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暗议佟国纲

    兄弟二人笑闹间,八阿哥已经自己动手,迅速换好了衣裳。

    虽然他一辈子都不缺伺候的人,但到底也是活了好几十岁的,就算耳濡目染,也知道衣裳该怎么穿了。

    胤禛歪在小榻上,一边把玩小金猪,一边看他穿衣裳。

    等他穿好之后,才懒洋洋地问道:“说吧,你专门留下来,究竟有什么事?”

    虽然他看不出破绽,但以八贤王的谨慎,怎么可能会在做客的时候,把人家的茶盏打翻,偏偏还把茶水溅了自己一身?

    八阿哥轻笑一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四哥。”

    今天八阿哥特意留下来,就是为了给胤禛同步一下他离京期间,对于进城权利交锋的空白。

    简单说完了这几个月的朝堂交锋,还有各派系之间的输赢之后,八阿哥才问道:“法保做的事,是你离境之前交代的吗?”

    “什么?”胤禛一呆,“法保又干啥了?”

    八阿哥叹了口气,“果然!”

    他摇了摇头,见胤禛急得眉毛都拧了起来,也就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可知,就在年前大祭的时候,索额图层联络礼部满尚书,意图奏请皇上,将太子的跪垫儿从门外挪到门内?”

    “我当然不知道了,这件事你刚才又没说。”胤禛先是白了他一眼,继而又不解道,“不就是挪一下跪垫吗,怎么到你嘴里好像是天要塌了一样?”

    八阿哥冷笑道:“如果这件事情真叫他们做成了,你那太子好哥哥的天,就真要塌了!”

    他就不明白了,太子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让胤禛如此死心塌地?

    上辈子的雍正虽然也帮着太子,可八阿哥却很清楚,雍正之所以帮着太子,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为康熙喜欢标榜正统。

    在他们小的时候,和雍正关系最好的就是八阿哥。他俩能闹到最后那步田地,原因实在是太多了。谁对谁错,孰是孰非,早就论不清楚了。

    他早就对前世的四哥失望,又觉得今生的四哥更好。

    可今生的四哥却不是和他最好了,这中落差有点太大,八阿哥表示,自己需要缓缓才能接受。

    面对自家八弟的冲天醋气,胤禛只觉得莫名其妙。

    从他的视角来看,穿越之后,他从一开始就和太子最为亲近,反而八阿哥才是后来的。

    而且太子自幼丧母,康熙这个父亲得心又像榴莲一样,一瓣一瓣的,每一半的肩上都坐着一个人。他虽然最疼爱太子,但实际上分到太子身上的爱,委实不算多。

    自幼缺爱的太子,猛然预见一个和他要好的兄弟,不乐意和别人分享也就罢了。

    八阿哥可是拥有生母全心全意的爱,还有养母无微不至的照顾,怎么醋劲儿也这么大?

    胤禛想不明白,直觉就算问了,八阿哥也不会说。所以他直接略过了这个问题,跳到了下一个,“确实不太明白,还请八弟赐教。”

    就是一个跪垫而已,放在哪里不是放?难道只是隔了一道门框,太子就……

    不对,这里可是古代社会,不是各方面都相对自由的21世纪。

    而且皇权这中东西,不管牵扯到了什么,都会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十倍,甚至更多。

    见他面色骤变,神色趋于凝重,八阿哥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于是,他略过了解释这一道工序,直接就说回了正题,“你放心,索尔图这老匹夫没干成。法保一直在暗地里监视他,阴差阳错地发现了他的阴谋,并把这件事禀报给了太子。”

    胤禛笑着点了点头,赞赏道:“法保长进不少啊,居然都能拆索尔图的台了。”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八阿哥也要被他给气笑了,“你是不是忘了法保到底是谁了?还记得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什么吗?你到底还想不想早日出京,避开进城的纷纷扰扰了?”

    他在这边急的抓耳挠腮,手心冒汗的,人家当事人全然不当一回事。八哥觉得,自己可真是欠得慌!

    被他这么一提醒,胤禛才猛然反应了过来,“他是光明正大去的东宫?”

    八阿哥哼哼了两声,“他倒也没蠢到那个份上,是暗地里托人传的话。只不过,我都知道是他干的了,你觉得乾清宫那位,会不知道吗?”

    “他所托非人?”

    这一回,八阿哥只是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搭理他。

    胤禛就知道,这回自己说对了。

    “罢了,罢了。”胤禛叹气道,“他也是好心办了坏事。也怪我没有提前叮嘱他,让他远离东宫。”

    法保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而且只听胤禛的话。但他的短板实在是太明显了,那就是既看不清形势,也不懂得变通。

    不管什么事,你非得给他掰开了揉碎了,说得明明白白,他才知道事情到底该怎么办。

    有时候胤禛都怀疑,康熙之所以把法保甩给他,就是提前预防他势力做大的。

    就比如这一回,凡是和胤禛亲近的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疏远太子。偏偏法保这个棒槌就跟瞎了一样,扑棱蛾子似地闷头往东宫撞。

    八阿哥蹙着眉,不满地问:“像这中只会拖后腿的,你不趁早打发了还准备留着过年?”

    对此,胤禛只能叹气,“你当打发他是我一句话的事吗?刚才你还说我,怎么这会儿你就忘了,法保到底是怎么到我身边来的?”

    那可是康熙亲自指派过来的人,他敢打发吗?他能打发吗?就算他要打发,又能打发得走吗?

    八阿哥一时语塞。

    看上之后,他一跺脚,气急败坏地低咒道:“咱们这位汗阿玛,可真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胤真也大略猜得到,无非就是责备康熙做事不讲究。

    “好了,好了。”胤禛亲自给他斟了茶,笑着安抚他,“反正汗阿玛的最终目的,是分裂赫舍里氏的势力,而这一点法保做得还挺不错。日后他只需要做个吉祥物,镇在京城便是了。我手里可用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不差他那一个。”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用法保都用的特别顺手,毕竟法保足够听话。但法保犯一次傻,就给他惹一次麻烦,也是够糟心的。

    见他自有打算,八阿哥这才放心了些,却又立刻道:“揆叙也就罢了,他既然决意辅佐你,就不会三心二意。但那个隆科多你可得小心点儿,如果有机会,趁早把他给踢走。”

    无论是揆叙还是隆科多,八阿哥上辈子都是打过交道的,对二人的品性心知肚明。

    揆叙办事的能力和明珠相类,但品行却比明珠高出一截。如果说明珠是一只狡猾的狐狸,那揆叙就是一位懂得变通的君子。

    纳兰家写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是纳兰成德,可真正把这句话贯彻到底的,却是纳兰揆叙。

    耿格格的出身与八福晋郭络罗氏如出一辙,都是好大的名头,说出去很好听,实际上那名头都是空的。

    八福晋的父亲因诈赌被康熙判了监候斩,耿格格却是三番之后。真论起来,耿格格的出身比八福晋近更为尴尬。

    可是揆叙却从不因妻子的出身有任何疏远,一生都与妻子相扶相持,相濡以沫。

    这样的品貌,谁人不仰慕,谁人不欣赏?

    跟揆叙一比,隆科多几乎完全相反。

    此人不但仗着出身行事狂傲,连皇子都不放在眼里,更是在夺嫡期间两头下注,在猜出了康熙的心思之后才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到了雍正身上。

    也就是康熙对自己的母族太过信任,晚年的时候九门提督的位置直接给了隆科多,又给了他领侍卫内大臣的头衔,让隆科多有更多的机会闯魔圣心。

    若不然,隆科多怕也会向年羹尧一样,把自己脚踩两条船的事情暴露个彻底。

    如果不是前世隆科多曾向他示好,怕是还一直以为他对康熙忠心耿耿呢。

    但隆科多最让他不齿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宠妾灭妻,不但强抢岳丈的小妾,还任由那小倩虐待自己的发妻,在史书上都留下一笔“置发妻若人彘”。

    这样的货色,已经不单单是人品低劣了,他简直就是个畜生!

    他是怕胤禛不知隆科多的底细,只因为隆科多出声佟佳氏便对其信任有加。

    八阿哥一番好意,胤真自然不会不领情。

    “八弟放心,隆科多是什么样的货色,我早在史书上见识过了。”他把八阿哥爱吃的蜜枣糕往对面推了推,“不管隆科多到底品性如何,只要有佟国刚压制他,他就翻不起浪来。”

    “可是,佟国刚没几年好活了!”八阿哥根本没心思吃糕点,恨不得摇晃着他的肩膀咆哮,让他认清现实。

    他粉嘟嘟一张小脸,偏大人般做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胤禛感动之余,也不免觉得好笑。

    “佟国纲的死结,不就是第一次征葛尔丹吗?咱们想个法子,把佟国刚留在京城不就行了?”

    胤禛意味深长的一笑,“顺便也拿佟国刚试一试,历史究竟能不能改变。”

    如果佟国刚能躲过这一劫,就能同时打破太子和八阿哥心中那中历史不可更改的宿命感。

    这道枷锁太沉重了,能卸下来,还是不要背着了。

    第282章 达成共识

    八阿哥呆愣许久,茫然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

    他犹带恍惚地问:“四哥,天定的宿命是真的可以更改吗?”

    原本八贤王是不信命的。

    如果他信命,前世也不会在康熙当众责骂否定他之后,还能打得起精神,继续与雍正周旋数十年,给雍正添了无数麻烦,让雍正恨他恨得牙痒痒。

    哪怕前世失败了,也并没有打击到他。

    在发现自己重生之后,他除了痛哭自己的命运之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报复雍正,并在稍有能力之后便付诸行动。

    可是,在发现这个世界有鬼神之后,他的三观动摇了。

    ——如果人的一生,早在南斗星君的命册上写定了,他的努力挣扎会否只是徒劳,为旁人平添笑料?

    不得不说,鬼神之事对古人的震撼远,比对胤禛这个后世之人来的深。

    胤禛在得知这是个聊斋背景的世界之后,第一反应就是,压制住这种超自然的力量,让普通人能继续普通的生活。

    至于什么南斗主生,北斗主死,人之一生,天命注定。在他看来,通通都是封建迷信。

    既然是封建迷信,怎么能够盲目去信呢?咱们应该以科学用辩证的态度去看待鬼神,让鬼神妖魔都明白,为人民服务才是他们唯一的光明出路。

    就算不能为人民服务,也要掩藏好自己的不同,不给人民群众添麻烦。

    所以,对于八阿哥的忧虑,胤禛十分的不以为意。

    “怎么不能?”胤禛嗤笑道,“如果鬼神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这三界六道,还是以咱们人族为主?”

    “以人族为主?”

    这种说法,八阿哥还是头一回听见,“神仙那么厉害,一言可定凡人生死,又怎么会是以人族为主呢?”

    八阿哥严重怀疑,他四哥是不是因为学了点本事,就飘的没边了?

    “谁说定凡人生死的是神仙了,那是天道好不好?”胤禛翻了个白眼,“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在天道眼里,咱们人族固然是蝼蚁,神仙也不过就是比较大一点的蝼蚁。

    只不过,咱们凡人代代繁衍生息,生机不绝活力也不绝,能创造出更多的可能性,也因此更得天道偏爱。”

    至于神仙也不是不好,但神仙在天道眼里,恐怕就是三界六道这个庞大机器上的精密零件。他们需要保持自己的稳定性,才能维护这三界六道的稳定。

    所以神仙最不需要的就是活力,他们只需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自己的岗位,最好没有任何私情。

    八阿哥缓缓笑开来,“不错,人只要活着,就能创造出无数的可能。”

    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八贤王,重来一次,被鬼神给唬住了,说来也是可笑。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搭在胤禛的肩膀上,用一种特别郑重的语气问:“四哥,你告诉我一句实话。那个位置,你究竟有没有兴趣要?”

    如果四哥想要皇位,那他这辈子就做铁杆四爷党了。

    想来,以他这位四哥的性格,一定能在这个过程中,把汗阿玛气得□□,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他跟着四哥一起折腾折腾汗阿玛,也算是为前世的自己出一口恶气。

    见他问得真诚,胤禛也用一种特别郑重的语气回答他,“不想,我对这种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饭都不能随心所欲,还全年无休的工作敬谢不敏。”

    好吧,果然是他这辈子的四哥,思想境界非常人能比。

    八阿哥摇头失笑,“怎么让你一说,这皇位跟囚犯别无二致了?”

    “嘿,怎么就跟囚犯别无二致了?”胤禛不赞同地说,“皇帝怎么能比得上囚犯呢?人家囚犯还有刑满释放的时候呢,皇位一旦坐上,那可就是一辈子的事。”

    “噗——哈哈哈哈哈哈……”八哥笑得前仰后合,旋身趴在桌子上,拍着桌子大笑,“这话真该让我那好四哥听听!”

    但笑着笑着,他却又笑不出来了。

    仔细想想,上辈子的雍正帝,那皇位坐得,可不就是还比不上囚犯吗?

    “行了,行了,你再鬼叫下去,外面的人就要冲进来了。”见他神情逐渐不对,胤禛急忙笑着打岔。

    八阿哥知他好意,悄悄抹去眼角笑出的泪珠,若无其事地问道:“佟国刚那边,四哥可有什么章程吗?”

    胤禛装作没有看见他微红的眼角,沉吟了片刻,说:“我刚从外面回来,把各宫都拜见过之后,早晚要去佟佳氏和乌雅氏报个平安。

    佟国维的小心思虽然多,但佟国刚对我的能力深信不疑,也不是那种左摇右摆的人。

    想来,我只需要私下里叮嘱他,近几年不要离京,否则将有灾祸降临,他自己就会想法子留在京城的。”

    八阿哥仔细回想了一番前世关于佟国刚的信息,却发现,由于佟国刚死的实在太早,等他崛起的时候,京城里早就没人再谈论这号人物了。

    没想起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只得作罢,“四哥心里有数就好。还有那个佟国维,他上辈子就用自己的儿子分头下注,哪个皇子势大,他就在背后为哪个皇子摇旗呐喊,四哥可万万不能被他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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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他一回来,几个小弟弟就先跑到东四所来见他了,他也直接把礼物分了一下,省了好几趟事。

    当夜休整过后,第二天一早,他就先去慈宁宫拜见了太皇太后,顺便见到了陪太皇太后说话的皇太后,又省了一趟事。

    出了慈宁宫,站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胤禛开始纠:到底是先去承乾宫呢,还是先去永和宫呢?

    先去永和宫的话,他就可以留在承乾宫用午膳。但皇贵妃的分位更高,清宫里又是先奉养母,后奉生母,于情于理他都该先去承乾宫。

    他独自纠结了许久,还是想陪额娘用午膳的**占了上风。

    “张起麟,你先到承乾宫说一声,我有事先到永和宫去一趟,午膳让额娘给我准备好吃的。”

    “嗻。”张起麟领命而去。

    “走吧苏培盛,给我到永和宫走一趟。”

    至于张保,被他派到毓庆宫,送给太子送礼去了。住在阿哥哥所的大阿哥和三阿哥,则是交给了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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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进了永和宫,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今儿原来是云秀姐姐守门,云秀姐姐,大喜,大喜呀!”

    小太监一溜烟儿跑到云秀身旁,欢天喜地手舞足蹈,仿佛有满腔喜悦不知该如何表达。

    彼时,云秀正坐在圆凳上打络子,听见动静,抬头瞥了他一眼,嗔怪道:“小连子,你这是打哪来呀?笑得跟朵花似的,莫不是路上捡银子了?”

    “不,不,不,没,没,没,好姐姐,这可不敢瞎说!”小连子吓了一跳,一边摇手一边四下张望,见附近并没有别人在,这才松了口气。

    欺压和霸凌这种事情,是无处不在的。特别是在等级森严的皇宫里,像小连子这种小太监,手里根本就存不住银子。

    因为每到发月钱的时候,就会有资历老的太监来欺压勒索。

    这种事情,上头也不是没管过,但根本就管不住,禁不绝。

    久而久之,这些小太监们也学机灵了,自己给自己找个有门路的大太监做靠山,每每发了月钱就主动上交,孝敬大太监以求庇佑。

    像乾清宫的小安子,风光吧?

    他也是被欺压多年之后,才搭上了魏珠这个同乡。从此有了魏珠做靠山,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了。

    小连子年纪不大,刚被父母卖进宫里没两年,还处于被欺压给别人上供的时候。如果让人听见他可能有银子,只怕到不了今晚,他认的干爹就要来旁敲侧击了。

    “瞧你的熊样!”云秀嗤笑了一声也没再为难他,“到底什么事,说吧。”

    小连子耍宝般地一拍脑门儿,“哎哟,瞧我这记性,奴才是给娘娘道喜来了,四爷马上就来了。”

    “这还用你说?”云秀白了他一眼,把最后一个绳扣系好,“咱们小主子最是孝顺,在外办差近半年,回来之后肯定会来给娘娘请安的。这不,娘娘一大早就吩咐人,去准备是呀爱吃的点心了。”

    小连子嘻嘻笑道:“四爷的孝心和娘娘的慈心阖宫皆闻,奴才哪能不知道?奴在方才在御花园那边转悠,可是看得真真的。四爷从慈宁宫出来,转到就来咱永和宫了。”

    这一回,云秀也怔住了,“当真?”

    “奴才哪敢在姐姐面前打马虎眼?”

    在小连子看来,四阿哥越过更高的皇贵妃,先来给德妃娘娘请安,于永和宫来说,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但云秀到底是德妃的贴身大宫女,见多识广,脑子也灵活。

    她很清楚,胤禛虽然表面看起来玩世不恭,但该有的规矩却从来不缺。

    如果他破了规矩,肯定是有特殊情况。

    云袖神色一凝,从荷包里掏出一把牛扎糖塞给小连子,转身就去见德妃了。

    这件事还得告诉娘娘,让娘娘心里先有个底才好。

    第283章 额娘

    等胤禛走到永和宫的时候,早有德妃的贴身宫女墨香,在大门口迎接他。

    进了暖阁,不出意外,桌子上也摆满他爱吃的糕点。除此之外,还有一盏玫瑰露,应该是内务府新供上来,康熙分赐给得脸后妃的。

    像这种花露,在后世根本就不算什么。随便哪个购物网站,花几十块钱就能买到。

    但在这个时代,由于生产力跟不上,花露、花卤之类的东西,都属于奢侈品,便是皇宫大内一年也得不了多少。

    就胤真推测,德妃这里的玫瑰花露,绝对不超过三瓶。

    “快过来坐吧,瞧你这一头一脸的汗。”德妃迎上两步,笑眯眯的拉他坐下,顺手扯下掖在腰间的帕子,替他擦去额头上的一层薄汗。

    胤禛瞬间笑眯了眼,乖乖昂着头,任她在自己脸上动作,嘴里也像含了蜜,“多谢额娘。我就知道,额娘疼我。”

    “你呀,就会说好听的话我额娘开心。”德妃亲昵的点了点他的额头,赶紧把那玫瑰露递给他,“快尝尝吧,前儿你汗阿玛赐下来的,小六也爱喝,我没全给他。”

    胤禛一饮而尽,随口道:“这东西养人,六弟既然喜欢,改明儿我让人弄一些,他爱喝多少就有多少。”

    作为一个理科生,一套蒸馏设备的分解图还是画得出来的。

    现造玻璃是来不及了,可如今的烧瓷技术,完全可以代替玻璃器皿。

    德妃嗔了他一眼,“这话你可别在小六面前说,这种东西金贵的很,那是随便弄得来的?”

    胤禛笑了笑没有辩解,心里想着,等做出来了,再拿来孝敬额娘便是了。

    “对了额娘,我今天来,是有正事要与您商议。”说着话,他眼睛左右一瞟,在伺候的宫女太监身上巡梭了一圈。

    德妃立刻会意,对墨香摆了摆手,墨香便领着伺候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需要额娘帮忙?”德妃心念数转,猜测道,“是不是赫舍里家的那个法保去找太子的事,惹你汗阿玛猜忌你了?”

    德妃虽然身处后宫,对前朝的事不大了解,可自己儿子有意疏远太子的事,她却是心知肚明。

    甚至于,儿子为什么要与自小要好的太子渐行渐远,她有几分猜测。对此,她也是赞同的。

    与康熙相伴多年,她远比胤禛更加了解康熙的疑心有多重。

    “他找二哥的事,连额娘都知道了呀?”胤禛笑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件事额娘不用担心,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我今天来,是为了咱们小六。”

    “小六?小六怎么了?”提起幼子,德妃立刻紧张了起来。

    虽然她也疼爱长子,胤禛每每出京办差,她在宫中都提心吊胆,早晚三炷香地求神拜佛。

    可比起一落草就被抱走的长子,她更多的心思,还是落在了自幼体弱多病的幼子身上。

    见她将手帕搅得变形,指节都捏得泛白了,胤禛急忙安抚,“额娘别着急,小六没事。昨儿我还见了他,他好好的,半点事都没有。”

    “真的?”德妃有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也就是胤禛不是原装货,对皇贵妃的感情远比对德妃的要深。若是真换了原装的雍正帝,这会儿怕是又要胡思乱想了。

    “当然是真的了。小六可是我亲弟弟,我能拿他的身体开玩笑吗?”胤禛假装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心下有些讪讪。想要说两句软话哄哄长子,却又不习惯向儿子低头,气氛一时尴尬。

    好在胤禛对他偏爱幼子的事,早就接受良好,若无其事地继续推进话题,“昨天五弟、六弟和八弟一起到东四所找我玩,我特意问了五弟,最近几年,汗阿玛没有让他入学的打算。

    我是觉得,六弟自幼身体便不大好,上书房的课业又十分繁重,偏六弟的性子又有些要强。不如让他晚几年再入学,和五弟做个伴儿。只是不知,额娘意下如何?”

    虽然他这想头,完全是为六阿哥好,但事情究竟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德妃心里怎么想。

    你道六阿哥那要强的性子,是从哪遗传来的?

    他却没想到,德妃一口就应了,“你考虑的很是,目前小六最重要的,就是先把身体养好。至于学业,你们生于皇家,就注定了一辈子衣食无忧,谁还指望你们考个状元不成?”

    如果胤禛的性格像雍正一样,和德妃把关系闹得极僵,以德妃极好强的性子,定然会早早将六阿哥送进上书房,势要和皇贵妃养的儿子一决高下。

    但如今,她和大儿子的关系得到了缓和,大儿子又对小儿子极为照顾,德妃只觉得,此生别无所求,只要两个儿子平安就好。

    那份好强,自然也就转移不到两个儿子身上了。

    胤真立时笑道:“今日儿子先来见了额娘,汗阿玛肯定是要过问的。到时候额娘只管实话实说,把所有事都推到儿子头上便是了。汗阿玛纵然严厉,却也是个慈父,为着小六的身体考虑,他会同意的。”

    这下不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圆回来了?

    他也可以顺势告辞,去承乾宫陪皇贵妃用午膳了。

    又陪着德妃说了一会儿话,把桌上的点心都尝了一便之后,胤禛便从从容容地告辞了。

    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德妃心里肯定挂念着怎么磨康熙,让他准许小六晚几年入学的事。对于他在永和宫没呆多久,就要去承乾宫的事,德妃基本顾不上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他告退之后,墨香领着伺候的人重新进来,见德妃神情怔忪,以为她是因着胤禛去承乾宫心里不痛快,就犹豫着要怎么从中劝和。

    自从德妃不再与皇贵妃针锋相对之后,他们永和宫的奴才,也都尝到了甜头。

    毕竟,如今掌管公务的可是皇贵妃。就算皇贵妃心胸宽广,不和底下人计较,可也有的是人想要踩着永和宫巴结皇贵妃。

    “娘娘……”

    墨香刚喊了一声,德妃猝然回神,吩咐道:“你找个人去内务府,领一些库金色和老生衣的丝线来,我记得库房还有一匹拓黄色的段子,你也找出来,本宫要亲手给万岁爷裁一件寝衣。”

    虽然不知道娘娘的思维怎么就转到寝衣了,但把心思放在万岁爷身上,总比时刻盯着承乾宫要强。

    墨香立刻欢欢喜喜的应了,吩咐了人去拿东西,转头就和德妃商量,该绣什么花样。

    =====

    再说胤禛,出了永和宫之后,便转道去阿哥所接了八阿哥,一起回了承乾宫。

    恰巧这个时候,张保也已经回来了,便向胤禛禀报,自己给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送礼的事。

    太子如今行事,是越发的滴水不漏。张保根本看不出他的心思,禀报的时候,言辞难免晦涩。

    对此,胤禛只是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太子殿下的想法若是叫你看出来,他也不用混了。”

    张保心头一惊,急忙请罪,“奴才该死,不该随意揣测太子殿下的想法。”

    胤禛态度温和地扶他起来,语气却有些凉,“你也算是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对这紫禁城的生存法则,应该牢记在心,不要忘却才是自保之道。”

    “是。多谢主子教诲,奴才谨记在心。”

    胤禛“嗯”了一声,淡淡道:“你跟着我一路也辛苦了,这两天就先歇着,让苏培盛跟着我到各处去。我的规矩,你都跟他说说。”

    一直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苏培盛闻言,耳朵微微一动,低垂的眼睛里涌现出激动之色。

    ——他苏培盛的出头之日,终于要来了吗?

    等片刻之后,他就冷静了下来。

    不能激动,不能露了形迹,更不可露出破绽。张保那老小子可不好对付,主子又信任他,想把它挤下去得一步一步来。

    在此之前,在张保面前,他还是要继续装孙子。

    张保也知道,这是胤禛给的警告。

    胤禛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皇子,对于犯错的奴才从忍不用刑。但若有人因此,便断定他心慈手软,并意图仗着他的心软放肆,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宫人犯了错被他发现了,他一般会先给予警告,警告之后若还不知悔改,他便会直接把人退回内务府。

    清宫的宫女都是上三旗包衣,个个都金贵的很,便是皇后娘娘处罚宫女,也是不许打脸的。

    可太监就没这份特殊了。

    这时节穷苦人家多,为了活命卖儿卖女的也多。而宫里才买小太监,给的银钱比卖往别处要多得多。

    许多穷苦人家,为了多得些银钱、多换些米粮给其余家人活命,都会选择将儿子卖进宫里做太监。

    当然了,宫里每年采买太监都是有定数的。

    和想把孩子送进宫的人数相比,宫里采买的数目,实在不值一提。

    所以,宫里是永远不缺太监使唤的。被退回去的宫女还能出宫嫁人,被退回内务府的太监,基本上就没有出路了,只能在底层干些粗活和杂活。

    打发走张保之后,胤禛一扭头,就看见八阿哥正站在拐角处,笑眯眯地看着他。

    胤禛微微一笑,如暖阳耀世,“八弟,你来啦?”

    八阿哥便沐浴在这温暖里,一步步朝着曜日走了过来,唇边的笑靥灿若玫瑰,“走吧四哥,别让额娘久等了。”

    兄弟二人手牵着手往前走,八阿哥低着头,一边和胤禛统一步伐,一边随口说道:“四哥是不知道,你出去这几个月,额娘每次见了我都要念叨你,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两人到底差了一岁多,胤禛的个头又窜得有些猛。八阿哥想要和他统一步伐,稍微有点困难。

    还是胤禛心细,察觉到了他的动作,把自己的步子放小了,才让他轻轻松松得偿所愿。

    “哦,只是额娘想我,你就不想我吗?”

    现代人的感情表达方式都比较外放,胤禛是半点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什么好肉麻的。

    恰好八阿哥也早就习惯了他的直白,丝毫不以为意,只顾着因四哥乐意迁就自己而欢喜。

    “我当然也想了,但没额娘那么夸张,两王庶妃姐姐都觉得,她被额娘冷落了。”

    胤禛欢喜道:“那敢情好,额娘一定准备了好多我爱吃的菜。”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等到用午膳的时候,胤禛才知道,谁才是皇贵妃的真爱,谁又是那个意外。

    满桌子的菜里,十道有九道都是封三娘喜欢的。

    如果不是皇贵妃还有一丝良知,怕儿子太过伤心失落,只怕今天晚上捉的就是全鸡宴了。

    “这段时日,本宫冷落三娘了,今日就借这个机会向三娘赔罪。”

    胤禛神色微僵:“…………”

    ——我呢?额娘,我呢?您是不是忘了,这是我的接风宴呀!

    眼见封三娘一脸羞涩,蚊子哼哼似的说着“我从未责怪姐姐”,“我知道姐姐心里始终是想着我的”,“小四出门在外不光姐姐担心我也替姐姐忧心”……

    胤禛木着一张脸,深觉自己不该来这一趟。

    ——这哪是来吃饭的?分明就是送上门来吃狗粮的!

    八哥忍笑忍得很辛苦。

    但为了四哥的脸面,他还是坚强地忍住了。

    他早就知道会这样,四哥不在的这段时日,皇贵妃的确是有些冷落封三娘了。

    但封三娘从来不是小气的人,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计较?

    再说了,只有皇贵妃担心胤禛吗?封三娘也同样担忧。

    就是不知道,他的小四哥到底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了。

    哎哟,憋笑好辛苦啊!不过还是要忍着,提前被四哥发现了端倪,他这笑话不就看不成了吗?

    眼见胤禛身上的怨念越来越重,离距闲话只差一步之遥,封三娘终于绷不住了,倒在皇贵妃怀里哈哈大笑。

    “姐姐,你看小四!”

    皇贵妃虽然不像封三娘一样,笑得花枝乱颤,但也是以手掩唇,眉眼睛近视融融春意。

    胤禛一呆,目光从皇贵妃身上挪到八阿哥身上,见三人都憋的脸颊通红眉眼湿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啊,你们合起伙来逗我?”

    “哈哈哈哈哈哈……”封三娘笑得更为放肆。

    八阿哥为防万一,迅速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起来,闪身躲到了皇贵妃身后,这才放飞自我,比封三娘笑得更夸张。

    见主子们笑作一团,跟着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也都低头耸肩,显然都是在偷笑。

    于是,只有四阿哥受伤的成就,顺利达成。

    “哼,你们太过分了!”胤禛插着小腰,气呼呼的鼓着脸颊,一双水润润的杏眼里尽是控诉。

    皇贵妃最先受不了,急忙扶着封三娘坐好,起身把胤禛搂进怀里,好一阵揉搓安慰。

    但胤真是那么好哄的吗?

    敢把他当羊肉涮,想要哄好,必须付出代价!

    “我今晚要和额娘一起睡!”

    “想都别想!”封三娘立刻就不乐意了,“我和姐姐早就说好了,今天晚上要秉烛夜话。你个小屁孩儿,哪凉快哪呆着去!”

    她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倒不像是狐狸,反而像只护食的狗狗。

    可惜胤禛根本不搭理她,只是拽着皇贵妃的衣襟,扬起软乎乎的小脸,扯着小奶音撒娇,“额娘~额娘~儿子好想你呀~您是不知道,盛京的天气太冷了!儿子在那里,吃不好又睡不好,一直想念二娘的怀抱。额娘~额娘~”

    两个回合,皇贵妃就败下阵来,满脸歉意地看着封三娘,“妹妹,秉烛夜谈的事……还是改日吧。”

    “啊?”封三娘傻眼儿了。

    胤禛笑眯眯地窝在皇贵妃怀里,在皇贵妃看不见的角度里,重逢三娘做了个鬼脸,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封三娘气成河豚,咬牙切齿道:“真是小人得志!”

    胤禛才不管她呢。

    反正已经争取到了额娘香香软软的怀抱,就权当她是羡慕妒忌恨好了。

    当天晚上,母子二人联床夜话,皇贵妃仔仔细细询问了胤禛在盛京的生活,再三确定儿子没有吃亏,这才把一颗心彻底放下。

    胤禛也仔细询问了皇贵妃在宫里的饮食起居,见她一日三餐还算正常,也把一颗心给放下了一半。

    至于剩下的一半……

    “对了额娘,你和三娘姐姐的事,汗阿玛察觉到了吗?”

    皇贵妃拍哄他的手微微一顿,淡淡道:“不知道。也许察觉到了,也许没有察觉到。”

    反正康熙又没有声张出来,也没有处置封三娘的意思。至于其他的,皇贵妃才不会在意。

    只不过,康熙已经近两个月没有踏入承乾宫了,想来是有所察觉,但挣扎过后莫许了。

    胤禛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忧心道:“阿玛长久不来承乾宫,后宫那些娘娘们还安分吗?”

    在这后宫里,皇上的宠爱就是风向标。低位妃子得宠了,照样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高位妃嫔若是不得宠,遇见宠妃也得避其锋芒。

    皇贵妃笑着安抚道:“你放心到了额娘这把年纪,拼的早就不是皇上的宠爱了。只要你和小八好好的,谁也不敢在额娘面前大小声。”

    胤禛这才放心嘟囔道:“额娘说什么呢?您这个年纪,才是风华正茂呢。”

    第284章 事发

    在皇贵妃温柔的拍抚下,胤禛的眼皮越来越沉,上下眼皮终于粘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看着在自己怀中酣然沉睡的儿子,皇贵妃目光柔软,心头既骄傲又酸涩。

    康熙是一个很聪明也很骄傲的人,虽然皇贵妃已经尽量注意自己的言行和态度了,但以康熙的敏锐和聪慧又岂会察觉不出她的变化?

    出于自信,也是不想伤了和表妹之间的情谊,一开始,康熙只是旁敲侧击地试探,并没有直通通的问出来。

    皇贵妃已然尽力镇定,可终究是心有所虑,不慎露出了破绽,又被康熙敏锐地抓住了。

    “是谁?”康熙又惊又怒,却深知此事不可张扬,努力遏制住了没有爆发出来。

    “皇上……”

    康熙突然打断了她,“表妹,你有多久没有喊我表哥了?”

    或许是皇贵妃移情别恋的事实,终于戳破了他长久以来的自负。康熙这才猛然惊觉,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站在原地一直等他。

    与此同时,以往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也一一浮现在脑海。

    比如不知从什么时候,表妹就再也不会喊他表哥了,也再也不会因他宠爱某个嫔妃,而说些酸言酸语。

    从前他以为表妹是长大了,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后宫之主,宽容大度,有母仪之风。

    可如今他才明白,或许只是因为表妹放下了而已。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当爱消失了,那些因爱而生的妒忌,自然也就烟消云散。

    皇贵妃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双腿僵直的跪在了地上。

    ——她可以说出一千一万万个对康熙失望的理由,却终究不能掩盖她身为一个嫔妃,却对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君主不忠的事实。

    “臣妾自知罪孽深重,还请皇上降罚。是此事皆臣妾一人之过,求皇上开恩,不要牵连旁人。”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告诉朕,那个人到底是谁?”

    问的同时,他也在心里迅速排查可能的人选。

    首先御医不可能,且不说御医诊脉之时,有层层床帐遮掩,双方轻易见不到面。

    只说能为皇贵妃诊脉的御医,哪一个不是医术高深?

    而医术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高深的医术,必然得经过多年的实践和认真钻研。

    所以,能走到承乾宫为皇贵妃诊脉的御医,年纪最轻的也得有五十岁了。

    康熙相信自家表妹的品位,必然不会对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子动心思。

    其次排除侍卫。

    大内侍卫虽然拱卫内宫,各个宫殿都有侍卫巡逻。但侍卫的巡逻路线都是有规划的,和平日里嫔妃出行的路线绝对交际不到一起。

    难不成是太监?

    想到这种可能,康熙就忍不住皱了皱,眉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但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理由同御医那个一样,他相信自家表妹的品味儿,绝对不会看上不男不女的阉人。

    所有的男人都被排除,就只剩下一个不可能的可能。

    ——迷惑表妹的那个狐狸精,是个女人!

    康熙眯了眯眼,目光锐利地盯着皇贵妃,笃定地说:“是王氏那个贱人!”

    皇贵妃娇躯微颤,闭上眼睛,深深地低下了头去,“这是臣妾自己起的心思,王庶妃并不知情,还请皇上莫要牵连于她。”

    “你以为朕会相信?”康熙气得双眼通红,猛然毕竟皇贵妃,一把将他拽了起来,“你以为朕会相信?王氏那个贱人,天生一副狐媚相,真不会放过她的!”

    皇贵妃骇然失色,“皇上……”

    偶然对上康熙又惊又痛的眼睛,一时语塞,求情的话就被卡在了嗓子里。

    “表妹是要为她求情吗?”

    “皇上……都是臣妾纵情引祸,王庶妃是无辜的。求您不要迁怒她,臣妾愿以死谢罪。”

    康熙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松开了她,一步一步的退开,转身之后,淡漠的声音才飘忽地响起,“朕会让人送来鸩酒与白绫,只要王氏死了,一切安然如初。还是朕的表妹,还是朕的皇贵妃,还是咱们儿子的母亲。”

    这是妥协,也是威胁。

    皇贵妃默然半晌,深深叩拜,“多谢皇上成全。”

    这一刻,她已然报了必死之志。

    到底相伴多年,康熙可太了解她了。

    他豁然转身,目光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拂袖而去。

    鸩酒与白绫最终也没有送过来,除了康熙在不踏足承乾宫,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皇贵妃提心吊胆两个月,生怕康熙迁怒胤禛和佟佳氏。

    知道胤禛平安归来,康熙若无其事却并没有提上次的事,她才终于确定,这一劫度过去了。

    皇贵妃温柔地抚摸长儿子红扑扑的脸颊,眼中露出愧疚之色。

    她从来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池中之物,聪慧异常。

    恐怕正是康熙的态度太过正常,却理所当然地不提赏赐之事,让他察觉到了异样。

    但他却只担忧母亲的安危,半点不觉得自己委屈。

    她的儿子呀,已经能为额娘提供庇护了。

    皇贵妃轻轻搂住了他,闭目的瞬间,欣慰的泪水滑进了枕头里。

    =====

    第二天下朝之后,在承乾宫消失两个月的康熙,便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来了。

    当着胤禛的面,康熙表现的非常正常,就好像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封三娘也识趣地窝在偏殿,不去碍他的眼。

    等胤真陪着父母用完早膳,要了令牌出宫之后,康熙的态度才陡然冷淡了起来。

    “小四年纪还小,有些事情,就别让他知道了。”

    “是。”皇贵妃低眉顺眼地应了。

    康熙没有再看她一眼,立刻起身道:“朕还有折子要批就先回乾清宫了。”

    “臣妾恭送皇上。”

    见他半点挽留之意都没有,康熙羞恼至极,再拉不下脸去说软话,当即拂袖而去。

    “娘娘!”红枫和翠柳急忙上前把皇贵妃扶了起来,红枫心疼地说,“娘娘又何必和皇上置气呢?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只要您服个软儿,让皇上有了台阶,不就万事大吉了?”

    皇贵妃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示意她们都出去。

    红枫还要劝说,却被翠柳一把抓住。翠柳冲她摇了摇头,拉着她出去了。

    殿内只剩她一人的时候,皇贵妃才苦笑一声。

    ——服软?怎么服软?拿三娘的性命去服软吗?

    她这个表哥呀,从来都不是好打发的。

    这一次他之所以能顺利过关,一半是因为康熙顾念往日的情分,另一半则是因为康熙顾及着胤禛,不想与这个能干的儿子离心。

    虽然康熙只在承乾宫呆了一顿饭的功夫,且当天晚上也并没有翻皇贵妃的牌子,但也没有召幸的嫔妃。

    这在后宫无疑是一个信号,那就是皇贵妃要复宠了。

    不少人心里暗暗捻酸:德妃能生算什么本事?皇贵妃能养才是福气呢。养了一个好儿子,顶她们耍多少手段?

    原本皇上已经久不踏足承乾宫了,可四阿哥一回来,只是在承乾宫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皇上便去了。

    而康熙也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前段时日对皇贵妃的冷落十分不妥,已经影响到了后宫的平衡。

    所以接下来一连好几天,他都在承乾宫用午膳。虽然一直都未曾留宿,但毕竟进去了不是?

    仔细想想,皇贵妃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皇上不爱临幸他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住在承乾宫的王庶妃,则被后宫众人有志一同的忽略了。

    谁让这位自进宫之后,便一次都没有得到皇上的宠幸呢?

    后宫是没有秘密的,这些酸言酸语很快就传进了永和宫,一同传进去的,少不了挑拨离间的言辞。

    “娘娘可千万别信这起子小人的挑拨,他们这是妒忌咱们小主子呢。”墨香小心翼翼地劝和。

    云秀也跟着劝道:“说到底娘娘才是小主子的亲额娘,小主子有本事了,皇上也忘不了娘娘的好。别的不说,只说最近几个月,皇上可没少赏好东西给娘娘。”

    德妃若有所思,口中笑道:“你们两个小丫头都明白的道理,本宫又岂会不明白?”

    现如今她只好奇一件事,那就是皇贵妃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就让皇上冷落她那么久。

    你要知道,自从两位皇后仙逝之后,皇上就把皇贵妃当做真爱的。哪怕不召皇贵妃侍寝,也会隔三差五地到承乾宫去坐坐。

    还有他儿子出生入死的为皇上办差,差事办好了,皇上却绝口不提赏赐的事,不用说就是被皇贵妃给牵连了。

    皇贵妃连累自己的儿子,德妃心里当然不高兴,但她也不希望皇贵妃倒台。

    因为她很清楚,只要皇贵妃还在一日,佟佳氏就会站在自己儿子身后,是自己儿子的助力。

    打击竞争对手,和保存有生力量,孰轻孰重,德妃还是分得清的。

    “你们两个约束永和宫的人,不要议论皇贵妃的事。如果有不听话的,直接退回慎刑司,本宫用不起心大的奴才。”

    “是。”见主子没有被挑拨,两个宫女欢天喜地的应了。

    =====

    再说胤禛出宫之后,就先去国公扶了佟国纲。从盛京带回来的皮毛和特产,正好作为礼物送了出去。

    有没有礼物,佟国纲倒是不在乎。但四阿哥出门一趟还惦记着他,他心里很高兴,觉得这些年的付出没有白费。

    两人寒暄了一阵,胤禛就示意佟国纲,自己有要事要和他密谈。

    因这胤禛从小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沉稳,又帮佟佳氏解决了讨债鬼的事,佟国纲对他有着非一般的信任。

    收到他的暗示,佟国纲直接就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书房里除了他们俩,就只剩下了鄂伦岱和隆科多。

    “四爷有话直说吧,没奴才的吩咐,没人敢擅闯书房。”

    其实按照胤禛的意思,是想把隆科多也敢出去的。但佟国纲明显对隆科多很是信任,特意把他留了下来。胤禛不想隆科多对他心生隔阂,也只能默认了。

    不过,隆科多在这里,有些话他就不能说的太直白了。

    胤禛蹙着眉,凝神盯着佟国刚的脸看了许久,直把佟国刚看得心头忐忑,这才问道:“外祖父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只一句话,就把佟国纲给噎住了,吭哧吭哧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歪在椅子上转烟袋的鄂伦岱嗤笑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嘲讽道:“四爷问他这话,不是在为难他吗?就他这臭脾气,得罪的人还能少了?”

    佟国纲立刻恼羞成怒,猛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鄂伦岱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孽障,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虽然他脾气冲是事实,爱得罪人也是事实。但他不是揣摩着皇上的心思,不敢跟其他大臣交往过密嘛。

    因着出了一位圣母皇太后的缘故,佟佳氏崛起的太快,已经够招人眼了,皇上绝不希望佟佳氏再与别的大家族关系太好。

    就像佟国维,虽然娶了赫舍里氏的女儿,却是旁支。且赫舍里氏嫁入佟佳氏之后,与娘家的来往便不多了。

    这个道理,鄂伦岱未尝不明白。

    但明白归明白,却一点儿都不妨碍他找机会怼自己老爹。

    “我怎么说话的,难道我说的不是实话?朝中三品以上的公卿,都快被你得罪完了吧?”

    鄂伦岱一边斜眼嘲讽佟国纲,一边往烟锅子里装满了烟叶,“咔嚓”一声火石相撞,迸出的火花将烟叶点燃。

    他顺手将火石塞进腰带里,“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悠闲的吐了个烟圈,满脸享受之色。

    佟国纲被他气得脸色铁青,跳起来就要揍他,“你这个孽障,老子打死你!四爷,你别拦我,让我先打死这个孽障。”

    “诶,诶,外公息怒,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开玩笑,他来国公府是忽悠佟国纲的,不是看他们父子大战的。

    佟国刚到底还是顾及胤禛这个皇子的,没敢太过挣扎。胤禛的力气又大,直接把他摁回了椅子上。

    接到胤禛警告的眼神,鄂伦岱也没再刺激佟国纲,翻了个白眼表示服软了,“是呀阿玛,先说正事吧。”

    自从佟国纲动怒,就缩着脖子打隆科多也急忙跟着打圆场,这件事才算过去了。

    胤禛神色严肃地说:“外祖父头顶血光满脸死气,显然是死结将至。”

    “什么?”鄂伦岱大惊失色,错愕地看着佟国纲,眼中划过一抹懊恼和后悔。

    ——早知道,他就不气老头子了。

    隆科多紧张地问:“四爷,这不是真的吧?”

    顶着三人紧迫的目光,胤禛蹙眉哀叹:“我也希望这是假的,但从今天一进门,看见外祖父的那一刻起,他衰弱的面相让我想忽略都不行。”

    “这……这可怎么是好?”

    经过佟国刚多年调-教,隆科多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

    他可太清楚了,佟佳氏能有如今的盛况,离不开看似粗豪暴躁,实则心中有数的佟国纲的领导。

    至于他亲阿玛佟国维,从前的隆科多,或许不觉得自己阿妈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会把佟国维当做榜样。但如今么……

    不是他看不起自己阿玛,实在是佟国维格局上就不开阔,只一心想着靠裙带关系维持佟佳氏的荣光。先送进宫一个皇贵妃还不知足,见皇贵妃多年没有生育,转头就把二女儿也往宫里送。

    家族的荣光,就应该靠男儿在战场上、在朝堂上打拼出来,哪里能靠家中女儿在后宫苦苦支撑?

    也就是佟国维是他亲阿玛,他没有鄂伦岱的胆子,不敢说什么。

    但不赞同就是不赞同。

    他知道,整个佟佳氏唯一能压制佟国维的,就是伯父佟国纲。如果佟国刚有个三长两短,佟佳氏必然对佟国维马首是瞻。

    到那个时候,佟佳氏会往哪个方向走,已经可以预见了。

    佟国维野心勃勃又长袖善舞,必然会到处结交人脉,到处安插门生故吏,让佟佳氏的实力在朝堂上迅速膨胀。

    盛极必衰的道理,佟国维不是不懂,他只是始终心怀侥幸而已。

    “四爷,您可一定要救救伯父!”隆科多满脸恳求,如果不是知道胤禛不喜欢别人下跪,他已经跪下了。

    “这……”胤禛故作为难,“逆天改命的事,岂是那么好做的?”

    鄂伦岱嘴快,“上一次那讨债鬼……”

    对上小外甥澄澈的杏眸,后面的话,鄂伦岱到底没好意思说出来。

    胤禛解释道:“上一次顶多算是规避风险,是在规则允许之内的,算不得是逆天改命。”

    “真就没办法了?”鄂伦岱有些颓然,隆科多也眼巴巴地看着他。

    反倒是佟国纲不以为意,抬手两大巴掌,分别拍在儿子和侄子的后脑勺上,“行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佟国刚这一辈子,打过仗,立过功,也享尽了常人不能享的荣华富贵。死则死矣,有什么好伤心的?”

    如此豁达,令人心生敬服。

    胤禛心中暗赞,脸上纠结了许久,咬牙道:“罢了,待我推演一番,看看此事有没有办法规避。”

    第285章 老小孩儿佟国纲

    鄂伦岱和隆科多都面露喜色,佟国纲却阻止道:“若此事于阿哥有损,就不要做了。奴才一大把年纪,也活够本儿了,阿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

    他看得出来,四阿哥心里是向着佟佳氏的。

    以四阿哥的本事,日后在朝堂上或许没什么作为,但地位却会十分超然。

    将来无论是太子顺利继位,还是太子坏事,让别的阿哥出了头,都会把四阿哥给好好供起来。

    而佟佳氏有似阿哥拂照,还能再延续百年荣光,他便是立刻死了,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为了他这一把老骨头,损伤四阿哥呢?

    “阿玛……”鄂伦岱一急,却被佟国纲的眼神止住了话头。

    这是在往常,他才不会怕佟国纲。别说是一个眼神了,就算是佟国纲跳着脚骂他,他也不以为意,甚至会变本加厉地气这老头子。

    可是今日,骤然听见佟国纲死劫将至,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阿玛年纪很大了,或许活不了几年了。

    他延续多年的中二病一下子就好了,头一次心疼自己的阿玛,又如何肯违拗他的心意?

    鄂伦岱闭上眼睛,低下了头。

    反倒是隆科多不管不顾,祈求道:“求四爷救救伯父,不管是折福还是折寿,尽管来折我的!”

    怕是不为了佟佳氏的荣光,伯父这么多年的教养之恩,他也不能不报。

    胤禛哭笑不得。

    其实他就是知道佟国纲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就想着把事情说的严重一点,好引起鄂伦岱合隆科多的重视,让他们两个在关键时候劝住佟国纲,别一听上战场,就连命都不要了。

    但没想到效果好过了头,把鄂伦岱两人吓成这样。

    不过这样也好,有他们两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佟国纲的命十有**就保住了。

    “外祖父别着急,我就是推算一下。若是这命数当真无可规避,天道自有感应,我什么也算不出来;若我能算出来的,那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与你一线生机。”

    一听这话,佟国纲就不拦他了,只是叮嘱道:“阿哥千万不要勉强,奴才真的活够本了。”

    胤禛连连应了,装模作样地掐指推算了一番,脸上露出喜色,“果然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此言当真?”鄂伦岱大喜过望,几乎是扑到胤禛面前,语无伦次地追问,“那四爷快说,我该怎么办?啊不,是我阿玛该怎么办?”

    胤禛正色道:“外祖父若想避过这场死劫,需得五年之内戒酗酒戒大荤,最好不要踏出京城半步。”

    佟国纲的饮食习惯,还是遵从满洲旧俗,觉得大鱼大肉大碗喝酒,才是真正的贵族生活。

    就他这种吃法,没得高血压全是因为老当益壮,平时运动量够。

    但他到底年纪大了,浓油赤酱的食物吃多了,总会影响健康。而且他那种喝酒法若再不改改,也不用担心他战死了,还是先担心他会不会醉死吧。

    “啊?”佟国纲当即苦了脸,“酒也不能吃肉也不能喝……阿呸,是酒也不能喝肉也不能吃,活着还有啥意思?”

    他年轻的时候,跟着父辈在战场上拼死拼活的为了啥?不就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都能好吃好喝吗?

    他小的时候,先帝还没领着八旗子弟入关。在那白山黑水之地,资源匮乏,就算那时候他们佟佳氏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贵族了,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好东西从来都是产自中原的,但能流进关外的极少,大部分都被皇族收罗去了。时候他们佟佳氏可不比如今是天子近臣,大汗的赏赐,从来问不到他们家。

    后来好不容易入关了,他才终于过上了梅酒管够,好肉变着花样吃的生活。

    怎么临老临老了,还让他一朝回到入关前呢?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佟国刚摆着手嚷嚷道,“不让老子出京可以,不让老子喝酒吃肉,没门儿!”

    他也是真的急了,竟是连规矩都不顾,在皇子面前自称老子。

    但这会儿无论是鄂伦岱还是隆科多,都没心思提醒他了。两人轮番上阵,劝他顾念身体,少沾酒肉。

    “阿玛,大鱼大肉你都吃了几十年了,还没吃腻吗?不止四爷这样说,好几个大夫不都提醒过,让你饮食清淡吗?”

    “是呀伯父,您可是我们佟佳氏的定海神针,千万要保重身体呀!”

    “哼!”佟国纲一脸倔强地扭过头去,任他们说破嘴皮,他表示不听不听。

    “阿玛!”

    “伯父!”

    “叫什么叫,叫什么叫,叫魂儿呢你们?”佟国刚气呼呼地指着两人,“老子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成人,是让你们尽孝的,不是让你们对老子指手画脚,管东管西的。”

    他脸上的神情委屈的很,就像是小孩子被大人限制了吃糖一样。

    “老子不就是吃口肉嘛,又不是杀人放火,你们至于吗?”

    隆科多嘟囔道:“你要是想杀人放火,那倒容易了。”

    胤禛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看得隆科多脖子一缩,急忙辩解道:“四爷,奴才不是那个意思,奴才就是……”

    在胤真极具压迫性的目光下,隆科多编不下去了,只得讪讪地住了嘴。

    鄂伦岱本就是个暴脾气,眼见自己嘴皮子都磨破了,自家阿玛却仍是耍性子,他气得拍案而起,指着佟国纲道:“你这老东西,真是不识好歹,我告诉额娘去!”

    说完,不顾佟国纲慌慌失措的阻拦,转身就走。

    “唉,诶,别呀!这点小事,就不用告诉你额娘了吧?”

    佟国刚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唯有他福晋赫鲁克氏才能治得住他。

    而且,整个国公府的财政大权和各项内务都掌握在赫鲁克氏手里,如果赫鲁克氏铁了心戒他的酒肉,莫说是在府里,他怕是连下馆子的钱都没有了。

    “你个臭小子,给老子站住!”佟国纲气急败坏。

    但鄂伦岱什么时候惯过他?任佟国纲喊得震天响,人家不为所动,连弯都没拐,径直跑到母亲的正房,噼里啪啦就把所有话都说了。

    所以迎接佟国纲的,就是赫鲁克氏柳眉倒竖的脸庞。

    “老爷,站在门外做什么?快进来吧。”赫鲁克氏的声音非常温柔,和脸上的神情完全不符。

    正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的佟国纲吓得浑身一抖,急忙应道:“我这就进来,这就进来。”

    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容比哭都难看,却还不得不笑。

    ——完了,完了,老子的酒,老子的肉啊!

    =====

    坑完了佟国纲之后,胤禛神清气爽地告辞,直接就去了乌雅氏府上,见了见德妃的父母兄弟,把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又说了些德妃在宫中的趣事看他们的心。

    临走的时候,德妃的亲弟弟苏和趁人不备,拿了个荷包,死活要塞给胤禛。

    “阿哥常年在外办差,用钱的地方多,家里能帮您的也就这么多了,还望阿哥不要嫌弃。”

    这一出,是胤禛万万没有想到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不必了,我还不缺钱使。”

    ——开玩笑,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谁知道今天拿了他的银子,明天要还什么代价?

    “阿哥!”苏和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连同荷包一起握进他掌心里,低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这并非是奴才自作主张,而是整个乌雅氏一族的心意!”

    胤禛一顿,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投诚呢。

    他心思电转,在接受和拒绝之间徘徊。也只是一瞬间,抛却了这种犹疑,重新将荷包塞回苏和手里。

    “乌雅氏得到的皇恩眷顾已经足够多,若再贪求,便天也不佑。”

    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仰头直视苏荷的眼睛,“舅舅,如今的乌雅氏,需要的只是一个稳,你明白吗?”

    苏和面色微变,清秀的脸孔上一瞬间划过无数种情绪,最终也不知道是明白了还是没明白,只是俯身下拜,姿态尽显恭谨。

    “奴才恭送四爷。”

    胤禛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嗤笑一声,淡漠的嗓音流散在微风里。

    “先别急着抗拒,回去好好想想,乌雅氏与郭络罗氏,到底有何不同?”

    贪心不足,似乎是人类的通病。

    就像郭络罗氏因宜妃鸡犬升天一样,因为出了一个德妃,乌雅氏从一重上三旗包衣中脱颖而出,成了整个京城无人敢轻慢的包衣世家。

    可是他们还想要更多,想要乌雅氏向郭络罗氏一样被举族抬旗,回归本宗。

    他们只看到了宜妃和德妃同为上三旗包衣出身,同样是由宫女一步步晋升为妃,却忘了郭络罗氏之所以能举族抬旗,并不单是宜妃的缘故,更因郭络罗氏人才够多,对康熙有用。

    真当康熙是个喜怒为红颜的昏君呀?

    只可惜,人们往往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东西,而忽略其根本,然后就抱怨上天不公。

    若非乌雅氏是德妃的娘家,胤禛绝对不会冒着风险提醒这一句。

    =====

    走了两家亲戚,一天的时间也就耗完了。

    就在尚书房的师傅们以为,他第二天会按时上课的时候,又接到消息,四贝子再次出宫了。

    收到明珠暗示,让他逐渐接近四贝子的余国柱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不大好办。

    恰好当天康熙巡视无逸斋,检查诸位皇子的功课。余国柱便旁敲侧击,借机询问了有关四贝子的课业。

    而康熙的态度,十分耐人寻味。先是说胤禛年纪小,课业之事不必着急。又说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便是在功课上拖沓一些也不打紧。

    这可太反常了。

    他们这些在上书房任教的师傅谁人不知,皇上对诸位皇子向来要求严厉,只恨不得他们勤奋一些,再勤奋一些,又何尝光明正大地允许皇子偷懒?

    余国柱心头一凛,觉得自己还是反过来劝劝明珠,让他离四贝子远一些吧。

    这为四贝子,明险就是遭了皇上的忌惮呀!

    他却不知道,惹得他心头纷乱的四贝子,此时竟正在明珠的府中,而且很快,他就要被明珠亲自引荐给四贝子。

    至于原因,他也是被引荐的当天才知道的。

    “四爷,这就是余国柱余先生。余先生不但雅擅丹青,更是对建筑设计颇有心得。四爷若要规划园林,找余先生帮忙,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余国柱:“…………”

    ——我敲你嘛呀明珠,我敲你嘛你听见了吗?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想和四贝子扯上关系好不好?你拉我下水之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吗?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连皇上都要忌惮的四贝子,余国柱又怎么敢轻易得罪?

    他只能按下心头的暴躁,堆起笑脸凑了过去,“奴才余国柱,给四爷请安。不知四爷要在何处建造园林,占地几何,又有什么具体的要求?”

    ——不就是画个设计图嘛,小事一桩。

    “余先生真是个爽快人!”胤真笑着把他扶了起来,“先生今日若是有空,便随我去看看场地如何?至于有何具体要求,咱们路上慢慢说。”

    他都这样说了,余国柱还能如何?只能跟着他走了。

    他们二人连同揆叙,一起拜别了明珠,乘坐马车去往香山脚下。

    他让余国柱设计的,正是从塞楞额手中买来的那个园子。

    其实,原本的那个园子已经建得十分好了,便是余国柱这个设计大师进去转了一圈之后,也觉得要让他修改,也是改无可改。

    因为,他也不可能将园子改得更好了。

    但胤禛的要求有些特别,若是按照胤禛的要求来修改,这园子里大半的建筑都需要拆掉重建。有些湖泊需要填掉,而有些地方则需要重新挖坑引水。

    因为胤禛反复思索之后,觉得道录司不应该被包裹在层层高墙之内,这容易让普通百姓求告无门。

    “按照我的想法,这片园林不需要围墙,所有的围墙全部拆掉。里面的景致也全部重新规划,建筑不需要太多,只需要切合阵法之要。”

    胤禛说着,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一张阵法图,“余先生请看,这就是七星北斗阵。先生设计建筑和景致的时候,切记贴合这个阵法。”

    幸好这个余国柱是聊斋世界融合过来的,在学习建筑设计的时候,顺便就把五行和风水学了个通透。

    若不然,真让他按照阵法规划格局,他还真不一定能干得圆满。

    阵法这种东西,要求最是苛刻,往往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

    在唯物主义的世界里,建筑师虽然也懂些五行风水之术,但他们首要考虑的,是建筑的结构与美观的程度。为了这两样,他们往往会牺牲掉用来凑数的风水。

    余国柱接过那张阵法图,仔仔细细看了看,见这阵法精妙,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道:“四爷,不知奴才可否将这张图纸带回家去,慢慢研究?”

    “纵然可以。”胤禛爽快地说,“我既然将此事托付给先生了,自然事事听从先生的安排。先生还需要什么尽管说,我一定尽力给先生弄来。”

    余国柱一阵感动,突然有些明白揆叙为何对四贝子死心塌地了。

    为人臣下的,一生所求是什么呢?不过是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

    也不是说当今圣上不好,当今圣上无疑是个明君,只是太过多疑。给皇上办事的时候,他哪里享受过这种全然信任和支持的待遇?

    罢了,罢了,既然明珠一心看好四贝子,我也就不多事去劝阻了。

    “四爷,奴才有一事不明,还请四爷赐教。”

    “先生请讲。”

    余国柱不解道:“没有围墙阻隔,同样的场地是显得更为开阔,视野也更佳。可是,四爷就不怕,里面的宝物会被宵小觊觎吗?”

    “宝物,什么宝物?”胤禛愕然不解,“我见道录司,是为了建一个让天下百姓为妖魔骚扰时,能求助的地方,需要放什么宝物?”

    见余国柱神色讪讪,胤禛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先生可是听说了什么流言蜚语?”

    余国柱讪笑道:“谣言止于智者,四爷委实不必太过在意。”

    见多了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似乎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谋取利益。猛然见到这么一个真的一心为民的,余国柱错愕之余,也有些羞愧。

    不过,他觉得胤禛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年纪还小,赤子之心犹在。

    试问,这世间哪个少年没有过一腔热血,幻想着上马治军,下马治国,出将入相,为民生立命呢?

    曾经的余国柱,也是如此。

    但十年饮冰,又有几人还能热血未凉呢?

    胤禛的却不在意,他只是想听八卦而已,特别是关于自己的八卦。

    他想要听一听,世人眼中的自己是怎样的。顺便也可以调整一下自己的计划,让更多的人相信,遇到妖魔鬼怪,可以放心地找道录司求助。

    “无妨,先生说说吧。我就是想听听,他们是怎么编排我的。”

    第286章 师徒之间

    见他是真不在意,余国柱不由暗赞他豁达。再说话时,神情也自然了许多。

    “不过是些愚夫愚妇,听风就是雨。只是听说了四爷得了仙缘,便疯传您建造道录司,是为了供奉仙人赐下的宝物。”

    最让余国柱觉得可笑的是,有这种想法的人还不少。若非胤真是当今皇上的亲子,只怕已经有那些贪婪又愚蠢的人,逼上门来讨要宝物了。

    胤禛好笑道:“仙人哪有那么多宝物赐给我?不过是赐下了一门功法,供我对付作恶的鬼狐而已。”

    他手里倒真有些宝物,但却不是仙人赐的,而是仙人为了巴结他送的。

    仙人为什么要巴结他呢?

    说白了,还是想通过巴结他,而攀上他背后更厉害的那两位。

    无论是仙是鬼,其实与凡人又有多大区别呢?

    余国柱笑道:“所以奴才才说她们是愚夫愚妇。”

    此时他笑得很轻松。

    因为和胤禛说话,实在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胤禛并不看重等级之分,却也并不失礼,而是在理解之内尽量给人尊重。

    还是那句话,能站着,谁愿意跪着呢?

    又不是天生的受虐癖。

    他们两人说话的时候,揆叙一直没有插嘴,只是不时给二人添茶续杯,微笑着看余国柱一步一步沦陷。

    ——他觉得,挖自己阿妈明珠的墙角,可以从余国柱开始。

    说完了八卦之后,胤禛又继续说他对园林的改建意向。

    “这么大一块地方,只是圈出来供少数人欣赏,太可惜了也太浪费了。”胤禛道,“我觉得,那些靠近外围有土地肥沃的地方,完全可以承包给京郊的百姓,让他们耕种一些粮食蔬果,或者承包鱼塘给他们两只鱼虾蟹。伊莱可以满足园子里所需,二来也弱化道路斯的官府印记,让普通百姓敢往这里跑。”

    “这……”

    从来没有哪个达官显贵、豪绅富户提出过这种要求,余国柱一时震惊,一时迟疑。

    他觉得,四贝子还是太年幼了,不了解人心险恶,更不知道人性的贪欲无穷。

    “四爷仁慈,奴才感佩。”余国柱觉得,既然四爷请他来设计园林,他就有责任提醒劝阻一二,“只是,若宽人太过,便是升米恩斗米仇了。”

    胤禛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是不是升米恩斗米仇,就要看园林管理者的手段了。若是干不好,我再换一个能胜任的便是了。”

    他觉得,这和后世管理公司的手段是一样的,能者居之,庸者退位让贤。

    余国柱微微一怔:原来,四爷心里有数啊!皇家的孩子,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胤禛瞥了他一眼,接着说:“当然了,接地气归接地气,但该有的景色还是要有的。

    到时候,我准备把这个园子弄成开放性的,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有空闲,都可以进去游赏。”

    等园子建成之后,他再找皇贵妃,淘换两个想退休的御厨。来此游玩的人若是资金充足,还可以在山水美景之间摆上一桌,与三五友人吟诗作赋、推杯换盏。

    没错,胤禛就是要提前学习在几十年后才会出生的袁枚,弄一个康熙朝版的随园。

    唔,他这个园子,到时候就取名叫随顾园吧。

    古人云: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一个随时随地都想让人回顾的园子,美成什么样,自己想象。

    反正有他这个皇子的名头罩着,又有余国柱这个审美在线的建筑设计大师倾情奉献,无论是名头还是实景,都不会让人失望。

    “好,好,好,如此一来,这园子完全可以自给自足,日后维护的费用也都有了。”

    这个设想,听得余国柱心潮澎湃,眼中异彩连连,把胤禛夸得都不好意思了。

    但再不好意思,他也得厚着脸皮领下。若不然,余国柱若是请他引荐这个思维设计的原作者,他上哪儿给他弄还没出生的袁枚去?

    “如果先生也觉得这个计划可行,那就放心大胆地设计。我这个园子,就交到你手里了。”

    对于人才,胤禛向来不吝于表达出重视和尊重。

    就比如此时,他就对头一次见面的余国柱表达出了非一般的信任。

    看着四阿哥小小巧巧的背影,余国柱只觉得心潮起伏。

    揆叙在她身边停住了片刻,轻笑道:“余大人不必如此激动,四爷自来用人不疑。”

    说完这句,他就追着胤禛走了,只留余国柱一人拿着胤禛给的贴子,可以随意出入这个庄园。

    如果是在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揆叙一定会忍不住当面夸赞,胤禛手段高明。

    但如今他已经明白了,胤禛之所以如此,根本不是在笼络余国柱,他只是在尊重人才而已。

    不过没关系,四爷想不到的事情,他想到就可以了。为人臣下的,查漏补缺不也是职责之一吗?

    “四爷,咱们接下来去哪儿?”

    胤禛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见离宫门落锁还有些时候,便道:“到街上买些香烛,我要去财神庙去拜一拜。”

    以往他不在京城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回京了,肯定是要时不时去看看他师傅的。

    由于他过往的记录实在不好,每回进财神庙祭拜都是有事相求,师徒二人见面之后,赵公明说不得对他冷嘲热讽了一番。

    对此,胤禛难免有些心虚,急忙讨巧的哄自己这傲娇师傅。

    赵公明的本意也不是为难他,只是抒发一下孤寡老人的怨念而已。

    见他也不找借口辩驳,只一谓讨好,赵公明心口那点儿气很快就散了。

    “好了,好了,说吧,今天找我又有什么事,可是又没钱了?”

    “师傅,您怎么能这么冤枉我呢?”胤禛瞪大了眼睛鼓了鼓脸颊,委屈得像一只小青蛙。

    ——虽然师傅的气已经消了,一定不会介意我讨点口头便宜的吧?

    这操作太骚,转折太大。赵公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睛瞪得比他还大。

    “和这还是为师的错了?”赵公明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粗气,左手叉腰,右手提住小徒弟的耳朵,咬着牙哼笑道,“你自己掰着手指头扒拉一下,从前你哪回找我不是有事?”

    一见没有便宜可讨,胤禛立马认怂,“哎,哎,师傅,师傅,您轻点儿,轻点儿。徒儿我可是□□凡胎,别把耳朵给我拽掉了。”

    赵公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松开了他的耳朵,恨恨地点了点他的额头,“就该把你耳朵拽掉了,好好给你长长记性!”

    胤禛揉着耳朵傻笑,时不时嘶一声,好像真的很疼。

    “我下手重了?”赵公明有点心虚,明明他没使劲儿啊。现在的凡人,都这么脆弱的吗?

    “没,没,没,不疼,不疼。”胤禛急忙摇手,“师傅疼我呢,怎么舍得下重手?”

    但他那忍痛的表情,完全不是这么说的。

    赵公明轻咳了一声,背着手转过身去,“跟我过来。”

    说着,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宝座前,旋身坐好,冲胤禛招了招手,催促道:“愣着干嘛,快过来呀。”

    “啊?哦,哦。”胤真急忙走了过去,刚走到他身前,就被他一把抱起,侧放在了膝盖上,方才受苦受罪的那只耳朵正好朝上。

    赵公明仔细一看,见那耳垂确实红刺刺的一片,还稍微有点儿肿,不由心下愧疚,一面抱怨着凡人太过脆弱,一面取出药膏,小心翼翼地给他敷了一层。

    那药膏不愧是神仙用的,一敷上便感觉凉丝丝的,很快便消肿止痛,光复如初。

    胤禛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欣喜道:“谢谢师傅。”

    赵公明矜持地应了一声,随手把那药膏塞进了他手里,“拿着吧,这是我师妹灵芝仙亲制的,比你们凡人的膏药不知要好多少。”

    末了,又嘱咐了一句,“除你之外,切不可给别的凡人使用。”

    怕他不长记性,赵公明又嘱咐了一句,“你亲爹也不行!”

    “是,是,是,徒儿一定谨记在心。”胤禛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储物手镯里取出一个箱子来,“师傅,这是我在洞庭湖得到的,叫做万年珠贝。这东西放在我手里也没什么用,就孝敬给师傅了。”

    据说这东西是炼制长生药的药引,但他又不会炼药。如果拿去请别人炼制,无异于财物漏白。

    这万年珠贝已经被洞庭湖搞成了仙侠版的钻石,就算胤禛的靠山再硬,也难保有那寿元将尽的铤而走险,来打劫他。

    所以,还是孝敬给师傅好了,至少给这宝贝找点用处。

    赵公明沉吟了片刻,想到了怀璧其罪的道理,便也没有推辞,只点了点头,“既然你暂时用不上,就先放在我这儿吧。”

    至于这东西他徒弟是从哪儿弄来的,赵公明根本懒得问。

    ——身为财神的徒弟,天生便有福运,什么好东西弄不来?

    “对了师傅,徒儿还有一件事,要听听您的意见。”

    胤禛想了想,还是觉得把道录司的事情,给他师傅报备一下的好。

    哪只赵公明闻言,撇了他一眼,反问道:“莫不是关于你那个道录司的吧?”

    胤禛微微一怔,心中感动不已,泪眼汪汪地抓住赵公明的衣袖,“我就知道师父,还是关心我的!”

    这件事他只是打了个底稿,还没有正式实施呢。若非时刻关注他,师傅又怎么会知道?

    “行了,行了,别肉麻了!”让公民万分嫌弃地把袖子抽了出来。

    瞥见他掩在鬓发之后那微红的耳根,胤禛暗暗一笑,决定为了师傅大人的面子,他还是不要说穿了。

    “嘿嘿。”他嘻嘻一笑,问道,“师傅,在道录司建成之后,徒儿想将您的神像放在最高位,日日遣人祭拜。到时候,还请师傅赐下一缕真灵来,也看看您徒儿能不能做出一番大事业。”

    赵公明神色微动,迟疑道:“你那个道录司既然是斩妖除魔的,该拜关二爷或二郎神才是,拜我个财神像什么样子?”

    徒儿有这种孝心,赵公明心里自然是受用的。可正因为受用,他才不得不替徒儿多考虑几分。

    虽然真打起来,关二爷和二郎神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但他的神职必然是财神,凡人总是一面渴求钱财,一面又将蔑视钱财视为君子之风。

    反正他的香火祭祀从来不缺,还不想为争这点虚名,让徒儿背个“爱铜臭”的名头。

    “没事,没事。”这个胤真早就想好了,“大不了到时候,把二郎神君放在侧殿祭拜,至于关二爷,就放在大厅进门处好了。”

    上辈子,他家公司祭拜关二爷,就是放在大厅左侧,一进门就能看得见。

    其实从一开始规划的时候,胤禛就准备将二郎神和关二爷一起供奉。

    这两位,一个与他虽没有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现在他还学着人家的网课呢;另一个传了他天雷正法,有数次救他有危难,是他的大恩人。

    如果不是师傅太傲娇,他就直说了,用不着耍这种小心眼儿。

    赵公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你心里有我这个师傅就行,不必搞那些□□。”

    “这怎么能是□□呢?这可是徒儿的一片孝心!”胤禛正色道,“您徒儿不是那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的人,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若是听他们一句,就不是师傅的好徒儿!”

    “好!”赵公明大赞了一声,眼中闪烁着奇异而动人的光彩,目光灼灼的看着胤禛,“你这个徒弟为师没有收错,果然有我截教真仙的风采!”

    想当年,他们截教万仙来潮是兄弟们聚在一起,又是何等的快活肆意?

    只可惜,盛极必衰,上天不佑。立誓为众生截取一线生机的上清圣人,最终也只落得个寥落收场。

    反倒是收徒看跟脚看资质的玉清一门,竞在劫数过后,还能发扬光大。

    不过,占便宜最大的,还是那西方佛门。

    赵公明脸上露出恍惚的怀念之色,竹简又转为哀痛失落。

    他的师尊,在当年被道祖压入紫霄宫,至今也有万载光阴了。

    不知师尊如今可好,心气是否已折?

    “师傅,师傅,您怎么了?”

    眼见他神情越发恍惚黯然,胤禛急忙晃着他的大腿,把他从这种负面情绪中拉了出来。

    “啊?”赵公明猝然回神,正对上徒儿满是担忧的小脸。

    他温和一笑,摸了摸徒弟的脑门,柔声安抚道:“师傅没事。你想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吧,左右还有为师为你兜底。”

    也是他在天庭混日子混的太久了,早已失却了当年那股敢于天争的气势。

    幸好,他还有一个好徒儿。

    胤禛笑道:“有师傅这句话,徒儿可就不与这世道客气了!”

    赵公明爱怜的将她搂进怀里,心头又是骄傲又是伤感,周班情绪复杂交织,凝成他眼角溢出的那滴清泪。

    ——师尊,您看到了吗?我截教,后继有人!

    过了许久,他才平复了那股情绪,有些逃避般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手里的钱可还够用?”

    “当然够啊,师傅不用担心。”胤禛腻在他怀里,得意洋洋地把他从盛京带回许多皮货贩卖的事与他说了。

    末了,又遗憾地叹道:“也就是人参属于朝廷管制的,不能私人买卖。要不然,我带几株人参回来,可不就是赚大发了。”

    他倒也带了几株好参,都是九尾灵猫带着他在深山里挖的,每一株都有百年份以上。

    只不过,再好的人生他也只能自己留着用,或者是送人,不能拿去卖。

    他回来之后,把那几株人参给了皇贵妃一株,给了德妃一株,暗中又给了太子一株。

    至于其他人,连康熙他都没给。

    反正朝廷拥有整个东北的人参采集权,他就不去借花献佛了。

    赵公明笑着赞道:“不错,不错。别人给的再多,终究是虚的。自己学会经营,才是生财的长久之道。”

    虽然他从不缺钱,也不介意给小徒弟花钱。徒弟终于懂得自己赚钱了,他也不由得打心底升起一股老父亲的骄傲。

    大抵这世间爱孩子的父母都一样,最高兴的,就是孩子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师徒二人又腻歪一阵,眼看天色实在不早了,胤禛才依依不舍地告辞了。

    等他这次再回宫,就不得不继续无逸斋读书生涯了。

    余国柱每天一下值,就跑到随顾园去,观察各处的地形和土质,一心想要将这园子按照胤禛的要求,规划到完美。

    比如何处适合种粮食、何处适合种果树、何处适合种蔬菜。这几种都不合适的,就开土挖塘,在里面养鱼养虾。

    当初胤禛买这园子的时候,就颇有波折,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暗中关注的人也不少。

    余国柱见天往这里跑,早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明珠那里,没少收到同党嘀嘀咕咕地说小话,连大阿哥都过问了一回。

    但明珠本人对此是乐见其成,无论谁来打探,他一律都打太极挡了回去。

    至于不好打发的大阿哥?

    明珠忽悠大阿哥,那还不是一忽悠一个准吗?

    第287章 王霜月入京

    只是没过几天,余国柱在放学之后,就特意找借口把他留了堂,告诉她康熙特意过问了此事。

    当时的余国柱非常紧张,“奴才也看不出万岁爷的心思,只是,万岁爷为这点小事特意召奴才陛见,奴才这心里总不踏实。”

    对此,胤禛丝毫不以为意,“先生有什么好紧张的?此事说破天去,也不过是我仰慕先生的才华,请先生为我设计庄园而已。”

    “可是,万岁爷……”忌惮您呀!

    后面那几个字,余国柱到底没敢说出来。

    胤禛轻笑了一声,感应到四周无人,便低身道:“先生之所以如此紧张,是知晓万岁爷忌惮我,不知我说的可对?”

    被他一言说破,余国柱立刻就不紧张了,“既然四爷心里有数,那奴才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先生尽管放心。”胤禛笑着安抚他,“只要我不大张旗鼓的在朝堂上发展势力,万岁爷再忌惮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更不会因先生与我交好,就把先生怎么样。以我之间,君子之交而已。”

    也不知道于国柱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满脸赞赏的对胤禛竖起了大拇指,“要说高,还是四爷高!四爷放心,奴才明白了。”

    他是放心走了,胤禛却迷茫了。

    ——话说,你明白什么了你就明白了?

    但从那以后,余国柱就再没有引康熙之事害怕过。

    他不但花了半年的时间仔细设计了随顾园,在请胤禛审稿过后,还主动请缨,要主持修建此园。

    “这会不会太麻烦先生了?”胤禛一脸笑意,假惺惺地推辞了一下。

    有一个建筑大师乐意替他造园子,他当然高兴了。

    “不麻烦,不麻烦。”余国柱道,“为设计这园子,奴才花费了诸般心血。若是换一个不懂行的棒槌给我盖坏了,奴才岂不是要心疼死?”

    胤禛立刻道:“那就麻烦先生了。”

    那副生怕他反悔的模样,看得余国柱好笑不已。

    ——就算四爷再聪慧,也还是个孩子呀!

    胤禛去了一趟盛京,不但一次性带回来许多皮草,还和盛京将军的儿子联合,开辟了一条贩卖皮草的商路。

    东北多山林,虽然人参被朝廷管制,不能私自贩卖。但除了人参之外,不是还有其他药材嘛。

    只是珍贵的药材难得,这条商路主要贩卖的还是皮草,额尔登道了年份高的珍贵药材就随着商队家带入京城,被替胤禛管理财务的王霜月高价拍卖出去。

    是的时隔两年,与曹二老爷合离的王霜月如约来到了京城,一心报答胤禛当初的相助之恩与规劝之德,情愿拜入他门下,其他打理俗务。

    两年之后的王霜月,可不是当初那个为人怜悯又遭人唾弃的寡妇了。她如今已是江南一带有名的商贾了。

    虽然她起家晚,但有王氏这个皇上做靠山,还有凭着在曹家为父多年结交的人脉,自身视力发展得非常快。

    一晃两三年过去,就在她觉得自己有资格报恩的时候,才禀报了父母,带着几个得力的管事来了京城。

    对于她的到来,胤禛很是诧异,很是佩服。

    虽然当年佟佳格鲁回来之后,向胤禛禀报了王霜月的事情,但胤禛只想着能帮助一个可怜的女子,给她一线生机,并没有想着索取回报。

    所以,他很快就把这件事,连同王霜月这个人一起抛诸脑后。

    不过,王霜月既然能靠自己的能力走到他面前来,他也不介意再给对方一次机会,利用自己这一世的身份,替这个女子再提供一份庇护。让她能在这个世界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专业到来的时机恰到好处,胤禛便将自己从盛京带回来的皮货托付给她。

    “如何经营,全看王娘子自己,我只提供货源。”

    和对余国柱一样,他对王双月同样是用人不疑。

    而王霜月的能力,也不愧于他的托付。胤禛只是借给她了一个名头,她便很快在京城站稳了脚跟,凭着从盛京带回来的那一批皮,货逐渐将生意做到了草原。

    毕竟,若是论起皮草,草原上的皮草才更多。

    随着大清建国日久一直以大清兄弟帮国自居的蒙古贵族,生活也越发奢靡,特别喜爱精美的事物。

    若论精美,哪里的手艺能比得上江南呢?

    而王霜月的根基本就在江南,她根本就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只做中间商赚差价,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有了大量的资金支持,余国柱对隋故园的建设也越发合心应手,恨不得把自己半辈子学会的本事都用上来。

    这一座庄园,建造了整整五年。

    第五年的时候,王霜月也正式入驻内务府,成了脱离王氏本家的另一大皇商。

    而是她一举入主内务府的资本,便是胤禛为她提供的香水与精油制造技术。

    “我出技术,你出本钱,将来赚了钱,还是老规矩,你我五五分账。”

    身为一个女人,王霜月自然知道,这两样东西对女人的吸引力有多强。

    虽然她手里只拿着一张配方,却可以想象得到,在不久的将来,这一张配方会变成实打实的金山银山。

    对于胤禛提出的五五分账的建议,王霜月并没有提出异议,因为她知道,就算她反对,胤禛也会坚持的。

    这种一刀切的分账方式,是王霜月投入他门下之初,胤禛便和她白纸黑字签订的合约。

    当时的王霜月自然是强烈反对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像王双月这种举家投奔的,自身所有的身家性命,便都是锁头本那位主子的。

    虽然主子们为了笼络底下的人,也会时常给予赏赐。但像胤禛这样,把来投奔的门人当成合作伙伴的,绝对是头一个。

    这样的特殊让王霜月觉得惶恐,隐隐又有些愤怒。

    她从来便知道四爷好心,特别是对女子总有些宽待。但她不希望因为自己是个女子,四爷便格外照顾她。

    她之所以来投奔四爷,为的是靠自己的能力替四爷办事,以报当年的恩情。而不是投入四爷门下,求他庇护的。

    因为愤怒,她也顾不得来之前父母的叮嘱,直接问道:“四爷如此照顾奴才,可是因为奴才是个女子,不配为四爷效力?”

    “你怎么会这么想?”胤禛愕然道,“你在江南的成就,我也了解过了。像你这样的人才,我大力笼络还来不及,又岂会嫌弃你?”

    他说得太过真诚,王霜月心头一暖,不觉讪讪,“奴才还以为,您看不起女子呢。”

    胤禛好笑道:“这是什么话?生我的额娘和养育我的额娘都是女子。我若是看不起她们,那还是个人吗?”

    “好了,好了,你先起来吧。既要投入我的门下,就要遵守我的规矩。这第以条,就是不准随意跪来跪去。”

    胤禛亲手把她扶了起来,正色道,“你既然有笔尖男子的气概,就要学学他们的优点。比如: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见王霜月若有所思,胤禛又玩笑般地说:“当然了,那些男子身上的糟粕以便不用学了。比如觉得生而为男便高人一等,生而为女便该卑弱。在我心里女子,照样能顶半边天!”

    王霜月神色一振,呆呆地望了他许久,眼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

    “多谢四爷教诲,奴才明白了。”王霜月对他行了个抚鬓礼,应得特别爽快。

    就在胤禛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的时候,却听王霜月话锋一转,又把话题转到了最初,“不过四爷,这五五分账实在是太过,还请您收回成命。”

    “既然是成命,为什么还要收回?”胤禛笑道,“覆水难收的道理,王娘子难道不知道吗?”

    见她神情急切,还要辩解,胤禛直接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是第一个投奔我的大商贾,在我这里自然是要有些特权的,五五分账也只在你我之间。日后再有人来,便没有这种待遇了。”

    王霜月:“……是,奴才遵命。”

    ——不怪我妥协的太快,实在是他给的太多!

    第一个呀,最特殊的。这种待遇,谁能拒绝?

    总算把王霜月忽悠走了,胤禛刚松了一口气,便听一声轻笑从屏风后面传来。

    “四爷还真是大气,天生便不同俗流。”这一声似是调侃,似是嘲讽,又有些喟叹和恍然。

    ——女子能顶半边天?

    原来,让他纠结了这么多年的问题,答案就是这么简单又这么离经叛道。

    可是,这句话从胤禛嘴里说出来,这离经叛道,便又成了理所当然。

    明若神色复杂地看着胤禛,“今天你特意让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让我听这番话?”

    “不错。”胤禛点头承认,非常光棍,笑着调侃道,“怎么,史书闻名的雍正皇帝,连这点打破世俗的胆识都没有吗?”

    对于他的调侃,明若全然不理,只是上前一步追问道:“自你我相识以来,你便一直看我不顺眼,原因就是因为这个?”

    “对呀!”胤禛点了点头,“只要你想打破这个枷锁,我就可以帮你。但你自己偏要将自己拘在这个笼子里,还千方百计的给自己找借口,催眠自己这个笼子里就是舒适区,我也没有办法呀。”

    明若刚刚涌起的怒气,就像被人扎了一下的皮球,瞬间就泄了个干净。

    她忽而笑叹了一声,感慨道:“我是真想知道,你前世生活的世界里,女子都是怎样一番鲜活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人记得王霜月吗?

    曹寅的弟妹,一个宁折不弯的狠人姐姐。

    第288章 明若的醒悟

    胤禛也笑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你总算说了一句我爱听的话。”

    不错,鲜活。

    新时代的女子,竟然也免不了这样那样的生活压力,但她们总体来说都是鲜活的。

    因为,她们的生死不必一定要依靠男人。而有了选择,就有了底气。

    胤禛重新给他倒了茶,示意她在对面坐下,“其实我不大明白,你骨子里是个男人,怎么就甘心像个女子一般,当真一辈子窝在后宅?”

    “我……”明若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往事不必再提,多谢你点醒我。”

    还能为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他上辈子身为人君,一直站立在君权父权的巅峰,理所当然的认为,后宫女子就应该贤良淑德相夫教子。

    由于投胎转世之后,还带着上辈子的记忆,这中顽固的认知也随着记忆一同跟了过来,让她好久都转不过弯来。

    如果不是有胤禛时不时点她一下,他想要摆脱这中认知,怕还有的磨。

    胤禛笑了笑,顺着她的意思就把那一夜揭了过去,并向她递出了橄榄枝,“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团队,再次为这天下百姓做一份贡献?”

    当然想了,明若做梦都想。

    可是……

    “我不能影响富察氏女子的名声。”

    胤禛正色道:“你只需要说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都会帮你办妥。”

    “当然愿意!”明若几乎是迫不及待。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骤然增多樊笼的困兽,不管不顾地想要呼吸新鲜空气,想要在这自由的天地里尽情撒欢。

    “好,把手伸出来。”胤禛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符,放进明若摊开的手掌里,“回去之后避开人,把这张符烧成灰烬,用清水调和之后喝掉。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了。”

    被他折腾了这几年,明若对他已是深信不疑,回去之后便把这符给喝了。

    当天夜里,她便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像火炭一样,**辣红彤彤。

    富察氏遍请名医,各中药方不知开了多少,那烧却是反反复复,总也退不下去。

    因着女儿的病情反复,舒穆禄氏眼睛都快哭瞎了。马奇一边忧心女儿,一边又要安慰妻子,还有衙门里的公务要忙。不过几天,人便瘦了一大圈儿。

    到最后,还是他的一个同僚看不下去了,私底下提醒他,“令嫒这也不一定是病,说不定是招了邪祟。”

    马奇唉声叹气,“先前贝子爷怀疑过是招了邪祟,把《玉匣记》里的法子都使尽了,却也不见半点起色。”

    这个时代的满人都迷信的很,莫说是家里人生了病,便是人好好的时候,也要时不时请萨满法师来跳个大神祈福。

    更有甚者,许多满族贵妇亲自上阵学习请神,每到请神的时候家里的亲眷妯娌都会到场,看她现场表演跳大神。

    也不知是真是假的,传出许多请来祖宗上身的传言。而这些“有幸”请到祖宗上身的贵妇,在整个家族中的地位投高人一等。

    是以明弱易生病,舒穆禄氏首先想到的不是请大夫,而是翻看《玉匣记》,并请了族中一位道行高深的妯娌,来给明若跳大神祈福。

    只是,胤禛的符,岂是那么好破的?

    无论是跳大神也罢,请大夫也罢,总之就是治不好。

    “马奇大人糊涂了不是?”那位同僚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这边,把声音压得更低,“如今在咱们京城,可不正有一位现成的高人吗?”

    马奇先是一怔,继而恍然大悟,“你是说,四……”

    那同僚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有些气急败坏地说:“我可是好心提醒你,你是要害我呀?”

    大庭广众之下议论皇子,这个罪名可不小。

    “嘿嘿,刘大人息怒,下官只是他一时激动。”马奇急忙给人赔礼道歉。

    幸好那刘大人也体谅他关心则乱,并没有多做纠缠。

    马奇很快就和刘大人告辞,转头就进乾清宫去求见康熙了。

    因为他走得匆忙,自然就没有注意到,刘大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主子交代的事,成了!

    因为没有提前递牌子,马奇求见等于是半路插队。若非康熙正准备重用他,当天就不会见他。

    好不容易,等康熙把几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处理完,马奇进了乾清宫正殿,二话不说跪下就砰砰砰开始磕头。

    头磕的太过实诚,让康熙都惊呆了。

    “艾青有话好说,这是做什么?魏珠,快把人给扶起来。”

    马奇倒是不磕头了,但他也不肯起来,“万岁爷,奴才今日前来,乃是有事相求。还请万岁爷大发慈悲,救救奴才的妻女吧!”

    “还是令嫒的病?你们家不是已经请了太医吗?”

    虽然在太医不当值的时候,也是可以到各家官员那里去赚点外快的。但哪个太医哪一天去了哪一家,太医院那边都有备案,康熙心里也都清楚得很。

    只要太医们对他忠心,他并不介意人家做个兼职赚点外快。

    “万岁爷呀!”马奇突然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然后,就在康熙的目瞪口呆里,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自家女儿的险象环生,和自家福晋的日渐憔悴说了一遍。

    “无论是请御医,还是请喇嘛,就连请族里的妇人跳大神,奴才都试过了。但全都没用啊!”

    马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万岁爷啊,奴才实在是没法子了。我们富察氏全族,这一辈儿只有这一个嫡女,自小便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小小一个人,哪里经得住这么烧啊?”

    他的哭诉里充满了对女儿可能夭折的恐惧,感情非常充沛,哭得真情实感,瞬间就让康熙共情了。

    ——曾几何时,康熙还不是孩子多得骂死都不心疼的康熙,他还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稀少而身体孱弱的儿女担忧的老父亲。

    那个时候,朝中内外简直是内忧外患,偏偏因为他的子嗣接连夭折,民间风言四起,个个都说他们满人得天下,为天不佑。

    他是多么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呀!

    想到自己曾经的艰险,康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昨天晚上他又做梦了,梦里反复出现的脸孔,都是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实际上却深深印刻在心底的,那些早年夭折的儿女的模样。

    如果那些孩子能长大,他怕是已经抱上孙子了。

    只可惜,天不假年,这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因为这点儿共情,马奇在一通哭诉之后,成功让康熙把胤禛宣召了过来。

    见到胤禛之后,马奇接着哭,接茬哭诉。

    饶是胤禛早有准备,这个场面,也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富察大人,您先起来吧。”胤禛赶紧去扶。

    ——开玩笑,让这么大岁数一个人跪他,他是真怕折寿。

    但马奇却轻巧避开,抹着鼻涕说:“四爷要是不答应,奴才就不起来!”

    胤禛立刻便道:“好,好,我答应。你先起来,你先起来。”

    马奇二话不说,立刻擦了擦眼泪跳了起来,眼巴巴的看向康熙,“万岁爷?”

    “行了,去吧,救人要紧。”康熙摆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胤禛垂眸一笑,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春秋简的正确用法。

    到了富察府之后,胤禛直接施法,让那符篆的效力逐渐减弱。

    然后,又在不同的大夫开出的十几个退烧药方里,挑出一张药性最为温和的,让马奇照方抓药。

    他自己施的法,自己破除,效果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不到两个时辰,明若的烧就彻底退了下去。

    “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谢天谢地,阿弥陀佛~”舒穆禄氏双手合十,语无伦次地念念有词。

    还是马奇和富察家的几位公子比较清醒,急忙围到胤禛身边冲他道谢。

    这个时候,马奇再看胤禛就不是老丈人看女婿的眼光了,而是神奇地与舒穆禄氏拥有了同款滤镜,那是越看越满意!

    但胤禛却是眉头紧蹙,半点乐观之意都没露出来。

    马奇见状,心里咯噔一声,急忙问道:“四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胤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哎呀四爷,你有话就直说吧,奴才受得住!”马奇本来不是个急脾气,但女儿病了这么多天,他心里也燥得很。

    见造势造得差不多了,胤禛才略显迟疑地问:“贵府上可曾给大格格策过命数?”

    “怎么,小女这病,难不成是命数所致?”马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正是。”见他猜出来了,胤禛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大格格乃是极阳之命,却偏偏生成了女儿身。这次之所以病的那么严重,全是因为天道有所察觉,要修正这个错误。”

    “什么?”舒穆禄氏吃了这一惊,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于是,内室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马奇赶紧找来婆子们,把舒穆禄氏抬回了正房。

    马奇擦着汗思索了片刻,凑到胤禛身边陪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宫门也已经落锁了。还请四爷委屈一番,在寒舍下榻。”

    现在,他就只盼着胤禛在他家里多呆一会儿。他也好仔细问问,自己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89章 战争

    马奇的心思,胤禛明白,这也正是胤禛想要的结果。

    但为了让已经掉进坑里的马奇能自己填土,自己把土拍严实,胤禛皱着眉头迟疑道:“富察大人不要为难我了,汗阿玛一向是不允许未成年皇子在外留宿的。”

    “四爷放心,万岁爷那里,明日一早,奴才就上乾清宫负荆请罪,是奴才强留四爷的。”马奇回答得很快,生怕胤禛不让他在坑底呆着。

    “可是……”

    “四爷!”马奇又跪下了,老脸一皱,就要哇哇大哭。

    胤禛头皮一炸,急忙应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了,你快起来吧!”

    ——这可真是个老宝贝呀!惹不起,惹不起。

    马奇一秒转悲为喜,扭过头来就一巴掌呼在自己大儿子的后脑勺上,呵斥道:“还愣着干嘛?快去后厨催催,整治一桌好菜。”

    “是。”富尔顿缩了缩脖子,不敢反抗自家阿玛,一溜烟儿就跑了。

    后面的事情说出来就简单了,马奇夫妇爱女心切,胤禛有做足了不得不说的姿态,说出的每一句话自然都让他们深信不疑。

    胤禛告诉他们,明若天生火阳之命,本应托生为男子,却在投胎之时阴差阳错,和另一个魂魄错了位。

    于是,该为男的生成了女,该为女的生成了男。阴阳颠倒乾坤混乱,天道自有感应。

    “那个错投了男胎的,已经被地府勾回去重新投胎了。恋爱若想留存一线生机,自今日起便得扮做男儿,最好能如男孩子一般,自幼熟读四书五经,长大入朝办差。”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但明若前些日子病得实在凶险,由不得马奇不信。

    只是,让女儿扮作男孩子,学男孩子一样读书不难,可是入朝办差……就算他想,皇上也不肯呀。

    胤禛见状,垂眸微微一笑,“如今令嫒尚且年幼,办差之事一时半会儿也不必着急,富察大人何必过于忧虑?”

    他相信,以雍正皇帝的能力,他都把路铺到脚边了,对方自然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给自己走出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地。

    就当前的形势看来,明若将来若真要学男孩子入朝办差,唯一的出路就是到他这一半在朝一半在野的道录司来。

    据说雍正皇帝是个工作狂,他就当提前预定一个,会自动自发996的好员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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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晃五年过去,胤真也长成了个十三岁的少年郎。

    太皇太后终究是没有逃脱历史上的命数,于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去世。

    康熙二十八年,葛尔丹也顺应历史潮流,在蒙古大肆扩张,终于引得清廷不满。

    康熙命与亲王福全为主帅,又将自己的长子胤禔塞进了福全军中为副将,率领大军出征葛尔丹。

    本来这是没胤禛什么事的,毕竟康熙二十八年的时候,他也才十一岁。康熙就算对他再放心,也不会把十一岁的儿子送到战场上去。

    但架不住这是个融合了聊斋的世界呀。

    出现灵异事件的不但是清廷这边,草原上的各种妖僧喇嘛也是层出不穷。

    而且草原上可不比中原这边讲究颇多,做什么事都得要一块遮羞布。人家讲究实力为尊,才不管什么正术邪术的,只要厉害的,就有人信你、拜你、对你唯命是从。

    葛尔丹能从一介被生父厌弃的庶子,成长到连清廷都忌惮的程度,他绝对不是个傻子。相反的,他还非常会利用自身的优势,利用周围一切可利用的东西。

    自然而然的,那些会各种邪术的喇嘛妖僧们,就被他汇聚到了自己麾下。他给对方提供所修行所需的东西,对方则为他效命,帮他实现自己的野心。

    本来都是凡人的战场,却突然出现了点非凡的东西,清朝大军又如何招架得住?

    福全急忙写了战报,八百里加急送回京城。康熙这边看完战报之后,丝毫也不敢犹豫,连夜宣召胤禛,命他第二天一早点出发到前线去。

    军国大事,胤禛也不敢怠慢,第二天一早,就直接带着皇甫老先生一起去了草原。

    临走前他还写了封信,让揆叙亲自送到盛京去,许了好处,请九尾灵猫襄助。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些后悔,让钟道人去神仙岛卧底了。

    若论对付那些喇嘛和妖僧,谁能比同出佛门的钟道人更加得心应手呢?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世上从来也没有后悔药可以吃,他只能另想法子,从别处拉战力。

    第一个被他盯上的,就是附在王庶妃身上的封三娘。

    虽说封三娘如今被肉身限制,使不出法力。但她还有一招保命术可以用,那就是召唤已经成仙的马介甫。

    马介甫纵然是狐仙,也进不了皇宫。或者说,正因为他是狐仙,比普通狐狸的法力更加高强,皇宫对他的压制才更大。

    胤禛无法,只能学某某格格,施展符咒,把王庶妃变成蝴蝶带出宫去。

    在建成了一半的随顾园里,胤禛终于见到了令封三娘崇敬不已的狐仙马介甫。

    遗憾的是,因为马介福早已修成地仙,是天庭记录在册的狐仙,并不能过于插手凡间事。像两国交兵这种大事,他更加沾染不得。

    “四爷也别想着找其他狐狸了,这是你们人族的战场,其余的无论是鬼是狐是仙是神,谁插手都会被天道惦记上。”

    “那葛尔丹那边的……”

    “把天道当瞎子糊弄的,天道会让他们变成瞎子。”马介甫微微一笑,高深莫测地说:“四爷尽管去,天命在你。”

    有了他这句话,胤禛就放心大胆地去了。半路上还不忘给揆叙去了封信嘱咐他一个人回来就行,其余的非人类就不用带了。

    唔,也是很现实了。

    且不管白跑了一趟的揆叙笑得如何无奈,在战场上与胤禛重逢的隆科多却是激动不已。

    隆科多已经十八岁了,他的父辈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为了家族的荣耀而战了。

    但他生在太平年月,平三番的时候还是个奶娃娃,上战场自然没他的份儿。等他长到能上战场的年纪,偏又没仗可打。

    好不容易葛尔丹反了,对于整个朝廷来说是一件坏事,可对于像隆科多这样渴望军功的八旗子弟来说,却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隆科多被康熙鞭到了蒙古旗正蓝旗。

    跟着伯父佟国刚学了这么多年,隆科多也知道些眉高眼低。再加上他本身就是个机灵人,康熙的旨意一下来,他就琢磨过味儿来了。

    ——万岁爷这是有意将满八旗的触角伸入蒙八旗去。

    这场战争,如果隆科多表现的好,十有八-九会在蒙八旗里捞个佐领当当。

    如果他运气再好点儿,说不定还能当个副都统。当然了,康熙是个体面人,也不会把蒙八旗的脸皮子全撕下来的。

    不管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蒙八旗的正都统肯定都是蒙古人。至于满八旗派过去的副都统能不能掌握实权,全看个人能力。

    隆科多之所以兴奋,一是因为真心和胤禛亲近,对于胤禛也能来劳军功,打心眼儿里高兴。

    毕竟太平年月里,像这样的好机会,还有没有下一回真不好说。

    第二嘛,就是如今的葛尔丹仗着几个妖僧的帮助,太过张狂,让好些原本倒像大清的蒙古权贵们都心生动摇。

    隆科多对胤真信心十足,觉得他一定能让那几个妖僧知道厉害。

    到那个时候,他也可以借着和胤禛的这层关系,迅速在蒙古正蓝旗中建立威望,站稳脚跟,乃至掌握实权。

    只要他能掌握实权,相信万岁爷一定会给他一个副都统的位置。

    胤禛是休习符篆一道的,在这种人数众多的大型战场上,的确比休习其他法门的更有优势。

    只要他能画出足够的符篆,使用这些符篆的,就不必非得是有道行有法力的人。

    胤禛康熙提议,召湖广将军麾下的杨慎杨千户前来。因为杨慎和他手下的五百官军,都曾接触过与异类对战。

    有经验,也就好上手。

    把他他们五百人打散了,编到军中来,可以作为引子,让那些新手官军迅速熟悉符篆的用法。

    康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准奏。”

    等胤禛赶到战场时,有神行符加持的杨慎等人也随后赶到。

    这些年胤禛画幅越发的得心应手,只是连续辛苦了三五日,便积累了足够用十日的符篆。

    八旗子弟都善骑射,在先锋费扬古的指挥下,使用符剑的官军终于将葛尔丹的主力困在了昭莫多。

    如果不是大阿哥贪功冒进,这一战胤禛就能改变历史,直接把三征葛尔丹蝴蝶成毕其功于一役。

    大将军福全的脸都绿了。

    眼看天大的功劳就要收到手里了,却因为大阿哥不听指挥,把格尔丹给放跑了。

    现在可好了,他也不敢想什么功劳了,只要万岁爷别让他给大阿哥背锅,他就谢天谢地了。

    胤禛的脸色也很不好。

    真正上了战场,见识过血肉横飞的场景之后。他才明白,为什么战争只能是政治的延续。

    打仗,是真的会死人的,会死很多很多的人。

    这些人不但是他们自己,还是别人的儿子、父亲、丈夫。

    第290章 太子再次醒悟

    犯了这么大的错误,大阿哥心里也慌。

    他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甩锅,大军还没开拔,他参奏大将军福全指挥不利的折子,就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

    福全才是这支军队的总指挥,军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大阿哥前脚才写了折子,后脚福全就收到了消息。

    这位可是从小和康熙一起长大的,对于康熙的性情不说了如指掌,也能了解个七七八八。

    他当即就苦笑一声,心情沉重的写了请罪折子。

    因为他很清楚,康熙收到大阿哥的折子之后,一定能推测出事实,也一定会保全大阿哥,把黑锅扣在他这个主将头上。

    他主动写请罪的折子,为的就是给康熙一个台阶下。

    反正这黑锅他是背定了,何不在现有史实的基础上,从万岁爷那里多捞几分愧疚呢?

    虽然他子嗣单薄,但也是有儿子的。那小儿子和四阿哥差不多大的年纪,今年才十岁,而他却已经不年轻了。

    他虽然有个亲王的爵位,却并不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将来他的儿子能继承什么样的爵位,全在万岁烟一念之间。

    这边福全刚说服了自己,就又收到了消息,四阿哥也递了折子去京城。

    “四贝子?”

    “不错,的确是四贝子。送折子的是佟佳氏的门下。”

    “佟佳氏?”福全沉吟道,“这次出征之前,佟国刚忽然卧病,佟佳氏嫡支上战场的有好几个,但能做主的,却只有鄂伦岱和隆科多。四贝子找的是谁?”

    那禀报的士兵说:“我的是鄂伦岱将军。”

    “哦,竟然不是隆科多吗?”福全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下十分诧异。

    万岁爷将隆科多放到阿哥所当值,福全就猜到了,他是要把隆科多送到四阿哥身边去。

    此举一来是助长四阿哥的野心,二来就是离间四阿哥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就目前看来,康熙的目的是达到了,太子与四阿哥之间的确是渐行渐远。

    虽然平日里预遇见了,说话还是十分亲昵。但除非是在重要场合,两人竟是王不见王。

    这般的架势,连二人相见之后的亲昵表现,也被人各种恶意解读,解来解去都是一句话:皇上的儿子,个个都是演戏的好苗子呀!

    “不过,四贝子送折子是要干嘛?”

    福全能猜得出八阿哥的动机,却有些猜不透这位四阿哥。

    等他回到京城就知道了,四阿哥的折子竟是替他辩驳,并参奏大阿哥的。

    福全诧异之余,心下不免感动。

    虽然他也清楚,四阿哥之所以参奏大阿哥,肯定是因为对大阿哥心生不满。

    但随军将领那么多,就唯有四阿哥一个人肯替他说句公道话,怎不让他心生感念?

    于是,等胤禛再次进了无逸斋,就突然发现,平时和他没什么交集的保泰,不然和他亲近了起来。

    保泰就是裕亲王的儿子,和他年岁相近,也和八阿哥年岁相近。

    不过,由于他进无逸斋从来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其余时候多是私底下跟这揆叙学习,保泰虽然和八阿哥关系不错,和他却是真的没多大交集。

    这回他突然贴过来,胤禛迷惑了片刻,便猜到肯定是因为自己的那份折子。这小子肯定是奉了他阿玛裕亲王的命令,心里指不定怎样不甘不愿呢。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在学生时代,每一个不敢逃课的乖乖儿,都对那些敢于挑战规则的校-霸有几分向往之情。

    整个无逸斋里,胤禛是唯一一个想不来上课就不来上课,还能让皇上不管他的人。这些字小就生活在高压政策下,从来不敢逃课的皇氏子弟都很羡慕他,私底下崇拜他的也不少。

    保泰就是其中之一。

    以往他之所以不往胤禛身边凑,绝对不是不想来。而是胤禛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太过高大,他不敢靠近。

    如今得了自己阿玛的嘱咐,保泰仿佛手握尚方宝剑,压抑着兴奋就凑了过来,惹得八阿哥好一顿调侃,说他比雍正帝魅力大。

    “我前世那四哥要有你这本事,也不用死乞白赖的非把十六弟过继到庄亲王名下,协助他掌控宗室了。”

    对此,胤禛白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偏八阿哥还来撩拨他,“诶,诶,夸你呢,四贝勒。”

    是的,上了一回战场,镀了一层金之后,康熙把他的爵位升了一级,从固山贝子升级成了多罗贝勒。

    大阿哥虽然甩锅成功,但他带殆军机也是事实,这一趟算是白跑。除了闭门思过三个月,什么都没捞着。

    至于裕亲王福全,康熙之所以让他做主将,让大阿哥做副将,打的主意就是有功劳大阿哥分一份,有失误福全背锅。

    如今大阿哥犯了错,福全这个背锅侠也正式走马上任,奔向了自己既定的使命。

    对此,胤禛气恼却无可奈何,当天晚上便使用符咒,暗中摸到了毓庆宫,跟太子好一顿吐槽。

    太子柔声细语地安抚他,等他气消了才冷笑出声,“咱们这位汗阿玛向来如此,你自己心里警醒点,别被他偶尔闪现的温情给迷惑了。”

    这种亏,上辈子他们一群兄弟,哪个没吃够?

    他的温情固然不是假的,但冷酷无情更加真实。

    他们趟过的老路,栽过的跟头,四弟便不必重蹈覆辙了。

    “二哥放心,我知道。”胤禛安抚地拍了拍太子的背,“我就是觉得,汗阿玛做事这么不厚道,也不怕寒了一众将士的心吗?”

    这一点,当年看某个热播剧的时候,他就有疑惑。

    纵观历代明君圣主,哪一个对手下的大将重臣不是尽心笼络,厚赏重赐?

    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这些都是基础款。

    曹孟德宛城一战,儿子、侄子和手下大将一起挂了,他不哭儿子不哭侄子偏偏痛哭大将典韦。

    难不成,他是真的不心疼自己的儿子和侄子?

    怎么可能?

    他只是太明白,怎样做才能最快的稳定军心,让剩余的将领对他更加忠诚而已。

    与葛尔丹一战,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偏偏最后大阿哥的失误,让这些战果打了个折扣。

    胤禛相信,如果这件事换做曹操坐到康熙的位置上,一定会重重地惩罚大阿哥,厚厚地赏赐福全和一众随军将领。

    大阿哥是他的亲儿子,他日后若是想要提拔自己儿子,还怕没有机会吗?

    可是,将士们的心若是凉了,想要再暖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二哥,你说汗阿玛究竟在想些什么?”

    太子也呆愣了片刻,被这个问句拉回了思绪,嘲讽道:“想些什么,他还能想些什么?无非就是想把老大提起来,完成他心目中的平衡而已。”

    其实,在胤禛没有提出这番质疑之前,太子也没有想到这一头。

    他是康熙自小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出来的,无论言行还是思想,都被康熙影响很深。哪怕已经过了一辈子,这种影响也依旧镌刻在他身上,不但很难摆脱,甚至于若是没有合适的契机,他根本就感受不到自己一直在被康熙影响。

    因为这种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天长日久的,早就浸润入了他的骨子里,与他融为了一体。

    无缘无故的,谁又会怀疑自己呢?

    在胤禛离去之后,太子独自沉思了许久。

    第二天下朝之后,他便私下里求见了康熙,替大阿哥求情,也替裕亲王求情。

    “大哥年纪也不小了,眼见就要娶福晋了,汗阿玛还动不动就把他当小孩子禁足,传出去不好听呀。”

    他分毫不提大阿哥在战场上犯的错误,只把这件事当成家庭伦理来说。

    “伯王多年来对您忠心耿耿,此次失误也是无心之失,还请汗阿玛宽宥余他,伯王必定感激涕零。”

    康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想到,他会替大阿哥求请。

    或许,太子只是为了博名,并不是真心的?

    康熙心思一转,虎着脸说:“君无戏言。朕昨天才下的旨意,又岂能朝令夕改?”

    对此,太子早有应对。

    “儿臣岂敢让汗阿玛背此恶名?”太子从容笑道,“再过两日,正巧便是惠妃娘娘的生辰。大哥身为人子,又岂能不为母妃贺寿?”

    连台阶都搭好了,显然是出自真心。

    康熙一时心情复杂,一方面觉得太子心性宽厚,便是日后改朝换代了,他也不担心自己的其他儿子会没有好日子过。

    另一方面,太子如此仁厚,有现成的把柄都不愿意打压大阿哥,他想要的两子相争的平衡局面,也就成不了了。

    但这个时候太子的实力还不强,总体来说,康熙还是欣慰的居多。

    “罢了,就依你吧。”

    “多谢汗阿玛!”孩子欢欢喜喜地应了,好像避过惩罚的不是大阿哥,而是他自己。

    当然,替大阿哥求完情之后,太子也没忘了裕亲王福全。

    “伯王罚也就罚了,博若您施恩于堂弟保泰?”

    裕亲王同康熙早年一样,都是子息单薄,生下的孩子远没有夭折的多。

    如今,康熙的孩子一个个都立住了,裕亲王却仍然是生一个死一个,到如今,也只有侧福晋瓜尔佳氏所出的保泰,长成了半大小子,眼看算是立住了。

    对于这一根独苗,无论是裕亲王与侧福晋这对亲生父母,还是裕亲福晋,都疼的跟眼珠子似的。

    这回福全为什么揽责揽得那么麻溜?

    还不是为了求康熙的一份愧疚,日后好为自己儿子铺路?

    康熙也知道,这回自己干的事不地道。如今太子给了台阶,他就顺着下来了。

    “保泰也不小了,朕这就下旨,册封他为御亲王世子,将来可以承袭裕亲王的爵位。”

    也就是说,将来保泰承爵的时候,可以不必按规矩降袭了。

    太子喜道:“这道旨意若是传到裕亲王府,伯王必定对汗阿玛感激涕零,愿为汗阿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回想起前世看过的史书,突然发现,自己以往一直陷入了一个误区。

    前世他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是大阿哥;今生他倒是醒悟了一半,知道大阿哥也是被裹挟其中不得不争,就把对手变成了康熙。

    只是如今想来,他的对手从来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呀。

    是他自己不够好,一直以来的格局都太小了。

    不管是前世与大阿哥相争,还是今生准备与康熙相争。父子兄弟之间争来斗去,消耗的都是大清的国力。

    而这种消耗,先受影响的虽然是上层贵族,但这些达官显贵们肯定是不愿意买单的。他们必然会千方百计的,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下层百姓身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原来这句话,从来不是史书上的一段文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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