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你知道三国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

    不但法保想问,掌柜的也想问问。

    胤禛却是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原因。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他问道:“掌柜的,你知道那个当官的姓什么吗?”

    掌柜的想了想,不大确定地说:“当时我才四五岁,整日里在院子里憨玩儿,他们也不防备我,让听得随行人员有喊那位做……做索大人?应该就是索大人。”

    这个姓不像是汉姓,掌柜的对于满族的姓氏又不了解,所以只能含糊地模仿一个发音。

    但这也够了。

    胤禛眉毛一挑,暗道:还这是父债子偿的戏码,倒霉的法保,遇到一个坑儿子的爹。

    “索大人?”法保先是疑惑,接着面色一变,“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很显然,他也反应了过来。

    ——朝中被称呼索大人的,除了他三哥索额图,不就是他阿玛索尼了吗?

    难不成这东西是闻出了自己身上的味儿,所以来找他阿玛的后代报仇的?

    想到这种可能,法保打了个哆嗦,不知所措地看向胤禛,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办。

    别看他整日里嚷嚷着学法术,如今也真的学出了点门道。可真面对这种事情时,就显出他叶公好龙的本性了。

    这种事情胤禛能怎么办?

    不管干这事得是法保本人还是法保他爹,理亏的都是法保这一方,他只能建议道:“找个得道高僧,帮他超度一下吧。”

    虽然索尼当年做的事是挺不地道的,但无论是凶手还是苦主都已经死了许多年了,与其让人同怨气缠身,不如送它早日投胎。

    若是这人同没有生出怨气也就罢了,如今它既然来找法保复仇,就明显是生出怨气了。

    除非让它达成目的,消除了这孤怨气,否则日后必然会被怨气亲侵蚀理智,为祸一方。

    不管于公于私,胤禛都不可能让它杀了法保报仇的,就只能选择别的方法消除这怨气。

    按照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只要这辈子没有做大恶,死了之后找高僧超度,是可以保佑来世投个好胎的。

    想到这里胤真又再三向掌柜的确认,“这人同从前没有出来做过乱吧?”

    掌柜的连连保证,“不曾,不曾,小人家里连续三代在此处开客栈,这真的是它第一次出来。”

    胤禛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它虽然生了怨气,却完全没有做过恶。找个高僧超度一番,肯定保佑它来世投个好胎。”

    对于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世界来说,来世虚无缥缈,许人来世来抵消今生的罪过就是耍流氓。

    但在这个唯心主义世界观的世界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追逐来世的富贵,给人同谋一个好的来世,足够洗去它的怨气了。

    “好,好,好,超度的钱我出,我出,多少我都出。”

    有了解决的办法,法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急忙拍着胸脯保证。

    胤禛难得出言安慰他,“你也别怕,这不是你的错,就当是替你阿玛赎罪吧。”

    毕竟,索尼的做法,的确太不地道。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得先做另外一件事。

    那就是把被砍成两截的人同的尸体重新拼起来,按照当地的风俗,买一匹崭新的红绸子,把断口处围起来。

    据当地的老人说,断肢处用红绸包裹起来,来世投胎就不会生成残废。

    虽然这说法挺有地方局限性的,但既然当地有这风俗,那就入乡随俗吧。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客栈前门早已大开,零零星星的客商已经开始结账走人了。

    胤禛不想影响人家的生意,就带着人还从后院的院墙那里翻过去。

    见法保屋子里的狼藉比他们离开时更甚,胤禛就知道他们离开之后肯定又发生了变故。

    不等胤禛来问,揆叙就主动禀报了。

    胤禛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说:“接下来咱们兵分两路。揆叙,你去县衙帮王县令审那些贼寇,看看昨夜的变故究竟是不是那金-日-诚在背后操纵。”

    “嗻。”揆叙忍住伤处的不适,神色肃然地应了,并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四爷,我觉得根本就不是金日诚。如果他真有那样厉害的法术,当初抓他的时候,他不会毫不反抗。”

    至于那条巨蟒,十有八-九也不是金-诚-在操作,他只是一个被推到台前的幌子而已。

    胤禛听了,也想起来何照与汪龙二人回禀时曾说过,除了那个会使毒针的之外,另外还有几贼寇个也四散逃去了。

    想来那金-日-诚之所以身陷囹囵还怡然不惧,倚仗的并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有人在外接应他。

    他突然神色一凌,叫道:“呀,不好!快去县衙看看,那金-日-诚跑了没有?”

    揆叙也是一惊,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却是门下一叶障目了,四爷别急,我这就去。”

    胤禛道:“你去看看,不管那今-日-诚跑了没跑,你都和王县令一起审问剩余的人,我和法保还有一些别的事要办,今天就不过去了。”

    揆叙点了点头,迅速离去。

    等出了门转过了弯,他才露出来痛楚之色,额头上的冷汗岑岑而下。

    他靠着院子外的一颗柳树喘息了许久,这才重新调整了神色,若无其事地往县衙走去。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给四爷添乱。

    等揆叙离去之后,胤禛才笑着安抚法保,“好了好了,你阿玛虽然对不起那人同,你现在去找了高僧替它超度,也算是将功补过了。所以,你就别太过愧疚了。”

    这副蔫头耷脑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法保了。

    法保左右看了看,见那掌柜的早就出去了,其余并没有闲人,他才蹲下来,凑到胤禛耳边,低声道:“门下的确是心中羞愧,但这羞愧却不是因为家父的行径,而是因为自己先前的懊恼。”

    “哦,这话怎么说?”胤禛奇怪地问。

    法保咂巴了两下嘴,似乎是觉得这话不好出口。

    他这人,憨归憨,性子里却自有一股鲁直之气,俗称一根筋。

    既然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要效忠胤禛,就不会对他隐瞒。

    因而,他压低了声音,只叫胤禛一人听到,“先前我听那掌柜说出‘索大人’三个字,猜到那人是我阿玛时,第一反应并不是为他的行为感到羞愧,而是恼怒于我阿玛曾经做的错事竟然被人揭了出来。”

    他满脸羞愧的说:“而后,我又想起四爷素日里的教导,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这种事情恼怒,更觉得自己辜负了四爷素日的教导,这才觉得羞愧。”

    胤禛听了这话,十分震惊。

    虽然法保的重点是辜负了他的教导,而非是无故迁怒客栈掌柜,但他既然有了改过的念头,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因而,他大笑着拍了拍法保的肩膀,笑道:“我虽然没有读过几本书,却也听人说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如今你既然知过能改,就是天大的好事,又有什么可羞愧的呢?”

    “啊?”法保一脸茫然地抓了抓头皮,不好意思地问,“四爷,那四句话是什么意思呀?”

    胤禛也是一呆,气道:“平日也叫你多读书,你就是不听,连我说句话你都听不懂。”

    法保只能干笑。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和他解释了那四句话的意思,又说道:“你既然还有羞愧之心,就不是无可救药。日后你只要记住这次教训,不要再犯就是了。”

    这些金玉良言若是换一个人来说,法保真不一定听得进去。

    可说这话的是他一向信服的胤禛,他便如奉纶音,连连点头,记在心里。

    等胤禛说完,他郑重地保证道:“四爷放心,门下往后一定改,绝不在旁人面前丢你的脸面。”

    胤禛张了张嘴,想说你学好不是为了我的脸面,是为了你自己。

    但他转念又一想,如果他照直了说,以法保的为人性情,肯定不会听进去的。

    他眼珠子一转,先招来阿克敦吩咐道:“你去找这客栈的掌柜,问问他附近有没有什么灵验的寺庙或得道高僧。”

    “是。”阿克敦领命而去。

    支走了阿克敦之后,胤禛又把另外几个侍卫打发了出去,刻意把氛围弄得神神秘秘,让法保胆战心惊。

    同行这么久,他早就看出来了,法保虽然生得高大,性子也鲁直,可胆子却不怎么大。

    想来,他之所以纨绔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在康熙面前挂上号,最大的原因大约就是胆子小,惹出大事儿。

    果然见胤禛找借口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法保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

    到最后,胤禛神色严肃地看盯着他看时,他只觉得心都提到喉咙口了。

    “四爷,怎……怎么了?”

    “别怕。”胤禛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容特别温柔。

    法保却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忍住揉鸡皮疙瘩的冲动,干笑道:“四爷,咱有话好说,您能先别笑吗?”

    他在心里嘀咕了一句:你笑得我渗得慌。

    可胤禛的本意就是要吓唬他,怎么会听他的?当下就笑得更温柔了。

    法保赶紧求饶,“四爷,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便是叫我自打嘴巴,我也别无二话。”

    “瞧你这话说的,我打你干嘛?”胤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您问。”

    胤禛便问道:“法保呀,你读过三国吗?”

    法保满脸尴尬,“四爷你是知道我的,我打小就不爱读书。”

    “那你听过说书先生说三国吗?”

    法保讪笑道:“这个……这个……门下是有些爱好,但却不在说书上。”

    胤禛点了点头,“那就好办了。”

    法保:“啊?”

    ——我怎么觉着,你是要蒙我呀?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呀,秃噜嘴了!

    第152章 吓唬法保

    胤禛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说秃噜嘴了。

    他赶紧咳嗽了一声,一句话就把法保的思绪拉走了,“既然你没看过三国,也没听过三国,那我就辛苦一下,亲自给你讲一段三国吧。”

    讲故事,我可是专业的。

    一听四爷要亲自给他讲故事,法保眼睛一亮,整个人精神振奋,早把方才那一点点疑惑抛到九霄云外了。

    ——四爷怎么可能蒙他呢?肯定是他太敏感了。

    就这样,粗心大意的法保,彻底失去了获知真相的机会。

    不过,或许他也并不需要所谓的真相也就是了。

    “四爷您讲,门下洗耳恭听。”

    听见他用成语,胤禛突然就觉得想笑。

    这个法保,你说他有学问吧,他自己都承认自己不学无术,不爱读书。平日里和他说话时稍微用一点典故他就抓瞎;

    可你若要说他真的一点学问没有吧,那也不尽然,偶尔嘴里也会蹦出几句成语俗语。

    他清了清嗓子,就和法保说起了说三国时永远逃不过的一员猛将——张飞张翼德。

    “张飞,字翼德,幽州涿郡人氏。他少年时以杀猪贩肉为生,汉末黄巾之乱时,跟着刘玄德一道起兵平乱……”

    他先是着重讲述了张飞有多么的神勇,又是怎样的有勇有谋,粗中有细。

    然后又细述了张飞对刘玄德是怎样的赤胆忠心,生死不离。

    法保听得眼神晶亮,心驰神往,心里暗道:这多像我呀,张翼德对刘先主,可不就是像我对四爷一样忠肝义胆吗?

    而后又忍不住懊恼:只可惜,我没有张翼德这样的本事。但凡我有他一半的本事,也不会次次跟着四爷都只能打下手甚至拖后腿了。

    就在法保听得心驰神往,思绪纷乱时,胤禛却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张翼德是怎么死的吗?”

    “啊?”法保先是一呆,回过神来就理所应当地说:“像这样的英雄人物,肯定是在战场上轰轰烈烈地与敌人厮杀三百回合,最后力竭不敌才重伤身亡的。”

    法保信口说的,正是一个将军最光荣也最向往的死法。

    只可惜,张飞不是。

    “你错了。”胤禛神色淡淡说出的话,却让法保摧心折肝,“张飞是在醉梦之中,死在了两个小卒子手里。”

    “什么?”法保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张飞那样神勇的人物,就算喝醉了,也不是两个小卒子能够近身的。”

    胤禛冷笑了一声,反问道:“就算他是个大英雄大豪杰,难不成他还能是铁打的?”

    法保呐呐道:“四爷说笑了,就算是英雄豪杰,也一样是血肉之躯,怎么能是铁打的?”

    “既然不是铁打的人,就有累有困的时候。”胤禛顺势得出结论,让法保哑口无言。

    好半晌,他才强词夺理地说:“那这样一个英雄人物,也不能让他死在小卒手里。”

    这也太憋屈了!

    “可他就是死在了小卒手里,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呀。”胤禛无奈地摊了摊手,又问道:“他具体的死法,你想知道吗?”

    也不等法保说想还是不想,他直接就说来。

    “张飞这人固然英雄盖世,但对待士卒却极为严苛。士卒犯错时自然免不了一顿毒打,便是没有犯错时,只要张飞饮醉了酒,就是一阵乱鞭乱棍。他如此行事,自然不得人心。”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问法保:“你是不是觉得小卒而已,打便打了,又能奈张飞和?”

    法保的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因为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在他看来,张飞这样的万人敌,别说是两个小卒,便是二十个、二百个一起上,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再者说了,在他的惯性思维里,张飞是大将军,鞭打几个小卒子出气又怎么了?

    那被鞭打的小卒子应该感到荣幸才对,怎么能心生怨气?

    可是胤禛却明确的告诉他,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控的东西。什么规矩,什么刑法都只能归束人表面的行为,却不能控制人心里的想法。

    胤禛道:“狗急了尚且跳墙,更何况是人?张飞待下如此严苛,终于惹得士卒忍受不住。

    趁他酒醉之时,两个小卒摸进他的营帐里,将那颗大好头颅割了下来。可怜张飞一代英豪,就这样憋屈的死在了两个无名小卒手里。”

    法保听完,咬着牙直喘粗气。

    他一双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想要找个什么东西捶打一顿发泄一下,却又觉得这股怨气怎么发泄都不对。

    胤禛突然道:“我又发现,你和张飞还是很有几分共同点的。”

    “那是。”张保一秒欢快,“我和张飞一样,都怀着一颗赤胆忠心。他是一颗红心向先主,我是一片赤胆对四爷。”

    他说得摇头晃脑的,看起来还挺骄傲。

    胤禛“扑哧”一笑,而后就用最随意的口气说:“他看不起士卒,你看不起草民,这一点难道不是更像吗?”

    法保打了个哆嗦,差点没吓晕过去。

    但凡把这句话换个时候说,法保都会不以为意。

    可是在这种语境下突然蹦出这一句……

    只能说胤禛说得越随意,法保受到的惊吓就越大。

    “四……四爷……”几乎是瞬息之间,法保就出了一身的大汗。

    吓的。

    他的额头上明晃晃的一片,还有几滴汗珠渗了出来。如果不是他手快,就渗进他眼睛里了。

    “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呀。”

    见他吓得瑟瑟发抖面如土色,胤禛却笑得漫不经心,“这怎么能是开玩笑呢?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说的究竟是不是大实话。”

    是不是大实话,法保不敢想,也根本就不用想。

    他自己对那些草民是什么态度,还用得着再费工夫想吗?

    都说了是草民了,在权贵心里,可不就是草芥一般,随时可杀,随手可弃的吗?

    见他的冷汗越流越多,显然是吓得狠了,胤禛才端正了神色,语重心长地说,:“你以为我平常教你以礼待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全是为了那些普通百姓吗?我更多的是为了你呀,为了我们呀。”

    法保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就像一个知道自己犯了错,等待家长宣判的孩子一样,满脸的不知所措。

    到底是一起相处了这么久的,而且法保不管对别人如何,对他真的是言听计从,忠心不二。

    看他如此,胤禛也禁不住心软,“你先坐下吧,坐下听我说。”

    估计他这会儿腿已经开始发软了,等会还得更软。

    “不必了,门下还是站着听训吧。”法保满脸感动,坚定地拒绝了胤禛的好意。

    他觉得,自己应该站着听,才能最大限度地表明自己改过自新的决心。

    见他执意如此,胤禛也没勉强,继续刚才的话题往下说。

    “如果你不曾拜入我门下,继续在京城做你的纨绔老爷,身边时刻有二三十个护卫围着,自然不用担心会被小人暗害。”

    再说了,以法保的胆子,在京城那种权贵遍地的地界,他反而不敢太过嚣张了。

    若不然,他纨绔了那么多年,怎么还没在康熙面前挂上号呢?

    只怕在康熙面前闹着要拜入胤禛门下,已经用尽了他这辈子的狗胆了。

    这种行为说好听点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白了不就是欺软怕硬吗?

    不过,这种人还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好掌控。

    只要该他那一份的吓唬到位,保证让他如何,他就如何。

    所以,胤禛如今要做的,就是继续吓唬他,把今生份的吓唬一次性给足了。

    “但如今你却不是在京城前呼后拥的时候来,也不是一个人了。你跟着我外出,言语上还是时常得罪人。万一遇见一个心胸狭隘胆子又大的,趁着月黑风高,摸到咱们投诉的地方放上一把火……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法保脸色惨白。

    “哪怕咱们两家的权势再盛,事后能把那人千刀万剐、株连九族,还能让你我起死回生吗?”

    法保的冷汗又出了一身。

    胤禛又冷笑了一声,说:“再者说,汗阿玛一心想做个仁君。调查出来起因在你,只怕根本就不会对那人重罚,反而会想法子掩藏你我的真实身份,以免引起民间恐慌。最后这恶果由谁承担?肯定是你们赫舍里氏。”

    法保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

    “诶,你这是干嘛?”胤禛急忙去扶他。

    但他却抬手制止了,然后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

    “四爷,我都明白了。以往都是门下不识好歹,以为您只是年少心软,体恤那些草民。如今门下才知道,四爷教导我都是一心为了我好。”

    这话胤禛可不敢全应承,急忙道:“我为你好是真的,体恤那些百姓也是真的。他们一年到头辛苦忙碌,所获财货也不过是糊口而已。他们只是活下去已经够不容易了,咱们这些过路的又何必再与他们增添生存负担?”

    面对这种话题,法保头一次不是不以为意,而是一脸茫然。

    从京城一直走到湖南,他沿途也看见过许多普通百姓。但他们只是匆匆而过,并没有深入接触过。

    所以对胤禛说的这些普通百姓的苦楚,法保完全都不了解,也理解不了。

    从前胤禛虽然也和他说过,普通百姓日子不好过,不要求他对别人有多好,但是却不要随意伤人。

    但那时候法保都是嘴上答应的很好,下一次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这一次或许是张飞的形象和结局反差太大,着实让他受惊不小,他才头一次愿意沉下心来,仔细考虑那些底层草芥的感受。

    这时,阿克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四爷,属下已经问过掌柜的了,他说城西有座破败的观音庙,里面住着一位智光禅师,是一位得道高僧。”

    “哦,怎么就是位得道高僧了?”

    其实胤禛想问的是,这地方还真有道道高僧啊?

    他原本只是想找到这个地方最出名的庙宇,从里面请一个比丘僧来做一场法事的。

    既然襄樊城里就有得道高僧,那当初蔡生被邪祟缠住的时候,蔡老爷夫妇为何不去求那高僧,反而求自己这个过路客?

    因为心里存疑惑,他就忍不住想了解得更清楚一点,“你可仔细问了,这位智光禅师究竟有何神异之处,能让见多识广的掌柜说他是得道高僧?”

    很显然,阿克敦也是有备而来,答道:“掌柜的说,那观音院破破烂烂的,多年不曾修葺,这却是有原因的。”

    “那你就细说说这原因。”

    阿克敦道:“据掌柜的所说,自从十年前,就有夜里过路的行人,看见观音院里有神火忽闪,偶尔还有神佛模样的人在寺院里来来往往。据说还有一个老丈,夜里从寺院的破墙洞处看见,里面有阎王和判官审案。”

    “假的吧?”法保一脸怀疑。

    胤禛欣慰地看了眼法保:这孩子终于不是一听到灵异之事,就急吼吼地赶过去见识了。

    阿克敦道:“掌柜的说,当地人不止一次问过那观音院里的智光禅师和几个小沙弥,他们都说自己夜里睡得十分安稳,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任何动静。

    而且,他们之所以一直不肯修葺寺院,就是觉得如今因为谣言,观音禅院就已经被推入风口浪尖了,若是他再大肆修葺寺院,重塑神像,岂不是更让人误会?”

    “谣言?”胤禛挑了挑眉,“是纳智光禅师亲口说出的谣言二字?”

    “反正掌柜的是这样说的。”阿克敦的回答十分谨慎。

    胤禛点了点头,“若是这样的话,那之光禅师说不定真的有些门道。”

    只是他总觉得不大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最后还是法保说:“既然这样,咱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一脸的跃跃欲试,很显然,又被阿克敦转述的话语给忽悠住了,一心想着去见识神异灵。

    胤禛好笑道:“不错,不错,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153章 观音院

    因着那观音院就建在襄樊城内,一行人乘车骑马,很快就到了。

    胤禛掀开车帘,抬眼一望,果然见那观音院屋宇陈旧破败不堪,有好几截院墙都已经塌了,却并没有半点修葺的痕迹。

    与其破败不符的,却是一大早就络绎不绝的香客。

    张保在胤禛的示意下,随意拦下一个刚烧完香出来的大娘,询问这观音院的香火为何如此鼎盛。

    那位大娘显然是这观音院的死忠粉,一开口就全是溢美之词。

    “这位小哥是外地来的吧?”

    “不错。”张保笑道,“我是随家人游历到此,误入此间,就看见了这座……”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截倒塌的院墙,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此处的香火既然如此鼎盛,庙里的大师为何不肯将寺庙修缮一番呢?难不成,是没有施主肯布施院墙吗?”

    “当然不是了。”

    自己心目中的寺庙NO.1被人如此低看,大妈却一点都不气恼。

    相反的,张保还从她脸上看出来几丝兴奋之意。

    ——啊,终于又可以在外地人面前炫耀我襄樊的观音院了!

    “早在十年前,就有好几个财主欲要布施观音院,也有捐院墙的,也有捐屋宇的,也有捐金身的,捐僧衣的更是不知凡几。”

    说到这里,大娘故意顿了顿,就等着张保发问了。

    张保可是自小练出来的察言观色之机,立刻就识趣地捧哏,“那这观音院为何还是如此破败?”

    捧哏到位,大娘满足了,说起八卦也就更有劲儿了。

    “这都是因为观音院的院主智光禅师有大慈悲,只是潜心修佛,不重身外之物,拒绝了几位财主的布施。”

    大娘的眼风一扫过来,张保立刻配合地露出来惊讶和钦佩之色。

    然后,大娘就把阿克敦从掌柜的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又添油加酱,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你可别不信,我可是亲眼看见过的。”

    早在大娘给张保普及的时候,来往的香客就逐渐有聚集的。听见大娘的话,立刻就有好几个人不甘示弱地说:

    “我也见过。”

    “没错,两年前我见到了判官审案。”

    “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爹见过。”

    “我娘也见过。”

    “…………”

    信息收集得差不多了之后,张保就凭借着自己高超的哄人技巧,把一群香客都哄走了。

    然后,他才回到僻静处的马车旁,向胤禛禀报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胤禛挑了挑眉,笑道:“难不成,这里面住的还真是一箪食一瓢饮,有破屋蔽衣容身就能心满意足的高僧?”

    “这个……小的不敢肯定。”张保虽然是这样说,但只看他的神情,明显是动摇了。

    “阿克敦,你觉得呢?”

    阿克敦的脸上也有些迟疑,“原本属下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但是如今……不敢肯定了。”

    毕竟都亲身经历过了,不信也不行了。

    “你们呢?”胤禛又问随行的五个侍卫。

    最先发言的还是和林,“属下觉得,只有见了那智光禅师本人,才能看出他究竟是人还是鬼。”

    又有三个侍卫都和阿克敦一样,说是半信半疑,实则信了大半。

    唯有额尔登一脸欲言又止,却一直没有说话。

    “额尔登,你也说说。”胤禛直接点了他的名字。

    和林看额尔登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

    但额尔登却并没有看见和林的神色变化,他满脸纠结地说:“属下也并没有什么见识,只是直觉这座寺庙怪怪的,庙里和尚的形式作风也怪怪的。”

    胤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转头去问唯一没有发表过意见的法保,“你今天是怎么了?平时可就属你的话最多。”

    比起其他人的语焉不详,法保可实诚多了,“门下只是看见拜佛的人里面固然有衣着光鲜的,却也有补丁摞补丁的,所以就忍不住想:他们自己都不够吃了,为什么还要来拜佛呢?拜佛真的有用吗?”

    从前他并不知道世上还有尽力挣扎也只能求存的人,所以从来就没有深想过,以前视为理所当然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理所当然。

    胤禛终于露出来今天的第一个舒心的笑容。

    “你能有这种疑惑,我十分欣慰。只不过,这个问题我不能给你答案,其他人也都不能给你答案,须得你自己慢慢想。”

    法保立刻点了点头,正色道:“四爷放心,我就自己想,不问别人。”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扶着法保跳下车,“走吧,进去看看这神庙里的高僧。”

    只是,进庙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腰间璎珞上挂着的龟宝,却并没有看见半点金光泛起,甚至连一点黄光也无。

    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寺庙,究竟是怎么远近驰名的呢?

    真是怪了。

    带着这样的疑惑,一行人很快就进入了寺庙的第一层宝殿——韦陀殿。

    韦陀殿和外面一样残惨败不堪,神像上面的彩漆也多有剥落的。若非要找出一个优点的话,那就是干净,打扫得很干净。

    里面的知客僧对他们并不是殷切,只是象征性的问了他们需不需要买些香烛来供佛。

    只是,听见张保拒绝购买,说他们自己带了香烛供品时,那看似淡泊的知客僧,眼中却迅速闪过一丝阴霾。

    若不是胤禛对这寺庙生疑,从进门起就时刻注意,根本就看不到知客僧那一闪而逝的情绪。

    他仗着年纪小,个子矮,低着头微微挑了挑眉,忽然对张保道:“另添两香油钱。”

    十两银子,可不是个小数目。

    再看那知客僧时,他的态度虽不明显,神色却也比方才好了些。

    至少他虽仍不殷切,却非常主动地为张保指明了功德箱的摆放之处。

    果然是钱能通神吗?

    胤禛暗暗好笑,按照此时拜佛的礼节,等张保摆好贡品,拈了香焚了纸。

    跟来的一群人也都跟着拜了拜只是有的心诚,有点则真就是意思意思。

    唯有法保一直心事重重的,看那残破的神像时,竟然还带了几分审视。

    拜过韦陀殿之后,往里便是大雄宝殿。

    普通寺庙的大雄宝殿里供奉的都是如来,这观音院里供着的却是一尊千手观音。

    张保收拾东西的时候,在韦驮殿留下了两碟果品。到了大雄宝殿,除了把剩下的重新摆上,又从携带的食盒里拿出了四样荤菜。

    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一只肥鸡,一个肘子。

    这些东西胤禛也不懂,都是张保准备的。

    反正他是不明白,为什么佛门讲究吃素,拜佛的时候却还要摆荤菜做贡品。

    但是,此时此刻,时刻处在他观察范围内的那个知客僧,看见这些卤得喷香的肉菜时,眼睛里明显冒出了垂涎之光。

    他再去看其余人,却见除了法保和额尔登之外,本就没去注意知客僧的神色。

    也是,除了一开始就心有怀疑的,谁还会在拜佛的时候用心不专,左顾右盼呢?

    这也就怪不得,从前的香客里,没有一个人怀疑这破庙里的和尚有问题,还将他们奉为高僧了。

    点了一把香,烧了一陌纸之后,胤禛又吩咐张保添了十两的香油钱。

    这个时候,那知客僧虽然强自忍耐着,但对待胤禛时却还是露出了殷切之心。

    这都要归功与先后添点二十两香油钱。

    哪怕是在白银贬值的明清两朝,二十两白银也足够一户普通人家,舒舒服服地过一整年了。

    这个时候,胤禛才提出了要见智光大师。

    知客僧道:“师父年纪大了,平日里并不见外客。”

    “这样啊。”胤禛眉头一皱,露出了失望之色,“那真是可惜了,我们赶路着急,怕是无缘与大事一唔了。”

    见他有走的意思,知客僧忙道:“公子莫急,你礼佛虔诚,想来师父是愿意见一面的。”

    在他想来这位公子年纪小,出手又大方,听口音又是外地的。

    一个外地的小公子专门来一个破庙拜佛,肯定是听过他师傅智光大师的名号。

    若是师傅与他见一面,多拿些禅礼忽悠他,说不定还能再得更多的银钱。

    他这番心思,在他转口的时候,胤禛已经去觑着了了三分。

    既然如此,胤禛又岂会顺了他的意,把自己从甲方变成乙方?

    胤禛并没有顺着知客僧的想法,立刻请他去通禀询问,而是面带犹豫地说:“既然智光禅师不喜欢见客,那就算了吧。若是打扰了禅师的修行,就是我的罪过了。”

    见他有推脱离去之意,知客僧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多那一句嘴。

    他心念急转,急忙找补道:“小公子既然已经来了,若不见一见家师,岂非遗憾?”

    胤禛点了点头,赞同道:“是挺遗憾的。但比起禅师的修行,我这点遗憾也不算什么了。”

    把一个虔诚的佛门信徒演绎得淋漓尽致,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小孩子家里必然都是虔诚的信众。

    知客僧更想把他留下来了。

    “小公子,这个时节应是师傅在后园中散步的时候。不若小僧生前去询问一声,让小公子陪他老人家一同散步?”

    不等胤禛说话,张保便面色一变,上前一步喝道:“放肆!小和尚好生无礼,竟敢要我家爷陪你那老僧散步!”

    张保本是出身宦官宫廷,自幼见多了老太监们如何摆弄威势,这一下当真是使出了十成功力,把那知客僧吓呆了。

    胤禛暗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嗔怪道:“张保,不得无礼。”

    但凡有耳朵的都听的出,他虽然呵斥了张保,语气里却半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这个时候,知客僧才算是真真正正地用心打量眼前这个小公子。

    先前只觉他穿得富贵,身后又有许多护卫围着,料定了他年纪小,家里疼宠,十分好忽悠。

    但如今再看时,却又觉得他年纪虽小,倒颇有几分威仪。

    看来,是他走眼了。

    其实也不算是他走眼,只是胤禛一贯不爱端架子而已。

    如今既然看出了这个观音庙有古怪,他就把那皇子的架子端出来了,自然与方才不同。

    知客僧暗暗猜测他的身份并不简单,再也不敢怠慢,急忙行了礼请了罪,把胤禛一行引入自己的方丈里。

    “公子请坐。”

    请胤禛上座之后,立刻就有小沙弥来奉茶。

    “蔽寺苦寒,只有这粗茶还能见人,请小公子不要嫌弃,请稍待片刻,小僧去请师傅来待客。”

    胤禛全无方才的谦恭,只是矜持地点了点头,说了两个字:“去吧。”

    他越是如此,那知客僧就越是断定他的身份非同一般,急忙合什行礼,慢慢退到了后殿入口,出了门就忍不住抹了把脸。

    低头一看,抹下一手的汗水。

    他压抑着兴奋忐忑,慌忙赶到后殿,去叩那智光老僧的门,“师傅,师傅,快开门,有贵客来了。”

    在他们这里,“贵客”约等于肥羊。

    不多时,便有一个小沙弥开门。

    知客僧走进去,就见一个老和尚正坐在饭桌前,桌子上摆了一盘馒头,两碟小菜,并一碗鲜美的菌菇汤。

    那馒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这寺里的僧人,谁不知道里边包的是调得极其美味的肉馅儿?

    他们这寺庙虽破,里面却养着一个手艺极高的厨子,专会把素斋做成肉味儿,又会把荤菜做得没有一点荤味。

    那些做出肉味的斋菜,自然是供给香客的,而这些腥味不漏的荤菜,这是寺里的和尚们自己享用的。

    在香客们面前,他们只吃真正的粗茶淡饭,让许多香客都觉得他们礼佛虔诚,更相信了那些传言。

    虽说礼佛虔诚与否,与吃荤吃素关系不大。但这破庙里的几个和尚,却委实不是虔诚沙弥。

    知客僧满脸激动,老和尚却一都不为所动,只是问道:“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就在我这里用一些吧。”

    “哎呀,师傅您就先别吃了,大主顾来了!”

    知客僧上前,一把夺下了老僧手里的肉馒头,丢在餐盘里,拉着老僧就要换衣裳出去。

    老和尚不悦道:“你这是干嘛?”

    知客僧一边吩咐小沙弥去找老僧的袈裟,一边激动地说:“今日来这个不但手里散漫,身份更是不同寻常。我打眼一觑,他的年纪虽小,眉宇间却颇有威仪。这一个要是接待好了,不但能大赚一笔,说不定还能声名远播呢。”

    声名远播,也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香客来此进香,他们就能得更多的香油钱。

    然后,知客僧又根据胤禛的表现,推测了这位小公子家里的大人也是虔诚了佛教徒。

    “小孩子都能随手布施二十两,若是他们家大人来了……”

    剩下的知客僧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

    因为,懂得都懂。

    当初老僧之所以点了这和尚做知客,就是因为他眼光毒辣,因而对他的判断深信不疑。

    “好,老衲这便随你出去,只是更衣就不必了。”

    知客僧先是一愣,接着便恍然大悟,满脸钦佩地看着智光老僧:“还是师傅见的极明,您这样的高僧,又怎么会在意衣着呢?”

    先前他只想到接见贵客要好衣裳撑门面了,却没想到这一层。

    要不怎么说智光禅师才是这观音院里的定海神针呢,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智光老僧矜持一笑,摸了摸颌下稀疏的胡须,当先跨步,“走吧,随老衲出去接见贵客。”

    到了知客僧的方丈门口,老僧定睛一看,便见一个五六岁的童子端坐在上首。

    只见那童子天庭饱满,眉眼俊丽,一身衣衫虽不甚华丽,他那料子只是看着,就觉得说不出的舒适。

    因着观音院的名声,许多达官贵人的家眷都在这里上香礼佛,他也算是有见识的,却愣是看不出胤禛身上的衣料是是哪里出的。

    这些都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摆开了架势,双手合十。

    “阿弥陀佛,贵客远来,老僧有失原因,失礼,失礼!”

    胤禛微微一笑,暗道:你可来了。

    第154章 智光老僧

    双方互相答礼过后,分宾主落座。

    不等老僧吩咐,知客僧便主动让小沙弥换茶。

    等新换了茶来,老僧谦虚道:“些许粗茶,非是茗品,乃是寺中土生野长,由老僧采来自制的。虽不成敬意,但也有些野趣,还请小公子品尝。”

    胤禛道了声多谢,抿了一口茶,礼貌性的赞了声,“好茶。”

    至于好在哪里,胤禛没有说,那老和尚也没有问。

    其实这茶真的算不上好。

    且不说这辈子他在宫里喝过多少好茶叶,就算是上辈子,他的一位表叔是专门做茶叶生意的,他家里从来不缺好茶。

    日久天长,耳濡目染的,他对各种品级的茶叶也都有了一些研究。

    有趣的是,这老僧大概也知道自己这茶其实不好,但听了胤禛的赞叹,他还是露出的些微的自豪之色。

    这自豪肯定不是因为自己的茶,多半是因为胤禛和其余香客一样,明知茶不好,却还要赞好。

    他们为什么称赞并不好的茶,老僧心知肚明,而他自豪的地方也正是这里。

    ——任你是何等的权贵巨贾,到了我这乡野破庙里,还不是得顺着我的意,来讨好奉承于我?

    因着胤禛的行为态度正入了老僧的算计,那老僧对他就带了几分轻慢。

    喝过茶后,他随口便问:“老衲看小公子并不像是湖北人士,不知小公子仙乡何处?到此有何贵干?”

    这话分明交情言深,一来欺胤禛年幼,二来便是心生轻慢,将自己看得太高。

    跟着胤禛来的人,就连最是粗枝大叶的法保都变了脸色,张保上前一步,待要呵斥,却被胤禛止住了。

    “不得对禅师无礼,退下!”

    “是。”张保垂首应了,愤愤而退。

    胤禛满是歉意地对老僧一笑,“村仆无礼,还望禅师赎罪。小子愿再捐十两香油钱,与村仆赔罪,还请禅师笑纳。”

    “小施主何必如此?”老僧摇头失笑,“老衲从不与人做口舌之争,自然不会因这些许言语耿耿于怀。小施主诚心向佛便是,很是不必再提钱财。”

    立在智光和尚身后的知客僧闻言,有些着急,生怕胤禛这个实诚的童子听了老僧的话,直接就把那十两银子收了,不添香油钱了。

    那可是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不是十文钱。

    虽然他们这些年积攒的财务绝对比十两多得多,但钱财这种东西,谁会嫌少呢?

    胤禛肚里暗笑,面上却假装没有看见知客僧的神色,无比诚恳地说:“这是小子的一片心意,若是禅师不肯代佛祖收下,便是不肯接小子的歉意了。”

    看,他是个多么善解人意的香客呀,连台阶都替你铺好了。

    本来智光禅师是不准备收他这十两银子的,他自认已经摸清了胤禛的性子,是准备放长线钓大鱼的。

    哪里知道,这位小公子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对佛虔诚,手头散漫。

    既然如此,他若是不接,岂不是辜负了小公子的一片心意?

    心思略转,智光老僧状似随意地说:“既然小施主敬得是佛祖,那老僧就收下了,改日会替公子点一盏长明灯供于佛前,保佑公子长命百岁,邪祟不侵。”

    好家伙,这可真是个搂钱大手啊!

    长明灯这种东西,只要点上了,就不能灭的,不然对灯的主人不利。

    若是胤禛当真是个五六岁的顽童,肯定是不能独自出门的,今日肯定是脱离了上辈独自游玩的。

    等他游玩尽兴了,晚上回到长辈身边,长明灯一事就算他自己不提,身边的忠仆也会禀报的。

    他们这些有钱人家并不缺那几两电灯的银子,家里的长辈闻说此事,一定会来询问细节,并顺势定下每年让人送来多少银子续灯油。

    一年十两银子,对大户人家来说不多,对小户人家来说却也不少。若是每年都有十两,却也是细水长流的进项。

    这就像现代社会卖保险一样,你只要卖出这一份,就每年都有钱收。

    这和尚若是晚生几百年,也是个营销高手了。

    这些心思都只下一瞬间,胤禛索性顺着智光老僧的心思说下去,“多谢禅师,小子回去之后,会与家兄说的。”

    智光和尚暗道:果然!

    那知客僧已经明白了智光的同意,在此于心里表达了对老和尚的钦佩之情。

    智光又问道:“不知小公子是哪里人士?”

    胤禛笑着反问:“禅师听我口音,像是哪里人?”

    智光禅师道:“三五年前,我这里也曾来过几位京城的贵客,只听小公子口音,倒像是京城人士。”

    “大师好记性,小子的确是京城人士,随家兄到湖南投亲,涂经此地,听说了贵宝刹的大名,特地禀明了家兄,前来参拜礼佛。”

    听了这话,老和尚微微皱了皱眉,立刻收敛了神色,正色来劝胤禛:“小公子怎么也听他们胡言乱语?我这观音院已经多年未曾修缮,只是一处仅能容身的破百寺庙而已,哪有什么高僧,哪有什么灵验?”

    胤禛只是笑道:“正所谓礼多人不怪。遇见寺庙多拜拜,想来神佛也不会见怪的。”

    老僧道:“小公子虽有此诚心,只怕令兄知道了见责于你。”

    “不会的。”胤禛歪头一笑,“我家里上下都信佛。如果不是哥哥今日到村中访友,可定会和我一起来的。”

    “我家里上下都信佛”这句话是大实话。

    宫里的女人不管真假,十个里有九个都喜欢抄佛经。一来可以静心,二来也可以借此向别人表明自己的仁慈。

    爱抄佛经,可不就约等于信佛了吗?

    “阿弥陀佛——”老僧双手合十,长长地颂了声佛号,赞叹道,“果然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胤禛合十还礼。

    老僧又笑道:“其实只要心诚,不管在哪里都会受到佛祖庇佑的,很是不必见庙就拜。”

    这话说的可像一位得道高僧,换一个人听了怕不是要五体投地了。

    只可惜,自他出现开始,胤禛腰间的龟宝就微微泛出黄光,显然这老僧虽然不是大恶之人,却也绝对没有大善之心。

    既然没有大善之心,又何谈得道高僧?

    说到底,不过是沽名钓誉的本事更高明罢了。

    胤禛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合十道:“禅师见的极明,却是小子着相了。”

    接下来,胤禛又听老僧说了半晌的禅理,表现出一副几位信服的模样。

    直到张保看见他打的手势,出言催促,他才满脸的意犹未尽,不情不愿地告辞。

    智光和尚亲自将他们一行人送出了门。

    临行时,胤禛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似乎是有事要说,却又碍于什么不敢说出口。

    到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只是礼貌地推辞了老僧的一再相送,便放下车帘,自有法保催促侍卫赶车。

    待他们走后,知客僧低声询问智光和尚,“师傅,他明天还会来吗?”

    “就算明天不来,后天也会来的。”想到胤禛临行时的欲言又止,智光禅师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等他再来的时候,咱们就有大生意了。”

    两个和尚在谈论胤禛,却不知道胤禛一行人也在讨论他们。

    一离了那寺庙的地界,法保就忍不住问道:“四爷,您不是要找啊和尚做法事吗?为什么提都没提?”

    胤禛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既然是做法事,自然得择一个黄道吉日,急什么?”

    见法保一脸纠结,欲言又止,胤禛抬了抬下颌,示意道:“有话就说,你不是那种藏的住话的人。”

    “那门下就直说了。”法保不满地说,“在我看来,那老和尚越看就越不像是得道高僧。四爷,您真的要请他做法事吗?”

    “哦,他怎么就不是个得道高僧了?”胤禛笑问道。

    法保脖子一梗,翁声翁气地说:“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一进那观音院,就觉得怪怪的,看那里面的和尚也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说白了,就是直觉。

    胤禛笑道:“好,既然法保不喜欢这观音院,那咱们就令请高僧做法,不找他了。”

    法保先是一喜,继而又皱眉,不以为意地说:“那就不至于非得黄道吉日吧?那老和尚不是说了,只要心诚即可。”

    胤禛调侃道:“你不是说那和尚不像好人吗?怎么还把他话当真了?”

    “呃,这……”法保噎了一下,挠了挠,不好意思地说,“他虽然不像个好人,但他这句话,我却觉得挺有道理的。”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胤禛吩咐赶车的侍卫,“先不要回客栈去,到棺材铺去一趟,买一副新的棺材。”

    昨夜他们挖坟时,人同原来那副棺材已经腐朽了,自然不能再用,索性就替他再买一副新的。

    于是他们就又转了一趟棺材铺,下了定金,让棺材铺的伙计送一具上好的棺木到客栈去。

    他们回来时,客栈的掌柜已经在门前迎着了。

    车帘一掀开,他就急忙拿了条凳放下来,又亲自扶胤禛下了车,低声问道:“四爷,智光禅师愿意来了吗?”

    “自然愿意,掌柜的放心。”胤禛安抚地拍了怕他的手背,先让他放心。

    见掌柜的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胤禛暗暗叹了一声,急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让棺材铺先送了一具棺材来,估计一会儿就要到后门了。你让人去接着注意,千万别让客人看见了。”

    开客栈的怕惹事,更加忌讳人命官司。若是让客人看见了,肯定会影响生意的。

    掌柜的一听,就知道棺材是给那人同准备的,心下十分感慨,连连保证一定会让人去后门处接棺材,然后亲自盛敛了那人同。

    胤禛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揆叙,问道:“对了,和我们一起的那位公子回来了吗?”

    他问的是分头去了县衙的揆叙。

    掌柜的说:“还不曾回来,不过县衙里的一位衙役来过了,传信信说是事情紧急,那位公子今日便在县衙歇了。”

    胤禛也未生疑,“我知道了,多谢掌柜的转达。”

    “客官严重了,这都是应该的。”

    胤禛辞别了掌柜之后,就招手让阿克敦领着一众侍卫一起随他进了屋子。

    “我有一件差事,要你们去办。”

    众侍卫忙道:“四爷有事尽管吩咐,我等万死不辞。”

    胤禛道:“这事也不必你们万死,只需你们乔装一番,扮一扮强盗。”

    见众人都面露疑惑,胤禛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今天晚上那观音院里必然会再次出现异象。今日只需观望一番,且不要管。

    待到明天晚上,你们就扮作强盗,从那破墙处进去,用迷香放倒了寺里的和尚,大肆搜刮一番,一定会有惊喜的。”

    这些侍卫跟着胤禛见多了灵异之事,对于鬼神也有些畏惧。

    除了法保和额尔登大声应诺之外,众人都面面相觑,迟疑不决。

    片刻后,何琳迟疑着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四爷,那观音院既是有灵异之名,里面供奉的神佛必然有神异之事,咱们又何必招惹他?”

    一直沉默寡言的额尔登突然道:“四爷既然料定了今夜观音院会有灵异之事,想必已经看透了他们的把戏。”

    胤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不错,我的确是看透了他们的把戏,只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胆子和我一起赌一把了。”

    额尔登应诺道:“但凭四爷吩咐。”

    法保也跟着说:“四爷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就算真要拿刀砍神佛,我……我也不怕!”

    说到最后一句,他有点哆嗦,但还是梗着脖子站直了。

    其余人还有些迟疑,胤禛见此也不勉强,只是道:“反正离明天晚上还早,你们回去仔细想想,到时候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的我也不勉强。”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章的故事出自阅微草堂《破寺僧》一章,说的就是一群和尚利用朴素的化学原理还有当时人的迷信心理,晚上用唱戏的行头假扮神佛,弄出鬼火骗人,积累了许多钱财,最后却被一伙入室抢劫的强盗偷走了钱财,搜出了行头,揭穿了他们的把戏。

    这个故事很有阅微草堂提倡的因果报应的意境,也讽刺所谓的神佛。

    第155章 皇甫和胡

    把人都遣走了之后,胤禛便清闲了下来,也总算松了口气。

    那边儿张保已经收拾好了床铺,低声对胤禛道:“爷,这两天您一直没好好休息,索性就再睡一会儿吧。”

    胤禛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不提这回事还不觉得,一听见“休息”二字,那股疲乏就从骨子里渗了出来,胤禛突然就觉得一个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由张保伺候着脱了外头的马甲,又脱了鞋子,胤禛歪在床上,一双桃花眼正似合非合,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张保,你去掌柜的那里看着点,若是棺材已经送来了,就把尾款给人家结了,然后帮着那掌柜的将人同的尸骨收敛了,找个妥当的地方先行安置了。”

    人同再像,人也毕竟不是人,寄放到寺庙里不大妥当。

    再者说了,他已经计划好了,明天晚上要让人扮强盗去襄樊县最好的寺庙里好好闹一场呢。

    至于其他寺庙也还有两间,但使都不怎么出名,里面也没有专门寄放棺木的屋子。

    也就是说,人家不经营这项业务。

    张保出去之后,他才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就觉得自己似乎是忘了什么事。

    可是到底忘了什么呢?一时想不起来了。

    胡瞎子:嘿嘿,忘得好!

    揆叙:还有我。

    等他一觉醒来,洗漱过后神清气爽的吃了一顿饭,才猛然想起,自己竟是把揆叙给忘了。

    “对了,揆叙还没有回来吗?”

    张保笑道:“主子莫不是忘了,揆二爷昨日就递了消息,说是要在县衙待两天。”

    “哦,对了,是有这么回事。哎呀,我这脑子啊,一忙就容易忘事。”

    张保忙道:“这都怪奴才没脑子,没替爷记着些。爷这些日子事情本来就多,哪能一一都记下呢?”

    胤禛摇了摇头,“这关你什么事?我劳累,难不成你就在家里干坐着了?”

    他忙碌,张保只会比他更忙碌。

    只怕在他休息的时候,张保也只是凑合着瞌了瞌眼,根本就没敢睡踏实。

    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嫌人多了麻烦,该再带一个小太监的。

    知道自家主子一向体恤这些伺候的人,张保也没有再争辩,而是默默把主子的好记在了心里,时常告诫自己要更加尽心。

    “主子再歇一会儿,小人去后厨弄些吃的来。”

    “行,你去吧。”

    出门在外,胤禛也不挑剔,张保看着后厨的人捡着现有的菜蔬肉类做了新做了几样可口的,便端来与胤禛吃了。

    一顿风卷残云式的饱餐之后,胤禛因困倦和低血糖而迟钝的脑子才算是彻底清明了。

    他虽然吃过封三娘特意从翩翩那里求来的仙药,这些年不但身子大好,力气也涨了许多。

    但他这辈子毕竟是先天不足,早先又养尊处优惯了。平日里不太劳累也看不出什么,像这次两三天都不曾好好休息,饮食也不规律,自然就极容易疲惫。

    现如今饱睡了一顿,又饱餐了一顿,脑子才算是彻底清明了过来。

    原本对于揆叙直到现在还在县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脑子一清,他仔细一想,就察觉出不大对劲儿了。

    经过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揆叙是什么性子,他虽然不至于摸个十成十,却也能摸出个七八成了。

    以揆叙的谨慎,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胤禛一个人住在客栈,他却住在县衙的。

    是的,在走智慧线的揆叙眼里,以法保为首都一众力量系侍卫们,都不能算是有效战力。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是绝对不会放任胤禛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这个万不得已,特指睡觉和如厕。

    那么,他住到县衙这一反常行为,又是什么初衷呢?

    胤禛把这两天的事情仔细梳理了一遍,对张保道:“去把那天留守法保屋子的两个侍卫叫来。”

    “嗻。”张保领命而去,很快就把两个侍卫叫了过来。

    “属下富安(扎和)给四爷请安。”

    这两人也知道,胤禛不喜欢别人动不动就跪,因而只是打了个千,行完礼就自动起身了,垂手立在一旁,等候胤禛的吩咐。

    胤禛问道:“昨天晚上你们留守法保的屋子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思来想去,若是揆叙有什么事要瞒着他,也只能是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扎和上前,把那天晚上先是来了一个身高丈余的铁甲将军,后又来了一个身长近丈的斑斓猛虎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富安补充道:“这两个怪物都是纳兰大人用四爷赐下的符篆降服的。只是那猛虎颇为厉害,纳兰大人被他剪了一尾巴,受了点伤。”

    “伤得严重吗?”

    “这属下们就不清楚了,但看纳兰大人的样子,好像不怎么严重。”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胤禛对张保使了个眼色,张保会意,从怀里取出两锭五两的银子,分别赏给了二人。

    知道揆叙受伤之后,胤禛也大略猜出揆叙的想法了。

    他肯定是觉得最近胤禛身上的事太多,所以不想因为他的病痛给胤禛添麻烦。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感动之余,胤禛也有些气恼。

    ——不管怎么样,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胤禛做的事就是为了救人积德,但也不能为了救别人,就把身边的人撇一边了。

    从小到大,胤禛的处事原则一向都是在保护好了自己和身边的人之余,才会想着要把精力投入到别人身上。

    他立刻就想指派人手,把揆叙抓回来治病。

    不过,他们这次出来带足了银钱,带足了护卫,唯独没有带太医。

    他心里想着必须得记住这次教训,下次再出门一定要带好大夫。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个好大夫,给揆叙看一看才是。

    “张保,你让阿克敦去请皇甫老先生,然后再亲自去一趟县衙,把揆叙给我带回来。”

    “嗻。”张保领了命,正要离去,却又被胤禛叫住了。

    “对了,胡瞎子呢?”

    他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了。

    月圆之夜,胡瞎子帮忙算出了妖道藏在凹子山之后,并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捕捉。

    后来的两三天又一直忙碌,胤禛也就无暇顾及他。

    最近揆叙除了教他千字文之外,还会教他在这个时代如何查字典。

    这个时代查字典多用的是反切法,其用法类似于后世打字的双拼。

    比如这个胡字注音就是“皇甫切”,用现代人好理解的方法,就的是皇字的声母和甫字的韵母拼在一起。

    今日也是提及了黄甫老先生,他才突然想起了胡瞎子。

    问完了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几天忙得脚不点地,张保也跟着忙得够呛,估计也没注意胡瞎子。

    但张保却立刻答道:“奴才已经问过客栈掌柜了,据他所说,在咱们走后,胡瞎子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过。可是奴才到他的房间看过,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真以为想做主子的心腹是那么简单的吗?

    除了主子想到的你要提前想到,主子想不到的你也要帮他想到,帮他记住。

    张保和张起麟、苏培盛、陈福四个是一起被分到胤禛身边的,他之所以能一步一步把另外三人甩在后头,坐稳了胤禛身边第一心腹的位置,靠的就是平时一点一滴的积累。

    皇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而太监又不像宫女那样必须是从上三旗包衣里选秀。

    所以太监的命比宫女的命更不值钱,主子用奴才可不就是哪个顺手就用哪个?

    就算胤禛心里并没有什么主子奴才的观念,但就算是现在的老板用助理,不也是哪一个更顺手用哪一个吗?

    胤禛诧异了一下,再次对张保的工作能力刮目相看。

    “估计胡瞎子是趁机跑了,先不用管他,日后若是碰上了再说。”

    也是他和封三娘这种初出茅庐的单纯狐狸相处的久了,竟然忘了狐狸最出名的,就是狡诈多智和多疑。

    先前他为了招降胡瞎子,许诺替他在判官面前请功,减轻他的罪孽。

    当时胡瞎子也是感动得痛哭流涕,对胤禛纳头便拜。

    当时胤禛是真的相信他诚心归顺了,哪知他们前脚一走,后脚这家伙就溜了。

    不过这种事情也都是你情我愿的,既然胡瞎子不愿意跟着他混,他也不再勉强。

    虽是如此,等他下次见了王六郎,还是准备把胡瞎子这次的功德报过去。

    就当胡瞎子是那黄金台上的马骨便罢了。

    张保又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了,才又行了个礼,转身出去了。

    阿克敦自去打听黄甫老先生的住处,张保则径自去了县衙。

    胤禛之所以特意让张保去县衙,就是因为他了解揆叙,知道若是派别人去,揆叙很可能以各种借口推脱。

    但张保就不一样了。

    张保是胤禛的贴身太监,代表的也就是胤禛。

    揆叙这人学了一肚子明珠的心眼儿和事君之道,如今他跟着胤禛,自然不会公然拂胤禛的面子。

    果然,皇甫老先生还没来,张保便先把揆叙领回来了。

    “门下给四爷请安,不知四爷召门下前来,有何吩咐?”

    揆叙一如既往地恭谨,进门之后先行礼。

    “的确是有事吩咐你,不过你得等一会儿。”胤禛笑着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你先坐吧,吩咐你的这件事得等另一个人来了才能办。”

    因着张保一路上不曾走漏口风,揆叙不疑有他,应了声“是”,就在胤禛下首坐下了。

    坐下之后他又问道:今日四爷去了那观音院,可是见到了里面的高僧?”

    胤禛嗤笑了一声,“和尚倒是见了几个。不过高僧嘛……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挺高的。”

    ——哄人的手段挺高的,居然十多年都没有被人识破。

    听他口风不对,揆叙挑眉问道:“莫非是个贼窝?”

    比起胤禛,他对于什么佛寺道观里的勾当知道得更多。

    别看当今这个世道神佛盛行,那些大和尚们看起来也都人模狗样的。但佛寺这种地方,却最容易变成藏污纳垢之所。

    “是不是贼窝,明天晚上一探便知。”

    想到自己准备让人扮强盗那观音院夜探,胤禛突然期待起来。

    ——若那观音院当真是个贼窝,明天晚上的把戏岂不就是贼窝遭贼?

    有意思,这可真是有意思。

    也不知道那几个和尚,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觉得特别有意思?

    胤禛把自己的计划和揆叙说了,揆叙听完禁不住好笑,觉得四爷真是个孩子,想出的计策都这般促狭。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一切都如四爷所料,这个计策的确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来对付那些以神佛为借口,诈诈取钱财的和尚,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四爷真是好计策!”揆叙赞了一声,又蹙眉问道,“您是说,阿克敦他们都不大乐意执行?”

    胤禛笑了笑,不以为意,“普通人惧怕鬼神也是人之常情,他们也只是普通人而已。”

    可揆叙却是冷笑道,“看来还是四爷平日里待人太过温和了,竟然让他们有胆子质疑主子的命令了。”

    他说:“这事四爷不用管,门下会让他们乖乖执行的。”

    “倒也不必去强迫他们。”胤禛摇了摇头,“若是他们不情不愿的,到时候反而容易坏事。”

    揆叙叹气道:“四爷真是太宽厚了。”

    不过却也没有再露出教训那些侍卫的意思。

    如果是法保的话,胤禛可能还会担心一下阳奉阴违的事,换成揆叙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法保固然对他忠心耿耿,一心都是为了他好。但也正是这过分的忠心,会让法保失去本来就没有多少的判断力,自作主张,做出自以为为他好的事。

    但揆叙就不一样了,揆叙这个人不大会阳奉阴违。

    单从这一点来看,揆叙可是真不像是明珠的儿子。

    明珠违背康熙的意愿,暗中挑拨大阿哥和太子相争,干得不要太利索!

    若非康熙有自己的考量,明珠早就被收拾了。

    两人闲聊间,皇甫先生被阿克敦请到了。

    因为当初在蔡家时见过,所以揆叙是认得皇甫先生的。

    看见黄甫先生的那一霎那,他就知道自己受伤的事情已经在胤禛面前暴露了。

    而胤禛特意把他叫回来,也不是因为有什么要事,只是想要为他诊病治伤而已。

    揆叙的眼睛湿润了。

    从前看史书的时候,他有时候也会觉得史书上的那些古人太过单纯。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么简单的套路,就能让他们死心塌地。

    可是真正轮到他的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

    不是古人太单纯,而是有一个处于上位的人,会在细微之处关心体贴你,真的让人十分感动。

    “门下多谢四爷体恤。”揆叙急忙低头,掩饰住了眼中的泪意。

    “好了好了,先让皇甫先生替你诊脉吧。”胤禛带着点嗔怪笑道,“你也真是的,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的身体。”

    揆叙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自己是为了耽误胤禛的正事才会如此,只是道:“门下在王县令那里已经上过药了。”

    他既然是不想耽误胤禛的正事,自然也不会故意拖着让自己的伤势,以免身体出现更大的问题,关键时刻不能为胤禛分忧。

    所以到了王崇明家里,他就自己拿了钱,请王崇明家的小厮替他去买了上好的金疮药。

    至于他从家里带的,先是给了杨慎一瓶,又给了侍卫们一瓶,早就没了。

    胤禛也没有多说他什么,只是对皇甫老先生道:“请老先生好好替他诊治一番,该用什么药您只管开,务必不要留下任何后遗症。”

    很显然,皇甫老先生对胤禛的印象还是不错的,闻言乐呵呵地捋了捋胡子,笑着保证道:“小公子放心,老夫行医多年,虽不敢自称父母心,但良心两个字还是认得的。”

    老先生替揆叙诊了脉,询问了几句之后又让揆叙脱下上衣,看了看他的伤口处。

    “这个金疮药还不错,挺对症的。但它只对内外伤有效果,内伤却需另外开药方。”

    胤禛道:“张保,铺纸磨墨,请皇甫老先生开方子。”

    开完方子之后,胤禛叫了一个侍卫去照方抓药,又让张保给皇甫老先生拿车马钱。

    但皇甫老先生却拒绝了,“钱就不必了,老夫厚颜,想借此向小公子讨一个人情。”

    “人情?”这个时候找他讨人情,让胤禛不免怀疑他是不是和观医院那群和尚有什么关系。

    他一改方才的谦和,略带警惕地问:“不知老先生要向我讨什么人情?”

    在不清楚对方目的的情况下,胤禛一向不喜欢大包大揽,也绝对不会许空白支票任由对方填金额。

    皇甫老先生的神情有些尴尬,扭捏了片刻,才咬着牙说:“老夫的一个后辈得罪了小公子,又不敢自己来赔罪,所以就托到了老夫这里,让老夫代他向小公子讨情,饶他一条狗命。”

    “后辈?”

    胤禛想了想那智光老和尚的年纪,又看了看眼前的皇甫老先生,觉得自己可能误会了。

    不过,是不是误会还是问清楚的好。

    “老先生的后辈不是个和尚吧?”

    老先生一呆,也明白两人之间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急忙道:“不是不是,我那后辈是个算命的瞎子,就叫胡瞎子,胡瞎子你认识吧?”

    “胡瞎子?你的后辈?”

    胤禛看他的眼神不对劲了,“你……不会也是一只狐狸吧?”

    皇甫老先生捋捋胡须,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不错,老夫的原身正是一只白毛狐狸。”

    “你姓皇甫,他姓胡,你们是一家子的?”

    “不错,我们是本家。”皇甫老先生解释道,“原本我们这一支也是姓胡的,只是我祖上出了一个名士。为了显示自己有学问,和普通的狐狸不一样,便根据胡字反切,将姓氏改为了皇甫。”

    胤禛笑了起来。

    ——好嘛,这还是一家子有学问的狐狸。

    第156章 群鬼乱舞

    原先胤禛只知道,自宋朝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情况出现之后,人族里就把读书人看得特别高。

    但他决计想不到,经常混迹人间的狐族也受了影响,连个读过书的狐狸,都自觉高狐一等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也觉得有点辛酸。

    首先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无论在哪个时代,多读书多学知识都是好事。

    从大的方面来说,读书可以使人明理;从细微处俩讲,读书认字的人,可以选择的职业范围也比较广。

    但不同的时代,读书和读书完全是两回事。

    至少在唐朝以前,文和武是没有明显分界的,出将入相的才配叫位极人臣。

    所以,那个时代但凡读书的人,功夫和兵法也都一定造诣。

    如果天子需要,正在门下省批驳文书的宰相,可以立刻丢下毛笔,提着剑披挂上阵,让打谁都不带怵的;

    宋代建立之后,天下开始兴起重文轻武之风。

    但这个时候的读书人还是看中君子六艺的,所以这个时代的书生也算不上文弱,只是让文官打仗比较够呛;

    直到元朝之前,读书这件事都和普通人没多大关系。能读书的要么就是家里有钱,要么就是出身好。

    范仲淹年少时读书苦吧?一罐白粥喝一天。

    但人家也不是穷苦人,是官宦之后,只是生父死得早,他不想用继父家里的钱财而已。

    这样的局面一直延续到明朝建立。

    明朝建立之后,真正是草根出出身的老朱同志深谙底层百姓之苦,也知道普通人唯一的上升渠道就是读书科举。

    所以,老朱同志大力发展教育,把学校铺展到了天下的每一处地方,让每一个村子里的孩子都有读书的学堂。

    而且,明朝读书读得好,不但能升级,还有奖学金。

    村学里学得好的,能考入乡学;再往上还能考入县学、州学、府学。而且奖学金是一级比一级高。

    可以说,明朝就是读书人的天堂。

    当然,身体力行打天下的老朱在重视文化课的同时,也不会忘了君子六艺。

    想做官,光文化课学得好,是没有用的,不能瑜、不能射的,照样把你刷下来。

    而且,明朝许多官员都有自己的独特爱好,什么治病呀、算命呀、夜观星象呀……

    反正没有个特殊爱好,都不好意思和同僚交流。

    真正自嘲百无一用的文弱书生,是清朝的特产。

    站在清朝皇子的立场上,胤禛明白朝廷为什么要故意阉割汉人文化。

    但理解并不代表认同。

    当然了,作为一个对政治尚且处于懵懂阶段的不算太白来说,胤禛不认同也没什么大道理可讲,纯粹就是觉得,学生就应该“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毕竟,我新时代的教育理念,已经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神人,散入各行各业之后都做得很好很好,怎么会错呢?

    凡是和我新时代教育理念相悖的,就算不是全错,也很该借鉴借鉴,反思反思。

    所以胤禛才会觉得,读书明理固然好,但也的分是怎么个读法。

    不过,历史的潮流都是靠大势推动的,并不是某一个人奋力一击,以一己之力就可以破除的。

    胤禛很有自知之明,他并不会冒冒然逆势而为,以免搭上了自己。

    但他可不是孤身一人,他在朝里有靠山。

    对于这种看不惯却又无法改变的事,胤禛一般选择暂且避而不谈,只等日后他和他的兄弟们都长大了,再找机会推动。

    他觉得,无论是在皇位上累死累活,死得不明不白的雍正帝;还是凤凰折翼,被大势撵入尘埃的太子;亦或是作为失败者屈辱而死的八阿哥,都不会惧怕所谓大势的。

    如果能靠自己的努力推动甚至是逆转大势,胤禛觉得,他们会很感兴趣的。

    这个时候,他不禁又想起了他离开江苏之前,与太子告别的时候,太子似真似假地说要造反。

    可能对别人来说,亲爹当皇帝自然是比亲哥当皇帝要好。

    但到了胤禛这里,怕是恰恰相反。

    至少太子顺利登基的话,肯定不会像康熙摆布儿子一样,摆布他的兄弟们。

    康熙固然是个很厉害的皇帝,但他少年登基,时刻处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

    可以说,是自幼的生存环境造就了康熙的多疑。

    但太子就不一样了。

    太子纵然经历过最深的绝望和失败,但他经历那些的时候,三观早就定型了。

    只要祛除了太子心底最深的那块阴影,太子绝对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宽厚圣明之君。

    那块阴影,就是康熙。

    他的失败与其说是因为大阿哥,不如说是因为康熙。

    而他之所以败得那么彻底,对康熙真切的孺慕之情绝对占一大部分原因。

    正因孺慕太过深切,父子之间的温情戳破之后,他才越是绝望,越是沉沦于自我毁灭。

    或许是想通过这种自我毁灭挽回什么,也或许是想通过自我毁灭证明什么,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想通过这种自我毁灭发泄什么。

    只是,无论他是要挽回,是要证明,还是要发泄,康熙处理他时的狠绝和不留情面都将之通通打碎。

    如果说一废太子之时,康熙对太子还有愧疚的话,那么复立太子时,太子在康熙眼中就已经不是儿子,而是一颗棋子,一颗用来暂时稳定朝纲,容他慢慢挑选出下一个继承人的棋子。

    复立又复废,不但斩断了太子所有的生路,还带走了太子所有的生气,同时也泯灭了太子对康熙所有的温情。

    可以说,只要太子今生能够重新振作起来,再面对康熙时,他便是全副武装,无所畏惧。

    胤禛突然觉得,若是太子真的要造反也不错。

    至少比起因多疑而放不开手脚的康熙,太子应该更能豁得出去。

    而且他自家人知自家事,康熙虽然也很宠爱他,给他的定位却是一个贴心的儿子和一个有本事的臣子。

    他对康熙的影响力十分有限。

    但若是太子上位就不一样了,相对于康熙,太子会更愿意听他说话,更愿意认真地考虑他提出的建议。

    这些念头都只在电光石火间,从他脑中一闪而过罢了。

    闪过之后他就摇头失笑,暗道:如今太子已经重生了,而且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四阿哥和八阿哥,也都已经不是对手,还会变成他的助力。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完全可以顺利继位,根本就没有造反的必要。

    他定了定神儿,问皇甫老先生:“胡瞎子如今在哪里?”

    皇甫老先生本来就觉得,胡瞎子特意托他来求情是小题大做,如今见胤禛态度坦然,根本就没有把胡瞎子放在眼里,不禁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这胡瞎子真是小人之心!

    然后,他直接就把胡瞎子给卖了。

    “如今他就在我庄子里住着,不敢出来,就怕遇上了小公子,你会找他算账。”

    胤禛无语,还不等他吐槽,老先生就替他说出了心声,“这胡瞎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人家都这样说了,胤禛还能怎么样呢?

    他只能笑着摇了摇头,“罢了罢了,我本来就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如今看在老先生面上,便饶过他这一遭吧。”

    不管他原来是什么打算,皇甫老先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然后就示意张保:“取十两银子,再雇一辆马车,好生送老先生回去。”

    见老先生还有推辞的意思,胤禛直接道:“老先生来看诊,收取诊金是理所应当的。至于胡瞎子的事,本不与老先生相干,老先生很是不必因他而气短。”

    见他神色诚恳,皇甫老先生也没再推辞,“如此,老夫就厚颜收下了。”

    “这本就是老先生应得的。”胤禛笑道,“我们在襄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只怕日后还有麻烦老先生的时候呢。”

    “老夫是大夫,救死扶伤本就是应当的,怎么能算是麻烦呢?”

    寒暄着将人送到门口,张保已经从车行雇来了马车,好生嘱咐了车夫,一定把皇甫老先生送到家门口。

    等老先生登超离去,胤禛才带人返回。

    抓药的侍卫也回来了,胤禛怕那些侍卫没干过细致活,就吩咐张保亲自去熬药,然后又强行压着揆叙回去休息。

    “四爷,县衙那边儿还没有审完呢,我还是先把事情办完了再休息吧。”

    胤禛道:“这世上的事是做不完的,不如先把身体养好了,做事才能事半功倍。”

    “四爷,门下……”

    “好了,不要说了,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帮助别人固然重要,但那得有个前提,就是得先顾好自己身边的人。若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好,哪里还有脸去救助别人?”

    “四爷……”揆叙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奴才心里,也早把四爷当成自己的主子了。”

    胤禛先是一呆,紧接着就想到了太子私底下说过的话,不禁扶额哀叹道:“汗阿玛把你送过来,打的不会就是这个主意吧?”

    他身后本来就占着佟佳氏,后来贴过来一个赫舍里氏的法保,如今康熙又特意把纳兰氏的揆叙派到他身边给他做老师。

    康熙不愧是学过西方几何的,深暗三角形具有稳定性的真谛呀。

    见他一脸郁卒,揆叙反而笑了起来,笑道:“原来四爷已经知道了。”

    胤禛捂着额头斜眼看他,狐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在接到圣旨的时候,家父就已经猜出皇上的用意了。”这会儿揆叙倒是实诚得很。

    胤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恶声恶气地说:“行了,快回去休息吧,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揆叙知晓他并没有恼怒,只是一时面子上抹不开,便忍笑道:“既然四爷有命,门下就借机躲个懒了。”

    “快走,快走!”胤禛一脸嫌弃,小手挥得像赶苍蝇似的。

    揆叙满脸含笑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脱了外袍躺在床上,脸上的笑意都没有消下去。

    其实刚刚得知康熙的用意时,揆叙心里是有抗拒的。

    但因为性格的原因,这种抗拒是隐忍的,连他自己都是时有时无地察觉。

    但和胤禛相处久了之后,他却开始感激康熙下了这道旨意,让他遇见了胤禛这么好的主子。

    或许跟着胤禛并没有跟着大阿哥得到的好处多,但相对的风险也小了许多。

    而且说实话,揆叙并不看好脾气暴躁性格又傲娇的大阿哥,也不觉得自己的阿玛明珠真的能把大阿哥扶上位。

    当然,之所以他心有抗拒还能心平气和地跟着胤禛,就是因为他是次子,无论是家族还是阿玛,对他的期望都没有对大哥的那么大。

    而他的想法也很简单很直接:反正上头有大哥顶着,那他就不用那么努力了,跟着四爷这个小阿哥求个稳妥,也未尝不是给家族留一条退路。

    不过,跟着胤禛久了,他却越看越觉得四阿哥颇有人君之相。

    这位阿哥御下的手段并不严苛,甚至可以称得上宽仁。但他的宽人并不是一味的宽纵,而是有自己的一套底线和章法。

    更神奇的是,只要在他身边待的久了,就会不由自主按照他的节奏来做事。

    这种神奇的能力,他不知道太子有没有,反正大阿哥是肯定没有的。

    =====

    安置住了揆叙之后,胤禛找人问了法保的行踪,听说法保正在下苦功夫背《易经》,就没有打扰他,转而点了阿克敦和额尔登两个一起去县衙,查看王崇明审问的进度。

    “四爷。”王崇明打了个千儿,起身后问道,“四爷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纳兰大人没来吗?”

    胤禛道:“他受了伤,我让他回去养着了。对了,前天夜里你们这里发生过什么怪事吗?”

    王崇明引他进后衙献茶,闻言神色一凛,正色道:“四爷明察,前天夜里,大牢那边的确是发生了怪事。若非是下官机警,多安排了二十几个人手把住牢门,怕是这次抓获的白莲教徒,就要被妖人用妖术截走了。”

    却原来,在揆叙他们遭袭的同时,县衙里也有三个纸扎的小鬼和两头恶狼来袭。

    若非是把守牢门的人多胆气壮,众人齐心合力用刀把那小鬼和恶狼都劈碎了,怕是牢里关着的人真要被妖术截走了。

    那些新抓进来的白莲教徒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襄樊县衙的大牢里原本就关着好几个悬赏抓到的江洋大盗。

    上一任知县离职之前,已经往京城递表申请了勾决,两人交接的时候还特意提点了王崇明,只是刑部的文书还没有批复下来,暂且不能处决而已。

    若是让这几个江洋大盗跑了,只怕整个襄樊县都会鸡犬不宁。

    胤禛神色一凌,后悔道:“早知如此,就该让杨慎他们晚些时候再回去的。”

    其实王崇明也眼馋杨慎手下那五百官军,但既然人已经回去了,他也只能安慰胤禛,“无妨,下官已经招募了几十个青壮做帮闲,让他们都经心一些便是了。”

    胤禛待要把自己准备遣人扮强盗,突袭观音院的事和王崇明打个招呼,但又怕走漏了风声,便话锋一转,问道:“那金日诚可有招供?”

    听他提起金日诚,王崇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成一片。

    胤禛看了他的脸色,便知道这其中别有内情,问道:“怎么,难不成这金日诚又出了幺蛾子?”

    “正让四爷猜着了。”王崇明忍怒道,“别的贼人都还好,问他们时若不老实招供,动刑便是。只是这金日诚,好生问他不招,待打他又不敢,实在是棘手的很。”

    听王崇明说得实在奇怪,胤禛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敢打他?难不成他还有什么倚仗?”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金日诚本身是不会法术的吧?

    王崇明道:“他是没什么倚仗,却比有倚仗的更难缠。一开始下官也不知道,见他不肯招供,便着人拿竹篦打他。

    哪知道谁掌刑打他,便痛在谁身上。一来二去的,一众衙役并帮闲都不敢再动手。”

    虽然他是县令,下面的衙役和临时雇佣的帮闲都要听他的命令;但相对的,他想要抓贼审案,岂不是也要倚仗众衙役帮衬?

    王崇明并不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更不觉得自己是县令,这些衙役就要无条件地听从他的命令。

    相反的,因为原生家庭能为他提供的资源很少,他从小就懂得凡事要自己争取,对于人心自然就看的比较透彻。

    他很清楚,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他想让这些衙役为他卖命,就不能丝毫不顾及这些衙役的利益和意愿。

    很多时候,上位者施恩都不是大张旗鼓地推食食之,解衣衣之,反倒是在这等润物细无声之处。

    眼见所有的衙役都不敢动手,王崇明也不好逼迫他们,只得把金日诚暂且撇在一边,只审问其余贼人。

    胤禛皱了皱眉,问道:“那审出什么来了?”

    此时,他心里十分疑惑。

    原本他和揆叙猜测,那金日诚本身并没有法术,他之所以能操控那纸剪的巨蟒,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帮他。

    可是,听了王崇明的话,胤禛又不敢确定了。

    ——若是金日诚真的没有法术,别人打他返还自身的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王崇明不知道他的疑惑,只是道:“审倒是真的审出来了点有意思的东西。原本下官以为,这金日诚有这么大的本事,在白莲教的地位一定不低。

    可昨日和揆叙大人一起审其余几个贼人时,他们却口径一致地表示,金日诚只是新入伙不久的,连个香主都算不上。

    这次之所以能跟着参加高层聚会,全因另一个道士无为道人肯提携他。那个无为道人的资历虽然比□□高一点,但也是去年才加入白莲教的。因为他法术实在高强,湖广一带的舵主给了无为道人一个香主的职位。”

    胤禛闻言,若有所思。

    王成明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不敢打扰他。

    片刻之后,他对王崇明道:“走,带我去看看那几个白莲教的贼寇。”

    王崇明急忙阻拦,“四爷,您金贵之躯,岂能去那种地方?”

    胤禛不在意地笑道:“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什么金贵不金贵的?你快带路。”

    见他坚持,王崇明无法,只得吩咐衙役先行一步,把审讯室收拾一下,他和胤禛随后到。

    这个时候的牢房,有一半都是沉在地底下的,不但阴暗潮湿,还时常有老鼠,蟑螂作伴。

    审讯室因着经常有官员和衙役班头出入,环境要好的多。至少整个屋子都是建在地面上的,也有一扇比较大的窗户可以透光。

    但审讯犯人的时候,这扇窗户关得很严实,还有黑色的布帘遮挡,务必营造出一种阴森幽暗的氛围,以便给犯人造成心理上的压迫。

    胤禛过去的时候,这里已经打扫过了,窗户也开了,空气还算是新鲜。

    但这种地方常年血肉横飞,又时不时就有犯人受不住酷刑魂归地府,就算是打扫干净了,环境又能好到哪里去?

    不知道别人进了这里是什么感觉,反正胤禛这双眼睛,能看见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才一进门,就有两个血肉模糊的鬼魂跳过来迎接。

    这个道:“嘿,嘿,快看呀,来了一个小孩子。”

    那个接口,“这是谁家的孩子,生得粉雕玉琢的,灵气好足一看就很好吃!”

    “嘿嘿,张三,你还敢打着吃人的主意?也不怕判官大人再把你投胎的年限往后压个千儿八百年。”

    “反正老子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正所谓虱子多了不咬。”

    胤禛忍不住朝那个叫张三的魂魄看了一眼。

    想不到,那魂魄竟也十分警觉,只这轻轻撇过去的一眼,就被他给捕捉到了。

    “都别吵了,这孩子不是一般人,他能看见我们,听见我们说话。”

    “咦,真的吗?我去试试。”

    一个脖子上带着一圈红痕,舌头伸的老长的披发鬼骤然扑到了胤禛面前,“小孩,你能看见我吗?我的舌头长不长?”

    “来,来,让我也试试,我也试试。”一个背上血肉模糊,腰骨似乎已经断了的男鬼也扑了过来,“小孩,我的腰骨断了,你能把你的腰骨借给我用用吗?”

    有了带头的,其余的死鬼也都争相扑了上来。这些鬼魂都是受不住拷打而死的,模样都不怎么好看。

    他们扑上来的目的,或许是想害胤禛的性命,或许就只是单纯地想吓唬小孩子而已。

    于是乎,有的向展示他们被夹得酥烂的十指;有的向胤禛展示他们额头上被打出来的窟窿;还有的干脆扒开肚皮,让胤禛看他们被打得碎裂的五脏六腑。

    胤禛的脚步停了下来。

    王崇明不明所以,低声询问道:“四爷,怎么了?”

    他暗暗猜测:莫不是这位小爷受不住这牢里阴暗的环境?

    “没什么,遇见了几个好朋友,他们给我看了点好东西。”胤禛笑着说,“所以,我也准备给他们看点好东西。”

    “嘻嘻,他说我们是好朋友。你们听见了吗?这小孩竟然说我们是好朋友,还说要给咱们看好东西呢。”

    一群死状各异的魂魄哄堂大笑,争相围到胤禛面前,七嘴八舌的问:“小孩,你有什么好东西?快给咱们看看。”

    “不错,不错,快给老爷瞧瞧。若是老爷看得高兴,就饶了你这回。”

    对此一无所知的王崇明听了胤禛的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直蹿到后脑勺。

    “四爷,您……您在说什么?”

    胤禛却不搭理他,只是伸出了左手对那群魂魄展示了一下,笑问道:“看见我这只手了吗?”

    “看见了。”张三鬼嬉笑道,“你这小爪子白白嫩嫩的,老爷我一口气能啃二十个。”

    下一刻,那只白白嫩嫩的小爪子上却突然窜起一道雷光,张三吓得“啊”的一声,急忙往后退去。

    作者有话要说:胤禛: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第157章 胤禛的心理战术

    因他退得急,也不曾看清路径,直接撞到了捆绑犯人的柱子上。

    按理说,他们已经是一群死鬼了,阳世间的一切都不能再羁留他们。但这根柱子却是绝对的例外,这一群鬼魂没一个不怕的。

    只因这根柱子上不知结果了多少囚犯的性命,早已沾染了无边煞气。他们这些怨鬼大多数都是死在这根柱子上的,对这柱子天然就带着七分惧怕。

    所谓的欺软怕硬也就是如此。

    张三撞到了柱子上,就像是一块刚切好的肥肉下进了油锅,滋滋声不绝于耳,一阵难闻的焦臭气从他贴着柱子的后背传来。

    连最为凶戾的张三尚且如此,其余鬼魂则更加不堪,被这一道雷光吓得四散奔逃。

    胤禛笑嘻嘻地问:“怎么样,我这东西好看吗?诸位老爷看得可还满意吗?”

    一群鬼魂只顾四散逃命,哪一个还有功夫回他的话?

    胤禛敛起了笑容,左手托着那道雷电,淡淡道:“你们觉得是自己跑得快,还是我这□□光更快?”

    片刻后,四散奔逃的鬼魂一个不少,都像小学生一样乖乖垂手,站在了胤禛面前。

    这会儿王崇明也意识到了什么,和几个衙役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他们看不见这些鬼魂,躲的时候只觉得墙角比较安全,所以就都挤了过去。

    实际上他们刚挤过去的时候,墙角处也挤满了鬼魂。

    不过他们一群大男人,又都是公门中人,身上的阳气很足。他们一过去,那些鬼魂就受不住他们身上的气息,纷纷避了开来。

    胤禛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心里默默道:看来凡人对上鬼神,也不一定就是完全处在劣势的。

    “你就是张三?”胤禛打量着背上被竹篦打得血肉模糊的张三鬼。

    “不错,小人就是张三。”这会儿的张三可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满脸惧怕的向胤禛讨饶,“小公子,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小公子高抬贵手,饶了小人这一遭。”

    胤禛笑了笑,没接他的话头。

    也就是看他厉害,不好惹,这张三才改了口。若他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只怕这张三又是另外一副嘴脸了。

    胤禛好奇地问:“你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法外狂徒呀。

    他突然转移了话题,张三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忐忑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答道:“小人家里穷苦,唯有大哥是父亲花银子托村口的秀才取了名字。小人之所以叫张三,就是因为姓张,家里排行第三,并没有特意取个名字。”

    这个时代大多数的穷苦百姓都像张三一样,要么就干脆没名字,只喊排行;要么就是狗蛋、箩筐、粪叉随便取一个。

    取这些名字一方面是因为迷信贱名好养活,另一方面就是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

    如果有条件,谁不想要一个能堂堂正正喊出来的好名字?

    胤禛不禁生了几分恻隐之心,问道:“你是犯了什么罪被抓进来的?”

    “小人……小人……”张三面色一变,支支吾吾地不敢往下说。

    突然,鬼魂群里传出一声嗤笑,“这位小爷也别问他了,他干的那些破事,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胤禛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起的恻隐之心,恐怕是要喂狗了。

    他伸手点出了那个鬼魂,“这位大哥,你上前来,你说张三究竟犯了什么罪?”

    因着是胤禛点他回话,其余鬼魂都急忙闪到两边给它让路,那鬼魂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抬手对胤禛施了个礼:“小生徐怀远,见过这位小爷。”

    他行的,是标准的文士礼节,只是和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又有些区别。

    仔细看他装束却见他身穿青袍,头上还包着一个条破的四方逍遥巾。

    凭借着胤禛那点微薄的历史知识,这种头巾是明太-祖时期开始盛行的。

    “大哥是明朝人?”

    徐怀远淡淡道:“小生早就是个死鬼了,还分什么朝什么代?”

    他的神态看似清傲,但说出的话却又把自己和明朝撇的挺清。胤禛就明白这是一个经历世事,早就把自己打磨得外方内圆的妙人。

    胤禛笑了,“还请徐先生说说,张三究竟是犯了什么罪过,连他自己都羞于启口?”

    可以说,正因为生在新时代,胤禛才更能体谅在这坏时代挣扎求存的古人们。

    在这样一个时代,有的人犯罪不是因为他想犯罪,而是实在受不了压迫,有求告无门才作出的反抗。

    如果张三是这一类人,那胤禛问他的时候,他就不是羞于启口,而是义愤填膺地把自己的冤屈全部说出来了。

    就像关二爷,他就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之所以逃难江湖,是因为看不惯豪强欺辱良善百姓,出手把豪强给杀了。

    在这个德治远远大于法治的时代,这样的原因说出口,谁人不敬佩?

    想到这些,胤禛不禁再次感叹:说一千道一万,还是社会主义最好呀!

    张三背着胤禛,暗暗用眼神威胁徐怀远。

    但徐怀远会怕他?

    明朝的书生别的不多,就是气节多;别的不突出,就是骨头硬。

    “这厮掳掠妇孺,奸杀幼童,哪一样都不是正人君子该干的事。他简直生不配为人,死不配做鬼!”

    在徐怀远说话的时候,胤禛一直在观察张三的神色。

    见张三的神色里没有一点被冤枉的焦急,只有自己罪行被披露的兴奋与恐惧,他点了点头,淡淡道:“这样啊。”

    下一刻,那团一直在他掌心跳跃的雷光突然窜起,直接从张三的眉心穿了过去。

    张三连半声惨叫都没有留下来,当场魂飞魄散。

    “徐先生说的不错,像他这样的恶心玩意儿,生不配为人,死不配为鬼。”

    当是时,群鬼惊惶,鸦雀无声。

    就连一直很淡定的徐怀远都变了脸色。

    面对一个掌握了自己生杀大权的人,恐怕很少有人能淡然以对。

    胤禛礼貌地笑道:“诸位请稍等片刻,待我办完了正事,再来与诸位说话。”

    他笑得越是礼貌,这些鬼魂就越觉得他不怀好意。但经历了刚才的事情,众鬼谁敢驳他?只能纷纷点头称是。

    胤禛这才转身对王崇明道:“王大人,咱们继续吧。”

    “是,是。”王崇明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

    “四爷您坐,下官这就叫人把那些贼子都带过来。”

    胤禛一边坐下,一边吩咐:“别全带过来,要一个一个的带。”

    一下子全带过来,不是给他们当面串供的机会吗?

    听他这样说,王崇明就知道他有亲自审讯的意思。

    也是胤禛表现出的神异之处太多,王崇明并不敢把它当成一个五岁的孩子。见他有意审讯,心里也有些期待,便吩咐衙役先带一个过来。

    见那衙役走了,胤禛又招手,让王崇明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王崇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点头,便回身叫来了两个衙役,低声吩咐了一番,让两个衙役赶快去办。

    第一个贼人是带着对酷刑的恐惧,瑟瑟发抖走进来的。

    因为在他还没有进来之前,审讯室隔壁的牢房里就一直有竹批打在肉上的闷响声,还有凄厉的惨叫声传来,忽而高亢尖锐,忽而又是带着低嘶的抽气声。

    在胤禛没有来之前,这些人已经被王崇明手下的推官挨个拷打过一遍了。

    这些推官们虽然没有看过后世满清十大酷刑之类的电影,但他们的手段却一点都比不比电影里面的差,甚至还有更多阴损而不为人知的手段。

    因着王崇明一早就吩咐了,不能让这些贼人死了,所以推官审讯时的手段更倾向于疼而不是重伤。

    可以说,无论是尖锐的惨叫声,还是那种疼到极致偏喊不出来的低嘶抽泣,都是这些人亲身经历过的。

    因而此时只是听见别人受刑时发出的声音,他们就感觉身上那些还没长好的伤口重新剧痛了起来。

    所谓惊弓之鸟,也就是如此。

    “进去,给我老实点。”走到审讯室的门口,那个贼人犹豫着不敢进来,被身后压着他的衙役一把推了进来。

    伴随着“哗啦啦”的铁链枷锁碰撞声,那贼人踉踉跄跄地被推了进来。

    两个衙役正要把那些人吊起来,胤禛却出声制止了,“不必绑了,有你们在他也跑不了。”

    他一出声,那贼人惊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不仅诧异万分。

    谁家的孩子会跑到这里来?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粉雕玉镯,穿着富贵的小公子?

    不过,只看那小公子一发话,衙役们就非常听话地放弃了捆绑他的想法,他就知道这小公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

    说不定,这就是他的一线生机。

    他眼珠子一转,“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磕头乞求道:“小公子,小人是冤枉的,小人真的是冤枉的呀。小人虽然是白莲教的教徒,但却是刚加入不久的,是被他们骗进来的呀。”

    他本以为小孩子大多善良心软又好骗,这个孩子既然出现在了不是孩子应该待的地方,要么就是身份尊贵,要么就是和县令关系匪浅。

    不管是哪一样,只要这个小孩儿心软替他求一句情,于他便是莫大的好处。

    不过,今天过后,他就会明白一个新的道理——经验主义要不得。

    胤禛的确是个宝宝,也的确是身份尊贵足以影响王崇明。

    但胤禛这个宝宝却一点儿都不好骗,也一点儿都不会对坏人心软。

    胤禛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问:“你说你是冤枉的,你真是冤枉的吗?”

    “对对对,小人的确是冤枉的,小人是被骗进白莲教的呀。”

    见那贼人连连点头,暗露欣喜,无论是活人王崇明,还是围观的一众鬼魂,都不禁对他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福气,至少这贼人的无知,为他自己带来了片刻的欢愉。

    至于好梦醒后,痛的会不会更痛,就不在众人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胤禛暗暗冷笑:刚入教就让你做高层,这就相当于后世娱乐圈出道即巅峰,分明就是有后台。

    但他表面上却仍旧做出一副天真之态,义正言辞地说:“既然你是冤枉的,那你快把那些坏人的事都告诉王县令,他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而后又扭头问王崇明,“你说对不对啊,王县令?”

    “这是自然。”王崇明非常配合,“若他真的身负冤屈,下官不但会替他申冤,还会将他无罪释放。”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个白莲教的高层绝对不可能是冤枉的。

    所以,王崇明的空头支票开的是毫无压力。

    那人绝没想到,胤禛的反应竟然会是这样,不由神色一滞,吭哧吭哧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副神态,和方才的张三鬼简直如出一辙,只要不是瞎子,都知道他有大问题。

    偏胤禛还满脸天真地催促:“你快说呀。只要你把那些坏人做的坏事都说出来,王县令一定会把那些坏人都绳之以法,还你清白的。”

    那人看了胤禛一眼,又看了王崇明一眼,见王崇明对这小孩的态度十分恭敬,心中不禁升起一点希冀。

    他咬牙问道:“如果我说了,县太爷真的会将我无罪释放吗?”

    这是偷换概念。

    但胤禛岂会上当?

    胤禛笑道:“既然你是冤枉的,当然得放了你了。”

    ——如果不是冤枉,的这话就当我没说。

    那人的低下头,眼珠子转了转,先半真半假的说了自己是如何被拐骗入教的,又把其余高层做的恶事说了许多。

    在他的供词里,自然是把他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实在是摘不掉的,也把自己说成是被逼无奈,不得不从。

    说完之后,他满脸祈求地望着胤禛,“小公子,我都说了,我说的都是真话。您就大发慈悲,让县太爷把我放了吧。”

    “你急什么呀?”胤禛歪着头冲他一笑,“你先回去休息一下,我这里和王县令商量一番,再决定你的前程。”

    “哎,小公子,小公子,你可一定要说话算数呀。小人这条命,全在公子身上了。”

    那人虽然担心夜长梦多,但如今他身为阶下囚,琵琶骨被穿,半点武功也施展不出来,只能听从胤禛的安排,被狱卒拉着回牢房去了。

    “到了。”狱卒拿钥匙打开了一间牢房的门,用力把他推了进去,“老实呆着,再敢闹事,老爷先打你一顿。”

    那人左右看了看,有些惊慌地问:“你们怎么把我带到这里来了?为什么不把我带回原来的牢房?”

    狱卒一边挂铁链锁门,一边嗤笑道:“你一个阶下囚,还敢挑肥拣瘦?老爷让你住那里,你就住哪里。再敢废话,老爷给你一顿杀威棒吃。”

    “不行,我要见县太爷!”那人本能觉得危险,用力摇晃着被铁链拴住的栅栏,斯喊道,“我要见一县太爷,我要见小公子!”

    两个狱卒被他吵得不耐烦了,一人拿了一根削尖的长竹竿儿,从栅栏的缝隙捅进去,在他身上一连扎了好几下。

    “闭嘴!”狱卒不满地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县太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实话告诉你吧,就是县太爷让老爷们把你关在这儿的。”

    至于那位小公子,两个狱卒是提都不敢提一句。

    “县太爷吩咐的?”那人不禁暗暗嘀咕,“县太爷怎么突然就给我换了牢房?难不成……是因着那位小公子对我另眼相看的缘故?”

    当一个人身陷囹圄的时候,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出现,他就会拼命抓住。

    哪怕很多时候,这根所谓的救命稻草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不到最后一刻他也是不会放弃的。

    如今这个人就是如此。

    原本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胤禛的出现给了他一丝曙光,他当然就紧紧的抓住这一丝幻想,不愿意放弃。

    孰不知,这只是胤禛的计策而已。

    在他被带走不久,就有另一个白莲教徒被带到了审讯室。

    这一次胤禛却一改方才的天真之态,直接便甩了一句,“方才你那个同伙受不住酷刑,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招了。

    原本我是无心再问了,直接上报刑部秋季处决了便是。但王县令却觉得,应该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只是不知,这个机会,你是抓得住,还是抓不住了。”

    隔壁不断传来的惨叫声和钝器击打皮肉的声音不时传来,已经足够渗人了,被带过来的这个人本来就有心心惊胆战。

    又有一个生的粉雕玉镯的童子,却张嘴就是要打要杀。

    这童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他却偏偏出现在这里了;天真善良的孩子本不该口出这等凶恶之言,这童子却偏偏张嘴就来。

    种种种种综合起来,只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诡异,十分诡异。

    在这人眼中,眼前的胤禛并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而是神婆道公豢养养的小鬼儿,专门吸人血吃人肉的。

    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满脸警惕又惊恐地看着胤禛,一个字也不敢说。

    在他家乡的传说里,如果有鬼和你说话,千万不要应声。因为你一应声,鬼就能把你的魂魄勾走吃掉。

    胤禛当即冷笑了一声,不满地对王崇明说:“我早就说过了,这些贼人都是顽固不化之辈。有一份供状不就够了,何必再过多盘问?”

    “四爷,人命关天呀!事关生死,自然要多加谨慎。”唱红脸蛋崇明据理力争。

    “哼。”胤禛冷笑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王崇明转过头来,就板着脸喝问那贼人,“刚才赵宝驹的供状里,指认你曾参与过白莲教在天津举办的淫祀邪祭,还曾假扮神明,淫辱妇人,你认是不认?”

    那人瞳孔一缩,已经明白了,那赵宝驹为了保,怕是把所有人都招出来了。”

    盖因王崇明说的这两件事,他都干过,也是唯二两件他干过赵宝驹也知道的事。

    他忍不住啐了一口,咬牙骂道:“这个天杀的赵宝驹,真是个没种的软骨头!”

    原来这些贼人是关在一起的,受审之前他们都串通好的,谁都不要说实话,只说他们都是入教不久的,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坏事。

    脱罪他们是不指望了,就指望少招惹一份罪状,就多一线生机。

    哪知道这赵宝驹这么不经打,才挨了几棍子就把什么都招了。

    这个念头划过他脑子的时候,隔壁的惨叫声格外凄厉,让他禁不住浑身一抖,心底那一点恐惧骤然放大,原本坚定的信念也裂开了一道口子。

    ——反正赵宝驹已经把所有兄弟都卖了,那我为什么还要替他保密呢?

    见他神色开始纠结,胤禛暗暗一笑,表面上却皱眉不耐烦地说:“我早说了不必审不必审,你偏要费这个事。一看这个就不是老实招供的,先打一顿再说。”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高昂的尖叫,紧接着便是低低的嘶鸣声,仿佛是有人疼的直抽气,抽气时又不慎带动了伤口一般。

    这人的瞳孔微微一缩,心理犹豫了许久,却还是嘴硬的说:“不用挑拨离间,我们白莲教的兄弟是不会出卖兄弟的。”

    胤禛又笑了一声,转头对负责审讯的推官使了个眼色。

    那推官当即就翻动赵宝驹的供词,声音不高不低的念了起来。

    刑名师爷的声音很平稳,可是这种时候他的声音越平稳了,就越让那人心惊胆战。

    因为赵宝驹的供词里,不单有他做下的恶事,还有和他一起被抓的同伙的。甚至就连其他省的兄弟做下的事,只要是赵宝驹知道的,也都招干净了。

    这是白莲教教徒的不幸,却是胤禛他们的幸运。

    他们挑出来的头一个人就是个没什么担当的,除了他自己的罪状,把别人都给卖了个干净。

    虽然头一个人不招他也可以用来诈后面的人,但既然有招出来的供词,岂不是更好?

    胤禛瞥了那人一眼,惋惜道:“可惜呀可惜,你把人家当兄弟,人家却拿你当跳板。既然你要做好兄弟,那我就成全你。来人,动刑。”

    “嗻——”几个狱卒大声应喏。

    先前带他出来的两个狱卒,立刻就把一个铁链子往他脖子上一套,“哗啦”一声,拽着他就往刑柱那里走。

    另有一个狱卒把辫子往脖子里一盘,多出来的辫稍儿咬进嘴里。然后他用火钳拨弄了两下烧着烙铁的火盆,脸上的笑容又是阴沉又是兴奋,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尤为诡异。

    那人上次受刑后留下的伤口立刻就痛了起来。

    因为胤禛的计策已经破开了他的心防,这恐惧也就来得尤为剧烈。

    “别,别动刑,我招,我都招!”

    胤禛淡淡道:“像你这样讲兄弟义气的人,就算是招了怕也不是真话,还是直接打一顿扔回去吧。”

    “我说真话,我说真话,我保证不说瞎话!”那人一边挣扎,一边惊慌地叫喊,“我发誓,我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一旁的王崇明也替他求情,“四爷,看他这回是真心要招的,您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是呀,是呀,给小人一次机会吧,小人真心要招的。”

    胤禛这才松口,“好吧,看在王县令的面子上,就给你一次机会,若是你的供词与刚才那个有半句不一样的,也不必等刑部那一刀,我就先让人乱棍打死了你。”

    虽然都是死,但给一刀痛快的和乱棍打死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作者有话要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两章是怎么从五千修到快七千的。

    就是修着修着就顺手删了很多,然后又加了很多。突然想起来前面还有个坑,就顺手又填了一下。

    感觉修文跟推翻了重写没区别。

    反正已经这样了,我就不截了,干脆全发了吧。

    第158章 我超度你

    那人可不知道胤禛只是说来吓唬他,进一步突破他的心理防线而已。

    他把胤禛说的话当真了,招供的时候果然老老实实,而且招完之后还搜肠刮肚补充了许多方才没有说的细节。

    “没了?”推官蹙着眉,带着一点不满问。

    那人又仔细思索了一番,苦着脸道:“大人,这回是真的没了。”

    “都记下来了吗?”推官扭头去问记录文书的刀笔吏。

    刀比利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全部记下了。

    推官这才像胤禛和王崇明禀报,这个也已经审完了。

    胤禛道:“既然他老实招了,那就不打他了。把他送回去吧。”

    “多谢小公子,多谢小公子!”那人千恩万谢地被拖走了。

    回到了关押他们的牢房,等狱卒落下锁走了之后,他立刻就脸色一变,破口大骂,“赵宝驹这个天杀的,他把咱兄弟们都给卖了!”

    “什么?老三,到底怎么回事?”

    “是呀,怎么回事呀?”

    “对了,赵宝驹呢?他被带走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

    本来还有些心虚的老三听了这话,立刻就理直气壮了起来。

    他冷笑了一声,带着莫可名状的妒忌和恶意,“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是县太爷的座上宾了,哪里还会回到这破地方?”

    牢房里的一群人瞬间就沸腾了,有表示质疑的,也有唾骂赵宝驹的。

    但不管是质疑的还是唾骂的,他们的心理防线都已经步步溃散。

    等第三个人被提审的时候,已经不必胤禛再唱念做打地演戏了。

    ——反正前头已经有人招了,我再嘴硬又有什么用呢?

    这就是大部分人的心态。

    胤禛把所有的犯人都审了一轮,最后终于轮到了让他深刻印象的金日诚。

    他觉得任谁被金日诚近距离熏那么一回,印象都会极为深刻的。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吩咐左右狱卒,“把金日诚那个妖道带上来。”

    “嗻。”两个狱卒退了出去,不多时就压着金日诚进来了。

    让胤禛觉得奇怪的是,金日诚身上那股来自茅房的恶臭味竟然消失不见了。

    难不成是这牢房的味道太大,所以把那股恶臭给盖过去了吗?

    还有就是,金日诚此时的精神状态,和刚被抓住的时候,可谓是判若两人。

    刚被抓住的时候,金日诚的神态极为桀骜,就仿佛他不是要被抓进大牢,而是自动自发的大牢一日游。

    但如今已经不一样了,他大概也知道前天晚上有人在外施法救他失败的事了。

    失去了逃出升天的希望,自然也就失去了让他有恃无恐的资本。

    对他为何如此萎靡,胤禛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一些。

    如果换一个人,胤禛算不会同情一个罪犯,也不会再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但想到如今还卧病在床的揆叙,胤禛就有意恶心恶心他。

    “瞧这愁眉苦脸的,难不成是你身上的异于常人的香味消失了,你自己还闻不习惯了?”

    听见他的声音,一直垂着头的金日诚浑身一抖,霍然抬头,看见果然是他,吓得双腿一软,跪了个结实。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啊。”

    这回不用狱卒恐吓,金日诚跪下之后自动自发地磕起了头,并顺手把自己的老底儿给掀了,“贵人,小人招,小人都招。小人并不会法术,那些事都是无为道人做出来的,小人只是他推出来的幌子呀。”

    王崇明对狱使了个眼色,狱卒立刻拿出一块破布,塞住了金日诚的嘴,不让他再说话。

    然后王崇明低声对胤真解释道:“四爷,您可知这金日成为何浑身臭气熏天?”

    “哦,你知道原因?”

    “不错。”王崇明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神色,“他刚被抓进来那天晚上,上牢值夜的吴捕头求见下官,说是这金日诚不肯吃狱卒分发的牢饭,让狱卒给他准备……”

    说到这里,王崇明就觉得今天中午吃下去的饭菜开始往上翻涌,他忍不住顿了顿,捂着胸口用力把胃里的食物往下压了压。

    胤禛已经意识到了,金日诚所要的食物怕是不同寻常。

    但遗憾的是,他并没有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给他准备什么?”

    “粪便,人的粪便。”

    胤禛:“…………”

    ——我从没听过这种要求,不满足他一下都觉得不好意思。

    =====

    但王崇明的思路跟胤禛明显不在一条道上。

    “你让人给他了吗?”胤禛问。

    “当然没有。”王崇明理所当然地回答。

    他觉得反常即为妖。

    “今日诚可是个妖道,这粪便的用途究竟是不是吃的,不能光听他一张嘴说。万一他是要借助粪便做写法害人呢?下官觉得不得不防呀。”

    胤禛点了点头,“好吧,是我不够严谨了。”

    王崇明道:“下官吩咐吴捕头不要搭理他,给的牢饭爱吃吃,不吃明天送给收泔水的喂猪。”

    “那他吃了吗?”

    “没有。”王崇明道,“那妖道绝食抗议,表示除了人的粪便,他什么都不吃。”

    他越是如此坚持,王崇明就越是怀疑他的真实目的,更不可能顺他的意了。

    非但如此,王崇明还把几个捕头都召了过来,吩咐道:“专门派人看好他,哪怕是他自己拉出来的,也要及时清理干净。”

    他们都是普通人,不会做法,就只能用这种最笨的办法来以防万一了。

    办法虽然笨,效果却是显著的。

    就这样拉锯了两顿饭,甚至连一天的时间都不到,金日诚就对自己的五脏庙妥协了。

    “差爷,别拿走,别拿走。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吴捕头嗤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多硬的骨头呢,原来就这?”

    饿极了的金日诚可顾不上维护自己那可怜的尊严了,用力扒住送饭的破碗,狼吞虎咽地把一碗馊饭全部吃了个干干净净。吃完之后,他还把碗舔了舔。

    狱卒们哄堂大笑,周围的犯人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金日诚低着头伏在地上,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想来也不怎么好看就是了。

    直到这一刻,王崇明闻不到他身上那股恶臭味了,才恍然明悟:这今日诚索要粪便,怕真是要自己吃的。

    这种恍然非但没有让他有一种解惑的轻松感,反而更加恶心了。

    胤禛也有点恍然,“你的意思是说,他之所以浑身恶臭,并不是练邪法反噬,而是因为他自己把粪当饭吃?”

    “不错。”王崇明觉得自己又有点反胃了。

    胤禛倒是还好,因为后世网络上的奇葩达人实在是太多了。金日诚这个爱好只能算是比奇葩更另类几分,还不至于煞到他。

    不过,既然吃粪并不能练成法术,金日诚又为什么要这样为难自己的肠胃呢?

    如今金日诚已经是他的阶下囚了,他有疑惑也就直接问了。

    他这个问题问出口,原本蔫哒哒的金日诚立刻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蹿了老高。

    “这是祖师爷传我的神法,只要坚持练下去就能修炼成仙。你可以说我废物,说我资质差,但不能质疑我的祖师爷!”

    “是吗?”胤禛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是在说谎。

    王崇明笑道:“四爷,关于这一点,下官觉得我能为您解惑。”

    “哦?王大人请讲。”

    王崇明便冷笑着说:“说什么祖师爷指点全都是借口,他无非就是靠这种另类的行为吸引人的注意,蒙蔽普通百姓,以达到聚敛钱财点目的罢了。”

    胤禛点头道:“我明白了,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金日诚眼睛一亮,“不错,不错,小友这话大有禅机。大家都是挣钱,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只要能挣到钱,贫道不嫌寒碜。小友,难道您也是同道中人?”

    “放肆!”王崇明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急忙大喝一声,“胡言乱语。左右,给我掌嘴!”

    “哎,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说四爷吃……”

    “掌嘴!”

    金日诚慌忙要解释,越却是越说越慌乱,越说越不堪。

    王崇明哪能容他再胡言乱语下去?

    一时之间,他是竟然连对金日诚用刑会反噬到施行之人身上的事都忘掉了。

    但他忘了,胤禛却没忘呢。

    而且,金日诚的反应也很不对劲。

    按理说,他既然有这样的依仗,就应该不怕掌嘴才是。

    但金日诚明显是怕的,还是发自内心的惧怕。

    就在金日诚还要狡辩之际,胤禛突然道:“他一个没什么用的弃子,我看也不必费功夫审了,直接压了文书递往刑部,来年秋决便是。”

    金日诚悚然一惊,才反应过来,自己最不想暴露的事情,恐怕已经因为恐惧暴露了。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弃子,谁成弃子了?无为道人是我师兄,他怎么会舍弃我?”

    “是呀,他怎么会舍弃你呢?”

    胤禛笑吟吟地会所:“舍弃没舍弃的,谁说了都不算,试试不就知道了?”

    然后他就对一个狱卒说:“你先打他一巴掌试试,也好让他死个明白。”

    因着先前的怪事,那衙役本有些犹豫。

    但转念又一想,掌刑的是自己,为防自己挨打,他先不要用太大的力就是。

    这会儿,不但是王崇明等活人,连徐怀远等一众鬼魂也都凝神静气,无数双眼睛都放在了那狱卒的手上,就等他打出那一巴掌。

    很显然,先前对金日诚动刑时发生的怪事,他们这些常年游荡在牢狱里的鬼魂全都看在眼里。

    说不定当时狱卒们的囧状,还是这些鬼魂们的乐子呢。

    只见那狱卒扬起手,控制着力道,一巴掌打在金日诚脸上。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金日诚努力稳住自己,不让自己露出分毫异样。

    但他管得住自己,却管不住别人。

    片刻之后,那狱卒没有感觉到自己脸上有被打过的疼痛,不信邪一般抬手,以同样的力道给了自己一巴掌。

    直到熟悉的疼痛升起,他才“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几乎手舞足蹈地对王崇明道:“太爷,太爷,他的法术真破了,他的法术真的破了!”

    金日诚脸色灰败,彻底失去了最后一丝倚仗。

    那些鬼魂们齐齐“哦——”了一声,看向胤禛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敬畏。

    这小公子年纪轻轻,不但会掌心-雷这等逆天之术,还有这样超人的心智,果然是不可小觑。

    等会儿他又会怎样对付他们这些鬼魂呢?

    鬼魂有一群,忐忑的心思却都一样。

    胤禛瞥了他们一眼,笑着起身对王崇明道:“审案子这种事,你肯定比我在行。接下来的事我就不插手了,等有了结果,你遣人到客栈报一声即可。”

    “是。”王崇明恭敬的应了一声,想到先前的事,他乖觉地说,“下官到别的屋子里去审,这里就留给四爷了。”

    “行了,去吧。”

    送走了王崇明之后,胤禛转过身来面对这群鬼魂,笑嘻嘻地问:“诸位大哥,我这里还有别的好东西呢,你们想不想看看?”

    一到掌心-雷就够呛了,谁还敢再看他的“好东西”?

    “不必,不必。”

    “不敢,不敢。”

    “…………”

    胤禛神色一正,问道:“那就挨个说说,你们当初都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一众鬼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说话。到最后,他们集体把徐怀远推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徐怀远一直都处于被动状态。别人不搭理他时,他就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如果不是特意去看他,很容易就把他给忽略过去了。

    后来一众鬼魂把他推了出来,他也不恼,顺势就站在了最前面。

    落在胤禛眼里,让他不禁暗暗赞叹:这位徐先生,倒是颇有大将风度。

    “徐先生,你先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徐怀远淡淡道,“我是因杀人罪被判进来的,死者的家属在衙门里上下都使了银钱,一心叫我死在牢里。”

    于是,他便被审讯的推官刻意用重刑打死了。

    “啊,这……”胤禛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时有些讪讪。

    见他如此,徐怀远反而笑了起来,“小公子不必如此,我生在明末乱世,本就有很大的概率会横死。不是冤死也要饿死,亦或者被乱兵杀死。”

    而胤禛的重点放在了那个“冤”字上。

    “这么说来,徐先生乃是含冤入狱了?那死者的家属一心想要弄死你,岂不是报错了仇?”

    “不,他们没有报错仇,他们家那个狗东西,就是我杀的。”

    或许是做鬼的时间太久了,便是当年耿耿于怀的仇恨到如今也都看淡了,徐怀远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神情,语气也清清淡淡的。

    “他强辱了我的妻子,导致我妻子不堪受辱自杀了。我家族里的人害怕他们家的权势,不敢为我妻子做主。我回来之后知道了这件事,精心策划了半个月,才终于等到了那畜生落单的时候。”

    “好!”其中一个鬼魂大声拍手叫好,“杀妻之仇若是不报,就算是活着也枉为男儿!”

    “不错,这仇该报!”

    “原来徐大哥看着文弱,也是个响当当的好男儿好汉子!”

    “…………”

    反正都已经成了死鬼了,他们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少了许多顾忌,听了徐怀远的遭遇,都经不住大声替他叫好。

    胤禛也忍不住道:“杀得好!”

    “杀的好又如何?”徐怀远冷笑的一声,“阳间吏治败坏,阴间又能好得了多少?”

    原本他为妻报仇,在阴间的生死簿上是不计恶业的。但只因他无钱贿赂阴差,阴差便将该是他的投胎名额给了另一个鬼。

    胤禛心知阴间吏治败坏全受阳间影响,但这话却不能说出来。

    他沉吟了片刻,对徐怀远道:“徐先生,小子会些超度的经文,这就超度你投胎如何?”

    徐怀远一向淡漠的面容终于有了裂痕,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胤禛,难掩激动的问:“此话当真?”

    胤禛反问道:“骗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徐怀远定定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对他深深的作了个揖,“若能得公子超度,小生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这本就是先生该得的待遇。”

    虽然这是实话,但经历过的徐怀远却明白,不是每一分该得的公道都会送到该得的人手里的。

    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着胤禛的面容,决心要把他记到心里,便是投胎转世也绝不相忘。

    胤禛当即便盘腿静坐,排除了心头的杂念之后,便默念起了二郎真君传授他的超度经文。

    这经文不愧是神仙亲传的,不过一刻钟左右,审讯室里的阴气骤然浓郁,慢慢地站在他身后的张保几乎已经看不清他的背影了。

    两个拖着铁链的鬼差慢慢从地底钻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待看见念经的人是谁之后,他们脸上的高冷立刻就不见了。

    “我们就说,不年不节的,谁会好心做道场超度亡魂,原来是四爷。”

    第159章 迷信世界的科学观

    胤禛睁眼一看,却见来的鬼差也不算生人,正是当初随着王六郎一起收服五通神时,和他一起喝过酒的鱼头鬼差和鸟脸鬼差。

    “原来是两位大哥来了,今日要辛苦两位大哥了。”胤禛赶紧起身,一边招呼两位鬼差席地而坐,一边吩咐张保,“快去置备些好酒好菜,故人相逢,合该好好喝几杯才是。”

    那两个鬼差也知道他的脾气,略略推脱了两句,便笑着坐了下来。

    张保是个机灵人,虽然胤禛只说了让他买酒菜,他却不会真的只买酒菜。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领了好几个人,不但有好酒好菜,还有上好的线香、蜡烛、香油等,还有剪好的纸钱并纸扎的元宝。

    “四爷,您这是做什么?”两位鬼差嘴里嗔怪,嘴角却已经快咧到后脑勺了。

    胤禛笑道:“两位大哥上来一趟辛苦了,这只是兄弟的一点小心意,你们可千万不要推辞。”

    两个鬼差对视了一眼,鱼头鬼差低声道:“四爷应该也知道,如今的地府跟以往不大一样啦,咱们的差事也都不好办。唉~”

    说着,摇头叹了口气。

    “兄弟们的难处我都知道。来,喝酒,喝酒。”胤禛伸手一指徐怀远,嗔怪道,“你还愣着干嘛?快来给两位差爷把盏。”

    徐怀远知道他是为了给自己铺路,不敢怠慢,急忙上前为两个鬼差执壶。

    胤禛笑道:“我年纪还小,家里大人不让喝酒,两位大哥自便。”

    “好说,好说。”

    酒过三巡之后,胤禛才一脸心有余悸地说:“上次的阵仗,王六哥都跟我说了,我自己也亲眼见识了二郎神的威势。

    别说你们的差事不好干,往上头数数,王六哥和崔判的差事只怕更不好干。再上头的诸位大王可是要直面关二爷和包大人的,到底如何,咱也不敢说,咱也不敢问。”

    听他提起关二爷和包公,两个鬼差只觉得心惊胆战。

    “四爷说的也是。”鱼头鬼差道,“原本我的心里还暗暗埋怨两位判官不近人情,如今仔细想想,他们也是无奈之举呀。”

    鸟脸鬼差也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关二爷和二郎神君突然下界,谁又能想到,大天尊好端端的会突然要清查地府?”

    对于上界的神仙,他们也不敢口出恶言,只能像这样隐晦地抱怨两句。

    胤禛叹道:“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

    鸟脸鬼差跟着点头赞同,鱼头鬼差却听出了些端倪,借着酒意笑问道:“像四爷这样的奢遮人物,还有什么烦心事不成?”

    “怎么没有呢?”胤禛叹了口气,“两位大哥也不是外人,这话在你们面前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家里兄弟虽多,但一母同胞的却只有两个,偏我那弟弟命数不济,生死簿上写定了六岁夭亡。

    家母将小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若小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家母也要去了半条命。我虽知生死有命的道理,却不知将来该如何安抚母亲?”

    这两个鬼差早知道他对母亲孝顺,听了这话也不疑有他。

    鸟脸鬼差沉吟了片刻,对胤禛道:“这生死簿上的命数都是天定的,鬼神就算是有再大的法力,也不能擅自更改。但这种事鬼神不可改,你们凡人却偏偏可以。”

    “哦,此话怎讲?还请大哥细说。”胤禛眼睛一亮,急忙凑了过去,替他倒了杯酒。

    鱼头鬼差接口道:“令弟既然能投身皇室,上辈子就算没有积什么大德,也必然不曾做什么大恶。像他这样的人,正是世间最多的,之所以会夭折,多半就是人为。”

    “原来如此。”胤禛恍然地点了点头。

    鸟脸鬼差续道:“若是早有防备,精心看护好了,不让恶人有可乘之机。你们皇室子弟又是生在天下顶尖的富贵窝里,好医好药都尽有,又怎会轻易夭折?”

    胤禛连连点头,头一次觉得这个被鬼神入侵的世界,也不是一点科学都不讲的。

    至少孩子照顾的精心了便不易夭折这一点,就算是在唯物世界里,也是通用的。

    “多谢两位大哥提点,我心里有数了。”

    胤禛起身,郑重拜谢了二人,便又对二人劝酒。

    一时间,整个牢房里都其乐融融。

    两位鬼差吃饱喝足之后,在程序内能通融的事,便都愿意通融了。

    他们两个根据牢房里这群鬼魂身上的怨气和煞气的多少,先大致判断了哪个是能超度的,哪个是不能超度的。

    然后就嘱咐胤禛默念了十遍超度经文,把能超度的一发都带走送去投胎。

    不能超度但罪业不重的,也都由他们带去了枉死城,在投胎的时机。

    最后还剩了四个罪孽深重的,生前不是江洋大盗,便是欺辱老弱妇孺,总之都是无恶不作之辈。

    这样的鬼魂就算是等上一万年,也不可能有投胎的机会的,胤禛当场就动手,用掌心-雷把他们给法灭了。

    掌心-雷乃是正阳之术,死在掌心雷之下的恶鬼,完全没有化作五猖鬼的机会,倒是为地府省去了不少麻烦。

    因而,两个鬼差保证,回去之后会在大王面前替他请功。

    功不功的胤禛不怎么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清除了四个会为祸间的恶鬼。

    据徐怀远和其余鬼魂指认,这四个恶鬼虽然还没有能力走出牢房,多年来却已经害了不少原本不该死的犯人。

    而且那些被他们害死的犯人,魂魄都被他们撕碎吞食了。

    若是让他们再继续害人吞噬魂魄,总有一天他们能冲破牢房的束缚,到外面去谋害普通百姓的。

    听说他们竟然敢吞噬魂魄,两个鬼差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虽然阴间恶鬼无数,流落阳间的也不是没有,但真的闹到他们面前的,那是少之又少。

    再者阴魂一类都属于地府管辖,吞噬阴魂就等于是在打地府的脸。

    两个鬼差这么痛快地说要为胤禛在阎王那里请功,跟胤禛用掌心-雷帮他们灭杀恶鬼,永绝后患不无关系。

    解决了襄樊县大牢的阴魂们,又送走了两位鬼差,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回到客栈之后,胤禛先去探望揆叙。

    那皇甫老先生开的药方果然灵验,揆叙喝了药昏睡了两个时辰,醒来之后便觉精神大振,把先前受伤后筋骨懒散的毛病都去了。只是五脏六腑还有些隐隐作痛,而且是痛中带痒。

    见揆叙精大好,唇上和脸颊也有了些血色,胤禛心下一松,再次叮嘱道:“日后你的身体再出了问题,一定要第一时间告知我。我的原则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揆叙正色道:“四爷放心,门下记住了。”

    这话不是胤禛第一次对他说,但揆叙却比第一次听时更加感动。

    毕竟被人当成奴才和被人当成自己人,这其中的差别谁体会谁知道。

    “四爷忙了一夜了,先回去歇息吧。”

    “也好。”胤禛忍住打呵欠的冲动,笑道,“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一说我还真困了。”

    等他一觉醒来,天色也不早了,胤禛让张保到厨房去看着火,特意叫灶上做了几样有益于伤势恢复的菜色。

    不必多说,这菜肯定是给揆叙点的。

    等吃完了饭,也不让揆叙再给他讲书,而是自动自发的让张保拿出文房四宝,照着书帖临了两张字。

    说到练字,还有一桩小官司。

    盖因当今圣上康熙帝特别推崇董其昌的字,所以现现今不但朝臣,就连诸位皇子习字的时候,教导他们的先生也都将董体作为首选。

    但胤禛却不喜欢,他就喜欢柳公权的。

    揆叙一开始给他推荐的也是董其昌的,其中不乏教他迎合康熙喜好的意思,但胤禛却非常坚定的拒绝了。

    胤禛的理由很实在,“我根本就不喜欢,就算勉强照着练也是敷衍,能练处什么来?”

    见他态度坚决,揆叙暗赞了一声他心性坚定,也就不再勉强了。

    其实,揆叙也不大喜欢董其昌的字,他喜欢赵孟頫。

    “既然四爷喜欢柳公权,那奴才就给四爷弄几张柳公权的字贴。不过柳公权距离如今年代过于久远,基本不可能弄到真迹了。”

    “没有真迹,摹本也行。说来我就是个初学者,连毛笔还拿不稳呢,哪里敢糟蹋真迹?”

    只要他不再强烈建议自己练习董其昌,胤禛就好说话得很。

    揆叙微微松了口气,觉得关于四爷的传言还是比较靠谱的。

    四爷虽然是皇贵妃的养子,性子却一点都不骄横,至少能听人劝。

    说到听人劝,他就忍不住想起了一根筋的大阿哥。那位可真是个牛脾气,只要一根筋儿拗上了,八匹马都别想拉回来。

    真不知道阿玛看中大阿哥什么了,宁愿得罪惠妃,也要拉近和大二个的关系。

    离京之前,他听从阿玛明珠的安排,带的字帖大多数都是董其昌的,还有几件赵孟頫的真迹,是供他平日里赏玩的。

    如今胤禛死活不肯学董其昌,他只好派人把董其昌的字帖都送回去,顺便托阿玛明珠,寻一些柳公权的字帖摹本来。

    他派去的人见了明珠之后说明了来意,明珠二话不说,就从自己的藏品里找了几张精品出来,又派人去琉璃厂淘了一些能看的,一并给揆叙送了过去。

    把揆叙的长随打发走了之后,明珠才捋着略显稀疏的胡须陷入了沉思。

    “老爷,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夫人觉罗氏的声音突然响起,明珠吓得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大大地松了口气。

    “哎哟夫人,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明珠一边抱怨,一边迎了上来,携着绝罗夫人的手一起坐下,“夫人的手怎么这么凉?”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明珠怕老婆,是真的吗?

    第160章 法保的转变

    不带觉罗夫人开口,他便转头吩咐夫人的侍女,“快把夫人的皮套子拿来,你们也就是仗着夫人性子宽厚,一点都不知道经心。”

    觉罗夫人抿唇一笑,眼波妩媚的横了他一眼,含笑嗔怪道:“好了,好了,是我不让她们拿的。现在的天还不算冷,如今就用皮套子,等进了冬月可还怎么出门呢?”

    明珠道:“咱们家还不缺夫人用的柴炭。”

    “行了,不说这个了。”觉罗夫人转而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呢?我看你的眉头都快拧成疙瘩了。”

    提起这个,明珠才舒展不久的眉头再次拧了起来。片刻之后,还叹息了一声,“我是在想自己一意孤行的支持大阿哥,究竟对还是不对?”

    “哟呵,这是怎么了?”觉罗夫人调侃道,“咱们名相也有对自己的决定后悔的时候?先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的十分看好大哥吗?”

    明珠无奈道:“夫人,你就别看我笑话了!”

    别人不知道觉罗夫人还能不知道吗?明珠哪里是看好大阿哥?他看好的不过是大阿哥的排行。

    想要抗衡手握太子的索额图,有庶长子名头的大阿哥是最好的选择。

    觉罗夫人见识非凡,绝非一般闺阁脂粉,平日里明珠有事也会和夫人商议。

    见明珠是真的着急了,觉罗夫人就收起了调侃之意,问道:“到底怎么了?你是遇见了什么事,竟然会起这样的心思?”

    于是明珠便把揆叙见到胤禛之后的事情,对爵罗夫人转述了一遍,神色赞赏中带着复杂,“四阿哥小小年纪主意便这么正,关键是他不但自己主意正,还肯听别人的劝。

    大阿哥竟是连小了七八岁的弟弟都不如,我又如何指望他日后能够抗衡太子呢?”

    最让明珠觉得无奈的是,大阿哥和太子都是四阿哥的哥哥,太子就知道放下身段拉拢弟弟,大阿哥怎么就这么憨呢?

    “果真如此?”觉罗夫人追问道。

    “揆叙的贴身人传的话,还能有假吗?”

    觉罗夫人笑道:“若真是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啊,夫人,你放心什么?”明珠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还有什么,当然是放心揆叙了。”觉罗夫人轻哼了一声,傲然道,“若那四阿哥是个草包,岂不是埋没了我儿?”

    明珠微微一怔,眼珠子一转,想到的比觉罗夫人更多。

    “夫人说的是,是我格局小了。”

    他既然已经选择了扶持大阿哥,就不能半途而废。若不然,三国的杨修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真当君主的儿子是大白菜,任你想扶持时就拿过来,不想扶持时就一脚踹开吗?

    如今想来,让揆叙跟着四阿哥也不失为一条很好的退路。

    这时,侍女把皮套子拿来了,明洙亲手接过,给觉罗夫人套在了手上,柔声道:“女人家天生血气弱,火力也不壮,更该注意保暖才是。”

    “好,好,好,都听老爷的。真是越老越啰嗦了!”觉罗夫人满口嗔怪,嘴角却像浸了蜜一样,甜腻的弧度怎么都压不下去。

    近身伺候的侍女突然觉得有点饱。

    觉罗夫人问道:“揆叙好歹专门派人回来一趟老爷给找了多少字帖?”

    “先把我书房里的都拿去了,我准备再派人到各处搜罗一些。”

    明珠想着,得让人搜集更多柳公权的字贴,最好是能收几份真迹。

    既然揆叙要投四阿哥所好,他这个做阿玛的,自然要帮自己的儿子做到极致。

    不过,目前胤禛用的,还都是摹本。

    但胤禛对自己的定位有着无比清晰的认知,他就是一个初学者,有这么好的摹本来给他用,已经是占了出身的便宜了。

    =====

    因为超度了大牢里的亡魂,耽误了一整夜的时间,夜袭观音院的事就只能挪到第二天晚上了。

    第二天一早,用过早膳之后,胤真就把一众侍卫重新召集在了一起。

    “想好了没有,今天晚上你们谁愿意去?”

    正处于对神佛从深信不疑到深切怀疑阶段的法保第一个响应,“四爷,门下一定要去。”

    自从对神佛产生怀疑之后,他对鬼神的惧怕一下子就减少了一大半。

    往日里他之所以有畏,是因为心底深处的敬太深。

    观音院的和尚打碎了他的敬,随之衍生的畏自然也就散了。

    在法保之后,便是一直很理智的额尔登,“四爷,属下也要去。”

    然后又有阿克敦、富安、扎和、阿克斯四个晚了一步,也都说愿意去。

    剩余的人目光闪躲,既不敢说不愿意,却也没有响应的意思。

    胤禛也不勉强,干脆就挥了挥手,让他们去门外守着。

    屋里剩下的,就都是愿意去的人了。

    胤禛神色严肃地说:“你们可要想好了,观音院在襄樊百姓口中可是很有种种神奇之处的。我的怀疑也只是怀疑,并不一定做准,你们若是现在反悔了还来得及,我不会责怪你们,也不会记恨你们。”

    都到这个时候了,谁再反悔那不就是棒槌吗?

    不记恨这种话,胤禛说的再诚恳,他们又真的敢全信吗?

    要是真害怕的,刚才就干脆不出声了。如今都已经响应了,再犹豫反悔,脑子指不定有坑。

    六个人都坚定地说:“为四爷效力,吾等万死不辞!”

    “好!”胤禛赞了一声,说,“你们都回去准备一下,该吃吃好,该睡睡好,养精蓄锐,待养足了精神,晚上再搞活。”

    六人应了一声都下去了,连平日里爱耍宝的法保都没有多停留一刻,显然是准备回去养精蓄锐,晚上搞个大的。

    其实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准备的。

    因为他们是护卫,穿的本来就很利索,只需要在衣角上撕下一片,晚上用来包头脸就行了。

    =====

    古典小说里都喜欢说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虽然法保一行既不准备杀人,也不准备放火,但老天倒是挺给面子,白天本来是大晴天,到了傍晚时分就阴了下来。

    待到夜色一降,当真是月黑风高,很适合做点儿不那么光明正大的事。

    一行人靴子里藏了解腕尖刀,腰刀用布缠了也藏在身上,以胤禛要逛夜市看夜景为掩护,施施然出了客栈的大门。

    实际上,出门之后他们把胤禛送进了王崇明家里,顺便在王崇明那里拿了宵禁中通行的令牌,便转道去了观音院。

    事情也果然不出胤禛所料,当夜观音院果然有情况。

    只因胤禛去的那一趟,给智光老和尚留下了“这是一条大鱼”的信号,智光老和尚就琢磨着,这几天再制造一些异象,把这条大鱼给钓上钩。

    昨天晚上有路过观音院的人,就会看见观音院内有幽蓝色的火焰不时闪现飞舞。

    只不过智光和尚千算万算,漏算了一件事。

    如今的观音院可不是当年的观音院了,周围的土地都成了观音院的,却没有建造任何供人居住的房屋,如果不是特殊情况,谁会大半夜从这里路过?

    媚眼抛给瞎子看,说的就是智光和尚。

    不过今晚特殊情况就来了,来了一群蒙面的强盗。

    今晚寺庙里倒是没有鬼火闪现,却在法保他们靠近时,隐隐听见了说话声。

    仔细一听,里面似乎是在审案子。

    审案子,和尚庙里审案子?

    他们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据说这观音院里时常有阎王判官在此审问冤魂怨鬼。

    难不成传说是真的?

    扎和有些犹豫,低声问道:“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法保闻言,直接横了他一眼,同样低声道:“你若是怕了,现在就可以回去,我们权当没带你这个人。”

    真是的,八十一难都过了,还差这最后一哆嗦?

    别人都不回去,扎和怎么可能愿意独自回去?

    他咽了咽口水,低声陪笑道:“我就是问问,问问,都到了这儿了,哪能回去呀。”

    法保“嘁”了一声,没再搭理他。

    其实,法保心里也也怵呀。

    他对鬼神事不如原先那么怕了,但却不是一点儿都不怕。

    但怕归怕,该干的事还是得干。比起鬼神,他更怕四爷对他失望。

    他定了定神,低声询问道:“你们谁射箭的准头最好?”

    回答他的是一片静默,没有一个人说话。

    虽然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大家都是大内侍卫出身,身手都是一样的好,谁也不敢吹嘘自己的箭术一定能赢过别人。

    就在法保吐了口气,准备自己上的时候,额尔登突然开口:“我的箭术算不上最好,但还不错。”

    法保忍不住吐槽,“那你不早说!”

    额尔登讪讪一笑,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

    难道要让他直接告诉法保,他这人就是一根筋儿,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吗?

    索性法保也就是吐槽一下,吐槽完了之后就一把扯住额尔登,一同走到了一处塌陷的残壁前,跃跃欲试道:“好兄弟,我教你干票大的!”

    看着突然开始不正经的法保,额尔登却诡异地松了口气:你可终于正常了!

    话说,法保一路上都绷着一张脸装严肃,额尔登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刺激受大了?

    “您吩咐,让我干什么都行。”

    ——只要别再装严肃,你真不适合那一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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