪符,追踪符就会就会化作灰色小鸟飞到这个人待过的离此地最近的地方。
要是这个人在附近待过多个地方,那小鸟就会飞到他待过最时间最长的地方。
白莲教设在湖北的总舵就在平安镇,那个妖道若是来了平安镇,待过最长的地方肯定就是白莲教的总舵。
见大家这就要走,法保急了,“诶,四爷,您怎么不问问我算出来的地方到底在哪儿啊?”
“那你就先说说,你算出的白莲教总舵在哪里?”胤禛笑眯眯地问。
法保自信满满地说:“从平安镇西门进去,往里数六家,门口有一棵大槐树的就是了。”
胤禛笑道:“那就跟着追踪符去看看,顺便检验一下你最近学的如何。”
法保这才明白,胤禛方才不是要为难他,而是要检查他的功课。
他有些羞愧,也有些感动。
只因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像胤禛这样在意他的功课。
小时候,父亲索尼虽然也督促他读书,但因着他是庶出又是幼子,索尼并不狠抓他的功课。
应该说,索尼把大部分的精力都用在了教导身为继承人的大哥和天赋最高的三哥身上,法保学得好不好,索尼根本就不怎么关心。
反正他们赫舍里家不缺钱财,不怕养不起一个纨绔。
有时候法保自己也会幻想,若是自己小的时候,阿玛能下狠心压着自己读书,如今在朝堂上呼风唤雨的,会不会也有自己的身影?
但这种想法往往也就是一瞬间,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我是个什么玩意儿呢,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还想着像三哥一样在朝堂上呼风唤雨,别做梦了!
久而久之,他就彻底变成了一个只顾吃喝玩乐的老纨绔,一个在别人眼里他该变成的样子
原本他以为,他的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但是,那年在集市上遇到了造畜的人贩子,自己喝了那人贩子递过来的一壶酒,被人贩子变成了黄牛。
这份本是一件十分倒霉的事,却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自那以后,他就开始痴迷于法术,也因此死皮赖脸的跟着胤禛,学了些眉高眼低。
虽然也因此被迫和三哥索额图分家了,但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一开始不后悔只是因为一股作性,但是久而久之,这不后悔的原因就变成了四爷本身。
虽然他学什么都学不好,人还特别怂。但四爷虽然嘴里嫌弃他,在行动上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他。
四爷从不嫌他愚笨,用心教他法术。先前教他雷法,他没天赋学不会,自己都要放弃了。
可是四爷却没有放弃他,又特意请教了高人,教他学扶乩卜卦。
而且这一回,他似乎是真的学出了点名堂。
被胤禛逼着卜卦,法保本来是没当一回事的。他只是下意识地对胤禛吩咐的事尽全力去做而已,没想到却真的卜出了结果。
虽然还不知道这结果到底对还是不对,但能出个结果,法保对自己却已经升起了无穷的信心。
当然,更多的还是对胤禛的感激。
——这都是四爷的恩典呀!若不是四爷为了他特意去请教了高人,他一个不爱读书的人,怎么可能会想得到,自己的天赋是会是在扶乩卜卦上呢?
是的,天赋。
让背《易经》难如登天,可真正上手卜卦的时候,他却自然而然就知道每一步该怎么做,就仿佛是天生就会的一样。
如果这都不算天赋,那还有什么算是天赋呢?
至于结果准不准,都没有关系。只要会卜了,这次不准,往后多练练,总得准的那一天。
到那时候,他就能真正帮得上四爷的忙,而不是总做一个除了拖后腿什么也不会的老纨绔了。
在法保兴奋的畅想里,平安镇已经近在眼前。
杨慎先分派了两队人手,分别在平安镇南北两个方向搜索,找出可能有的密道出口。
找到之后就严格把控,若是有人从密道里出来,就立刻逮捕。
“将军放心,标下等一定不会放跑一只苍蝇。”何照于汪龙二人斩钉截铁,显然是对自己的专业能力非常自信。
他们可是专业的斥候,找个密道出口还不是小菜一碟?
至于守住就更容易了。
既然是密道出口,那口子肯定不大,一次最多能出来两个人就顶天了。
到时候他们只需要五六个人手把住了口子,那就是瓮中捉鳖。
杨慎道:“先不要说大话,别到时候被大风闪了舌头。”
然后,他又分派了几个人守住东西两个城门口。这些人的任务就不是抓人了,他们只需要不放跑人就可以了。
对于他们,杨慎只有一句话——死活勿论!
这就更好办了,带上□□,不束手就擒的就射死。
安排好了后手,一行人便跟着那小鸟进了平安镇。
这里倒是也有里正安排保甲带乡勇巡街。
但是杨慎他们都是甲胄在身,明显是正规军队,那些乡勇如何敢阻拦他们?
只能任由他们呼其奏马呼啸而去,所能做的唯有组织街上的百姓百姓退让罢了。
小鸟在前面飞得极快,后面众人只能紧追不舍的跟着。
没过多久,那鸟儿停了,在一户人家门口扑扇了几下翅膀,就化作了一团灰烬飘散下来。
胤禛道:“就是那一家了。”
杨慎吩咐道:“快,李成带人去堵住后门,不要放跑了一个。”
“嗻。你们几个,跟我来。”
李成应了一声,迅速带人对堵截后门。
至于前门这里,杨慎又等了片刻,估摸着李成已经带人把后门的出路都封死了,这才挥了挥手,示意一个手下去敲门。
“咚、咚、咚、咚……”那个士卒的敲门声非常有规律,颇有点后世军人做事一板一眼的架势。
门内暂时还无人回应,胤禛凑空扭头一看,果然看见这家门口有一棵大槐树。
他欣喜地对法保说:“看,这有大槐树,跟你算得一样。你快往西走走,看是不是从西城门口往里数的第六家。”
法保精神一振,来不及回应便纵马而去。
他的马的是宝马,速度很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便打了个来回。
回来之后,他兴奋的喊道:“是的,是的,是的!就是第六家,就是第六家!我算准了,我算准了,我真的算准了!”
因为过于兴奋,法保本来就没有多少的谨慎一瞬间就全部离家出走了。
这一嗓子下去,把杨慎气得不轻。
原本里头的人听见敲门声,还没有想到是官军来抓他们了,正有一个人问道:“谁呀,谁在敲门?”
杨慎派去敲门的人还来不及赚开门,法保的嚎叫就传了过来。
里面的人立刻意识到了不对,非但不开门,反而插上了门栓,又叫人移来重物堵门。
所谓做贼心虚就是如此,有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杨慎虽然知道自己派去的人不一定能赚开门,却还是狠狠地瞪了法保一眼。
若是在从前,一个汉军旗的敢这样跟他白眉赤眼的,法保一准骂回去。
但跟着胤禛久了,他也知道自己以前的做派非常不讨人喜欢。当然了,主要是不讨胤禛喜欢。
所以,他如今已经改了许多了。
就像这回,他就自知理亏,被杨慎瞪了也没有觉得羞恼,反而挠着头不好意思地冲杨慎笑了笑,主动赔礼道歉:“杨将军,我只是太激动了,恕罪恕罪。”
杨慎也是瞪完之后才想起来,法保不单是个满洲权贵,还是四爷的心腹近臣。
他心里正忐忑呢,却见法保非但不怪罪,还如此知礼,心下不禁将对法保的偏见去了几分,反添了几分好感。
具体就是:这位赫舍里大人虽然看起来不大着调,其实却是个不拘小节的真君子,以往我真不该门缝里看人。
“法保大人言重了,彼此都是为朝廷出力,你也是过于激动了而已。”
两人各退了一步,换来了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局面。
法保突然发现,不想吃亏完全不必只走高声大气无理取闹这一条路子。有时候,以退为进也挺好用的。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既然赚不开门,那就只有硬闯了。
杨慎当即命人去找到里正,让里正带人弄来了一个大椽子,又叫了二十几个官军抱着大椽子撞门。
随着咚咚的撞击声传出,里面的人再傻也知道来者不善了。
说来也是官军的运气,他们来的时候,正逢湖北白莲教各处头目聚集在这里商议要事。
至于这要事的内容,就是天津分舵和江苏分舵先后被朝廷剿灭的事。
与会人员都是各处的小头目,在地方上都是说一不二的,谁肯让人呢?
方才商议的时候他们就争执不休,如今出了事也是各自为政,完全没有联合的意思。
有的提议说杀出去;有的却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从密道逃走。
人心不齐,何事能成呢?
他们在这里争执,门外的官军可不会好心等到他们争执出结果来。
一声又一声的撞门声传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吵得人心慌神焦,更加没有办法冷静思考了。
着意避官军锋芒的让干脆也不争了,直接翻身进屋,直奔密道,逃了出去。
逃跑这回事,是开不得头的。
没人领头的时候,大家心里都有顾忌。一旦有人开了头,也就是打破了顾忌,剩下的人就会立刻遵从自己的内心,跟着跑。
等逃跑的人超过了五成,原本没有逃跑意思的人,也会生出从众心理,跟着一起跑掉。
所以,几乎只是转瞬之间,在场的人就跑掉了一大半。
主张杀出去的那几个一看这架势,也想跑了。
可是他们前面叫嚣得太厉害了,这时候反倒不好跟着跑。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不要面子的吗?
但不跑归不跑,眼见留下的就剩了他们七八个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肯定抵挡不住门外的众多官军。
就在他们握着腰刀纠结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门栓断了。
然后又有呼噜哗啦一阵响,堵门的东西都被撞开了。
没等他们心慌欲乱意乱的作出准确的判断,一轮箭雨射楼过来,有三四个人都成了马蜂窝。
剩下那四五个都被吓破了胆,再不敢说什么杀出去的话了,回身就想往屋里跑。
屋里有密道。
杨慎大手一挥,大声道:“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嘴里是这样喊,但他打的手势却分明是让大家别跟那么紧,给那些贼人留下钻密道的时间,省得他们还得自己寻找密道的入口。
就在这时,那四个贼人里突然有一个转过身来,扬手冲众官军了个什么东西。
刚刚走到这家院门外时,胤禛腰上挂着的龟宝就黄光大作,提醒也里面有煞气极重的东西。
他心里本就有防备,那人扔东西的那一瞬间,他就突然警铃大作,大喝了一声,“都趴下!”
只见那团东西一见空气,就爆出一蓬青光,紧接着光芒就变成了无数根牛毛般纤细的针芒,蝗虫一般朝一众官军飞了过来。
先冲进来的二三十个倒有十七八个来不及卧倒,被那牛毛细针扎到了身上。
惨叫声此起彼伏。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人被针扎中的部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成了血水。
这一手把所有人都镇住了,就连胤禛都不不例外。
他虽然也见过血,甚至亲自指挥这揆叙伤过人,但是这么惨烈的伤法,却实在是头一回见。
等众人回过神,不必官军特意放水,那四个人已经进了屋子,顺着密道逃走了。
杨慎急忙吩咐后面的人先把伤员抬走,又让人把射伤的三四个贼人绑了,捆在马背上。
“给他们上药,千万别让他们这会儿就死了。”这句话,杨慎说得是咬牙切齿。
胤禛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我得去城外!”
原来,杨慎排兵布阵的时候想到了一切,却忽略了这些人可能会法术。
守在密道出口的那些士卒也就是比普通人的血气盛一些,如何能抵挡得了法术的攻击?
可是,这些贼人究竟把密道的入口开在城南还是城北呢?
他只犹豫了片刻,就挑出了几张符篆递给法保,吩咐道:“法保,你去城南,我和揆叙去城北。”
符纸怎么用,胤禛早就教过他。
因此,法保接过符篆,二话不说就策马而去。
他走之后,胤禛又催促揆叙,“快骑马带着去去城北。”
揆叙想到方才那人扔出的细针如此恶毒,心下有些犹豫。
“四爷,还是让奴才去吧,您就在这里跟杨将军一起。”
“哎呀,你又没学过怎么用符篆,快带我去!”
但揆叙坚决不肯,只道:“奴才可以学。”
“揆叙!”
揆叙坚持:“奴才可以学。”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放胤禛去涉险的。
胤禛又催了三四次,见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只得让他附耳过来,把如何使用符咒告诉了他。
揆叙记性极好,只听了一遍就点头重复了一遍。认真听了,没有错误,便也给了他几张符咒,让他快去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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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贼人谨慎得很,密道本不止一个出口,城南城北都有。
到城南的是汪龙,到城北的则是何照。
汪龙性子稳重,行事周密,带着人到了城南后就寸寸搜寻,一共找到了三个出口。
他在各个出口分别派了二十个人守着,自己身边还预留了三十个个人,以便随时策应。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三个出口便陆续有人钻出来,守在出口的人立刻就用带着钩的索子,出来一个绑一个出来,两个绑一双。
一众官军正绑的顺手,又有一个人出来了。
偏这个时候,两三条带钩的锁子上都捆着人,还没有用普通绳索替换。
那守着出口的官军也没多想,顺手就抓住那人胳膊,想着先把人反剪了擒住再说。
变故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官军握住那人手臂的一瞬间,只觉得手不像是握在了人身上,而是握在了火炭上一样。
措不及防间,他“啊”的惨叫了一声,急忙甩开了手。
那人就是趁着这个空隙,从洞口窜了出来,一脚踹到他的脸上,把他踹了个跟头。
周围的人要上来要抓他时,那人整个身体却变得面团一般柔软油脂一般顺滑。谁都抓不住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跑出人群,扬长而去。
在这一团杂乱间,又有四五个人从洞里钻出来,趁机逃走了。
众官军都气得不轻,但汪龙却很冷静。
他看了看已经被捆住的十九个贼人,觉得把这些人抓回去,已经足够交差了。
有了这十九个贼人,就算分不到功劳也不至于挨军法。
毕竟,普通人哪里能抵挡得住有法术的妖人呢?
再说城北这边。
何照是斥候出身,最擅长的便是搜寻敌人踪迹。
他手下带的一帮人也多有斥候出身的,一群人在城北各处搜寻了一阵,果然在一口废弃的枯井里找到了密道的连通处。
井口不大,一次最多只能爬出两个人,他就派了十个人拿着带勾的索子守住这里,自己则带其他人,继续搜寻看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只是,还不等他再行动,二十步开外的一块草皮突然被掀了起来。
一个人影从草皮下钻了出来,抬头看见官军,那人大吃一惊,选了个方向就跑了。
何照急忙指了五个人去追,又分出十个人去守住那草皮底下的出口。
他带着剩下的人又搜寻了一阵,确定这里再没有别的出口了,就专心守住的那两个。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追出去的五个人相互搀扶着回来了。
只是,他们都形象却十分凄惨,有的没了胳膊,有的没了腿,还有一个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从洞口甚至能看见正在跳动的心脏。
“这是怎么回事?”何照大惊失色。
第147章 恶臭熏天的道士
五个人相互搀扶着,凄凄惨惨地回来了。
何照大惊失色,惊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把你们伤成了这样?”
听见这话,那五人都满脸惊恐,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肢体残缺的那一刻,身上的伤口也仿佛更痛了几分。
其中有一个伤势比较轻微的颤抖着说:“就……就是刚才我们去追的那个人,他……他会妖法,他会妖法!”
有人开口之后,其余几人也回过神来,七嘴八舌地应和道:
“对,会妖法!”
“他正跑着呢,突然回头朝我们扔了一把细针。我们没有防备,被扎了个正着。”
“什么针?那不是针,是那妖人的妖法!”
“总之厉害得很,沾到身子就化了血肉……啊——”这一个的心理承受能力差一些,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忍不住惊恐地尖叫出声。
便是战场上与敌人厮杀时,见多了残肢断臂,可这么诡异的残法,却比战场上更加渗人。
何照一惊,赶紧吩咐左右,“快,把他打晕扶下去!”
若再让他这么叫喊下去,一定会影响军心的。
他身侧的亲卫立刻上前,顺手打晕了那人,两人合力抬了下去。
“那人真的会妖法?”何照又问剩下的四人。
“标下们不敢谎言相欺。”四人都坚定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何照原本高高提起来的心突然就放回肚子里去了。
先前心提起来,是因为自己办事不力让贼人跑了,怕胤禛于杨慎怪罪;
如今心下一松,则是因为那贼人会妖法,自己手下这些普通人抓不住也是寻常。
纵然杨慎军法严苛,但何照却看得出来,四爷性情宽厚,应该不会为了这个怪罪他们。
=====
揆叙就是这时候赶过来的。
“有没有放跑了贼人?”刚勒住马头,他就扯着嗓子问道。
因为绿林军害死半路上与胤禛等人聚到一起的,所以何照只知道法保和揆叙都是胤禛贴身的近人,并不知她们两个还有个远近亲疏之分。
纵然他知道两人之中胤禛更加信任法保,也不敢怠慢揆叙。
揆叙纵然比不上法保,还比不上他们吗?
见揆叙亲自赶了过来,他心里“咯噔”一声,不敢肯定自己放跑了那一个,四爷会不会法外开恩了。
若是跑走的那贼人不甚重要,四爷又何必特意再派人过来呢?
可是,他也不敢隐瞒如实冰雹道:“纳兰大人,是才跑了一个……”
话没说完,只听“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是几声惊呼此起彼伏。
“大虎,大虎!”
“啊,大虎死了,他死了!”
“大人,大虎死了。”
“…………”
二人也顾不上说话,几步跨过去,只见几个受伤的官军围成了半圈,还有一个躺在地上的,显然就是他们口中的大虎了。
却原来,大虎就是那个胸口破洞能看见心脏的伤兵,也是这群人里伤得最重的。
原先他之所以能和别人相互搀扶着走过来,全靠心头一口气撑着,不想被那弄得尸骨无存。
如今眼见是彻底安全了,他那口心气一松,人也就不行了。
看见这眼熟的伤势揆叙,倒抽了一口凉气,跌足道:“我来晚了,到底是让那妖人给跑了!”
明明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结果还是晚了。
何照连忙替他找台阶,“这不怪纳兰大人,都是那妖人的法术太诡异。”
话虽如此,但揆叙却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和胤禛争执耽误了时间,那妖人也不会正好跑了。
见他神色颓唐,何照眼珠子一转,急忙问道:“纳兰大人,那妖人很厉害吗?”
揆叙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细瓷瓶,递给何照,嘱咐道:“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金疮药,宫里太医开的。那几个人伤得重,普通金疮药怕是不济事,你拿这个给他们包扎吧。”
何照本想多问出一些那妖人的厉害之处,到了胤禛面前也好替自己分辨推脱。
但眼见揆叙无心理搭理他,他也不敢多做纠缠,道了谢之后接了金疮药递,给一旁的小卒,让他带人给那几个受伤的包扎。
揆叙左右看了看,见并没有绑绑缚住一个,便问道:“只他一个人跑出来了吗?”
“不错,我等守了多时,暂时只有他一个跑出来的。”
这时,前去搜寻出口的士卒来报,“大人,东边二百步又有一个出口。”
何照忙道:“快,带二十个人过去,牢牢守住了,不要再放跑一只苍蝇。”
正说话间,忽然听见一阵奇异的嚎叫声从西边传来。
何照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纳兰大人,那边有一个出口,就在一口枯井里。”
“走,过去看看。”揆叙把马丢给一个士卒照看,自己取了箭壶挂在腰上,拿了弓就走。
还不等他们赶过去,就听见守着枯井口那十个人惊叫了起来。
“啊,怪物!”
“这是什么东西?”
“好大一条巨蟒,快跑,快跑!”
“啊!”一声急而短促的惨叫刚一发出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就有人嚷嚷道:“啊,赵老三被吃了,赵老三被巨蟒吃了。”
恐慌是可以通过空气蔓延的,一个大活人当着自己的面被巨蟒吞掉,能引起人足够的恐慌。
而这些真实而纯粹的恐慌,正好伴随着喊叫声传给没有看见的人。
不管是揆叙还是何照,都难免被传染。
揆叙定了定神,握着弓身的手握得青筋爆突,显然是使尽量他平生的力气。
“走,过去看看。”
他脚步一抬,就被被何照一把拽住,“纳兰大人,纳兰大人,你千万不要过去,那边情况不对。”
就像揆叙怕胤禛出意外一样,何照也是同样的缘由怕揆叙出意外。
“闪开,别在这里碍事!”揆叙一把推开他,大步往枯井处跑去。
若是何照真的硬拦,自然是能拦得住的。但揆叙的力道极大,动作极其坚决,他若是硬拦,难免会伤了揆叙。
让纳兰明珠的儿子在他手里受伤,他还没这个胆子。
所幸这两处离的也不远,揆叙跑上一个土坡,就看见了那边的情况。
只见一条两人合抱粗的巨蟒从枯井里探出来半个身子,让人一眼心惊。
那巨蟒浑身花斑,眼似铜铃,还未靠近就有一股腥臭气扑鼻而来。
更可怕的是,那巨蟒的嘴里还有半截人身露在外面,那是一个人的两条腿。
不用多说,那个人的上半身已经被那巨蟒吞下去了。
揆叙倒抽了一口凉气,急忙从胤禛给他的五张符篆里,取出一道惊雷符。
然后他又取出弓箭,念着咒语把那符篆贴到箭杆上,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那巨蟒的七寸。
只听“噗——”的一声长响,就好像是气囊被人刺破的声音。
下一刻,那两人合抱粗的巨蟒一下子就干瘪下来,变成了一张蟒皮坠落。
先前被巨蟒吞噬的那个人也从半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了井沿上。
“嘭!”
饶是如此,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脱险了,兀自在那里挣扎叫喊。
其实,被吞噬之后,他就一直在喊救命。
只是先前那巨蟒吞着他时,他的喊声传不出来;如今巨蟒变成了一层蟒皮,他凄厉的喊声骤然传出,倒是把被吓呆了的众人都惊醒了。
“快,兄弟们,把赵三郎救出来。”
有两个胆子大又和赵三郎要好的赶紧跑过去,一个拽住赵三的腿,一个去拽那巨蟒的皮,用力一扯。
只听“刺啦”一声,巨蟒的皮竟然被他们撕烂了。
其中一个惊奇地“咦”了一声,拽到眼前仔细一看。却原来,这哪里是什么蟒皮呀,竟是人用纸画出来的。
赶过来的揆叙见此,冷笑了一声,“雕虫小技,也敢来现眼?”
而后,他扬声道:“你们都闪开,我倒要看看,这是哪路高人来了。”
他这一声不单单是给守住出口的士卒说的,也是说给那隐在枯井里用邪术伤人的那个说的。
果然,里面那人听见了,一时踌躇不敢出来。
他堵在井口处不敢出来,跟在他后面的人自然也不能从这里出来。
何照看到揆叙的手势,急忙从怀里取出一面小旗,以军中惯用的旗语指挥士卒,向另外两个出口围拢过去。
枯井只剩了十几似散非散地围拢在不远处。
如果里面没人出来也就罢了,一旦这井口里有人出来,那看似处处是破绽的围拢,就会立刻合并成一个疏而不漏的天网,让逃出来的人逃无可逃必无可避。
当然了,若是出来的是有法术的人,自有揆叙张弓以符箭对付,不必他们操心。
只是里面的人也不傻,知道既然这一个出口被找到了,另外两个出口也很大概率都被找到了。
一众官军等了有半个时辰,也只有三四个心怀侥幸的憋不住从另外两个出口逃了出来。
当然了,他们一钻出来就被官军勾住,用绳索绑缚了压在一旁。
而后又等了半个时辰,再没有一个人出来。
何照倒是不急,行军打仗打埋伏的时候,等得比这久的还有呢,只是他怕揆叙着急。
他左右看了看,着人从不远处搬了一快比较平整的石头,放到了揆叙身边,并亲自拽下衣袖擦干净了。
“纳兰大人,您先坐在这里歇一会儿吧。我看那些贼人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来了。”
揆叙一面扬声道:“无妨,我就在这里等着。”一面撩了衣袍,在那石头上坐了。
他的体力虽然也不错,但到底比不上惯常行军打仗的。
等了这么久,他已经到了极限了。若是不歇一会儿攒攒精神,怕是真有人出来了,他也没精力对付。
只是他也怕那妖人知晓他松懈了,会趁机出来,所以大声拒绝了何照。
索性何照也不傻,听见他的话又看见他的动作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遂也大声回道:“大人高义,属下陪您一起等着。”
双方一时僵持住了,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不撤走。
但他们双方都知道,这样僵持下去,先崩溃的肯定是里面的人。
因为外面的是训练有素的官军,里面的却是散漫惯了的江湖客;外面的人有补给,里面的人却不一定在密道里藏了东西。
而且,就算藏了怕也没用。
因为留在宅子里的杨慎也不会干坐着。
南北两处出口被堵住了,作为据点的宅子也被杨慎带人捣毁。里面的财物、缎匹、粮食全部搬走,宅子整个清空。
然后,他就派人举着火把,慢慢的往那密道深处推进。
密道狭窄,不好用弓箭,也不好用长杆的武器。
但这都没关系,军中别的东西不多,各类武器却多的是。
有一中专门勾锁拿人的,诨名叫做“留住客”,就是一条长绳锁前面带着挂着几个钩子,臂力好眼神精的人用力往前一掷,想勾哪里就勾哪里。
如此两边前后夹击,滞留在密道里的人很快就被捉的差不多了。
唯独剩下的那一个,就是驱使纸做的蟒蛇吞人的那个。
那人个头不高,身形精瘦,做道士打扮。他往那儿一站,不言不动,倒是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架势。
确定密道里再没有别人之后,胤禛捏着黄符,亲自带着人和那个精瘦道士对峙。
进了密道走了没多远,他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蹙眉道:“这怎么这么臭?”
给他和杨慎领路的李成也捂住了鼻子,“再往前走更臭呢。”
杨慎也捂住了鼻子,嗡声嗡气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成道:“这臭气是从那个道士身上散发出来的,具体是怎么回事,标下也不知道。”
杨慎便和胤禛商议,“要不四爷您先出去,标下等人用留住客把那贼子拽出来?”
“不,我还是和你们一起去吧。”禛闭住气说,“谁知道他这么臭,是不是练邪术留下的后遗症?”
杨慎想了想也是,别到时候他们人没抓住,反被那道士跑了,便道:“如此便辛苦四爷了。”
果然越往里走就越臭,好像他们不是在往密道里走,而是往茅房里走一样。
这臭味和茅房里那股味道不能说是像,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胤禛被臭得简直忘了时间的流逝,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了那个精瘦道士。
他把捂住鼻子的手放下来,从袖子里抠出一张符,朗声问道:“你是束手就擒呢?还是等我去请你?”
本以为那道士再怎么着也要反抗一下,但出乎意料的,他当即就把手里的浮尘一扔,束手就擒了。
事反常必为妖。
方才严阵以待要捉他的人,见他干脆利落地束手就擒,反而不敢上前了。
那道士十分光棍地说:“你们不是要捉我吗?那就来捉吧,反抗的不是好汉。”
杨慎惊疑不定地看了他片刻,看不出什么破绽,便对左右使了个眼色。
左右各有一个拿着留住客的士卒,对准道士用力一抛,一个缠住他左臂,一个缠着他右臂,然后胳膊一抖,那绳索便在他身上各缠了一圈,把他上半身紧紧的绑住了。
见真的把人绑住了,众人才松了一口气,一哄而上,把他绑了个严严实实,举在肩膀上抬了出来。
等爬出密道,臭味一散,胤禛忍不住大大的吸了口气。
但是也没给他多少喘气的时间,因为那个道士已经被士卒给抬出来了。
胤禛忍不住问:“你这是修的什么道?臭死了。”
那道士已经被从头到脚绑成个桩子了,却还是十分高傲,“哼,无知小儿,你懂什么?我这是神仙传的大道。”
看他这副模样,分明是修道修傻了。
胤禛也不和他争执,只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贫道金-日诚。”
“金-日诚?”胤真低头思索的片刻,却到底没有想起来,这究竟是哪个篇章里的人物?
难道是聊斋里没有记录在案的,或者是其他自己没有看过的书里的?
不过,既然人已经被抓住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想不通就不想了。
他挥了挥手,先让人给这道士灌了一瓶童子尿,然后就和那些贼人拴在一起。
这时,杨慎上前,低声道:“四爷,请跟标下来。”
胤禛不知道是什么事,跟他走到了一间屋子里,杨慎拉开门,“四爷,您请看。”
屋子里堆满了金银财物,布匹绸缎。
杨慎道:“另还有一屋子堆的都是粮食,四爷,你看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
胤禛沉吟了片刻,说:“把这些金银单分出一份,你替我带回去给萨克什;再分出一份给王县令,谢他相助之德。余下这些……兄弟们都辛苦了,权当是我给兄弟们买酒喝。”
其实若是胤禛不插手,这些战利品大约也是这样分配的。杨慎特意来问他,就是想分他一份,还是让他拿大头的意思。
但胤禛又不缺钱用,自然不会和他们争这点东西,索性就都分给他们了。
见他不要杨慎也明白,人家是看不上这点东西,心下也有两分感念,朝他拱了拱手就让人把东西都搬走了。
胤禛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此次行动,有多少伤亡?”
提到伤亡,杨慎的神色一下子就黯然了起来。
“受伤的有二十多个,其中两个没挺过来。”
虽然从入伍的那一刻他就明白,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随时随地都可能去见阎王。
但每一次手底下的兄弟战死,他心里都不好受。
胤禛沉默了片刻,说:“受伤的我另外再给他们一份抚恤金,至于亡故的那两个……你替我去查查,看他们有没有十岁以上的子嗣。
有话就送到京城,没有就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到了京城之后,找法保也行,找鄂伦岱也行,日后我必许他们个前程。”
杨慎连忙跪下行礼,“标下代他们先行谢过四爷的恩典。”
这一刻,他都有点羡慕赵虎和蒋三郎了。
胤禛本来是不喜欢别人跪他的,但这一刻他却没有阻止杨慎。他怕自己的态度有一点不对,就会让自己的一片好意被人曲解。
等忙活完,天色也已经晚了。
原本是揆叙是想到里正那里给众人安排的住处,歇息一晚的。
但胤禛怕节外生枝,主张连夜赶回去。
“这里毕竟是白莲教的老巢,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留着后手?”
杨慎心里其实也是不赞同在此逗留的,只是碍于揆叙在此,他不敢私自做主,因此没有说话。
如今胤禛都发话了,他急忙接口道:“四爷顾虑的是,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迟则生变。”
这一回,法保倒是难得赞同揆叙的主张,劝道:“四爷一路劳顿,还是歇一晚吧。”
他主要是怕胤禛连日奔波,身体受不了。
胤禛看了他一眼,伸手拽住他一条腿,轻轻一用力,就把他掀翻在地上。
“我的身体比你好多了,只要你受得了,我就没有受不了的。”
除了早就知道他身怀神力的法保,余下的人都目瞪口呆。
“谁还有异义吗?”胤禛嘴里问众人,眼睛却是看向揆叙。
揆叙还能如何呢?他只能顺着胤禛说了。
胤禛轻轻哼了一声,暗道:早这么着不就得了,非得让小爷给你们露点真本事!
回去的时候,胤禛防了一,但这一路都平安无事。
他心里觉得怪异的很。
从金日成束手就擒开始,再到这一路平安都太反常了。
和王崇明告辞的时候,他特意又看了一眼臭不可闻的金-日-成,见他脸上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更觉得这件事怕是还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金-日诚这货还有人记得吗?
吃屎博人眼球,居然还创立了一个教派,反正我看得是瞠目结舌,只觉得古今中外都少不了以丑搏出位,还成功了的人。
第148章 倒霉的法保
胤禛若无其事地带着众侍卫离去,直到出了县衙的大门,才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揆叙低声问道:“四爷,要不属下抱着您?”
折腾了一天一夜,胤禛也的确是困得很了,且无意与她纠缠,只是点了点头,对着他张开了双手。
揆叙弯腰一把将他抱起,走在两个引路的侍卫身后,自然就把法保挤到了一边。
晚了一步的法保干瞪眼儿,暗骂揆叙狡诈。
一直在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杨慎瞧瞧抬头,觑了二人一眼,不欲掺和这两个四爷近臣之间的争斗,急忙向胤禛告退。
“四爷,天色已晚,标下不敢打扰四爷休息,就先带着兄弟们回去了。”
“别急,你让别人先带人回去,你跟我去客栈一趟。”胤禛呵欠打到一半,突然听见杨慎的声音,才想起来自己还漏了一件事,“我准备让揆叙替我草拟请功折子,你也跟过去看看,功劳该怎么分,你肯定比我清楚。”
却是在离京之前,太子怕他出门在外无人看护,在地方上得罪了人而不自知,就叮咛了他几个要点,让他务必谨记。
其中一点,就是:无论赏罚,都不要越级而行,更不可越俎代庖。
太子的原话是,“你的地位虽高,却只是个过路客。等你走了,他们那些地方官还要做许久的同僚,彼此相见,岂不尴尬?”
这话让胤禛自己琢磨了一番,套用到这的事情上,就是如何对杨慎的手下论功行赏,要让杨慎自己说。如果他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就不管不顾地提拔自己看好的人,自己在的时候自然无妨,等他走了,谁知道杨慎会不会给人穿小鞋?
杨慎神色一凛,急忙道:“四爷肯替标下等请功,标下已然感激不尽。至于功劳如何分配,但凭四爷做主。”
见他神色惶恐,胤禛才意识到,自己虽然想明白了太子教的道理,但行事还是太直白,太露痕迹了,很容易引人误会,让人觉得他是话里有话。
这不,杨慎就明显是误会了。
胤禛暗暗告诫自己,日后行事要三思,急忙补救道:“杨将军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虽又调兵之权,却不能将你们久留。趁着今夜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好,你们回去休息一日,就自行启程离去吧,不必再来见我。”
见他不似作假,杨慎暗暗松了口气,“是,四爷。”
不怪他如此谨慎,实在是胤禛表现出来的手段太过精熟老练,和他五岁顽童的外表实在相差甚远。
杨慎不知道有太子提前对他做过针对性的紧急培训,自然会对如此反差大胤禛感到惊惧。
实际上,胤禛这一手不但镇住了杨慎,还有同样不明内情的揆叙。也让揆叙对一心扶持大阿哥的明珠越发不解,觉得自己阿玛简直就是眼瞎心盲。
不是他非要埋汰自己阿玛,实在是任谁整天面对珍珠美玉,也很难发现顽石那所谓的朴实之美。
更何况,大阿哥行事冲动,还不爱听人劝,委实和“朴实”二字沾不上边。
揆叙心思数转,毅然跳进了康熙早就挖好的坑里。
“四爷放心,门下一定会和杨将军好生斟酌的。”
他突然把自称换成了和法保一样的“门下”,就是表明了要拜入胤禛门下真正和法保一起共事。
胤禛诧异了一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沉稳又诚恳,隐下了眼中的异色,对杨慎道:“杨将军,你先去安排一下绿林营的兄弟们,和我一起回客栈吧。”
“嗻。”杨慎领命而去,心头十分激动。
——上头终于有人重视他们绿林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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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辰,客栈早就打烊了。
但因着他们这一行人都身份明显不一般,那掌柜的不敢怠慢,亲自带了一个伙计守在柜上,一边打瞌睡,一边等他们回来。
听见敲门声,始终提着一根弦的掌柜立刻惊醒,用力推醒了伙计,“快,贵客回来了,快去开门。”
“啊?哦,哦。”伙计抹了抹嘴角的口水,急忙跑过去抽了门栓,打开门把人放了进来。
“几位客官,你们回来了呀?”伙计点头哈腰地往里让人,嘴里不住地问,“要茶饭吗?要热水吗?”
揆叙看了胤禛一眼,见胤禛摇了摇头,便道:“都不必了,多谢两位等我们。”说着就拿出一块散碎银子,递给了掌柜。
“应该的,应该的。”掌柜的笑眯眯地说,“几位忙活了一天,想必也累了。”
他一脚踹在伙计屁股上,催促道:“还不快带几位客官回去歇息?”
伙计摸着屁股嘻嘻一笑,去柜上端了一碗灯在前面引路,“几位,这边请。”
回到他们租住的那个院子之后,揆叙拿了一块碎银子打发了伙计,才对胤禛道:“四爷,天色不早了,您先睡吧。明日醒了之后再要茶饭。至于折子的事,门下会和杨将军拟定的。”
胤禛点了点头,正要进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特意吩咐阿克敦:“我知道大伙儿都累了,但不要都睡死了,把人分成两队,轮流休息。我总觉得今天的事还没完。”
如今侍卫们对他已经极为信服了,闻言半点异义都没有,当即就拱手应了,“四爷放心,兄弟们一定警惕。”
交代完了之后,胤禛就忍不住打着呵欠,催促揆叙送他回房。
身子一沾床,他就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皮格外缠绵,半点都不想分开。
“好了好了,我要睡了,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胤禛眼睛都没睁,挥了挥小手就把揆叙和法保赶出去了。
两人对着他的床榻无声的行了个礼,慢慢的退到了门口,这才替他关上了门。
门关好之后,揆叙正要和法保告辞,就见法保双眼圆睁,愤怒地瞪着自己。
“法五爷,您这是……”揆叙一脸疑惑,装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他要装傻,可法保完全不吃他这一套,直接就叫破了,“你少给五爷装蒜!别以为你一门心思的讨好四爷,就能取代五爷在四爷心目中的地位!”
“五爷这话就有意思了。”揆叙笑道,“咱们都是皇家的奴才,都是被万岁爷派来伺候四爷的,自然是万事都以四爷为上。
我也是眼睛尖了点,看出四爷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这才敢献殷勤。怎么到了你嘴里,反像是我不怀好意了?”
那意思就是你自己眼拙,还能乖我眼明心亮不成?
“你……”法保气急,但这一回的确是他没眼色反应慢,就算是和揆叙争执,也没有硬话好说。
到最后他也只能气得冷哼一声,拂袖大踏步走了。
看着他用力踩踏地板的背影,揆叙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发现,没事的时候逗逗法保,真的挺解压的。
“杨将军,不如你我就到我暂住之地坐一坐?”
“好,纳兰大人请。”
此时此刻,杨慎已经镇定了下来,觉得接下来将有一场硬仗要打。因为揆叙毕竟是满洲贵族,而满洲权贵一向看不上他们绿林营。
哪知道,等写功名册时,揆叙直接就说:“这次行动之所以大获全胜,全赖杨将军和绿林营的兄弟。四爷的意思是,这次的功劳我们这些侍卫都不要,全数记在绿林营的兄弟身上。杨将军觉得,这首功该记给谁呢?”
准备了半天的杨慎一呆,有点结巴地问:“这……这真是四爷吩咐的?”
揆叙笑而不语。
实际上,胤禛实在是太困了,脑子昏昏沉沉的,什么都没有交代他。但揆叙跟在胤禛身边这么久,也不是白待的,自然明白几分胤禛的心思。
为了避免那二十个侍卫不服,对胤禛心生芥蒂,他决定越俎代庖一回,替胤禛说出来。若是那些侍卫有意见,也只能埋怨他,和胤禛无关。
事后胤禛再许那些侍卫一些好处,仔细安抚一番,不怕他们不心悦诚服。
但杨慎不知道,只以为真的是胤禛特意交代的,心下感动不已。
而这个,也是揆叙的目的之一。
因着两人都有心交好,接下来来的事都很顺利。功劳册大部分都是按照杨慎的意思来的,揆叙只是对特别看好的几个提了一嘴,杨慎都很识趣地将那几人抬高了几分。
你好我好大家好,待杨慎告辞时,真是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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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克敦把二十个侍卫分成了四队,五人一队,每队执勤一个时辰。
这样在天亮之前,每个人都能休息一会儿,不至于耽误了明天做事。
“你们五个就先坚持一下,等熬过了这一节,我在四爷面前为你们请赏。”阿克敦温言安抚先执勤那五个人。
五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笑着说:“大人言重了,这都是我等分内之事,不敢在爷面前讨赏。”
阿克敦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五人颇为恭谨地目送他离去。
等他离去之后,其中一个就忍不住“呸”了一声,低声道:“不过是和咱们一样的人,神气什么?”
刚才出面的那个人脸色一沉,“人家入了四爷的眼,就是比咱们高一头,你不服也没办法。”
那人嗤笑道:“和林,你以为你上赶着巴结,人家就会带你一把?别做梦了,有那功夫,他自己还要记着在四爷面前献殷勤呢。”
和林的脸色一下子几胀成了猪肝色,恼怒道:“阿克斯,你胡说什么?”
阿克斯只是嗤笑,虽然一个字也没有再说,但他脸上的鄙夷不屑却比任何言语都要刺人。
“好了,大家都别吵了,赶快巡逻吧。”
眼见闹得不像样,有人站出来说和。
阿克斯一看,见是大内侍卫里出了名的老好人额尔登,不由暗暗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给你个面子。”
往日里他家里有事,额尔登没少与他换职,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眼见事情平息了,其余两人松了口气,都顺着额尔登的话说:“走,走,走,赶紧巡逻吧。”
大家都累了一天一夜,除了这五人之外,其余人都和胤禛一样,沾床就睡。
就连气呼呼的法保都不例外。
众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后半夜了,法保也实在是困得不行,勉强撑着一边脱衣服,一边愤愤地咒骂揆叙。
可是,等他沾上床拉上被子之后,眼睛一闭就再也想不起骂人的事了。
他可真是太困了。
长夜寂寂,除了不知道是什么虫豸的名叫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额尔登五人一开始还能强打着精神,但慢慢的眼皮也都开始打架了。
五人一商量,干脆就靠在一个避风的墙角先眯一会儿。
熬过夜的人都知道,一般熬得很了之后对自己说的“眯一会儿”也就是清明节烧娱乐报——只能糊弄鬼。
只要一眯住了,什么时候醒就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了。
这种时候,大脑总有自己的想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额尔登猛然惊醒,推了推身旁的阿克斯,低声问道:“醒醒,醒醒。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大半夜的问出这种话,把其余四人都吓得一个激灵,猛然清醒了过来。
“什么声音?你别吓唬人。”阿克斯强忍住撸胳膊上鸡皮疙瘩的冲动,色厉内荏地反问。
“没吓唬你,我自小耳朵就比别人的灵敏。听,是水声,淅淅沥沥的水声……咦,这会儿又停了。”
他的语气太真实了,偏偏如今周遭都黑漆漆的,可谓是氛围正好。
阿克斯浑身一抖,旋即恼羞成怒,一巴掌招呼过去,结结实实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可真是草木皆兵!”阿克斯没好气地说,“二半夜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除了半夜出恭还能是什么?”
额尔登一时讪讪,却还是坚持自己的判断,嘟囔道:“我听着不像是出恭的声音呀。”
阿克斯嗤笑了一声,“这你也能听得出来,难不成这天下所有人出恭的声音都是一样的?”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都哄笑了起来。
额尔登的脸一下子就涨得通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
好在和林是生性谨慎,笑到一半觉得不对劲,提醒道:“我看还是谨慎些的好,你们可别忘了咱们保护的是谁。”
说着,他伸出右手笔画了个“四”,意味深长地说:“若是这位出了意外,咱们谁担待得起?”
这是一句实在话,其余几人听得神色一凛。
就连一只看不上和林做派的阿克斯也不敢再说风凉话了,反而扭头问额尔登,“额尔登,你能听得出那水声是从哪里传过来的吗?”
“能。”额尔登慎重地点了点头,“我带你们一起去看看。”
“走。”
他们跟着额尔登,一直转到了他们院子里的客房后面。
因为五人手里都举着火把,把他们走过的地方都照得亮如白昼。
走到了屋子后面,不用额尔登再说什么,他们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了。
因为,五人都闻到了一股腥臭味,像是鱼虾腐烂的味道。
突然,额尔登指着前面不远处说:“看,那里有水迹。”
五人急忙跑了过去,果然看见一道水线拉在地上。
他们顺着水线追根索源,只见一端连到了屋后的院墙上,另一端却是延展到了客房后面。
和林心思最为缜密,看了眼水线连着的那间客房的窗户,心头一惊,急忙顺着水线跑了过去。
一直跑到窗根下面,看着那水线又往左边移去了,他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原来,先前水线正对着的那个窗户,乃是胤禛的房间。
这水线如此腥臭,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留下的,若是让这东西进了胤禛的房间,胤禛有没有事且不说,他们肯定是要吃挂落的。
不过他那一口气才松了一半,却又突然憋住了。
因为他猛然反应了过来,胤禛左边的房间里住的,不正是赫舍里家的五爷法保大人吗?
皇子的安危,他们担待不起,赫舍里家的嫡系公子,他们也惹不起啊。
他疾步走过去,果然看见法保屋子的后窗户已经被打开了。
“快,这边有情况!”和林急忙招呼另外四个同伴一起过来,他让其中一个人蹲下,自己踩着那人的肩膀,从窗户上爬了进去。
此时此刻,法保正在和一个暂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做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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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是艰苦卓绝,简直太艰苦了!
法保明知道外面有侍卫轮值,为什么不喊人帮忙呢?
难不成他学会了卜卦,就艺高人胆大了?
若是这么想,那可真就是冤枉他了。
他真不是不想喊人帮忙,实在是这会儿不但手脚,连嘴巴都忙得很,根本就无暇弄出任何动静。
却原来,他躺倒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且一闭眼就睡得死沉,就连迷迷糊糊的听到了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也只以为是在做梦。
直到有个东西压到了他的身上,他才猛然惊醒。
他不睁眼还好,一睁开眼就看见一个浑身白毛,脸颊浮肿,乍一看来像人,仔细一看却不知道是什么怪物的东西爬上了自己的床榻,正张着一张黑咚咚的大嘴,那架势似乎是要咬自己。
法保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把这东西先推下去。
可是他累了一天一夜,又睡了这么久,猛然惊醒之后,浑身上下的力气却还没有恢复,一推之下竟然没有推动。
也就耽误了这么一会儿,那怪物露着五六颗黑牙的大黑嘴,已经凑到他脖子边儿了。
法保急中生智,率先张嘴,一下子就咬住了那怪物浮肿的脸颊。
哪知道这怪物看着吓人,皮肤却极为脆弱,他这一嘴咬下去,就把那怪物的皮肉给咬破了,若不是咬到了脸颊上的骨头,怕是把这一块肉都咬下来了。
一股腥臭的汁水从那怪物伤口流了出来,法保恶心欲呕。
怪物也吃痛,尖利的嚎叫了一声,就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这一下法保也顾不得嘴里腥臭了,急忙手脚并用,把那怪物牢牢困住。
何琳从窗户爬进来的时候,面对的就是法保这样的囧状。
他吃了一惊,扭头对着窗户喊了一声,“额尔登,你们快进来!”
自己则是抽出腰刀上前,用力砍在那怪物的腰上。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怪物惨叫着剧烈的挣扎了一下,就立刻声消息咽了。
等额尔登等人顺着窗户爬进来之后,看见的就是何琳呆呆的看看自己的腰刀,又看看法保的床榻,再看看自己的腰刀,再看看法保的床榻,如此反复,就像傻了一样。
额尔登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和林,你怎么了?”
和琳这才回过神来,呆呆地盯着自己的腰,刀喃喃道:“难不成我也变成高人了?”
“放你娘的屁!”法保骂道,“你们还不快过来,把这玩意儿弄下去。”
几人闻言,急忙跑过去,帮着法保把压在他身上的怪物抬了下来。
等抬的时候,他们才明白和林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个怪物竟是被和林一刀劈成了两半。那“咔嚓”的声响,就是怪物脊骨断裂的声音。
等他们把那两段成两截的怪物抬下来,法保才“呸呸呸”着从床上翻了下来,指着和林骂道:“你个杀才,差一点就砍到我了。若是伤了五爷,你担待得起吗?”
和琳脸色一白,急忙丢了刀跪在地上,祈求道:“法保大人,属下不是故意的,请法保大人恕罪。”
其实法保也就是自己惊吓过度,发一句牢骚而已,见和琳吓成那样,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
“行了,行了,你快起来吧。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不是真的怪你。”
法保赶紧把人拽了起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和地说:“说起来你也算是救了我,我该好好谢谢你才是。”
“当不起,当不起,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和林暗暗替自己捏了一把汗,心道:也不必你感谢我,你只要不迁怒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世上的事情有是非对错之分,但人心可没有。要是法保一力要迁怒,那么对也会变成错,错只会变成大错。
“诶,要的,要的。”法保道,“放心,你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
他拍了拍和林的肩膀,正要扭头去看那怪物,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对了,你是哪家的子弟,叫什么来着?”
和琳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姓名家世告诉他。
“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都不爽利呢?”法保只是性子粗鲁,又不是真傻,见他先是跪地请罪,又是满脸迟疑,如何猜不到是为了什么?
他嗤笑了一声,扭头就去看那怪物了。
——既然人家对他避如蛇蝎,他又何必上赶着倒贴?就好像他们赫舍里家的人情有多好赚似的。
见他如此干脆利落,和林才确信方才法保是真的想要谢他。只是如今机会已失,当真懊恼不已。
“这是个什么东西?”法保围着那怪物转了两三圈,满脸迟疑。
那东西只看形状倒是像个人,而且还是个身形狗狗,年纪不轻的人。
但这一身的白毛,肿胀的脸颊,还有张开的嘴里那五六根长的出奇的大黑牙,又不怎么像人。
此时东方已然微白,客栈掌柜养的几只大公鸡,此起彼伏的叫唤了起来。
这个时节,普通百姓家里可没有钟表等物。特别是像这种开店做生意的,都是天一白、鸡一叫,就要起来收拾了。
若不然,有那赶早路的客人都已经起了,却没人招呼,更没个热汤热茶的,久而久之生意启不寥落?
因而,尽管那掌柜的昨天晚上一直等到了后半夜,今天也得一大早爬起来开门迎客。
做饭馆、开客栈,挣得本就是辛苦钱。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第149章 贵客
听见鸡叫声,额尔登便道:“这店里的伙计也该起了,属下去找人问问,附近可有怪异之事。”
法保挥手道:“去吧。出去的时候手脚轻点,可别吵醒了四爷。”
“嗻。”额尔登领命而去,不管是开门、关门还是在走廊上行走,他都轻手轻脚的,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
法保嘴上不说,心里点头:这倒是个稳重人,比刚才那谁谁谁强得多。
店里的伙计还没来,胤禛倒是先来了。
“法保,这是怎么了?”
看见他来,法保吃了一惊,一边小跑过来迎接他,一边骂道:“额尔登这个蠢才,我不是说了吗?让他轻点,轻点,轻点!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
还没等他走到跟前,胤禛就伸手制止了他,“停,别往前走了。”
“昂?”法保一呆,满脸受伤地说,“四爷,你已经开始嫌弃奴才了吗?”
“去你的!”
这张怨妇脸看得胤禛一个激灵,只觉得鸡皮疙瘩刷刷直往下掉。
他一边撸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一边威胁法保,“你若是再做出这副怪样子,立马给我滚回京城!”
“门下该死。”法保一秒收敛。
胤禛这才道:“你也别怪额尔登了,是我的听觉敏锐,他手脚已经够轻了。”
却原来,剿匪时打开五感图还没来得及关掉,就累得睡着了。
早在法保屋里有动静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只是许久不听法保叫喊,就以为是法保自己有事办,也就没有来打扰。
毕竟,每个人都有**,胤禛从来无意窥探别人的**。
直到后来“哗哗啦啦”进来了一屋子人,又是抽刀又是坠地的,他是想不来看看都说服不了自己。
“对了,你身上的是什么味儿?怎么这么难闻?”他皱着鼻子看着法保,待看到他嘴角灰黑色的水渍时,差点就没忍住吐了出来。
“啊!”法保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啥,大叫一声转过身去,“四爷你快出去吧,这里污秽得很,别脏了您的眼。”
来都已经来了,胤禛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他蹙着眉,不悦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他动怒了,法保不敢再作怪,侧着身子往墙边贴了贴,让出很宽的一条路给胤禛,“四爷,您走近点儿自己看吧,但也别走太近,那东西臭的很。”
不等胤禛走近,原本围着那怪物的几个侍卫都散开了,给他预留了宽阔的视野。
这个时候,额尔登也带着伙计和掌柜的过来了。
“几位客官,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开门迎客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出事。
额尔登去喊人的时候凶神恶煞的,掌柜的一路上走得手软脚软,到了地方就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了,他也好思索应对之策。
“怎么啦?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怎么了?”法保差点没跳起来,愤怒指着那怪物,“你自己去看看,我们还没问你究竟是怎么了呢,你倒来问我们。”
他们这一行人非富即贵,给的赏钱又多,掌柜的一直吩咐伙计们,要小心伺候,千万别让他们有任何不满,却不想还是出了事。
“客官息怒,客官息怒。此次诸位在本店的一应茶饭住宿的费用,概都免了,算是小店给几位爷赔罪了。”
掌柜的一边陪小心,一边招手叫那伙计,两人一起走近了去看。
却不想这句话又得罪了法保,法保大怒道:“我们差你那点房钱吗?”
也不去京城打听打听,他们满洲的贵族老爷们买东西,有还价的吗?更别说白要人家的了。
传出去了,他们赫舍里家丢不起这个人。
“是,是,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掌柜的满脸尴尬,抬手就要给自己来俩大耳刮子表表诚意。
幸而法保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气急败坏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诚心想让我在四爷面前吃挂落?”
不知道四爷最看不得恃强凌弱吗?
一点眼色都没有。
掌柜的动辄得咎,一时之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哭丧着脸说:“是,是。大爷,您说该怎么办,小人就怎么办。”
——只求您给指条明路吧。
胤禛终于看不下去了,忍怒道:“法保,你在干什么?”
——他教他不要恃强凌弱,是要听知道每个人都应该被尊重,不是给他下了任务指标让他去完成的。
若非是发自肺腑的,又何必强求?
法保一惊,急忙放开了掌柜的,待要跪下请罪,却又想起来胤禛平时不喜欢别人跪他。
一时间,他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说话也不是闭嘴也不是,脸上露出惶惶之色,可怜极了。
胤禛到底顾念着往日的情分,不欲在外人面前下他的脸面,遂深吸了一口气,对掌柜的说:“你过去看看吧,究竟认不认得。”
“是,是,小人这就去认。”掌柜的松了口气,拉着伙计走到了近前。
胤禛看了法保一眼,见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不由心头一软,叹了一声道:“你还不过来?”
法保眼睛一亮,响亮地应了一声,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他一过来,身上那股腥臭味就跟着一起过来了。胤禛暗暗懊恼:怎么把这回事给忘了?
但人是他自己叫过来的,再臭也得忍着。
那伙计胆子小,看见那个似人非人人的东西,惊叫了一声,吐出一口淤血,仰面就栽倒了。
那掌柜的被伙计吓得“呀哈”一声,急忙伸手扶住,手忙脚乱地问:“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胤禛示意两个侍卫上去帮忙,把那伙计平放到了地上。
“法保,你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
法保凑过去,探了探那伙计的鼻息,又扒开眼皮看了看瞳孔,对掌柜道:“没事,就是撞客了,弄碗凉水给他灌下去就好了。”
早有侍卫把桌上的冷茶倒了一碗,与掌柜的合力给伙计灌了下去。
一碗冷茶下肚,那伙计悠悠转醒,迷迷糊糊看见掌柜的,猛然起身用力抓住他的衣袖,“连叔,怪物,有怪物,刚才我看见怪物了!”
掌柜的为难地看着胤禛,请示道:“小爷,这孩子胆子小,要不就先让他回去吧。”
胤禛也无意为难人,挥了挥手表示同意了。
那掌柜的便哄着伙计送出了门,“孩子,你做梦了,没什么怪物。这里用不着你了,快下去收拾桌子烧水吧,一会儿赶早的客人们就要起来了。”
哄走了伙计之后,掌柜的大着胆子又仔细看了看,觉得那两节东西若是合在一起,倒像个人的模样。
但仔细看看,又像是猴。再仔细看又不是猴。
他蹙眉思索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旧事来,朝众人拱拱了拱手,小心地问道:“小人冒昧问一句,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见他如此,胤禛心中一动,问道:“掌柜的认识这东西?”
“应该是认得的。”
法保不悦地说:“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什么应该认得?”
“这……”掌柜的叹了一声,“如果就是我认得的那个,那它应该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不等法保再问,他便道:“还请诸位据实以告,这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了具体的地方,才知道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一个。”
法保觉得他丑人多作怪,但碍于胤禛在这里,他不敢过于造次,只是撇了撇嘴。
和林赶紧上前,把额尔登如何听见声响,他们几人又如何举着火把寻到了墙根的水迹,又如何顺着水线找到了法保的屋子,仔细说了一遍。
胤禛看了额尔登一眼,带着众人从后窗户处又翻了出,一路顺着那水线到了院墙根。
被皇子注意到,额尔登紧张地握紧了双手。见胤禛并没有和他多说话的意思,他松了口气之余,也有些暗暗的失望。
胤禛视力超越常人,就算火把昏暗,他也能看得出来,这水渍是从墙头上一路淋下来的。
“掌柜的,有梯子吗?抬两架来。”
“有的,有的,小人这就让人去抬。”
胤禛道:“也不必另外叫人,我这里人多的是。”
然后就随手指了额尔登和另外一个侍卫,跟着掌柜的去抬梯子。
掌柜的自然要推辞几句“如何赶麻烦诸位客官”,胤禛坚持,他才带着人走了。
额尔登精神一振,搬梯子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恨不得一个人把两架都搬过去。
同行的那人知道他是入了四皇子的眼了,不禁羡慕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小子行啊,算是出头了。”
额尔登傻笑着挠了挠头,有些忐忑又有些作假地说:“也不一定的,说不定等到了明天,四爷就忘了我这号人了。”
“行了行了,你小子就别在我面前玩这一套了。”
两人说笑了半路,等快到院墙边时,都默契地闭了嘴,老老实实地把梯子搬了过去,架在了墙上。
胤禛知道,若是自己要先过去,底下肯定一群人要拦。
所以他就直接指了两个搬梯子的,“你们两个先爬过去,接应众人。”
两人应了一声,爬上了墙头之后,一起把其中一架梯子爬上拽了上去,放到了墙的另一边。
然后二人依次爬到了墙外边,在外接应。
胤禛这才顺着梯子爬了出去。然后是法保,然后是那掌柜的,再然后才是其余众人。
等在场的人都过了墙之后,正要顺着水渍找源头,却听见揆叙的声音在墙内响起,“四爷,是你出去了吗?”
却原来,他们闹了这一通,把揆叙也给吵醒了。
揆叙醒了之后第一件事,自然是到胤禛的房间查看一番。但他去了之后,才发现胤禛不在房里。
他又到法保的屋子里看了,却见里面一团杂乱,只有两个侍卫守着个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怪物。
他问了两个侍卫,便也从后窗户爬了出来,一路找到了墙根。
胤禛脚步一顿,扬声道:“你回去守着法保的屋子,别让闲杂人等进去。”
但放着法保这个不靠谱的独自守着胤禛,他如何能放心?
他也不答话,待要也顺着梯子爬出去,又听见胤禛道:“我总觉得不太对劲儿,你回去守着,说不定还有贵客要来呢。”
揆叙抬头看了看,东天都已经泛白了,心说都这时候了,哪个贼人还会来?
胤禛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又说:“这个时候正是人一天中最困倦的时候,若是有贼人要来,很有可能选这个时候。”
揆叙心头一凛,连忙道:“四爷放心,门下一定守好了。但凡有什么贵客,都叫他有来无回。”
说完,他朝着胤禛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个礼,就转身顺着原路返回,还从后窗户爬进了法保的屋里。
那两个留守的侍卫看见揆叙又回来了,明显都松了一口气。
“纳兰大人,您请坐。”其中一个殷切的给他拉了椅子,另一个赶紧倒了一碗伙计刚送来的热茶。
当然送茶的伙计已经不是先前那一个了,那两个侍卫也怕再节外生枝,根本没让人进门,自己在门口把茶接进来的。
看着两个侍卫神色惶然的模样,揆叙心里也很能理解他们,于是也没有为难,直接坐下接过茶盏之后,对两人道:“你们也坐吧,累了一夜了。”
“不,我们站着就行,站着就行。”
揆叙他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冲二人一笑,伸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两张黄色符纸,“看见没?这是四爷给的神符。只要有这两张符在,什么神仙妖鬼来了,也得折戟沉沙。”
经过最近这么多事的洗礼,一行二十个侍卫都对胤禛有一种迷之信任,一见有他画的符在,两个侍卫立刻就放松了。
“那就有劳纳兰大人了。”
两人谢了座,却也不敢远离,一人了一张椅子,就放在那怪物两头坐了,以防万一。
至于要防的是什么万一,说实话,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揆叙半盏茶还没喝完,前面的窗户突然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仔细听的话,就像是虫蚁在蛀食木头,又像是尖锐的指甲在挠窗棂。
揆叙神色一凛,顺手放下茶盏,“贵客果然来了。”
那两个侍卫立刻抽出了腰刀,跳了起来。
“哗啦”一声巨响,整个窗户都被大力拍碎了。
幸好屋里的三人一直警惕着,早有防备,不至于被这动静吓到。
只见一个三尺高的小人从破碎的窗户钻了进来,见风就长,瞬间就头顶房梁,脚踏地面了。
就算是一只可爱的布猫,一下子长大十倍也够吓人的,更何况是一个人?
人对近似人形却又非人的生物,天生就有一种恐惧感。
更何况,眼前这个人形怪物又身穿盔甲,头戴钢盔,手提狼牙棒?
从前他们只在话本和说书人那里听过见过“眼似铜铃,嘴像血盆”的描述。
但今天在这怪物身上,他们却实实在在见识到了。
那怪物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在屋里巡梭了一阵,看见生人,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然后就抬起有五尺长的大脚,往其中一个侍卫头上踩过去。
这一脚要是给他踩严实了,活人得变成肉饼。
刚开始的时候,那侍卫被突然出现的高大怪物吓得手脚都凉了,但真到了临危之际,他却突然冷静了下来,一点不怕了。
揆叙的双手已经搭在了弓箭上,随时都可以一箭射过去。却见那侍卫神色镇定,双手握紧了腰刀,一刀向上劈去。
接着就听见一声闷响,像是刀剑砍在皮革上的一样,那侍卫只觉得自己这一刀砍过去,遭到了巨大的阻力。
但也借着这股阻力,他灵巧的一闪,闪过了那船样大脚的袭击。
避过了这一击之后,他精神一振,对揆叙和另外一个侍卫说:“这怪物身形高大,但却不灵活。”
找到了那怪物的弱点之后,揆叙干脆放下了弓箭,也抽出了腰刀,和两个侍卫相互配合,寻找那怪物的致命之处。
他手里只剩三张符了,必须一击毙命。
三人相互配合,每当怪物要袭击前面的人时,后面的人就给他来一下;再当他转过身来攻击后面的人时,前面的人也给他来一下。
那怪物不但身体不大灵活,脑子似乎也不大灵敏,被三个比他矮小许多的人耍得团团转。
大约过了一刻钟,揆叙已经摸清了那怪物的罩门。
在三人与那怪物打斗的途中,他们攻击别的地方怪物都只是愤怒。可是每当攻击到他腰眼的时候,怪物就急忙回身错手来格挡。
很显然,那腰眼就是它的命门。
他给两个侍卫使了个眼色,让其中一个接替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就跳出了战圈,张弓搭箭,一箭射过去,正中那怪物的腰眼儿。
被射中命门之后,那怪物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三寸高的小人。
三人凑过去一看,竟是个纸扎的。
揆叙看看那个断成两截的长毛怪物,又看了看这个纸炸的人,心里觉得这两个不是一伙的。
但这只是他初步的判断,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因此便没有说出来,继续严阵以待。
又过了片刻,突然听见一声虎啸,一只班额猛虎从那破碎的窗户处跳了进来。
那老虎一跳进来,不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立刻就合身往揆叙身上扑去。
揆叙身子一矮,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虽然狼狈,也堪堪避过了那老虎的一扑。
见他避过了,那两个侍卫大大地松了口气。
彼时,两个侍卫正在老虎的身后,他们这口气惊动了那老虎。老虎一扑不成,听见身后有人,扭腰回身便是一掀。
两个侍卫都是大内侍卫出身,不止一次跟着皇上出外出狩猎,对于老虎、獐子、豹子的套路,他们都烂熟于心。
早在老虎一扑不成时,他们心里就有了防备。老虎回身一掀,两人一左一右闪开,又让它掀了个空。
老虎的拿手好戏只有三样:一扑、一掀再有一剪。
如今一扑一掀都落了空,老虎也自己也焦躁了起来,两只前爪不住地刨地,嘴里低声嘶吼着。
那一双凌厉的竖瞳锐利地巡睃着屋子里的三个人,似乎是在寻找下一个下手的时机。
第150章 人同
揆叙有心张弓搭箭,直接结果了这老虎的性命,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搞清楚一件事。
——这只老虎究竟是真老虎还是纸老虎?
若说他和方才那个人性盔甲怪一样是纸扎的吧,那人形怪物纵然被杀死了也是不言不语,这老虎却还没进门就嘶吼出声,与他们缠斗的时候也是高后低嘶不断。
可若说这是个真老虎吧,襄樊城清平地界,又不临山,怎么会有老虎?
如果是对付真老虎,那就用不着浪费符篆,直接搭箭射就完了;
可若是纸老虎,那必然是有法术支撑的,不用符篆根本就对付不了。
现在最要命的问题,就是他手里只有三张符,还是昨天用剩下的,胤禛并没有收回去。
他正在犹豫思索,那老虎突然跳起,钢鞭一样雄健有力的尾巴,猛然朝他甩了过来。
揆叙已经根本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就念动咒语,把手心里的符咒往前一送,手掌刚好连着符咒握住了那老虎的尾巴。
一头两一丈来长的猛虎,尾巴上的力道有多大,稍微动动脑子就知道。
揆叙被那老虎尾巴用力一剪,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正好撞到了门上,直接就把门给撞碎了。
然后,余下的冲力带着他又滚了好几圈,身子抵到了走廊的栏杆上蔡算止住了势头。
揆叙只觉得胸口一闷,喉头就开始腥咸,明显就是伤了肺腑了。
幸运的是,那张符咒也发挥了作用。
老虎把它抽出去之后,立刻就“扑哧”一声漏了气,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小老虎。
那两个侍卫急忙跑出来,把揆叙扶了起来。
“纳兰大人,您没事吧?”
没事?怎么可能?
揆叙强忍着脏腑的不适,咬牙道:“走,进去看看。”
两人小心翼翼地扶着揆叙,一步一瘸地走了进去,仔细一看,果然那老虎也是纸扎的。
他让两个侍卫把他扶到了椅子边,自己撑着腰,吸着气坐了上去。
方才那一撞,他不但受了内伤,后腰也结结实实撞到了栏杆上,不用让人看他都能猜到,这会儿八成已经青了。
其中一个侍卫小心翼翼地询问:“纳兰大人,要不属下帮您上点药?”
“暂且不必。”揆叙道,“万一接下来还有变故,又正赶着上药时来了,咱们如何应对?”
另一个侍卫乖觉地去法保的床上拿了一个靠枕,给揆叙垫到了后腰处,让揆叙能够靠住,省些力气。
“好了,你们也坐下吧。”揆叙靠在软枕上,轻轻吐了口气。
三个人一刻也不敢松懈,就那么坐在椅子上干等着。
可是这一次,他们一直等到胤禛带着人回来,也再没有任何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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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胤禛带着人翻过的院墙,不用再寻那水迹,掌柜的便自告奋勇地说:“还是我来为诸位领路吧。”
法保不悦地哼了一声,“你还说你不知道?”
掌柜的只是摇头叹息,并不辩驳。
胤禛没让法保再出口伤人,直接说:“那就请老先生前头带路吧。”
“不敢当先生二字。”掌柜的忙还了礼,“诸位爷,这边请。”
一行人跟着他走街串巷,左拐右拐,一直走到了城郊外。
眼见他这路径越领越偏,法保心里起疑,一把揪住掌柜的衣领,喝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里?”
这位爷的暴躁脾气,掌柜的可是领教的多了。
他也不敢反抗,只是苦笑道:“你们有这么多人,小人却是孤身一人。便是我真的有害人之心,不是以卵击石,把自己往虎口里送吗?”
胤禛看了法保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法保却是心头一紧,讪讪地放了手,与那掌柜的陪笑,“是在下失礼了,老先生快请带路。”
掌柜的哪里敢与他计较,连说了几句“无妨”,重新领着众人往前走去。
只要法保别再找他的麻烦,他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赶想着法保向他道歉?
此时此刻,在掌柜的心里,胤禛和法保的关系,已经变成了年长的奴仆和年幼的主人了。
——因为主人年幼,所以辖制不住仆人,让仆人屡屡失礼于人前。
又走了约摸二里地,掌柜的说:“前面就是了。”
众人跟着他走了过去,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光秃秃的连个墓碑都没有。
胤禛觉得奇怪,便问道:“这是谁的坟,怎么连个墓碑也没有立?”
掌柜的神色有些黯然,带着回忆说:“当年埋它时,家父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如何为他立碑?”
不知道名字,却还为对方立了坟,胤禛顿时肃然起敬,拱手道:“想不到,令尊还是一位义士。失敬,失敬!”
“谈不上什么义士,家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老板罢了。”
掌柜的对着坟堆叹息了片刻,转身对胤禛道:“诸位若是想知道那怪物是不是小人认识的那个,就请挖开这座坟墓,看看里面的尸首还在不在。”
“这……”
一听说要挖坟掘尸,胤禛就迟疑了起来。
——在这样一个唯心主义的世界观下,打扰死者安眠,不太好吧?
掌柜的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道:“四爷放心,这里面埋的并不是人。”
只是他心里又暗暗补充了一句:虽然不是人,却比人更加知道忠义。只可惜时运不济,遇见了那么一个主人。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法保一眼,暗暗思索法保与坟里这位的主人究竟有何关系?
这位埋在这里已经几十年了,从来就没闹出过动静,为什么法保才来了不久就被这东西找上了?
若说没有关系,他是半点不信的。
听说不是人,胤禛心神一松,终于做出了决定,“那就挖开吧,不过小心些,不要伤了里面的东西。”
他们出来得匆忙,也没有带铁锨之类的,几个侍卫只能抽出腰刀当做铁锨用,小心翼翼的把那座小坟包给挖开了。
大约挖了有三尺有余,其中一个侍卫感觉自己的刀砍中了腐木,急忙道:“我碰到棺材了,大家都小心点儿。”
坟包周围插了一圈的火把,三四个侍卫小心翼翼的把棺材上的浮土清理了,卸掉了钉棺材的楔子,掀开棺材盖一看,里面除了一件旧衣裳,什么都没有。
掌柜的叹道:“果然是它了!”
胤禛忙追问道:“他究竟是谁?又为什么去袭击法保?”
“此事说来话长了。”掌柜的又叹了一声。
本来做生意的人是忌讳唉声叹气的,据说是会把财运叹走。
但是提起这件事,由不得他不多唏嘘几声。
却原来,几十年前,他才四五岁的时候,他们家的店里来了一个回京述职的高官。
那高官不但行李颇多,队伍后面还远远地坠着一个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东西。
高官一直让驱赶它,它也不走。
那高官显然是不愿意带它一起回京,见它不肯走,就拿鞭子抽它。
实在抽的狠了,那东西就躲了出去。待那高官转身进屋了,他又小心翼翼地从躲藏处出来,就在店门口守着,哪里也不去。
掌柜的老父亲看那东西可怜,就端些剩汤剩菜给它。
索性那东西虽然长得吓人,却并不伤人,也不挑食,给什么它就吃了,吃完之后还会双手抱着,学人作揖致谢。
那个高管那东西浑身上下都是鞭痕,却怎么也不肯走,脸上也有些许不忍之色,没再出言驱赶他。见老掌柜的给他拿汤菜,也没有阻止,还暗地里多给了老掌柜银钱。
老掌柜见那告官不像是个严苛的人,便大着胆子询问了那东西的来历。
当时掌柜的仗着年纪小,也跟着蹭了一耳朵。
据那高官所说,他原是在边境任职的,那东西名叫人同,却是当地的一种特产。因其似人非人似猿非猿,故名人同。
因其力量奇大,干活勤快,心性又忠诚,当地人时常训练了铡草喂马,砍柴守屋,无所不做。
那高官在边境任职五六年,便也入乡随俗,学着当地人养了几只人同。
只是他毕竟不是当地人,边境也不是他的久居之地。
如今京中圣人下旨调他回京,他自然要收拾家小,一同回京述职,且日后再也不回返了。
这人同在当地虽然是常见之物,但也只在当地而已,出了那个地界别处都无,不免为人所异。
而且这东西似人非人,模样丑怪,是绝计不能带到京城去的。
不然万一吓到了贵人,他可担待不起。
所以临行之前,他便将家里豢养的人同尽数都放生了。
哪知这些人同虽然是畜生,却生性十分忠诚,见他的车队要走,便都跟着走。
那高官命属下极力驱赶,大多数都半路上回去了,只有这一个一直追到了这里。
老掌柜的听了十分唏嘘,有心为那人同说情,却又惧怕高官的官威,只能把话头咽了下去。
只是,再给那人同准备晚饭时,却不再给剩饭剩菜,而是把好饭好菜送过去。
那高官在他的客栈里休整了两三天,临行前的一夜亲自端了饭食与那人同吃。
第二天一早,高官便带着随从家眷起行,人同却并没有追出来。
掌柜的心下奇怪,到人同固守处,看时却见那人同七窍流血,已经死去多时了。
他想到了前夜,那高官亲自给人同端的饭食。当时他还以为那高官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如今方才知道,哪里是恻隐之心?分明是斩草除根之意。
掌柜的说:“我父亲感念着这人同的忠义,便自己出钱买了一副棺木,把它葬在了这里。”
众人听了都唏嘘不已,只有法保觉得奇怪。
“那它来找我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看过聊斋的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既熟悉又陌生?
没错,它是聊斋,但不完全是。
准确地来说,他是聊斋《咬鬼》一篇和子不语《人同》一篇的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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