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凭什么?
蔡涉川闻言,先是一懵,接着就蹙眉问道:“秦兄,你是不是对家父有什么误解?”
他父亲的确是时时处处都替他操心,但也没到把风雨全部遮蔽的地步吧?
“误解?”秦川哈哈大笑,转头指着走过来的蔡九英,“不错,是有误解。但对他误解最深的不是我,而是你呀!”
“你以为他是个对你不假辞色的严父,其实他心里最紧张的,便是你这个儿子。你以为他是个疼爱孙子的祖父,其实他半点不在意孙儿的死活。蔡涉川呀蔡涉川,你真的了解你的父亲吗?”
蔡九英一直冷眼看着他发疯,直到他疯够了说完了,才满脸赞赏地给他鼓掌,“不错,不愧是我精心挑选的儿媳,果然聪慧异常,也敏锐异常。”
“儿媳?”蔡涉川懵了,忽而面色一变,“爹,儿子没有断袖之癖!”
“嗤!”秦川嗤笑了一声,冷笑着问蔡九英,“说你儿子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呢?”
蔡九英的脸色很不好,“以前我敢肯定他是装傻,现在却不一定了。”
随着和颜如玉接触的越来越久,蔡涉川身上的灵性就流失的越来越多。
灵性这种东西都是天赋的,关系着一个人的智商和反应能力。
现如今,蔡涉川的资质虽然还不算愚钝,但也只是中人之姿了。
这是蔡九英绝对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从他儿子畜生开始,他就精心培育,这许多年来,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才把蔡涉川培养成人人艳羡都青年才俊。
蔡涉川江郎才尽,他自己固然不能接受,但蔡九英却比他更不能接受。
亲手雕琢打磨的美玉眼见就要成型,却突然发现,美玉变成了石头……
这让他如何接受?
所以,他的好儿媳卢氏,必须完完整整地回到蔡家,回到他儿子身边,继续让他儿子享受旺夫运,还变回那块无暇美玉。
蔡九英走到蔡涉川身边,指着卢氏说:“我的儿,你可知……”
“爹,儿子不是断袖!”
生平第一次,蔡涉川打断了父亲的话头,神色坚定,一字一顿地强调,“儿子真的不是断袖!”
这个时候,若是蔡九英再看不出来,自己儿子已经猜出了什么,那灵性消失的就不是蔡涉川,而是他了。
他露出些许欣慰之色,甚至顾不上儿子忤逆自己的事实,骄傲地说:“我早说过,我的儿子天生聪慧过人,便是受了妖孽迷惑,也灵根未泯。”
可是,难得受到父亲当面夸赞的蔡涉川,却没有露出半点欢喜之色。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窒息。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父母在意的,从来只有他读书好不好,能不能考取功名。
就连聘了卢氏,也是因为卢氏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贤惠姑娘。
说白了,就是这姑娘名声好,娶回来之后不但可以规劝儿子,也可以让蔡家的声誉更加清白。
无论是功名还是妻子,明明都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他却半点儿都插不上嘴。
虽然从礼仪上讲,婚姻大事就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真正疼孩子的父母,都会在定亲前想法子,让双方见上一面。
但是轮到他这里,却从来没有。
他只是在某一天用早膳的时候,听见父亲对他说了一句,“我和你娘给你定了一门亲事,是城西卢秀才的女儿。卢秀才在城西坐馆,县里有一半的蒙童都在他那里读书。这些可都是现成的人脉,你万不可怠慢了。”
蔡涉川夹菜的手微微一顿,笑容勉强的地问了一句,“也不知这卢家姑娘生的如何?”
蔡九英当即就板了脸,“娶妻当娶贤,卢家的几个姑娘都是出了名的贤良淑德,无论哪一个配你都绰绰有余。”
于是,蔡涉川便不敢说话了,更不敢有半点异议。
可以说,他和卢氏的这场婚姻,从一开始便带着几分不情愿。
刚成婚那几年,因卢氏相貌娇美,他尚且可以忍受。
可是,随着卢氏的容颜在时光中逝去,当初那埋在心底的祸根,终于生根发芽,并逐渐长成了参天大树。
让他厌恶的是卢氏吗?
是的。
他喜欢容颜娇美的女子,不喜欢黄脸婆。
既然不喜欢,又凭什么要容忍?
可是,让他厌恶的只是卢氏吗?
蔡涉川也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绝对不是!
他只不过是不敢反抗父亲过分的掌控,只敢在弱势的卢氏身上,肆意发泄自己的憋屈和怒火罢了。
这些从前他不敢承认,也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在父亲将卢氏重新找回来的这一刻,就像被过分堵塞的山川一样,终于冲毁了堤坝,喷涌而下彻底爆发。
多少年了?
他已经忍了多少年了?
早已忍无可忍!
那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呢?
同样是人,同样活一世,他就不配有自己的喜好,不配顺心遂意吗?
蔡涉川深吸了一口气,就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维持脸上的笑容。
看来,多年的隐忍也不是一点益处都没有。
最起码他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他脸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对秦川道:“秦兄,小儿的病情已经稳住了,你大可不必专门来探望。他小小一个人,也受不起这么大的福气。你还是回去吧,等他好了,我再带着他亲自登门道谢。”
不顾蔡九英逐渐铁青的脸色,蔡涉川气息平稳,一字一句地下了逐客令。
这是他头一次光明正大地反抗父亲,感觉意料之中的很不错。
早知道滋味儿这么好,他又为什么非要忍这么多年呢?
“涉川!”蔡九英又急又怒,一把抓住儿子的肩膀,“你疯了不成?”
蔡涉川被他抓得一个踉跄,不得不顺着他的力道面向他。
可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蔡涉川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恭顺之色。
他神情淡淡,语气坚定地说:“爹,我与秦川只是泛泛之交,远不到通家之好的程度。我儿子病了只是小事,用不着他专门跑一趟。”
“你……你……”
蔡九英已经被儿子不同寻常的变化给惊呆了。
一时之间,他也顾不上秦川,只是用力抓着儿子的肩膀,紧张的打量着他的脸色,嘴里小心翼翼地问道:“涉川,你到底怎么啦?你别吓我。”
“我没事,我很好。”蔡涉川忽而一笑,竟如枯木生花一般夺目耀眼。
他大笑道:“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觉得从记事到现在,从来就没有这般好过!”
孔夫子说过,君子当“吾日三省吾身”。
可怜他蔡涉川自诩君子,却活到今日才懂得反躬自省。
他前面那二十几年究竟在干什么呢?
他真的活过吗?
换而言之,活着的那个真的是他吗?还是他父亲手里的一件精心雕琢的作品?
是了。
或许在父母眼中,他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个可以顺着他们的心意,随意摆布雕琢的物件。
他们可以暂时放他喘息一时,却立刻就会用别的手段,让他进一步明白,脱离了父母的掌控,他的生活就会变得一团糟。
然后,他们就会端着一副完美的严父慈母的嘴脸,一个痛心疾首,一个苦口婆心地告诉他:儿呀,爹娘都是为了你好,外面的世界骗子多,你把握不住。
更可怕的是,这种控制是从他一出生就开始的,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
握在父母手中的绳索,一点一点的收紧,等他真正反应过来,想要反抗的时候,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很可能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资本。
原本他以为,弄走了卢氏是他挣脱父母枷锁的第一步。如今才知道,这是父母将手中枷锁闭环的最后一步。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这次他再不反抗,日后他的人生就真的不是自己能够做主的了。
想到这里,蔡涉川双眼通红,突然暴起,一把将蔡九英推倒,冲到秦川面前,用力地推搡着他往大门口走去。
“你走,你快走,这里是我家,我家不欢迎你!走,走啊!我永远都不想再看见你,永远都不想!”
“老爷,小心!”
如果不是赵旺眼疾手快,扶住了蔡九英,这一下摔严实了,他这把老骨头怕是得去掉半条命。
“逆子,这个逆子,我这都是为谁辛苦为谁忙?”
蔡九英喘着粗气,脚步还未站稳,就大声吩咐道:“把这个逆子,还有那秦川都给我抓住,一起送到北边那个小院子里。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们离开半步!”
他话音一落,就有五六个家丁冲了上来,两个扭住秦川,三个围住蔡涉川。
对于秦川,他们是没什么好客气的,直接就把人打晕,拖到了北边小院。
但围住蔡涉川的那三个,却碍于他的身份,颇为束手束脚。
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敢对自家少爷动手的。
其中一个干笑了两声,对蔡涉川道:“少爷,您也别为难小的们,还是听老爷的话,到北边院子里坐坐吧。”
蔡涉川的脸皮不住的抽搐,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仅仅是片刻之间,蔡九英就恢复了往日的从容。
他推开赵旺的手,走到了蔡涉川面前,难得的露出了慈父的嘴脸,苦口婆心地说:“涉川,爹都是为了你好。自从卢氏进门之后,你头一年就中了秀才,没过几年又中了举人……”
“那都是我十年寒窗的结果!”蔡涉川最听不得的便是这样的话,只一句“命理”,便否定了他所有的艰辛和努力。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呢?
第182章 法师钟道人
“十年寒窗?”蔡九英冷笑了一声,“天真!”
他笃定地说:“十年寒窗的不止你一个,才高八斗的更是不知凡几。但是,科举之路像你这么顺利的,又有几人?”
经过这一系列的事故,特别是蔡涉川的血液由大起到大落,来的实在太快太汹涌。
就算是蔡九英再相信自己儿子的天赋,再相信自己教导儿子的能力,也不得不往运道命数上去想了。
涉川就是太年轻了,年轻人总是太气盛,这才不肯认命。
但他们做父母的,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因为一时义气而误入歧途。
蔡涉川虽然已经年近而立,但在做父亲的眼中,他却依然是个需要父母事事操心的孩子。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想来,蔡九英便是这样的心情。
不过,蔡涉川会不会领情,就不是他能掌控的了。
反正在蔡九英看来,自己的儿子只是一时被那妖物迷了眼。
今番他已经请来了圣安古寺的大师,只要大师出手,将那妖物从卢氏体内驱走,再将卢氏原本的魂魄换回去,一切就都会回到原点。
他的儿子还会是那个少年中举的英才,他们蔡家会在他儿子这一代改换门庭,成为书香门第,甚至是官宦之家。
不过,为了儿子日后能和卢氏好好相处,让卢氏能一心为了儿子,为了蔡家,还是要蔡涉川心甘情愿的好。
所以,他继续对蔡涉川循循善诱:“涉川,听爹的话,爹是不会害你的。”
在他看来,自己所做的事全都是为了儿子好,自己所做的决定本来就是最正确的,儿子只需要乖乖听话,乖乖遵照他的安排就是。
如今他都这样好声好气地和儿子商量了,蔡涉川身为人子,又岂能再忤逆于他?
可是,他终究是把事情想得太美了,也忽略了蔡涉川今日的不同寻常。
蔡涉川只觉得心累不已。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
每当他与父母意见相左的时候,他爹娘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听爹的话,听娘的话,爹娘是不会害你的。
仅次于这句的便是:爹娘是过来人,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听爹娘的不会错。
他比卢氏大两岁,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这句话他整整听了二十九年。
从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如今的喘不过气,这二十九年实在是太过漫长了。
特别是这一次,在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反抗父母的时候,蔡九英便把卢氏的魂魄重新找了回来,给了他当头一击。
蔡涉川直接就心态崩了。
眼见赶走秦川终结这一切无果,他压抑了多年的叛逆心突然就涌了上来,双手抱住自己的脑壳,崩溃地大喊:“我不知道你们吃的盐是不是比我吃的米还多;我也不想知道你们到底会不会害我。
但我不想听你说了,我真的不想再听你说下去了。你若还认我这个儿子,现在就把秦川送走,从今往后,再也不要让我见到他!”
一天之内接连数次被儿子忤逆,蔡九英所有的耐心已然耗尽。
他立刻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温情,几尽冷酷地对那三个家丁说:“把少爷绑起来,抬到北院去。”
蔡涉川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蔡九英忽而叹了一声,语重心长地说:“涉川,爹也不想这样对你。但你最近却总是让爹失望。
先前爹就是一时心软,为了让你高兴,才对那妖孽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事实证明,那样只会害了你,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溺子如杀子呀,涉川!”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对三个家丁挥了挥手,“把少爷带到北院去,有些事情,我要让他亲眼看着。”
这一次,他请来的法师道行高深,一定会彻底把那妖孽铲除,不会再留后患了。
三个家丁虽然心有顾忌,但这个家还是老爷做主。既然老爷发话了,三人只能遵从。
“少爷,老爷有命,小的们也只能从命行事。”
三个家丁一边对蔡涉川陪笑,一边毫不犹豫地掏出麻绳,把蔡涉川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
然后,一人扛头,一人扛脚,一人托着腰身,稳稳当当的把蔡涉川扛到了北院。
“爹,爹,你快让他们放了我!”
蔡涉川奋力挣扎,但那麻绳虽然不伤他,却绑得极紧,让他的一切挣扎都变成了徒劳。
那种溺水般的窒息感再次将他淹没。
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正是他无数次想要摆脱,却从来没有成功过的。
或许,这一次也要彻底失败了。
等走到了北苑的门口,蔡涉川看着荒凉破败的院落,脸色逐渐灰白,眼神被绝望掩埋。
他终于……终于又失败了。
明白了这一点,蔡涉川似乎是认命了,不再挣扎,也不再叫喊,神情呆滞地任由三个家丁把他抬了进去,放到了一张柔软的床上。
那张床的隔壁还放着另一张床,床上也有一个人。
蔡涉川不用看就知道,那必定是秦川。
蔡九英走了过来,俯身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柔声道:“涉川,你就在这里好好睡一觉,等到了明天,一切就会回到原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相信爹。”
蔡涉川哼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心中暗道:回到原点,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但却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旋即他又想到了秦川,又想道:或许,卢氏也早就在这个家里呆够了吧。
见他还是不肯说一句软话,蔡九英有些气恼,却到底还是心疼,也没再说什么重话,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吧”,便拂袖而去。
又过了片刻,蔡涉川听见了关门声,确定蔡九英的确已经离去了,才奋力扭头去看隔壁床上的秦川。
或许是因为秦川已经被打晕了的缘故,并没有像蔡涉川一样被五花大绑。
蔡涉川奋力瞥见了,心头一喜,低声唤道:“秦兄,秦兄,你快醒醒。”
哪怕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依然不愿意承认,秦川就是他的妻子卢氏。
仿佛只要他不愿意承认,事实就会被改变一样,真是可怜可叹亦可悲。
更可笑的是,他于卢氏夫妻多年,心有灵犀的事业只有这一件了。
他一连唤了十几声,声音从一开始压的极低,到最后不耐烦的拔高,秦川始终昏迷不醒。
这时候,在门外守着的小厮才忍不住劝他,“少爷,你别白费力气了,老爷已经吩咐了,给那位秦公子灌了麻药。天明之前,他是不会醒来的。”
蔡涉川闻言,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霎时便被浇灭了。
原本他见秦川没有被绑着,又只以为秦川是被打晕了,便想着把秦川唤醒,替他解了身上的绳索,两人一起想法子逃出去。
哪知道,他父亲竟老谋深算至此,直接给秦川下了药,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见他久久不答话,门外的小厮又劝道:“少爷,您还是别跟老爷做对了。老爷做的事,一定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你好”这种话,他实在听得太多,此时又从小厮嘴里听见,蔡涉川只觉得一阵腻歪。
但他也明白,自己心头的苦楚,若非是有同样经历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就算此时他脱口质问那小厮:“这样的福气给你要不要?”那小厮不管嘴上怎么说,心里怕都要说他不识好歹。
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蔡涉川干脆就闭了嘴,分毫也不理会他,也省得再给自己找气受。
此时秦川昏迷不醒,他原本还想对着昏迷的秦川道一道这心头的苦闷,在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诉说一番与卢氏之间的纠葛。
可是,现在他知道了,自己所说的话,门外的小厮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些话就不能说出来了。
自己的妻子被妖孽害得魂魄出窍,并附身在一个男人身上的事,他无论如何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
他蔡涉川丢不起这个人!
所以,思来想去,他能做的事竟然只剩下了睡觉。
可是,他自小便生在福窝里,高床软枕锦衣玉食,何曾被人五花大绑过?
想说话不能说,想睡又睡不着,蔡涉川越发烦躁,心头纷乱,止不住的胡思乱想。
一时想着:若是父亲请来的法师是个绣花枕头就好了。
他如今虽然不怎么喜欢那颜如玉了,但若让卢氏再回来,他也是万万不肯的;
一时又想到:万一那法师真是有道行的,把颜如玉驱走,将卢氏换了回来,他又该如何?
一时又想到自己的两儿一女,自从卢氏的魂魄被颜如玉驱走之后,三个孩子便不自觉的和母亲生分了。
想来是母子连心,就算没人告诉他们真相,他们自己也隐隐有所察觉,自己的亲娘不对劲儿。
愧疚之情骤起,在这件事情上,蔡涉川唯一觉得愧对的,便是自己的孩子们。
只不过,这点愧疚之情,还不足以让他后悔自己的决定。
他们虽然是卢氏生的,但都是他蔡涉川的孩子。他想要摆脱父母的控制,身为他的儿女,理应支持他不对吗?
对,他没有做错,他的孩子怎么能不听他的话,不支持他的决定呢?
时间就在他的胡思乱想中逐渐逝去,到了黄昏时分,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快,把少奶奶扶进去。”这是蔡九英的声音。
蔡涉川神色一凛,精神一振,急忙奋力挣扎着往门口看去。
终于,他看见两个蔡太太身边伺候的婆子,搀扶着昏迷的颜如玉走了进来。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认命了,可是事到临头,却还想再挣扎一下。
“爹,我求你,不要!”
蔡九英却没有搭理他,只是示意两个婆子,让她们把颜如玉放到了秦川躺的那张床上。
那两个婆子见床上放着一个男人,都有些迟疑地看向蔡九英。
蔡九英却一脸高深地说:“这都是法师的吩咐,你们照办就是,法师自有道理。”
古人本就迷信,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两个婆子一听说是法师的吩咐,立刻就把心头那点疑虑打消了,非常顺从地把自家少奶奶放到了外男的床上。
至于他们家少爷乐不乐意,就不在她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还是那句话,这个家如今还是老爷当家做主,她们只听老爷的吩咐。
被少爷记恨她们还能苟全一时,若是惹得老爷不满,立刻就是全家发卖的下场。
孰轻孰重,他们心里自有一杆秤。
等她们放好了之后,蔡九英便挥手,示意所有的下人都出去。
然后,他才走到蔡涉川的床前,板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那妖孽都已经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了,你竟然还是执迷不悟,想要保她。涉川,你真是太让爹娘失望了!”
蔡涉川本来是要解释,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要卢氏回来,并不是为了保颜如玉。
但是,当蔡九英用这样熟悉的语气,说出这样熟悉的话之后,他突然就改变了主意。
——你不是不要我保那妖孽吗?我就偏要保她!
“爹,孩儿求求你了。若是没了玉儿,孩儿也活不成了。”
殊不知,他越是如此说,蔡九英就越是认定他被那妖孽迷惑甚深,又急又气地说:“你只是被那妖孽迷惑了,只要将来妖孽除去,你就会清醒了。”
说完这句,他竟也不再管蔡涉川会有什么反应,直接走到门口拉开门,对已经站在门外的头陀说:“钟大师,您一定要救救小人的儿子和儿媳呀!”
这头陀姓钟,现今在岳阳圣安古寺挂单修行。
因着没有正式出家,旁人都称他为钟道人,若是有求于他的,自然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钟大师。
那钟道人约三十四五的年纪,体格高大健壮,满脸横肉。虽是修佛的,却无半点慈悲之相。
此时他穿着一身黑布直缀,头上戴着金色的铜箍,左手托着钵盂,右手拿着禅杖,后腰上还插着一把雁翎刀。
他本就生得凶恶,又时常板着脸不爱笑,看起来竟似佛前的怒目金刚,时时刻刻都要择人而噬。
面对蔡九英的恭敬,钟道人也没有多少动容之色,只是语气淡淡地说:“蔡施主放心,老衲既然已经来了,定然要那妖孽无路可逃。”
此时蔡九英是有求于人,自然不会在意对方的态度,依然十分恭敬地侧身,把钟道人往里让,“钟大师里边请,小儿和那妖孽都在里面。”
钟道人点了点头,走进来却看见了三个人,都在床上躺着。
他微微蹙了蹙眉,先看了看里边那张床上并排躺着的一男一女。
在那男子天灵上看见一团子紫气,在那女子脸上看见一团黑气。
只不过,那男子的骨相却与蔡九英半点不像,应该不是他的儿子。
他又扭头去看外边床上,那个被捆成毛毛虫的男子,那男子头上也有一团紫气,且那紫气比里边的男子的要大上一倍有余,但却不纯净,已经被黑气浸染的差不多了。
在看这男子的骨相,与蔡九英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便确定了,这才是蔡九英的儿子。
那钟道人并没有学会多少正道法门,却对旁门左道研究极深。
因而,他一眼就看出来了,缠绕浸染蔡涉川的那些黑气,是一项夺取人气运天赋的法门。
只待蔡涉川头顶的紫气被这黑气彻底浸染,施术之人便会做法,将他的天赋气运彻底夺走。
“阿弥陀佛。”钟道人诵了一声佛号,便将实际情况对蔡九英说明白了。
蔡家父子俱是一呆,都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
随即,蔡九英便想到了,蔡涉川最近学问不退反不进反退的事,立刻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呢,原来如此。”
他立刻对着钟道人行了个大礼,恳求道:“大师,还请大师怜悯我儿,一定要帮我儿解除此等邪术。”
事关自己的学业前程,蔡涉川也乞求地看向钟道人,“还望大师大发慈悲,救我一救。”
钟道人淡淡道:“你们不必求我,这种事既然让老衲遇见了,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此时此刻,蔡家父子再看向钟道人那狰狞的面容,也不觉得可怖了,只觉得他便是金刚再世,活佛降生。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蔡九英连连道谢。
蔡涉川原本也跟着道谢,直到那钟道人说:“这附身的妖孽便是幕后之人施法的媒介,只需把妖孽从这女子体内驱走,失了媒介,这法术便极易破解。”
“如此最好。”蔡九英大喜道,“不瞒大师说,我那可怜的儿媳自被那妖孽驱走,被迫附身到了这位公子体内。还请大师大发慈悲,施展**力,将我这儿媳的魂魄送归原位吧。”
“爹!”蔡涉川豁然色变,满脸都是抗拒之色。
钟道人点了点头,“这个容易,不过是顺手的事。”
言罢,他从腰间的囊袋里取出三张符,分别贴在了三人的脑门上。
这符一贴上,蔡涉川便失去了所有语言和行动的能力,只能满心绝望地看着那和尚摇晃着禅杖,念念有词地做法。
难不成,我这一生都注定只能做父母手中的傀儡吗?
作者有话要说:喊头陀做道人,是我在水浒里看来的。杨雄石秀那故事里,有个头陀胡道人,最后被石秀杀了
第183章 还给你
钟道人的符篆非常厉害,才一贴上脑门儿,蔡涉川便感觉自己四肢百骸都使不上力气,同时口舌也被封闭了。
此时此刻,他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蔡涉川只觉得满心绝望,心下呛然:难不成,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父母的钳制,一辈子都只能按照父亲规划的路线走下去吗?
不,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若是一生一世都要做别人手中的提线木偶,又与死何异?
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也决不妥协!
一个被压制太久的人,就像是一根承受过大压力的弹簧一样,只要压制的力量有一丝松懈,就会抓住机会反弹。
而且,反弹的力量绝对远超旁人想象。
蔡涉川本就是一个心高高傲之人,在陷入绝望的低谷之后,他心性弹簧立刻反弹,生出了无限的心气,誓要挣脱钟道人符咒的控制,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屋子里零零星星的点着七八支蜡烛,光线昏暗至极。
忽然有月光皎皎,灵蛇般自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零零散散地撒落在蔡涉川的脸上,将太神情映得明寐不定。
如果此时,有人注意去看蔡涉川,就会发现,他脸上忽明忽暗的光影,并不单单是月光的来去产生的。
只可惜,这屋子里除他之外的另外四人,有两个昏迷在榻。
清醒的那两个,则是一个专心做法,另一个紧张地盯着法师的手足,生怕法师一不小心做错了一个动作,让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正好此时的蔡涉川,也完全没有心思管别人的事了。
随着他的反抗之心越盛,他的脑子一阵昏沉之后,突然又变得清明了起来。
从没有哪一刻像此刻一般,让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意志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就像他本来是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一般。
只是,如今有妖僧施展妖法,混淆了他的意志。就像是他的父亲一只用亲情编织枷锁困他一样。
他若不想从此都沦为别人手中的傀儡,就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对抗,对抗那压制着自己意志的,对凡人来说是虚无的东西。
此时此刻,对他来说,反抗的不止是钟道人的法术,还有来自父母的牵扯压制。
最先察觉到他情况不对的,是正专心施法的钟道人。
原本他的法术十分顺利,已经把卢氏和颜如玉的魂魄都勾了出来,也发现了颜如玉魂魄里勾连蔡少川天赋气运的引子。
就在他要先把卢氏的魂魄送回本体中的时候,蔡涉川那边突然就出现了状况。
他反抗的意志太过强烈,强烈到钟道人施法的手一抖,本就带着反抗之心的卢氏魂魄,一下子就挣脱了他的控制,重新钻入了秦川体内。
与此同时,一道淡淡的微光从秦川胸口浮起,闪烁了一下之后,就迅速熄灭了。
整个过程快得就像是错觉一样,钟道人又被蔡涉川吸引了心神,根本没有注意到。
自练成这项法术之后,钟道人已经不是头一次施展了,却是头一次遭遇这样的情况。
以往他施展这项法术都是在助人,需要对付的只是附身的孤魂野鬼,或者是害人的邪祟精怪,身体原主人的魂魄自是十分顺从,甚至是尽力帮助他的。
毕竟,能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今天的情况实在是特殊,在他法术掌控下的三个魂魄,都在尽力反抗他的法术。
那邪祟颜如玉,自然是不愿意从卢氏的身体里出去的,这早就在钟道人的意料之中。
也是因此,他的法术里钳制擒拿的部分,更多是作用到了颜如玉的魂魄上。
可是他再没想到,最无辜的受害者卢氏,也不愿意回到自己的本体里去。
大概是这法术和卢氏本身的意愿相悖,钟道人只觉得勾出卢氏魂魄时,特别费力。
这也就罢了,以钟道人的修行,完全可以应对。
哪知道,最大的受害者蔡涉川也来闹幺蛾子。
蔡涉川突如其来的反抗过于强烈,一时间竟让钟道人手忙脚乱。
钟道人那一双虎目,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淡淡的,一丝波澜也没有。此刻却忽然神色一厉,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扫了蔡涉川一眼。
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眼扫过来,正努力操控自己意志的蔡涉川却忽然觉得遍体一寒。
若非是他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一个冷战肯定已经打出来了。
而钟道人要的,就是他失神的这一瞬间。
就在这一瞬间,钟道人左手中托着的钵盂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由人骨做成的手铃。
他信手一摇,清脆中夹杂着沉闷的铃声骤然响起,蔡涉川的神智立刻便昏沉了起来。
就是这个时候!
钟道人口中咒语一变,蔡涉川就感觉到,有一股拉扯的力量在自己脑子里进行,也不知道是要拽出什么去。
这股拉力拽的他心神一痛,却也让他的神智再次清醒了过来。
这回蔡涉川也是发了狠,刚一清醒,就立刻犯了牛劲儿,执拗地想要操控自己的神智。
他不知道钟道人做法,是要把什么从他脑子里拉出去。实际上,此时此刻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只知道,自己要对抗钟道人,钟道人要做什么,他就偏不让对方做成;不管钟道人要把什么从他脑子里拉出去,他都要操控自己的意志,对抗到底!
不过这一次,钟道人早有防备,又占了先机,蔡涉川的反抗在他看来蚍蜉撼树一般,不痛不痒。
不知过了多久,钟道人终于把蔡涉川的天赋气运整个拉了出来。
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把颜如玉魂魄里的钩子除掉,再把蔡涉川的天赋气运清理一遍送回去。
蔡涉川疼的冷汗涔涔,额头上的符纸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上面用朱砂画的符纹变得格外显眼。
不过,若是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朱砂符文的边缘处,已经被汗水晕开了些许。
这也是钟道人的不谨慎之处,忽略了人族乃万物灵长,人的汗水虽没有什么神奇的作用,晕染朱砂画的符咒还是轻而易举的。
接下来,钟道人要做的是个精细活,为了不被外界打扰,他顺手就泯灭了颜如玉的残魂,只把心神分出了一少部分朕压住了蔡涉川。
颜如玉残魂一灭,附在她残魂上的钩子自然脱落。
钟道人对着那钩子猛然吸了一口气,正要逃跑的钩子抵挡不了这股吸力,倏忽间就落入了钟道人口中,被他随意嚼了几口就咽了下去。
然后,他就把大部分的心神,都用来剔除那些黑气了。
蔡涉川并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且他肉眼凡胎,也看不见被钟道人拉扯出来的东西。
但那些东西毕竟是他的,离体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本就对着钟道人心存戒备,殊无好感,如今又明显感觉到,钟道人夺取了自己的什么东西,心头恨意更浓。
此时此刻,只想大声质问钟道人:你到底在干什么?又想问问他爹:为什么把这妖人请来害他?
或许是他的恨意太浓,只听得“刺啦”一声轻响,就像是纸张被撕破的声音。
下一刻,蔡涉川就觉得,那股困住自己的力量好像被撕破了一个缺口。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竟然发出了轻轻的吁气声。
他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那妖道夹在自己身上的法术开始失效了。
也是他的运气,此时的钟道人正全神贯注地替他驱除天赋气运上的黑气,根本没有注意到,贴在蔡社川脸上的符咒被他的汗水浸透。
方才蔡社川愤怒以及,稍一用力,那被浸透的福祉就裂开了一道缝隙。
人在处于绝境的时候,必然会得到成长。
蔡涉川也不例外。
如果是在往常,他拼尽全力撕开了钟道人的符咒,早就忍不住心头的兴奋,弄出动静来了。
但此时此刻,他的脑子却异常清明,心性也异常冷静。
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了片刻,并不见钟道人有什么针对他的动作,也没听见钟道人说什么。
然后让才肯定,钟道人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这边出了状况。
这个认知不由让他心神大振,急忙凝聚心神再接再厉,去冲击那他根本就看不见摸不着的屏障。
那边钟道人专心清理那些缠绕的黑气,这边蔡涉川也一心一意与钟道人布下的结界抗争。
这样一来,两边倒是诡异地相安无事,唯有旁观的蔡九英屏住呼吸,却对两边的进度都一无所知。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蔡涉川觉得,自己只差一口气就要彻底挣脱束缚的时候,忽听钟道人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语气里也带了点难得的喜色。
蔡涉川却觉心头一凉。
因为钟道人说的是,“成了。”
蔡九英也跟着松了口气,急忙迎了上去,问道:“大师,真的成了吗?我儿往后是不是就恢复以往的聪明伶俐了?”
钟道人道:“只待老衲再次做法,让他们各归各位便是。”
“大师请,大师请。”蔡九英心头的激动几乎按捺不住,转头对蔡涉川道,“涉川,你放心,大师法力高强,咱们家很快就能恢复正轨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听见他这话,蔡涉川心头大怒。
此时此刻,蔡涉川就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这妖僧的法术做成,绝对不能让父亲得逞!
反正他也说不出话来,索性就当没听见蔡九英的话,只一心一意去破那钟道人的法术。
钟道人示意蔡九英退远一点,不要耽误他施法。蔡九英不敢怠慢,急忙退到了门口,眼巴巴地看着钟道人,想要第一时间见到成果。
钟道人修的虽然不是玄门正宗,但他自做了头陀,便住在寺庙里受多了佛法的熏陶,心境十分平稳,并不因蔡九英这带着不信任的行为而动怒,只自顾自的做法。
卢氏那好不容易回到秦川体内的魂魄,再次被拉了出来,他的身体中了迷药,动弹不得,但那药却作用不到魂魄上。
好不容易有了新的生活,秦川自然是不愿意回到从前那中日子里去的。
所以,他的魂魄也毫无征兆章法地胡乱挣扎,哪怕有一线生机,他都不愿意放弃。
生死关头,任何人都能爆发出无尽的潜力。而秦川又有胤禛给的符咒加持,爆发出来的力量也格外强烈。
此时此刻,秦川在挣扎,蔡涉川也在挣扎,正在施法的两端,竟没有一个肯安稳的。
饶是钟道人心性沉稳,也不禁觉得手忙脚乱。
所幸,秦川的魂魄只是一个从未修炼过的生魂而已,纵然挣扎得剧烈在钟道人拿出钵盂辅助之后,他也只能束手就缚。
因为胤禛的法力不够,那符咒对付不了钟道人的法保。
眼见自己的魂魄要一点一点,被拉进卢氏的身体里,秦川的魂魄尖声大喊:“不要,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生魂的尖叫,活人自然是听不见的。
但钟道人不是普通人,他听得一清二楚。
一直把他当成受害者的钟道人微微一怔,根本没想到,他对各归各位这件事,竟会如此抗拒。
他虽修的是旁门左道,但也一心向善。
纵然他的手段不怎么正派,但平日做的事,也都是降妖除祟,□□解忧。
眼见秦川如此抗拒,他也不忍心太过违背对方的意愿,也直觉不能不明不白地把他的魂魄塞进卢氏身体里。
钟道人沉吟了片刻,扭头对蔡九英道:“施主身上的阳气太重,不利于老衲施法。还请施主退后二十步静候。”
先把蔡九英这个委托人支走,他仔细询问这生魂一番,再做决断也不迟。
“这……”蔡九英有些不乐意。
事关他的儿子,他若是不亲眼看着,是怎么也不放心的。
就在这时,被符篆定住的蔡涉川突然坐了起,来嘴里大喊道:“我偏不让你如意!”
钟道人大惊失色,“啊”了一声,跌足道:“坏了!”
却原来,由于蔡涉川的抗拒之心过于强烈,那已经被清除干净的的天赋气运,被他这抗拒之心硬生生地推远,好巧不巧。正撞在秦川的魂魄上。
而秦川的魂魄骤然得了这气运的滋养,声势大涨,一下子也挣脱了钟道人的掌控,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肉身里。
钟道人急忙开了慧眼一观,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却是他才发现,这秦川身上有高人画的符篆,又有骤然而来的那团气运相助,魂魄入体之后,就顺着他自己的心意,和肉身紧紧地粘连在了一起。
以钟道人的法力,若是想强行剥离,自然是能剥离掉的。可是强行剥离,却势必要伤到秦川的魂魄。
钟道人打心眼里不愿意做这样的事,面对如今的情况,就只能干瞪眼。
先有蔡涉川猛然坐起,又有钟道人失声说“坏了”。蔡九英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
“大师,怎么了?”蔡九英焦急地问。
钟道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虽然沉默寡言,却因经常在世俗间游走,对人性知之颇深。
因而他很清楚,若是自己实话实说了,那蔡九英必定不会顾忌秦川,一定会再三请求他,将自己的天赋弄回来。
蔡涉川不知什么时候挣断了身上的绳索,全然不顾肌肉的酸痛,哈哈大笑着从床上翻了下来。
笑过之后,他近乎癫狂地嚎叫道:“谁也别想再替我做主,谁也别想再替我做主!”
蔡九英心头一惊,急忙扶住自己的儿子,“涉川,你怎么了涉川?”
然而,从来都不敢忤逆他的蔡涉川,却一把推开了他,俯身指着跌倒的他,双眼通红地吼道:“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谁也别想再替我做主!”
“涉川,你疯了吗?”心头的愤怒立刻就把对儿子的担忧压了下去,蔡九英怒道,“你这个逆子,我是你爹!”
“你是我爹?对,你是我爹。但那又怎么样?我凭什么事事处处都要听你的安排?”
多少年了?
他受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这提现木偶般的生活,受够了事事处处不能自主。
短短的几个时辰之内,蔡涉川先后经历了大悲、大喜又大怒,此时此刻,他的心神已趋于恍惚,心性已经极端也脆弱,时时刻刻处于崩溃的边缘。
若是蔡九英缓和下来,好声好气地和他说话,耐心地顺着他哄着他也还罢了。
但蔡九英正因儿子这从未有过的无力而愤怒,一心想要将儿子捏回正轨,又岂会顾及到其他?
“那又如何?”蔡九英冷笑一声,理所当然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自然要听我的话。我是你亲爹,事事处处都为了你好,难不成我还会害你吗?”
听见这些话,蔡涉川陡然平静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许久,他才平静地说:“你说的不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蔡九英原本被他盯得心下打鼓,听他如此说,猛地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能想明白,当真最好不过。我就知道,我的儿子一定能想明白的。”
蔡涉川缓缓转身,目光在室内游梭,语气飘忽地说:“不错,我自然是想明白了。这么简单的道理,又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听他如此说,蔡九英欣慰不已,心念一动,苦口婆心的劝道:“涉川,你不要再和大师犟着了,乖乖让……涉川!”
却见蔡涉川飘忽的目光终于定格,回头冲父亲一笑,合身一扑,脑袋重重地撞在了床柱上。
“嘭”的一声闷响,蔡涉川的身躯就软软的顺着床柱滑落在地。
偏在此时,院子里也有杂乱的喧闹声传了过来,似乎是嚷嚷着让人救火,还有相互询问要不要禀报老爷的。
但蔡九英却顾不得那么多了,步履蹒跚地朝儿子扑了过去。
“涉川,涉川,你这是在干什么?”他以为自己跑得很快,其实他此时惊得手脚酸软,几乎是一步一挪,直到蔡涉川滑落在地,又在地上滚了一圈儿之后,他才踉踉跄跄地扑在了儿子身上。
蔡涉川的额头上撞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血洞,但他圆睁的双眼却仿佛比那血洞还大。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蔡九英,拼着最后一口气,说了此生最后一句话。
“身体发肤……受……受之父母,我……还给你了。”
第184章 揆叙的反思
强撑着说完了这句话,蔡涉川便圆睁着眼睛,脖子一歪,再也没了动静。
蔡九英呆呆地看着逐渐僵冷的儿子,想要伸手摸摸他的脸颊,却又怕碰坏了似的,在即将触到他肌肤的时候猛然缩了回来。
他咽了咽口水,哽咽着唤了一声,“涉川?”
但已经死去的人,肯定是不会回应他的。
蔡九英忽然笑了,满脸慈爱,语带嗔怪地说:“好了岭儿,不要再和为父置气了。我的岭儿最是听话,你别吓为父了可好?”
这反常的姿态,让人一看,只觉得瘆得慌。
岭,是蔡涉川周岁的时候,蔡九英亲自为他取的名字。
只是待他进学之后,蔡九英又为他取字“涉川”,蔡岭这个名字,便随着他的童年一起,永远地成为了过去。
院子里那些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管家赵旺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老爷,不好了老爷,咱们家的仓库着火了,两位小少爷住的地方也烧着了。”
但蔡九英却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死不瞑目的儿子,一向锐利的双目陡然浑浊了起来,悔恨的泪水簌簌而下。
“呃?我这是怎么了?”
迷药的效果终于过了,秦川悠悠转醒,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你……”钟道人想问问他:你为什么不愿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可是顾及到痛失爱子的蔡九英,他到底是没好意思当着蔡九英的面问出来。
待秦川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睁眼看见钟道人之后,整个人陡然紧绷,神情戒备地问道:“你这妖僧,还要做什么?”
被人喊作妖僧,钟道人也不在意,他又看了蔡九英一眼,侧身让开了道路,对秦川道:“你快走吧,晚了说不定就来不及了。”
这会儿钟道人也看出来了,今天做的这场法事,全程就只有蔡九英一个局外人是心甘情愿的。
反倒是那几个在局中的,个个都心有抗拒。
原本他觉得,这就是一场驱除附身邪祟的小法事,哪知道里面却有这许多的曲折?
若是早知如此,他是绝对不会踏进蔡家半步的。
秦川警惕地看了他片刻,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要放自己走,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对他道了谢,绕过他就往门口跑去。
但是在门口的赵旺却拦住了他,“秦公子,你还不能走。”
他已经看见了,自家少爷脑袋上多了个大窟窿。
虽然不知道少爷如今怎么样了,但秦川作为当事人,有伤害自家少爷的嫌疑,他又怎么会放走?
秦川眼珠子一转,满脸焦急地说:“好,我不走。那你快……快去请大夫,蔡兄快不行了。”
他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又有蔡涉川朋友的身份。赵旺便以为他刚才急急忙忙的,真的是要为蔡涉川请大夫。
当下也不疑有他,对秦川说了一句,“小人这就去请大夫,还请秦公子帮忙照顾一下我家老爷和少爷。”然后就转身跑了。
至于被烧毁的仓库,在少爷面前,根本不算什么。
赵旺前脚一走,后脚便有一只金毛狐狸滚到了秦川脚边。
“秦兄,快,踩到我身上来。”那狐狸对秦川说话了。
秦川惊奇了一瞬,认出那声音是黄九郎的,急忙依言把双脚踩到了它的背上。
黄九郎叽里咕噜念了一句咒语,下一瞬黄光一闪,便带着秦川遁走了。
=====
等秦川回过神来,便已经被黄九郎带到了一处熟悉的院子里。
这院子他已经来过两回了,可不就是很熟悉吗?
黄九郎瞬间变回了人身,紧张地拉着秦川上下打量,嘴里不住地问:“秦兄,你没事吧?那蔡九英有没有伤了你?”
“没事,黄兄不必担心。”秦川感动地说,“加上这一次,黄兄可是第二次救我于危难之中了。如此大恩,小生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报答。”
“秦兄何出此言?”黄九郎嗔怪道,“我当秦兄是挚友,伯母也当我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还谈什么恩不恩义不义?”
秦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说错话了,黄兄大人有大量,莫要和我一般见识。”
“咳!”
一声干咳,打断了两人的你来我往。
黄九郎心头一惊,这才猛然想起,此时他们是在胤禛的地盘。
他急忙转身向胤禛行礼,“四爷赎罪,小狐只是猛然看见秦兄,太过激动了。”
胤禛当然不会因为这个怪他,只是略微对他点了点头,担忧的看向秦川,“你没事吧?”
他也没想到,蔡九英请到的那个头陀居然这么厉害,在蔡家前后门布下的阵法,让黄九郎这个狐仙都忌惮不已。
更糟糕的是,胤禛自己的天赋大多在符篆上,对阵法也不精通。
没办法,他只能带着法保快马加鞭,到财神庙去求自己师傅赵公明相助。
赵公明对他这个徒弟素来喜欢的紧,最近又拿着他的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没少在自己的师兄弟那里长脸,胤禛在他这里的好感度更上一层楼。
因而,这回他是半点乔都没拿,胤禛进了财神庙一求,他便出来见人了。
只是双方见了面之后,没说两句话,他便免不了埋怨胤禛一通,说他每每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更有甚者,因为这次来得着急,胤禛两个是半点香烛贡品都没有买,让刚在师兄弟面前夸过口的赵公明觉得颇没面子。
胤禛只能好声好气地哄着求着他,“好师傅,您老人家素来慈悲,如今救人如救火,您就先帮徒儿这一回。徒儿保证,在此事过后,一定寻最好的香油和香烛来孝敬您。”
原本赵公明也不是贪他那点东西,只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而已。听他说的这样危急,当即就把那点芥蒂抛到脑后。
他伸手点了个身边侍奉的童子,扭头对胤禛道:“我这童子不是凡人,不能直接插手凡间事,可借你身旁这人的肉身一用。”
胤禛一愣,扭头看向法保。
而法保听见“借肉身”这三个字,早已经吓呆了,呐呐地看着胤禛,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胤禛道:“你若是不愿,那我……”
“不,门下愿意。”法保赶紧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头,不叫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先前之所以惊惧迟疑,就是因为在他看来,被人借肉身这回事十分凶险。
既然他觉得凶险,又怎么会让胤禛去冒这个险呢?
若是他孤身一人前来,赵公明张嘴就提出来要借他的肉身,他自然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
可是,若是他不肯借,便要把胤禛的借出去,他就更加不同意了。
两害相较取其轻,与其让四爷冒险,还不如他来呢。
法保虽是人到中年,但他的岁数还不到赵公明的零头。所以他那点心思,赵公明一眼就看透了。
赵公明嗤笑了一声,对胤禛道:“你这个手下虽然没什么用,对你倒是挺忠心。”
“我对四爷自然是忠心耿耿,何须旁人来说?”法保昂首挺胸,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当真是骄傲不已。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大义凛然的事呢。
这一下,连赵公明都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可真是个浑人!罢了,罢了,我和这浑人计较什么?”
胤禛忙笑道:“说来还要多谢师傅指点,法保在伏击占卜一道上,的确天赋非凡。”
而后他又板着脸对法保说:“你还不快来,谢过财神爷的指点?”
他之所如此,一是替法保说话没轻没重描补,二就是替法保打抱不平,让赵公明知道,法保并非是一无是处。
被维护的法保还迷迷糊糊不明所以,赵公明却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他不由哼的一声,心头妒意陡生,板着脸对那童子道:“好了,肉身已经有了,你且附上去,替我这徒儿解了那阵法。”
“是,老爷。”那童子应了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掐了个诀。
下一刻,粉雕玉琢的童子便化成了一尊泥塑,只见一道青光从童子泥塑的眉心飞出,直直撞入法保的天灵。
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法保神情呆滞,浑身抽搐不止,好半天才猛地打了个哆嗦,神情举止都恢复如常了。
不,也不能说是恢复如常,因为法保从来没有过这样端正又温雅的神情。
“这就是成功了?”胤禛头一次看见请神上身的事,不由十分新奇,围着法保的身体左右转了两圈。
但除却神情姿态不同以往,法保还是法保,身体上自然没有什么变化。
“老爷。”童子操纵着法保的身体,对赵公明行了个道家的稽首礼,又转身朝胤禛一拜,喊了一声,“师兄。”
胤禛连忙还礼,“要劳烦师弟跟我走一趟了。”
那童子道:“师兄尽管吩咐,弟子不敢不从。”
虽然胤禛与他以师兄弟相称,但那童子毕竟不是赵公明的亲传弟子,见了真正的门人都要矮一辈,因而对着胤禛也自称弟子。
胤禛便领着他与赵公明辞别,“师傅,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行了,去吧。”赵公明道,“莫要堕了本座的威名。”
从财神庙里出来,那附身法保的童子只冲他吹了一口气,胤禛便觉头脑有些昏沉。等他头脑清明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租住的院子里了。
“四爷,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养伤顺便坐镇后方的揆叙只是一眨眼,就见自家主子突然出现,不免有些惊异,急忙起身扶住了没站稳的胤禛。
胤禛回过神来,打量了四周一眼,看见熟悉的环境,登时便急了,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催促道:“走,快到蔡家去。”
“诶,诶,到底怎么了?”揆叙急忙拉住了他,安抚的顺了顺他的后背,声音温和中透出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四爷,究竟有什么事,您先跟门下说说,门下也好跟您出出主意。”
被他这么一打岔,胤禛也回过神来,脑子一下子就冷静了。
是了,那童子既然是在赵公明座下修行的,定然不敢违背赵公明的意愿。
既然他把自己先送了回来,那就说明这件事要么根本就不需要他,要么就是他跟去了反而会让对方束手束脚。
想明白了这一层,他自然不会再着急了。
反手拍了拍揆叙的手背,胤禛笑道:“没事,方才是我一时情急,魔怔了。现在咱们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在这里等消息即可。”
对于他的判断,揆叙一向是很信服的。既然他这样说了,揆叙也就点了点头,转头示意额尔登,“给四爷献茶。”
为了蔡家的事不出差错,阿克顿等人早早就被胤禛派了出去,分别在蔡家前后门处守着。
至于额尔登,他脑子虽然聪明,却没有急智,偏偏阿克敦却十分倚重他。
未免因着他耽误正事,揆叙干脆向胤禛提议,把也留了下来,和自己一起坐镇后方。
在胤禛没回来之前,揆叙等的无聊就拉着额尔登说话。
然后他就发现,额尔登虽然没有急智,但思虑却十分周全。只要能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把事情安排得事无巨细。
可以说他之所以反应慢,不是因为他脑子转得慢,而是他习惯于在一开始,就把一件事所有的发展可能都想清楚。
等到事情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早已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要对方出的招数不是太离谱,他都能很快应对。
不过,他的见识局限于从前的生活环境,未免浅显了些,所谓的思虑周全,和真正见过大场面的人相比,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但这样的人才也十分难得了,揆叙心思数转,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在胤禛面前举荐他。
他的犹豫之处既不是怕额尔登取代他,也不是怕胤禛不能任人唯贤。而是以胤禛如今的状况,纵然有再好的人才,他也不可能全部留在身边。
如今胤禛身边已经有了一个法保,又有了一个揆叙,这两个的出生都是重量级的。
若是胤禛再主动收揽人才,难免会引起皇上的猜忌。
揆叙之所以犹豫,是怕他年纪小考虑不周全,真的不管不顾,现在就把额尔登留在自己身边。
以胤禛的本事,康熙要倚重他的时候还多。
如果胤禛想要一个小小的大内侍卫,康熙肯定不会不给。但若是为了这一个侍卫,让皇上心里存了芥蒂,那才是得不偿失。
但揆叙仔细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把事情报给胤禛,先听听胤禛的决定。
若是胤禛自己能想明白,那真是再好不过;若是胤禛一时想不明白,他正好借机提点一番。
和太子一样,揆叙也觉得,胤禛迟早是要回归朝堂,面对那些尔虞我诈的。
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多学一些,多见识一些,总是有好处的。
因而,等额尔登献了茶之后,揆叙就随意找了个借口,把他打发了出去。
“额尔登,你到大门外守着。若是法保等人回来了,第一时间来报。”
“嗻。”额尔登半点迟疑都没有,当即领令而去。
这让揆叙忍不住再次感叹:真是个聪明人呀!
胤禛看着额尔登走出垂花拱门,才扭头笑问道:“到底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
揆叙也没卖关子,直接就把推荐额尔登的意思对胤禛说了。
不想,胤禛听完,却笑了起来。
“四爷笑什么?”揆叙有些不明所以,猜测道,“难不成,四爷对他早有打算?”
想到这种可能,揆叙又是欣慰又是兴奋,同时又忍不住生出些惋惜来。
——可惜皇上早早就立了太子,若不然以四爷的资质,未必没有一争之力。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他就听胤禛笑道:“额尔登有本事,难不成只你注意到了?我早就注意到他了,也准备着等回京之后,就把他推荐给太子哥哥,少不了他的前程。”
揆叙微微一怔,这才想起来,四爷和太子的关系是出了名的好。
原本揆叙想着,太子虽然身份高贵,却母亲早逝。偏四爷的养母又是皇贵妃,位同副后。
这两个皇子之间,传出关系好很正常,但真正关系好的可能性不大。
自古以来,汉人立储都讲究:立嗣以嫡不以长,立嫡以贵不以贤。
按照汉人的规矩,若是太子的储位有个万一,最可能取而代之的,并不是近些年崭露头角的大阿哥,反而是皇贵妃的养子四阿哥。
当然,若是日后万岁爷再立了贵妃,贵妃再生了皇子,四阿哥的顺位次序就要再往后挪一下。
虽然他们满人并不讲究这些,大哥若是有心,也能自己拉起一支队伍来,和太子对抗。
可太子自幼就同万岁爷一起学习汉学,对这些东西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他知道,又怎么会对皇贵妃的养子没有防备呢?
别看四阿哥年纪小,平日行事也颇为不拘小节。但揆叙却知道,他这个小主子心里有数的很。
但凡太子对他有半点防备,他都不可能对太子掏心掏肺。
只是如今看来,他们兄弟俩的关系是真的好。
这个认知,让揆叙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以往对太子的固有偏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嫡长子继承制,太子倒台之后,第一顺位继承人应该是温僖贵妃生的十阿哥。估计贵妃是故意把儿子往憨里养的。
如果十阿哥不能立,下一个就应该是皇后养子四阿哥。
所以,个人觉得,对雍正继位根本不用有那么多阴谋论,他本来就又有本事,继位顺序又靠前。
第185章 唏嘘
说起来,揆叙一直觉得,自己的阿玛明珠扶持大哥,八成是脑子进了水,或者是眼睛生疾识人不清。
特别是跟了四阿哥之后,他就更不觉得大哥有什么优点了。
可是时至今日,他才陡然醒悟过来:纵然他对大哥不怎么看得上,却也难免受到自己阿玛明珠的影响,对太子产生了许多偏见。
原先他一直以为,阿玛明珠之所以不去太子身边献殷勤,反而琢磨着扶持大哥和太子分庭抗礼,是因为太子气量不大,不能容人。
但太子连对他威胁最大的四阿哥都能诚心相待,又怎么会因为索额图的缘故,就对明珠心存偏见呢?
见他神情恍惚,眉头紧皱,似乎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
胤禛喝了口茶,随口问道:“你有什么心事,也和我说说。说不定我也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语气十分随意,仿佛就是朋友之间谈天说地。揆叙又决意拜入他门下,这种事关四爷一门前程的事,自然不会有所隐瞒。
听他说完了自己的疑虑,胤禛当时就笑了,“看,我就说你们这种聪明人,最容易钻牛角尖,你这不就把自己绕进去了?”
揆叙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四爷谬赞了。跟您比起来,门下算不上是聪明人。”
他说这话固然有谦虚的成分,但大部分都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在他看来,虽然胤禛的思虑有许多不周全的地方,但那都是和成年人相比的。
若是和同龄人相比,胤禛说是天赋异禀、天降神童也不为过。
“诶,你可别这么夸我。”胤禛急忙否认,“若论聪慧,我是远远比不上你的。”
在揆叙眼中,胤禛只是个五岁的孩子,自然觉得他天赋异禀聪慧异常。
但胤禛是自家人知自家事,他穿越之前已经二十三岁了,虽然还没有真正步入社会,却也已经在大学这个小社会里摸爬滚打了好几年。
揆叙今年也是二十多岁,两人的真实年龄差不多,但无论是见识还是思虑,揆叙都比胤禛强一筹。
见识也就罢了。
胤禛的见识都在后世,这辈子才五岁,对这个世界的见识自然有限。
思虑的周全与否,虽然也与见识有关,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关系并不大。
因而在胤禛看来,揆叙不愧是纳兰明珠精心教导出来的,比他这个半路出家的小皇子强得多。
两人所言皆是发自内心,自然分外诚恳。
看在揆叙眼里,胤禛就是有本事又不骄不躁,更加高看他一眼。
可以说,这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
两人等了近乎一夜,没把法保等回来,反而先把黄九郎和秦川等来了。
秦川知道,这次的事他能这么容易过关,少不了胤禛在背后照顾支应。
特别是他一掏怀里那张符,发现已经变成粉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能逃脱,不全是幸运,还有胤禛的暗中庇护。
因而,他对胤禛是感激涕零,也为自己从前的小人之心羞愧不已。
但胤禛担心法保,实在是没心思应付他,确定他没事之后,就不免有些心不在焉。
秦川说了几句感激的话,正要顺势表一表心意,却见胤禛反应平平,不免有些讪讪。
一旁的揆叙见状,急忙替胤禛描补,“四爷放心,法保傻人有傻福,不会有事的。”
听了这话,秦川才恍然大悟:原来四爷不是不爱兜揽我,而是担心自己的门下人。
想明白了之后,他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觉得四爷果然待下赤忱宽厚。自己的秘密若是掌握在这种人手里,完全不用担心。
于是,他对胤禛就更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因而,他把其他的心思放下了,跟着安慰胤禛,“四爷请放心,那蔡九英虽然不是个东西,被他请来的法师心思却不坏。今日若非是他在最后关头看出了端倪,撒手放我和黄兄走了,我们绝对不可能回来得这么快。”
这话可真是安慰到点子上了,胤禛心头一松,急忙问道:“怎么说?你仔细说说。”
实际上,秦川大多数时候都是昏迷的,只在灵魂出窍的时候才有知觉,只能挑拣着说,不能概述全貌。
他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把话说的好听,“在那法师将我的魂魄拉出来,准备放到卢氏体内的时候,我的反抗太过剧烈了。那法师大约是感应到了,施法的动作立刻就迟疑了。也是正因为他这一迟疑,我才能抓住机会,接着四爷符咒的力量,回到了自己体内。”
他的语气十分自然,完全就是把自己当成了秦川,说起卢氏的时候,反而像是在说一个陌生人。
黄九郎不知全貌,听了这话十分愤怒,“蔡九英当真其心可诛!”
胤禛和揆叙虽然知道得很清楚,但胤禛一向觉得,秦川到底爱做谁,全要看他自己的主观意愿。
至于揆叙,无论是卢氏还是秦川,全都不被他看在眼里,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也十分随意,根本就是胤禛觉得如何那就如何。
既然胤禛不觉得秦川的态度有什么问题,他自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了。
因而,他淡笑着接口,“你们放心,智光和尚早就把蔡九英给告了。王县令之所以没抓他,就是等着釜底抽薪呢。如今秦公子的事已经了了,咱们自然不会让蔡九英再有机会瞎蹦哒。”
听见这话,秦川才算是真正松了口气。
他对蔡九英这个曾经的公爹,实在是太过忌惮了。
只要蔡九英伏法了,他自然有法子暗中照料自己的孩子们。
“对了四爷,还有一件事,小生觉得有必要让您知道。”他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蔡涉川已经死了。”
“哦,怎么回事?”胤禛实在是吃了一惊。
于是,秦川又把蔡涉川临终前,那近乎癫狂的话语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多了几分唏嘘,“蔡九英事事处处都为他的儿子考虑。哪想到,第一个不领情的,正是他自己的儿子。”
胤禛不由“哼”的一声,挑了挑眉,意味不明地看了秦川一眼。
秦川被他看得发毛,不由仔细思索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可他哪里知道,胤禛正在腹诽他:莫说是蔡涉川不领情了,换了是你,这份深情厚谊,你也不一定能领得起。
先前还真没看出来,这蔡九英还是个定制系的父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作品一样打造,稍有一点不如意,就要想方设法地掰回去。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信息不发达,秦川才会觉得稀奇。胤禛在后世的网络上,可是见识过了太多类似的父母。
有的孩子早熟叛逆,和父母针锋相对乃至鱼死网破;有的孩子生性懦弱,被父母随着心意揉圆捏扁,直到忍无可忍,以自己的死亡做最后的报复;只有极少数懂得自我调节,忍耐到自己有了足够的能力,彻底摆脱父母的控制。
无论是哪一种,对整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种悲剧。
不过,胤禛可从未做过父母,他只能站在孩子的角度上去考虑问题。
或许将来,他自己有了儿女想法会改变,但就目前而言,他觉得蔡九英晚年丧子真是活该。
他处处限制自己的儿子,想把儿子雕琢成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模样。
可实际上,他教出的蔡涉川骄傲自大、自以为是又欺软怕硬,在强者那里受了欺压,不敢明着反抗,就把自己所有的不幸换一种方式,加诸在比自己弱的人身上。
这样的人,也亏得他还没考上进士,没有做官,不然又是一个国之蛀虫。
但蔡涉川已经死了,死者为大。这些堪称刻薄的话,胤禛就按在了自己心里,没有说出来。
但他也不愿意过多的谈论蔡涉川这个人,转而说起了秦川一定感兴趣的另一个人。
“眼见蔡九英一定是躲不过牢狱之灾的,届时蔡家就只剩孤儿寡母,那三个孩子你准备怎么办?”
“这……”秦川迟疑了。
对他来说,这还真是个难题,一时半会儿童还想不到好办法。
不过,少了蔡九英这个了拦路石,办法自己会的。
黄九郎不明所以,闻言直接气恼地说:“那是蔡家的孩子,自有蔡家人去管,关秦兄什么事?”
那的确是蔡家的孩子,但也是他的孩子。
虽然知道他是一片好意,秦川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板着脸说:“我与维儿那孩子有缘,怎么忍心让人欺凌他们孤儿寡母?”
见黄九郎还要劝他,胤禛急忙截住了他的话头,“这个你心里有数就好,日后行事也要掌握分寸。当然,蔡家豪富,又只剩孤儿寡母。你若是凑上去,免不了被人说闲话。”
闲言碎语,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
秦川的事,根本没有外人知道,就算他对蔡维等三个孩子撒手不管,也没人会说他半句。
相反的,他若是在蔡涉川身死,蔡九英入狱之后,去帮扶蔡家的孤儿寡母,却一定会被有些人用闲话挤兑。
不说别人,只说蔡家的旁支亲族,为了谋夺蔡家的财产,就不会允许有人真心实意地去帮扶蔡太太与几个孩子。
秦川不是个傻白甜,就算没有胤禛提点,对于以后要面对的难题,他心里也早就有数了。
但凡他狠心一点,真正与前世一刀两断,转身回桃花村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那些麻烦都不会找上他。
可他偏偏还不够狠心,无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落入意料之中的不堪境地。
秦川深吸了一口气,感激地对胤禛笑了笑:“多谢四爷替我考虑。不过四爷放心,我心里有数。不管别人如何说闲话,我只要坚守本心,就相信公道自在人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
就在这时,法保的声音传了过来,“主子,主子,奴才终于活着见到您啦!”
话音刚落,法保高大的身躯就拜到了胤禛面前,一把将他抱住了。
他平时说话都小心在意,从不在外人面前提什么主子奴才。今天如此失态失口,显然是激动极了。
胤禛也知道法保的胆子本来不大,这回骤然被神明附体借身,肯定是吓坏了。
因而,胤禛并没有嫌弃他一个胡子拉碴的大老爷们,抱着自己哭的稀里哗啦,而是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抚道:“好了,好了,已经没事了。财神爷是正经神仙,怎么会害你呢?”
“奴才……啊不,是门下,门下现在知道了。”
法保终于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错话了,急忙抬起头,可怜巴巴地替自己辩白,“四爷,门下不是故意的,就是死里逃生太激动了,您别跟我计较,饶这一回行不?”
三四十岁的人了,在这个年代,再过几年就能做祖父了,现在却是眼泪鼻涕满脸流,看起来好不可怜。
别说本就向着他的胤禛了,便是平日里爱逗弄他的揆叙都觉得,他这回一定是受了大罪、吃了大苦了。
揆叙提议道:“四爷,要不门下到后厨要一碗安神汤,让法五爷喝了,好好睡一觉?”
这个提议胤禛也觉得好,就对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去吧,麻烦你了。”
缓过神来的法保这才看见,这院子里除了胤禛之外,还有好些个人呢。
他“啊”的一声,觉得自己真是丢脸丢大了。
揆叙和额尔登看见了也就罢了,反正和他们相处的久了,自己什么样子他们都见过。
但秦川和黄九郎这两位,他可一点都不熟,被他们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法保觉得,自己的脚趾头能在鞋底上抠出一座紫禁城来。
胤禛看出他的窘迫,急忙对秦川二人道:“你们俩也受了惊吓,一块去后厨喝一碗安神汤,先在这客栈里睡一觉再说吧。”
两人对视一眼,急忙拱手告退。
胤禛这才笑道:“原来你也知道丢人呀?”
法保不好意思地起身,额尔登早已端来了清水,拿来了手巾。
他就着铜盆儿洗干净了脸,又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这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四爷您是不知道,财神爷身边的仙童太厉害了。他只是在蔡家的门口转悠了两圈,伸脚在门口的石狮子上踢了几下,那阵法就破了。”
胤禛道:“那必然是找准了阵眼,才能那么容易。”
“对,对,就是阵眼。四爷您都没去,还能猜的这么准,要说厉害,还是您最厉害了!”法保高兴地拍着手,话锋一转,夸赞的话就拉到胤禛身上了。
胤禛听得好笑,只是念着他今日的确是受了大罪,便也不反驳他,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手舞足蹈,说这说那的。
其实,他是很羡慕像法保这样的人的。无论受了怎样的挫折,遭了怎样的罪,都能很快满血复活,恢复活力满满的样子。
都说男儿至死是少年,这句话用在法保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等他说得累了,揆叙亲自端了一碗安神汤给他,笑到:“今日五爷受累了,小弟亲自伺候你。”
这样的待遇,当真前所未有。
法保得意极了,矜持地接过那碗汤,微微昂着下巴,清了清嗓子才对揆叙说:“彼此都是为四爷效力,日后老哥我会多带带你的。”
揆叙也体谅他,忍着笑拱手道:“日后小弟的前程,就全在五爷身上了。”
这下法保可更得意啦。
如果他有一条尾巴,此时那尾巴一定高高地翘起,并且欢快地转啊转,转成一朵喇叭花。
——这也太容易哄了吧?
揆叙心头难得升起了一咪-咪的愧疚,但看见法保那得意洋洋的脸,他又觉得:这么好哄的人,若是不多逗逗,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他那点坏心思,法保根本一无所知。只觉得今日的揆叙特别识趣,让五爷他特别满意。
法保一回来,阿克敦等人也陆陆续续都返回了。因为他们今晚有事要办,揆叙提前通知了客栈的掌柜,让伙计厨子都不要早睡。
方才到后厨要安神汤的时候,他已经吩咐了厨子开始烧汤、烙饼、炒菜,等人都回来齐了,他就吩咐人把饭菜都端了上来。
大家都累了一夜,又饿又困,此时也顾不得挑剔饭菜美味与否,狼吞虎咽地把三大桌饭菜扫荡一空。
等胃里有了食儿,那股心慌意乱的感觉才消失,众人都忍不住,此起彼伏地吁了口气。
得到胤禛的示意后,揆叙朗声道:“好了,大家都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吃饱了就想睡觉,这是人的生理本能。
揆叙都代表胤禛发话了,大家伙也都不矫情了,三三两两地结伴回了房间,倒头便睡。
法保左右看了看,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便催促胤禛也去休息。
但胤禛却有了别的考量。
“不,先不忙休息。”胤禛道,“既然那头陀钟道人是个心性正直的法师,咱们正好请他来给人同做法事,也算了结了这段公案。”
法保一呆,立刻感动不已,“多谢四爷替门下操心。”
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法保早就把人同的事情给忘了。此时被胤禛提起,他才猛然想起:那人同之所以会魔化,都是他们家的因果。
他立刻自告奋勇地拍着胸脯,“四爷您先去休息,门下这就到蔡家去,无论如何也要把那钟道人请来。”
胤禛看了看法保和揆叙,知道他们两个都不会让自己去的,只好同意了法保前去。
“你去也行,不过得带着额尔登一起。”
就法保那臭脾气,让他自己去,胤禛可真不放心。
“行吧。”法保不情不愿地应了。
第186章 揆叙:是我格局小了
也不知道一路上,额尔登是怎么和法保说的。到了那钟道人面前,法保的礼数特别周全,言辞也特别诚恳。
钟道人刚刚好心办了一件坏事,正是满心愧疚的时候。
所以,他听着法保用羞愧又诚恳的语气,讲述了那人同的忠义和悲惨遭遇,不由感慨地颂了一声佛号,二话不说就跟着两人来了。
现在,他迫切地需要用另一件事,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喘一口气,不要被愧疚淹没,以至于乱了道心。
回程的途中,法保悄悄给了额尔登一个赞赏的眼神儿。额尔登矜持地笑了笑,深藏功与名。
等他们回到客栈,胤禛已经被揆叙劝着回去休息了,法保想要表功的心思瞬间落空。
他暗暗地对揆叙咬牙切齿,觉得揆叙一定是故意的。
——那个卑鄙小人,就是见不到五爷好!
额尔登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神色变换,全然把钟道人抛在了一边,略一思索,就把法保的心思猜了个**不离十。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只能自己出头去招呼钟道人。
“大师,今日天色已晚,什么都来不及准备了。不若大师先在这里歇息一夜,待明日一早,小人便去购买做法事的一应所需,再请大师施法。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对此钟道人是无所谓的,既然额尔登有了安排,钟道人也又点了点头,跟着额尔登去了一间空房间。
他也不上床睡觉,就在榻上盘腿坐了,捻着佛珠念念有词。
额尔登劝了一句,见钟道人不听也就罢了。
他也知道,佛门里有苦行的派别,钟道人大约就是那一派的吧?
在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还是不要多事,以免坏了人家的修行。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和法保都没起来,额尔登就早早起身,敲响了钟道人的房门。
里面的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房门却自动开了。
正在敲门的额尔登惊异了一瞬,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神情,双手合十,对中道人行了个佛家的礼节。
“打扰大师清修,是弟子之过,还望大师恕罪。”
“无妨。”钟道人的嗓子有些哑,带着些自嘲说,“反正老衲我也睡不着。”
他打坐这一夜,一直在思索蔡家发生的事,并以蔡家的事作为根由,反思自己从前的种种。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学得一身本事,为人消灾解厄降妖除魔,都是自己的功德。
可是,秦川和蔡涉川的抗拒,特别是蔡涉川不惜以命相抗的举动,让他十分震惊。
——是了,往日里我只觉得自己降妖除祟都是对的。可对于当事人来说,我究竟是在积德还是在作恶,谁又能说得清呢?
忽而,他又想起了寺院主持时常劝诫他的话,让他凡事三思,不要妄造杀孽。
那时他只觉得,妖魔邪祟全都该杀,只觉得主持是佛经读的多了,把性子都读迂了。
此时再回想起来,当时自以为是的自己,是多么的可笑。
由于妖魔和人族的力量差距,法师偏向人族无可厚非。
谁让这两个种族互为食谱呢?
弱势的人族,自然更容易受到时伤害。
但更容易却不是一定。
他越回想,心头就越是茫然,对于自己一直以来坚持的道都有些动摇了。
额尔登并不知道他这一夜经历了怎样的曲折起伏,只是如常询问道:“不知大师做法事,需要弟子准备些什么?”
钟道人回过神来,对他说了几样东西,无非也就是朱砂、黄纸、香烛、纸马等物。
这些东西县城都能买得到,额尔登的记性又好,听了一遍就记在了心里。
他又对着中道人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之后,便告辞出门去了。
等他买齐了东西回来,胤禛等人才陆陆续续地起来,见一切都已经齐备,胤禛便亲自去见了钟道人,请他到人同的坟前去做法事。
钟道人怀着心事,更加沉默寡言,却也没有推辞,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就跟着众人一同到了一座没有墓碑的孤坟前。
然后他吩咐几个侍卫,将买来的东西按照一定的方位摆放好,该点的蜡烛都点着该燃的线香也都燃起来。
而他自己,则是先盘腿坐在地上,默默诵念了一遍《金刚经》,排除一切杂念,这才开始做法事超度。
若是在往常,以他那坚定的道心,根本不用排除杂念。因为那个时候,他坚信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在为善,心头根本就不会生出犹疑。
心智坚定,自然杂念不生。
可是,修行修行,自然是要兼顾“修”与“行”这两样了。
行乃是行为行止,因为修行之人自身太过强大,若是行止有失,给世间造成灾难,又与作恶多端的妖魔何异?
修则是修持,一则修身,二则修心。既要修心,就少不了磨难。
岂不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因着天生心智坚定,不易为外物所动,钟道人这些年的修行之路未免太过顺畅了些。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心性坚定自然是好事。毕竟求道本就是一项苦差事,那些心志不坚的,自然会在求道的过程中被淘汰掉。
可是心智坚定的人也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对自己已经认定的事坚信不疑,外力的冲击若是不够,根本就敲不开他那固执的外壳。
而蔡涉川那宁死也不要接受他所谓救助的执着,还有那额头血洞上渗出的鲜血,就像是一把大锤,敲动了晨钟暮鼓,让钟道人震耳发溃。
然后,他就突然发现,若是不念上两遍《金刚经》,自己竟然不能凝神静气地做超度法事了。
修为深后又见多识广的钟道人明白,这是他的道心产生了裂痕,他修道之路上关于心的磨练,终于出现了。
以他的本性,劫难出现非但不会让他觉得恐惧,反而会让他觉得兴奋。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每过一个劫难,就是向心中的大道更迈进了一步。
可是劫难以这种惨烈的方式来临,却让中道人半点儿也兴奋不起来。
想到宁可一死也要挣脱父母枷锁的蔡涉川,想到最后关头也不忘挣扎着要回到秦川身体里的卢氏,钟道人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双粗糙的大手,头一次明白了,为何连寺中的得道高僧,都惧怕炼心的劫难。
因为连他自己都心有戚戚,开始对自己往日的道产生了犹疑。
不过此时此刻,这些东西都可以放在一边,因为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超度着无辜又悲惨的人同的魂魄。
到心裂了就裂了吧,无所谓了,但这人同的超度却刻不容缓。
他实在是不忍心,这个心性忠诚的人同在生前没有得到主人的善待,死后还要沦为厉鬼,被修道之人彻底泯灭。
=====
这场法事一共做了三天三夜,在此期间,除了法保需要从头到尾都在场之外,其余人就随意了。
想到法保那叶公好龙的性子,胤禛提议道:“还是把阿克敦和额尔登道下来,轮流陪着你吧。”
好面子的法保立刻打肿脸充胖子,坚定地拒绝了胤禛的好意,“不用。四爷您别忘了,现在门下也是有道行的人了,做场法事有什么好怕的?”
“还是让他们留下来吧。”胤禛对他所谓的道行,可是半点信心都没有。
法保坚持,“不用,真的不用。让他们好好保护四爷就行。”
——我这么大一个人了,做事还要人陪着,我不要面子的?
胤禛还要劝,揆叙暗暗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胤禛:“……好吧。”
虽然钟道人的道心,骤然经历巨变之后,有些不太稳定,但法保的代父忏悔之心十分诚恳。
再加上那人同对索尼也是忠心耿耿,他心里积郁更多的,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委屈,委屈主人为何要抛弃他,为何不肯带他一起走。
如今从法保那里得知,索尼早已经亡故了,又有索尼的亲生儿子诚恳地代父忏悔,它心里的委屈和怨气很快就倾泻殆尽了。
总而言之,这场法事进行的十分顺利。
超度完了之后,钟道人便向胤禛告辞。
“不知接下来,大师有什么打算呢?”
见他神情恍惚,胤禛实在是放心不下他一个人回去,便多嘴问了一句。
钟道人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胤禛是在问他,不禁茫然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贫僧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是回去之后,对佛祖闭关忏悔罢了。”
“这关佛祖什么事?”他这话胤禛十分不爱听,“纵然你以前有错,受害者也是普通百姓,佛祖并没有少得半分供奉,你有什么好向他忏悔的?
你向佛祖忏悔,那些可能因你的错误,而成为受害者的普通百姓,要到哪里去讨公道?就算要忏悔,你也应该向他们忏悔。”
还有一句,胤禛没有说出来,但他相信钟道人心里也清楚。
——只怕再深刻的忏悔,在那些百姓心里,也不如灾难从没来过的好。
“我……”
此时此刻,钟道人的道心生隙,思绪正处于混乱之时,竟然一下子被胤禛这个佛道门外汉给说住了。
他本来就混乱的脑子,在听了胤禛这话后,直接就打成了结。
努力思索了半天,他也没有解开半分。
突然,他目光灼灼地看向胤禛,合十为礼,“还请小公子指点迷津。”
胤禛傻眼了。
——指点迷津?我自己都还在迷津里挣扎呢,怎么指点你?
正在他要直言拒绝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嘴角便有笑意缓缓绽开来。
“大师若是有心,小子这里倒是有件大功德,要请大师襄助。”
如今的钟道人就像,一个溺水已久的人。而胤禛的话对他来说,就是水面上突然漂来的一根稻草。
如果在正常的情况下,谁都知道一根稻草,是不可能救得了即将沉入水底的人的。
可是,在水中挣扎已久,却无力回天的人眼中,那就是一根救命的稻草。
所以,钟道人毫不犹豫就伸出了手,紧紧地抓住了那根稻草。
“小公子请讲。”
胤禛微微垂眸,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出了第一句话,“大师以为,当今天下如何?”
原本含笑旁观的揆叙闻言,面色大变,焦急的喊了一声:“四爷!”
他看着胤禛,脸上全是制止之意。
虽然他也曾想过,比起他不了解的太子,和过于了解的大阿哥,四爷更有人君之相。
可是,就算四爷真的有了这种心思,也不能当着一个连底细都不清楚的外人说出来呀。
暗暗叹息胤禛到底年幼,不够谨慎的揆叙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惊,也不是“大逆不道”,而是担忧胤禛年少气盛,行事不够周密。
胤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而是扭头认真地看着钟道人。
见他如此,揆叙心里更急,也顾不得胤禛可能还用得着钟道人了,就要开口逐客。
这时,就听钟道人说:“当今天下,妖邪辈出,普通百姓受到的影响越来越大。特别是这两年,老衲四处游历,几乎每隔一个月,就会有人请老衲去祛邪除祟。”
揆叙整个人都僵住了。
片刻之后,他神色讪讪地看了胤禛一眼,几乎是灰溜溜地退到了法保身侧,低着头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法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悄悄捅了捅他的大腿侧,低声问道:“喂,你这是怎么了?”
共事这么久,他还是头一次看见揆叙这么狼狈呢?
他本该幸灾乐祸的。
但可气的是,明明事情是在他眼前发生的,他却根本没有看明白,揆叙为什么突然之间,就从运筹帷幄变成了狼狈不堪?
所以说,他最讨厌这种聪明心眼还多的人了。
人与人的相处,就不能简单一点,坦诚一点吗?
作者有话要说:生活不易,法保叹气
第187章 钟道人的觉悟
揆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此刻,揆叙心里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惭愧,万分的惭愧。
——他怎么能用自己那复杂又龌龊的心思,去揣测宽厚纯净的四爷呢?
唉~也怪他自小就是在权力堆里打滚,早就忘记了“天下”这两个字,代表的除了权利还有责任。
让他惭愧之余又生出无限骄傲的:虽然他眼里看到的只有权利,但他决意效忠的主子,却能看到担当天下的责任与义务。
跟四爷一比,他的思想真是太落后了,想法也太过狭隘了。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揆叙才真正的开始反思,开始逐渐脱离父亲纳兰明珠教导他时,给他的思维画下的条条框框。
等他真正摆脱了明珠的影响时,他就不再是明珠的儿子纳兰揆叙,才能真真正正地做他自己。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应付法保这位大爷要紧。
揆叙发誓,他看法保那一眼,就真的只是普普通通的一眼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含义。
毕竟,这会儿他自己都是一脑门官司,哪里还有心思寻法保的开心?
但法保不这样认为呀。
说来也怪揆叙前科太多,那个眼神撩过来后,法保第一反应就是对方在嘲讽他蠢钝。
再加上,法保本来就对当前的状况一头雾水,瞬间就恼羞成怒。
“喂,你是那什么眼神?你什么意思?”法保一边卷袖子,一边恶狠狠地威胁揆叙,“想打架是不是?以为五爷怕你?”
揆叙:“……???”
——一头雾水,说的就是现在的他。
“五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揆叙一脸茫然,眼神特别纯良。
但是,这样纯良的眼神,瞬间就让法保回忆起了曾经的种种。
每次揆叙耍他玩儿的时候,眼神都特别纯良,表情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对此,法保用了好长时间,才总结出了一个道理: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最近傀儡是真的纯良了,但他的信誉在法保这里却已经破产了。
嗯
对此只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你……你……你别以为五爷不敢揍你。”法保气得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显然是在极力克制自己。
但这一回,揆叙是真的冤枉。
如果是平时,他就顺势逗逗法保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但现在不行。
以他的心智和眼力,自然看得出来胤禛有意收服这钟道人。
虽然他觉得,以胤禛宽厚的心性和敏锐的心智,这钟道人即便不能立时折,服也不至于干脆拒绝。
只要不被当场拒绝,以后就好商量嘛。
可是,架不住揆叙在关于胤禛的事情上,有一颗老妈子似的心呐。
在揆叙看来,这可是胤禛第一次想要主动收服一个人,便总想着让他行事万无一失,以免出师不利折了锐气,日后行事会少了自信和气魄。
所以,逗法保虽然很有意思,但和四爷的事情一比,就得通通往后靠了。
“若有冒犯五爷处,还望五爷见谅,在下当真是无意为之。想来五爷大人大量,定然不会和我计较的。”
既然无意和他争执,揆叙就很认真地敷衍了他一下。
就是认真地“敷衍”他,反正他和法保讲道理,从来都没有讲通过,他干脆也不费那个口舌了。
听了他的话,法保一边觉得很有面子,一边又觉得很憋屈。
具体形容一下就是:放过揆叙吧,他不甘心:再揪着不放吧,又显得自己很没气量。
到最后,他也只能哼哼了几声,暗自气闷。
而揆叙早已把所有的心神,都投入到了胤禛这边。
只听胤禛叹息道:“蒙大师不弃,问到了我这里。小子虽然不敏,却也愿为大师略尽绵薄。”
“请小公子明眼。”
这一刻在钟道人眼中,胤禛就是黑暗中唯一一盏指路明灯。
胤禛正色道:“仔细论起,来妖魔祸世,受苦最多的还是普通百姓。达官贵人有权有势,既不缺护卫,也不缺聘请高人的钱财。
但这些,普通百姓都没有。他们若是遭遇了狐鬼之祸,运气好的,还能碰上像大师这样慈悲众生的高人,以解除苦厄;运气不好,就只能等死。”
钟道人脸上的迷茫逐渐褪去,已经露出了不忍之色。
他所修持的虽然只是旁门,但慈悲之心却一点不比正式剃度出家的和尚少。
相反的,很多所谓的得道高僧,都不一定有他这样的心性。
“小公子说的不错,这些年贫僧离开挂单的庙宇四方游历,就是为了尽可能多的斩妖除魔,还普通百姓一片朗朗晴空。”
胤禛赞叹道:“大师果然慈悲众生,必然得道,坐化佛前。”
虽然这个志向太过理想化,但方向却是完全对路的。
也是正因为世间从不缺像钟道人这样,有着理想化的志向又肯为之付出努力的人,弱小的人族才能挨过蛮荒的苦难,发展成今日的模样。
钟道人闻言,老脸一红,不禁露出了惭愧之色,摇头道:“唉,小公子切莫再说出此等谬赞之言了。”
若是时间再往前推五天,他听见胤禛的话,虽然表面上会谦虚推辞一番,但内心深处却一定会志得意满,觉得胤禛说得都对,自己就是那样慈悲众生的高僧。
可是通过蔡家一事,让他明白自己往日的所作所为,或许满足的只是自己的虚荣心而已。
那些被他帮助过的人,真的需要他用那样的方法襄助吗?
“大师何须妄自菲薄?”胤禛正色道,“或许大师的行为有谬误之处,但我却相信,大师的向普度众生是没有半点瑕疵的。”
见钟道人凝神细听,胤禛再接再厉,“这世间之事,不怕做错,只怕不做。若是人人都瞻前顾后,因着这样那样的因由不敢付诸于行动,又怎么能知道,自己所欲为究竟是对是错?”
钟道人问道:“若是做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做错了呢?”
胤禛语气坚定地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而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所谓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历朝历代,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不都是从前人的错误里汲取经验教训,才能把事情做得更加完美吗?若是没有前面的错,谁又能知道后面的对?”
一旁的揆叙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若自己是钟道人,听了胤禛这段话,怕不是要立刻纳头便拜了。
但他毕竟不是钟道人,钟道人也不是他。人与人之间不能相通的,不只是悲欢,还有思想。
只听钟道人又问道:“老衲是可以从前事之中汲取教训,但是那些前事之中,因老衲的错误而受到伤害的人,又该如何呢?”
哪怕胤禛能够舌灿莲花,说得天花乱坠,错误已经犯下了,伤害也已经造成了。
钟道人这个做错的人,尚有机会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但再大的善,也只能福泽庇佑后来人,对前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胤禛一时哑然,揆叙也怔住了。
片刻之后,两人脸上都露出了羞愧的神色。
胤禛是有心招揽他,所以才循循善诱,希望钟道人不要沉湎拘泥于过去,早日向前看。
而揆叙自认为虽然算不上十足的君子,但无论是心性还是品德,比起一般人都要强上几分。
可是今时今日,此时此刻,他才明白,比起真正的正身之士,他终究是少了几分担当,多了几分对自我的宽恕。
毕竟,人最容易原谅的,就是自己。
或许,他真的是受自己阿玛明珠的影响太深了。
明珠是什么人呢?
他是朝野皆知的明相,是天下官员的终极目标。
但归根结底,他是个政客。
在政客的眼中,一切都以利益为重。若是能牺牲一小部分,博取一大部分,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从前的揆叙,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是钟道人的话,却如晨钟暮鼓一般在他耳边震响,让他真正地开始正视一个问题:那一小部分,又凭什么被牺牲呢?
他们三人在这边论道,旁边的法保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得自己好像是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从他们嘴里吐出的那些字眼,分开来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都非常默契地跳进了他的知识盲区。
果然,他最讨厌和这些脑子好使的人说话了,尽说些云里雾里的东西,变着花样凸显他五爷的无知。
法保一边听,一边翻白眼,一边在心里暗暗吐槽,虽然没参与辩论,却比参与的那三人更忙十倍。
直到钟道人一句话,把胤禛和揆叙两人都说得哑口无言,法保才不乐意了。
“喂,你这头陀好生蠢钝。既然错了,你改不就是了;如果觉得亏欠了谁,那你就去弥补呀。你在这瞎叨叨有什么用?难不成你叨叨的好了,就能弥补那些受害人了吗?”
胤禛一惊,连忙板着脸呵斥道:“法保,不得对大师无礼!”
——你这铁憨憨,人家可是真会法术的。而且这会儿人家心境还不稳,万一迁怒了你,稍微使点小手段,就够你喝一壶了。
见四爷终于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了,法保精神一阵,大声道:“是,四爷,门下这就向大师谢罪。”
然后一扭头,就垮着个脸对钟道人道:“大师,在下生性莽撞,多有得罪,还请大师多多担待。”
说完这句,他对自己的表现暗暗点头,深觉自己最近读书有成,连说话都开始文绉绉了。
现在就希望这头陀识趣点,不要在四爷面前下他面子。
钟道人识趣吗?
就他接下来的反应看,他简直不要太识趣。
他先是微微一怔,继而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脸感慨地对法保道:“公子一席话,令老衲茅塞顿开。公子,请受老衲一拜。”
法保一脸懵逼,下意识地抬抬手,“不……不必多礼。”
眼见他连避都不知道避一下,就那么大刺刺地要受人家的礼,胤禛十分无奈,对揆叙使了个眼色。
揆叙好笑地上前,拉着他的身子拽了一下,让他侧着身子,算是受了钟道人半礼。
然后,胤禛便趁热打铁,向钟道人递出了橄榄枝。
“大师,小子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想要和大师一起,为这天下百姓的安危尽一份绵薄之力。还望大师不弃,与我共襄此举。”
救助天下苍生,可谓是正搔到了钟道人的痒处。
他肃然道:“老衲虽不敢说泽披苍生,却也想略尽绵薄。小公子若要行善举,老衲自然义不容辞。”
胤禛眼睛一亮,赞道:“大师高义!”
——多么自觉的苦力呀,若是不往死里用,岂非对不起您这份觉悟?
“大师,我的想法是这样的。”
第188章 论道
其实,胤禛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学习后世的模式,以国家的力量为基础,组织会降妖伏魔的法师,把松散的力量整合起来,拧成一股绳,统一调配。
就像他小时候学的那首歌:一根筷子轻轻被折断,十根筷子牢牢抱成团。
再庞大的力量,若是分散开来,也很容易被人逐个击破;相反的,再薄弱的力量,若是有一大堆聚合在一起,也足以震天撼地。
在他学过的历史中,中华儿女在这片土地上,已经建造了太多太多的奇迹。
而这些奇迹里,有许多都不雅于神话中的神迹。
神是什么呢?
在中华儿女眼中,神就是能带领族群创造奇迹的人。
一切唯心的玄幻神话世界,都是唯物世界的人创造的。
他就不信了,他一个唯物世界来的灵魂,还不能按住这群唯心世界的鬼怪?
第一步,就从整合有生力量开始吧。
虽然任何组织成立久了之后,都免不了贪污**,但也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比起将有生力量整合起来之后,能得到的好处,未来可能出现的问题,只能算是很小的风险。
而且,这风险虽然不能完全规避,却能通过中中手段尽量延缓出现的时间。
只要将这中风险掌握在可控范围之内,这把剑对外的刃,就永远比对内的刃要锋利。
其实,这个想法也不是禛的突发奇想,早在江南时,他遇见罗刹鸟之后,脑子里隐隐约约就有这中想法。
只是当时,他最大的心愿,还是当一条连翻身都不用的咸鱼,这中想法虽然有,但也只是偶尔在脑子里闪过,从来没有成熟过。
在经历了一系列的事情之后,他才真正开始正视自己这个想法。
无论在哪个世界,想要做出一番大事业,就离不开人才。
他需要很多很多的人才。
而钟道人,就是他要收揽的第一个人才。
想到这里,胤禛深吸了一口气,板着肉嘟嘟的小脸儿,尽量让对面的人忽略自己的年龄。
“大师可曾想过,由朝廷出面,组织天下法师,遏制世间妖邪?”
“由朝廷出面?”钟道人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迟疑道,“这世间的除妖人皆是山野草民,朝与野自来井水不犯河水。若是朝廷贸然插手除妖人的事,只怕会引起众人的反抗。”
实际上,若是在蔡家的事发生之前,钟道人听见胤禛说让朝廷出面的话,就会立刻断然否决,而后便拂袖而去,不会再给胤禛半点游说的机会。
若是再晚些日子,等钟道人自己从这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在此坚定了道心,胤禛也不会有说话的机会。
可以说,在这个时候招揽钟道人,时机刚刚好。
连揆叙听到胤禛的话,看了钟道人的反应,也不禁暗暗感叹:很多时候,实力与运气真的是相辅相成。
正所谓:时来天地皆助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就算再有实力,再有才华,若是运气不够,也全都白搭。
而四爷的运气,好像一直都不错。
这样的四爷,谁又能说他不是为天所钟呢?
此时此刻,揆叙倒有些惋惜,惋惜胤禛没有更进一步的野心了。
钟道人不是一个爱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他把自己的顾虑说的很直白,让胤禛听得半点儿都不费力。
所以胤禛也没和他打马虎眼,把心里的想法直白地袒露了出来。
“大师的顾虑很有道理,这一点也是我先前没有想到的。”胤禛坦然承认了自己的疏忽,而后便话锋一转,反问道,“但大师是那中知难而退的人吗?”
钟道人语气坚定地说:“自然不是。修行之路本就坎坷,磨难重重。若是老衲没有毅力,也就不会选择做个头陀了。”
若说正规僧人所苦恼的,只是入道一事。那么作为编外人员的头陀,则还要苦恼如何生存,又如何在生存的基础上,从依附的寺庙中得到修行的秘籍。
所以,做头陀难,能做到像钟道人这中程度的,没有大智慧和大毅力,是绝对不可能的。
“我就知道,大师不是一个会因挫折而妥协的人。”胤禛一脸赞赏,诚心诚意地给钟道人发了一顶高帽。
钟道人谦虚地合十一礼,“小公子谬赞了,老衲愧不敢当。”
此言虽是谦虚,却也带着拒绝的意味。
但胤禛是那中会知难而退的人吗?
不得不说,他之所以能和法宝混到一块去,就说明了他脑子里也不缺那一根筋的基因。
胤禛摇了摇头说:“我说的是实话,算不得赞赏。我还有几句实话要说,只是不知,大师想不想听?”
听了这话,正要上前的揆叙微微一顿,抬起一半的左脚又落了回去。
他觉得,至少现在,四爷还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果然,钟道人脸上闪过一抹迟疑之色,却还是点头道:“小公子但讲无妨,老衲洗耳恭听。”
胤禛自然是直言不讳了,“对普通百姓来说,无论是在朝的势力,还是在野的势力,都是让他们惧怕多过敬仰的存在。
他们管不了是哪家哪姓坐江山,也管不了哪个寺、哪个观才是天下第一的法师。他们想要的很简单,就是活着。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目光灼灼的仰头望着钟道人,一字一句地问:“因为对他们来说,活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力。不知大师以为,我这几句话,可算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实话吗?”
钟道人沉默了片刻,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实话。老衲自认慈悲渡世,却直到今日方知,自己对世人的姿态,太过于高高在上了。”
说到最后,钟道人叹息了一声,脸上再次露出了羞愧之色。
胤禛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嘲讽继续说:“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连我都明白,这世间不知有多少比我更聪明、更灵秀的人,他们又体会不明白?
只是,这世间终究是仰禄之士居多,正身之士如凤毛麟角。他们落入世间,就像是树叶飘进了森林,水滴落进了海里,纵然能掀起些许的波涛,也很快就被淹没在芸芸碌碌的众生里了。”
钟道人越加羞愧,他觉得胤禛口中芸芸碌碌的众生,就包括了他。
只可笑,往日他还自诩清高,自以为慈悲。
眼见他神思震荡,心驰神摇,胤禛目光灼灼,发出了最后一击,“那大师是否觉得,如草芥般的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追求生存的权利,生死都只能依靠别人来施舍?”
“当然不是!”钟道人下意识地大声反驳。
若当真如此,那他自幼修心持道为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做一个可以压迫剥削弱者的恶棍吗?
他的神情一下子就坚定了起来,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语气坚定地说:“从今往后,老衲这条命就是小公子的了。小公子但有驱使,老衲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完,就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去。
“唉,大师快快请起。”胤禛急忙托住了他的手臂,神色真诚而郑重地说,“大师不该为我赴汤蹈火,该是为了这天下众多为邪祟所苦的百姓在所不辞。
我请大师共议此事,并不是为了让大师做我手下爪牙,而是要与大师共襄盛举。
也请大师日后多多监督于我,若是有朝一日,我不慎偏离了本心,还望大师能给我当头棒喝。”
这一刻,钟道人看他的眼神又变了。
若说方才,他的目光是视死如归中含着一丝迟疑的话;这一刻,他在看胤禛的眼神,就像是信徒朝圣一般。
他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了胤禛小小的白嫩的手掌,说出了胤禛真正想听的话。
“愿与公子共襄盛举,庇佑苍生!”
“好!”
胤禛大喜,正要招呼人拿茶来,额尔登就端着一个小巧的红漆托盘送了过来。
茶盘之上放了两个青瓷缠丝盖碗,里面是新沏的滚茶。
胤禛冲他赞赏一笑,端起其中一杯递,给了钟道人,“大师请,你我以茶代酒,干了这杯。”
钟道人接过茶盅,胤禛也端起了另一杯。
两人相互碰了碰杯,都不顾杯中茶水滚烫,仰头一饮而尽。
这一步,既是相互试探,也是相互展示实力。
在揆叙等人胆战心惊的注视里,两人相互朝对方亮了亮杯底,表示杯子里的滚茶已经喝干了。
而后,胤禛嗓音清亮地笑道:“大师果然好本事。”
“小公子的本事也不差。”
他们都没有询问,对方是用了什么手段,让茶水瞬间冷却的。
事实上,他们也不需要问,只需要知道,对方都没有被滚茶烫到就好了。
这时,胤禛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钟道人,并扭头让揆叙取了五十两银子,给钟道人做盘缠。
“我这里还有些许俗事需要了结,大师且先回京城去等我。我这里修书一封,大师回进京之后,可到佟佳氏找内大臣鄂伦岱。”
钟道人迟疑了一瞬,还是问道:“这个人可信吗?”
“放心,鄂伦岱舅舅最疼我了。我在信里写明不让他告诉别人,他不会说出去的。”他顿了顿,又强调道,“连我外公他也不会说的。”
他为什么让钟道人去找鄂伦岱,而不是直接找佟佳氏的现任家主佟国纲呢?
就是因为,鄂伦岱这人虽然有些混不吝,却很讲义气。
而且,他和这个时代大多数的世家子弟都不一样,他虽然也看中佟佳氏,却并不会把家族的利益摆在一切之上。
比起家族,他更看重的,是自己认为值得看重的人或事。
而胤禛这个小外甥,就是被他看中的人,至少是被他看中的人之一。
如今时机还不成熟,若是让佟国纲提前知道了,胤禛并不能保证,他不会为了佟佳氏的利益在其中掺沙子。
但胤禛却能肯定,若是自己郑重拜托的事,鄂伦拜是绝对不会搞砸的。
揆叙看了他一眼,点头笑道:“不错,鄂伦岱这人虽然混了点儿,却是一诺千金。”
言罢,他微微垂眸,遮住了眼中的深思。
在此之前,他是真没想到,连鄂伦岱那么难搞定的人物,都能被四爷给降服了。
要知道,这些年佟国刚和鄂伦岱父子之间的鸡飞狗跳,可谓是喧嚣尘上。整个京城的贵族圈,就没人不知道他们父子不和的。
连亲爹都制不住的鄂伦岱,却能让胤禛说出值得信任的话,可见二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不一般。
“四爷,要门下替您草拟一份书信吗?”
“不必。”胤禛道,“我亲自写。”
揆叙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那门下替您铺纸磨墨。”
——他的四爷小小年纪便如此耀眼,折服一个鄂伦岱,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第189章 斗方名士
说干就干,胤禛立刻就回到客房,提笔一挥而就。
而后,让揆叙把墨迹吹干,仔细折好了信纸,放进牛皮纸信封里。
把书信在蜡上封好之后,揆叙又在封口处,盖上了独属于揆叙的私印。
揆叙解释道:“我这个私印,八旗贵族圈里都见过,没人敢冒充。”
胤禛点了点头,摸着白嫩的下巴说:“我是不是也该让人替我刻个私印?”
以前在宫里也就算了,如今他出门在外,往京城里送私人来往的信件肯定是少不了的。
虽然信件可以同奏折一样走官道驿站,私人信件却不好用官印。
揆叙一边将封好的信件交给钟道人,一边笑问道:“不知四爷想取个什么别号?门下倒是学过几天雕刻,可以为四爷刻一枚私章。”
胤禛没有回答他,而是又拉着钟道人好生叮嘱了一番,将人送走之后,才惨兮兮的张开嘴巴,双手不停地在嘴边扇风,嘴里嘶嘶哈哈的,显然是痛得不行。
汇集在胤禛身边的张保、揆叙和法保三人都大惊失色,最是沉不住气的法保紧张地问道:“四爷,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然后他就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挽起袖子就要往外冲,嘴里愤愤地嚷道:“一定是钟道人那个贼秃搞的鬼,看五爷我不打断他的腿!”
“唉,快拦住他。嘶~”胤禛急忙让张保拦人。
但一开口说话,满嘴的燎泡就疼得很,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张保急忙去拦人,揆叙则是一把将胤禛抱了起来,冲出门就喊阿克敦驾车。等抱着胤禛坐上马车之后,就吩咐阿克敦把车驾到皇甫老大夫家里去。
“诶,揆叙你个杀才,你等等五爷!”法保险些追丢了鞋。
被张保拉回来的法保一回身,就看见揆叙抱着胤禛钻进了马车。他正要追上去,阿克敦就一甩马鞭,马儿长嘶一声窜了出去,让法保吃了一嘴的灰。
“呸,呸,呸!”法保一边往外吐,一边挥手驱散了眼前的尘土,眼见马车拐了个弯就没影了,不禁气得跳脚,“好你个揆叙,五爷跟你没完!”
他有完没完揆叙不知道,也并不在乎。
这会儿他只在乎胤禛的身体健康,只恨阿克敦马车赶得太慢,不停地催促。
马车一路横冲直撞,紧赶慢赶,终于赶到了皇甫老大夫的家门口。
揆叙一跃而下,抱着胤禛就去敲门。
守门的也是一只成精的小狐狸,因为跟着皇甫大夫多年行医,也养成了一副慈悲心肠。
看见一个青年满脸焦急的抱着一个孩子,那小狐狸二话不说,就亲自领着他进了皇甫老大夫坐诊的药房。
“爷爷,爷爷,快,有急诊了。”
看见来人是谁,皇甫老大夫一惊,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招呼揆叙,把胤禛放在了软榻上。
“快,这边。”
等他给胤禛把过脉,检查过口腔之后,就恼了,“这是怎么回事?喝水不会放凉了再喝吗?这一嘴的燎泡……你也真喝得下去。”
却原来胤禛虽然也会法术,但却并不会将滚水瞬间冷却的那种。
为了能镇住钟道人,他是硬生生地忍着疼,把一杯滚茶灌了下去,又强行装作若无其事,直到把钟道人打发走,才露出了不适之色。
还好皇甫老大夫不是普通的大夫,又与胤禛彼此知根知底,也就不再隐藏实力。
他吐出修炼多年的狐珠,让胤禛张开嘴,狐珠散发出幽微的白色光芒,在胤禛嘴里转了一圈,那满嘴的燎泡立刻就消了。
胤禛只觉嘴里一阵清凉,痛楚不适的感觉立刻消失了。
“咦,我好了。”胤禛欢喜极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口腔,却被皇甫老大夫一把拍了下来,“别动,你洗手了吗,就往嘴里伸?”
胤禛嘿嘿一笑,跳下软塌,冲皇甫老大夫恭敬一礼,“多谢先生相助之恩。”
“你也不必谢我。若非是知晓你心思正派,我也不敢把狐珠放进你嘴里。”皇甫老大夫摆了摆手,丝毫也不居功。
他这话也不是无的放矢,实在是他祖爷爷那一辈儿有一个兄弟,就是在月圆之夜,吐出狐珠吸收月华时,被一个勾错魂的鬼差,领着那被勾错的魂魄夺走了狐珠,一身修为尽毁。
最讽刺的是,那夺走他狐珠的魂魄,借着狐珠之力还阳之后,飞黄腾达,并没有受到半点惩处。
那个助纣为虐的鬼差,也依旧好好的做着鬼差,直到前些日子地府大清洗时,才被贬入了恶鬼道,永世不得超生。
不过再怎么如何,他那位叔祖已经老死了,直到临死之前也未曾大仇得报,落得个含恨而终,死不瞑目的下场。
所以,自那以后,若非是确定对方的人品值得信任,狐狸是宁愿担些因果,也不愿用狐珠救人的。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皇甫老大夫干脆就传授了胤禛几个小法术,主要就是让滚水瞬间冷却、让冰水瞬间沸腾、凝水成冰、化冰为气。
认真算起来,这些都是些烂大街的小法术,却恰恰是胤禛不会的。
不过,在学会了这几句咒语之后,胤禛就像触发率关键词一样,脑子里突然有“水”与“火”两个金色的篆字炸开。
胤禛心念一动,打了个响指,屋子里突然出现了一片云彩。
下一刻,洁白的云彩变黑,哗啦啦落下一阵雨,把那引他们进来的小狐狸浇成了落汤狐。
皇甫老先生面色一变,讪讪道:“原来四爷自有传承,却是老夫班门弄斧了。”
“不,还是要多谢先生指点。”胤禛实话实说,“若非是有先生教的咒语做引子,我这控水和控火的秘术也激发不出来。”
不必多问,这水火两系的基础法术,还是二郎神网课里的资料。
皇甫老先生自然是不敢居功的,两人相互客气了一阵,胤禛又说起了正事。
“既然来了老先生这里,那一世不烦二主。小子想问问老先生,那无为道人如今还在襄樊吗?”
皇甫老先生道:“已经不在了,那颜如玉的残魂被泯灭殆尽时,无为道人遭到了反噬,已经趁机逃走,到隐秘之地疗伤去了。”
胤禛冷笑了一声,“算他跑得快!”
若是让他遇见了,非把那无为道人大卸八块不可。
这种仗着自己有法术,就放纵自己的私欲,肆意扰乱别人的人生的东西,实在是让人痛恨。
像他这种东西,胤禛根本不愿称之为人,他也不配为人。
如今襄樊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无为道人也跑了,胤禛等人也该继续上路,往洞庭湖去办皇差了。
=====
或许他真有上天所钟,因为他想在过年之前赶到洞庭湖,这一路上当真是无比顺畅,一点意外都没有遇到。
终于在腊月十九,他们赶到了洞庭湖畔。
可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该如何联系柳三呢?
如果按照康熙的吩咐,自然是直接在洞庭湖畔设下祭台,祭祀洞庭君。
等见到了洞庭君,自然就能见到洞庭君的三公子。
可是,胤禛明显不打算按照康熙的路子走,也不准备把自己放在一个祭献者的位置上。
他是来拜会自己的朋友柳三的,不是来拜见洞庭湖三公子的。
唉~都怪他当初一心想把敖放忽悠走,忘了要一个联系方式了。
如果不出意外,如今敖方可是在洞庭湖做客呢,若是能与敖方直接联系,他又何至于站在湖边寸步难行?
见他愁眉苦脸的,揆叙提议道:“反正已经到了洞庭湖了,与其在这里左右为难,不如趁机泛舟游湖,一览冬日洞庭胜景。”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转移一下四爷的注意力吧。
至于皇上交代下来的差事,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嘛。他们完全可以一边游览湖中胜景,一边慢慢想办法。
不知不觉的,揆叙竟然也被胤真带出了几分闲鱼思想。
要知道,从前他可是从来不会怠慢皇差的。
胤禛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好,反正来都来了,离过年还远,也不急于一时。”
洞庭湖周围多山多树,乍一看整个湖面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其实气温却不算低,湖面并没有结冰。
只是此时,湖上只有他们这一艘小船,波光微泛,大部分的湖面都水平如镜。周围的山影树影都倒映在湖面上,交错成各种奇趣的景象。
山影斜映在湖面上,看上去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反倒是交错的树影却像紧挨在一起的山峰。
还有的像仙人凌虚而度,更有的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熊。有像火把的、有像波浪鼓的、也有像蝴蝶的。其余游龙戏凤、二龙戏珠、仙人托月、白猿献寿……
只要看的人想象力足够丰富,湖面上山与树的倒影可以是任何景象。
还有零零散散的,像是点点碎星,只是没有繁星的璀璨而已。
张保把案几和茶具摆好,揆叙就着湖水净了手,用银壶装的泉水烹茶。
胤禛是个地地道道的斗方名士,对于饮茶赏花等事,只能算是附庸风雅,并不得其精髓。
他虽然分得出茶叶的好坏,却对这方面没有什么要求。对他来说,茶嘛,最重要的就是解渴,若是不能解渴,再香的茶也白搭。
“四爷,请。”
揆叙将第一道茶倾入湖中,第二道茶的头一杯才奉给胤禛,然后才是法保和他自己。
小小的杯子最多也就能装一口,法保捏起杯子,一仰脖就灌了下去。然后咂巴了一下嘴巴,嫌弃道:“就这么一点子,你喂鸟呢?”
揆叙没搭理他,反倒是胤禛想起曾经看过的红楼,笑道:“这茶嘛,一杯才叫品,两杯就是解渴,若是喝上个三杯,那就是饮牛饮骡了。”
法保:“…………”
“噗嗤!”
揆叙发誓,他真就是没忍住,并不是不想忍。
作者有话要说:法保:我信你个鬼。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第190章 芍药仙子
因为他们只租到了一条小船,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上来。
所以此刻船上除了胤禛之外,就只有张保、揆叙和法保三人随侍。
也就是说,能让法保迁怒的对象不多。
虽然出言调侃他的是胤禛,但谁让揆叙没忍住呢?
所以,理所当然的,法保就把这笔账记在了揆叙头上。
自知对不住揆叙的胤禛急忙转移话题,“唉,你们说,这偌大一个洞庭湖,怎么连一条游鱼都不见?”
他不说,另外三人还没注意。
听他这么一说,揆叙的神色凝重了起来。
“不错,洞庭湖常以湖鲜闻名。就算是到了冬天,水面又没有结冰,怎么会没有鱼游动呢?”
法保的反应最直接,立刻就从背后取下桃木剑,“四爷,您别怕,门下来保护您。”
胤禛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从荷包里取出一沓符咒分给了三人,“你们收好,有备无患。”
这时法保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激了。
他脸色讪讪地接过符咒,正准备把桃木剑插回去,忽然听见“哗啦”一声巨响,方才还水平如镜的湖面,突然就泛起了巨大的波涛。
那波涛泛起的地方,离他们的船虽然不算近,但也算不上远。
于是,距离不凑巧的小船就受到了波及,随着波涛推动的力道侧翻了过去。
入水的那一刻,胤禛只有一个念头:幸好我上辈子学过游泳。
然后他就发现,或许是这辈子遭遇的惊险足够多了,骤然遇到这样危险的事情,他的脑子竟然十分冷静。
就算是入水的那一刻,他也连半点慌乱的情绪都没有。
——反正他会游泳嘛,身体素质又好,完全不用担心腿抽筋的问题,又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他很冷静的回忆起来游泳教练教授的知识,该闭气闭气,该动弹手脚动弹手脚。
那波涛并不是一下子就过去的,而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世人都说水火无情,可知水火发怒之后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胤禛又不傻,一点都没想过跟水流的力量对抗。他只是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放松了自己的身体,让水流推着自己走。
至于会被推到哪里,那也要等这突然升起的波涛停了再说。
现在他比较担心揆叙和法保。
因为张保生在水乡,自小就会水,但揆叙和法保却不一定了。
正在他满心担忧的时候,心头骤然生出一股危机感。
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身体就顺着本能用力,努力在水里扭了一个圈。
下一刻,他的屁股就撞到了一块尖锐的岩石上。
“呼——好险,好险!差点就撞到头了。”
胤禛心有余悸地伸手拍了拍胸脯,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水流冲到了沙滩上。
“咦,竟然被推到岸上了,还真是幸运。”
可是,等到他站起来打量四周之后,才知道自己并没有被推到岸上,应该是被推到了洞庭湖上某个不知名的岛屿上。
这个时节,世间百花早已凋零,梅花倒是凌霜傲雪,但也不是这个时间开的。
可是这个地方,他举目望去却繁花似锦,而且气候也很温暖。他穿着一身**的衣服站在这里,竟然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朔朔寒风的威力。
按耐住满心的疑惑,他仔细回忆了一下,使用了从二郎神的网课里学到的关于水火的法术,下一刻他就双手掐诀念念有词。
大约过了半分钟,他衣服里多余的水分就逐渐被抽了出来,随风洒落在不远处的湖水里。
不知过了多久,胤禛终于觉得全身都干爽了,这才停止了施术。
然后,他低头一看,就苦了脸。
却原来,由于衣服在水里泡了太久,吸的水分太多,把衣服的纤维都泡散了些。
如今,这么多的水分又在短时间内被他抽了出来,原本裁剪得体十分贴服的衣物,一下子就变得皱巴巴的,有的地方松,有的地方紧,有的地方还鼓了泡。
“算了,算了,至少衣服干了,不用担心会冷了。”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发挥一下阿Q精神,自己安慰自己了。
突然,他腰间挂着的龟宝发出灿烂的金色光芒,表明了这个岛屿上的灵气十分充裕,说不定还有修行有成都精灵。
也无外乎外面已是寒冬腊月,这里却仍旧草木丰茂,鲜花似锦了。
既来之,则安之。
洞庭湖虽然广阔,但对于本地人来说,上面有多少岛屿肯定都知道。
一同上传的只有他们四个,阿克敦领着一众侍卫,都好好地在岸边等着呢。
原本平静的洞庭湖突然起了风浪,岸上的阿克敦、额尔登道人肯定发现了问题。
若是看不见他们的游船在湖上,他们也肯定会找本地的官府帮忙寻找的。
现在嘛,他就利用这难得的悠闲时光,好好逛一逛这风景如画的岛屿,全当是年前旅游了。
转了大约有半个小时,胤禛就发现,这岛屿上的花种类虽然繁多,但最多的还是芍药,品种繁多、颜色姿态各异的芍药。
而且,这岛上的芍药香气不但浓郁,还很特别,跟以前他见过的都不一样。
就在他琢磨着,是不是选上两品移栽进花盆里,等回宫之后当成特产送到各宫去呢,就忽然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惊讶地说:“呀,这岛上怎么来了生人,还是个小孩子?”
胤禛顺着这声音扭头一看,就看见了一株有两人那么高的巨大芍药。
那株芍药不但高大,而且枝繁叶茂,光是盛放的火红色花朵,就有一百多盏。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芍药应该是草本植物。草本植物能长得这么高大茂盛,还真是少见。
不过也是,普通芍药怎么会说话呢?
胤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因为今日他是准备到洞庭君水府去的,所以一早就就封印天眼的法术给撤了。
他急忙眨了眨眼,把天眼封印了一半。
这时,他再看那株巨大芍药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形容糜丽,媚态横生,云髻高挽,红衣如云的大美女了。
只不过,这美人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白色的光晕,周身灵气四溢,明显是已经修成地仙了。
见他不说话,一直盯着自己看,那美人秀眉颦蹙,露出了担忧焦急之色,又急又快地走到了他面前蹲了下来,一边伸手试他额头上的温度,一边焦急地问:“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你家大人呢?是谁把你送到这儿来的?”
感受到她毫不掺假的善意,胤禛眨了眨眼,神情乖巧地说:“我跟着家人一起游湖,湖上突然起了浪,船翻了,我就掉进水里来了。等我醒来,就已经在这里了。”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做了那被殃及的池鱼。”芍药仙子看他的眼神更多了两分怜爱,柔声问道,“好孩子,你饿不饿?”
她不问还不觉得,她一问,胤禛还真有点儿饿了。
“嗯。”胤禛抬手摸了摸小肚子,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了几分羞赧。
他这辈子的容貌随的是德妃,本就生得眉眼精致,如今年纪又小,白嫩的脸颊上有两团恰到好处的婴儿肥,更衬得他玉雪可爱,比那天上的仙童也不差什么。
或许女性生来就被上天赋予了母性,也或许妖仙一类生来便对幼崽更多几分宽容怜爱。
反正芍药仙子是被他激得母性大发,听他说饿了,伸出纤细修长的右手,青葱白嫩的指尖一阵细碎的金光闪过。
待金光散去,她手里便多了一个成□□头大小的果子。
“来,快吃吧,这个可甜了。”
以胤禛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这个果子上面有浓郁的灵气流动,凡人吃上一个,怕是三天都不需要再补充养分了。
胤禛眼睛一亮,然后就用娇嫩的嗓音乖巧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姐姐真是人美心善。”
撒娇卖萌这回事,老黄瓜刷绿漆的胤禛表示:羞愧?那是啥?我不认识这两个字。
毕竟,长得好看也是资本嘛,不用白不用。
道过谢之后,他才伸手接过那个果子,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
那果子口感像梨,酥脆多汁的很,味道却像是橙橘的杂交品种,却没有丝毫酸味,甜度至少十四个点以上。
可爱礼貌又乖巧的小宝宝,谁不喜欢呢?
更何况,这芍药仙子自生出灵智以来,便住在这岛屿上,很少接触人群,心性十分单纯。
像她这种天生地养、至纯至净的精灵,看人都不是用眼睛,而是用心,用灵觉。
胤禛对她没有丝毫恶意,且因为修行的缘故,身上灵气四溢,第一眼就让芍药仙子生出了莫大的好感。
如今见他又十分知礼,更是爱的不行。
见他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芍药仙子柔声道:“待会儿你别怕,姐姐给你换一身衣裳穿。这衣裳虽然干了,但也坏了,到晚上温度降下来,你是会生病的。”
胤禛乖乖点头,“谢谢姐姐,我不怕。我知道姐姐是好人,小四喜欢姐姐。”
芍药仙子闻言,抿唇一笑,灼灼如华。
“小四真乖。”
她摸了摸胤禛的脑门儿,起身左右看了看,从一株芍药上摘下三五片格外肥厚的叶子。
然后又招手变出一把金剪子,裁叶做布,搓光为线,又招手从天上扯下几团柔软的云朵充当棉絮,三下五除二便做好了一套墨绿色的棉衣。
胤禛目瞪口呆。
——话说云朵不是水汽吗?物理老师的棺材板要按不住了。
“来,小四,穿上试试。”
“哦,谢谢姐姐。”
胤禛一秒变脸,笑得乖巧又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物理老师:闪开,都别压我的棺材板。扶我起来,我还能教!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