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真正的白龙堆?

    虽然这个故事,胤禛早在书上看过了。但书上写得太过简略,远不如身临其境的马介甫讲来的引人入胜。

    马介福说的义愤填膺,一旁的玄真道人却是听得捋须直笑。

    自己的报恩之路如此坎坷,竟然还有人在一旁看笑话,马介甫心中不乐,语气不大好地问:“你这道人笑什么?有什么可笑的?”

    玄真道人也不恼,只是笑呵呵的说:“万事有因果,因缘本天配。小友就不曾想过,这样一个凶悍的女子,为何不配给别人,偏偏就配给了那杨万石?”

    马介甫一时呐呐,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实他修行多年,有因必有果的道理如何会不懂?

    只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恩人的转世,得到了报恩的机会,如何肯轻易放弃?

    如今的地府,规章制度越来越完备,如果错过了这一次,日后他想再从地府得到恩人转世的线索,更是千难万难。

    难不成,叫他日后用千年万年去碰运气吗?

    胤禛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然后他就知道,这辈子的杨万石之所以娶了个悍妇做妻子,是因为这对夫妻前世也有纠葛。

    前世的尹氏是一只鹦鹉,而杨万石是一只猫,两人都有同一个主人。

    因为猫儿不忿主人对鹦鹉更好,便趁着主人不在,将鹦鹉扑杀之后吞吃了。

    如果它是一只野猫,为了饱腹扑杀的鹦鹉,这属于食物链之间的正常竞争,生死簿上并不会留下因果。

    可它偏偏是一只有主人喂养的猫,扑杀鹦鹉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自己的妒忌之心。

    如此一来,因果就大了。

    阎罗王就判了这一世两人结为夫妻,让鹦鹉的转世尹氏,虐待猫的转世杨万石,以偿前世因果。

    听完之后,胤禛评价道:“这很公平啊。”

    “是很公平。”玄真道人慢悠悠地说,“只是,凡事都讲究一个度。如果尹氏做得太过分,超出了她该报复的那个度,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他报复杨万石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杨万蛋的老爹和弟弟,甚至将杨万石的小妾打得流产,阻断了一个魂魄的投胎之路。

    这种种因果,都是要偿还的。

    胤禛道:“这么说来,马大哥若是治好了尹氏这凶悍的病,不但是救了杨万石,也等于是救了尹氏咯?”

    “可以这么说。”玄真道人点了点头,写了马介甫一眼。

    马介甫神色讪讪,有些羞愧地说:“多谢道长指点,是小狐太过心急了。”

    他这次之所以找门路进了这白龙堆,就是想在这白龙堆的海试中买一种秘药,一种名为“丈夫再造散”的秘药。

    传闻中,惧内的男人服了这种药,就能重振夫纲。

    玄真道人听完,摇了摇头,断言道:“杨万石惧怕尹氏,是前世造的孽,今生得的报什么秘药也治不了这病。”

    一席话说得马介甫也有些忐忑。

    但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再给杨万石一次机会。

    如果杨万石仍是屡教不改,他就只好忍痛放弃,蹲守恩人的下一世了。

    胤禛缓缓举起了小爪爪,“马大哥,我问你个问题。”

    马介甫疑惑道:“四爷何出此言?”

    胤禛分析道:“按照两位的说法,这杨万石和那尹氏本是前世宿敌,今生没有子嗣缘分。杨万石的小妾怀过一胎,却被尹氏给折腾掉了。不出意外的话,这杨万蛋是要断子绝孙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马介甫已经隐隐有所明悟,却并没有打断胤禛,继续听他分析。

    而胤禛也说出了自己的推测,“时人讲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如果马大哥能帮杨万石留下一条血脉,不使他断子绝孙,还不够报答他的恩情吗?”

    马介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听到最后,抚掌笑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呀!”

    先前也是他沉默成本投入得太多,一时转不过弯来,钻进牛角尖里去了。

    仔细想想,既然那杨万石不可教,他又何必非得扒着这一棵歪脖子树呢?

    就像胤禛说的那样,他若是为杨万石留下一条血脉,不比就他千百次强?

    胤禛正色道:“马大哥既然想通了,就赶紧找时机回去吧。想在这白龙堆买东西,付出的代价可不小。”

    为了一个杨万石,付出不可知的代价,胤禛看来,实在是不值。

    马介甫摇头笑道:“这个却不着急。”

    胤禛蹙眉道:“怎么,马大哥竟是还不肯放弃杨万石吗?”

    “怎么会?四爷误会了。”马介甫笑道,“我与四爷上次一别,心中多有牵念。如今好不容易再次重逢,正好借机多团聚几日。怎么,四爷莫不是嫌弃我聒噪,不肯与我把臂同游吗?”

    与他把臂同游,胤禛自然十分乐意。

    只是,这白龙堆委实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尽早离开,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见胤禛眉头一皱,显然是一张嘴就要拒绝,马介甫急忙道:“实不相瞒,小狐此次前来,除了想替杨万旦求药,还有另外一件事要办。”

    胤禛一顿,没出口的话就被堵了回去。

    但他直瞪自己,马介甫微微一笑,非常随意地说:“在事情没办完之前,小狐可是要与四爷好好叙叙旧,将来一起出去也好。”

    人家的意思很明显:我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有别的事情要办,帮你只是顺便的。弄得胤禛想把人撵出这个危险之地,都找不到借口。

    “行吧,你想留就留吧,反正这又不是我家的地方。”胤禛翻了个白眼儿,赌气道。

    偏马介甫得了便宜还要卖乖,打开折扇遮住脸,凑到胤禛身边低声调侃道:“诶,四爷此言差矣。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白龙堆虽然地处边境,却仍在普天之下呀。”

    胤禛被他噎了一下,咬牙道:“马大哥真是生了一张巧嘴,想来若是到了我爹面前,定然比道长更受重用。”

    “这就不用了。”马介甫急忙作证,“小狐出身山野,生性受不得拘束,也入不得贵人的眼。”

    两人玩笑过后,马介甫神色一肃,进入了正题,“这个地方时序混乱,四爷能与小狐碰上,想来缘分不浅。说不得,二位出去的契机,就在小狐身上呢。”

    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胤禛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马介甫也没卖关子,直言道:“我进来的那一瞬间,闻到了一股狐狸味儿,有另一只狐狸和我一起进来了,而且还是一只未曾得道的小狐妖。”

    他虽然早已得道成仙,去除了一身的狐骚味儿,但毕竟也做过多年的狐狸,对于狐狸的味道十分敏锐。

    因而,他说闻到了狐狸味儿,那就肯定有狐狸和他一起进来了。

    胤禛好奇地问:“你们这些鬼狐,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方法,能在这白龙堆进出自如?”

    “是有一些特殊方法。不过,我们只能主动进来,却不能主动出去。”

    见胤禛眼睛一亮,神色有些蠢蠢欲动,马介甫急忙道:“至于是什么方法,你别问我,我也不能告诉你。就算告诉你了,你也用不了。”

    “……好吧。”胤禛失望不已。

    但他很快就振作了起来,看了玄真道人一眼,凑过去问马介甫,“其实,我就是好奇,这白龙堆到底是什么地方?

    若说是海市,从前我也不是没去过别的海市。但也没像白龙堆一样,进出都这么麻烦,这么神秘。”

    马介甫闻言微微一怔,抬头看了玄真道人一眼,挑眉道:“这位道长没告诉你?”

    玄真道人满脸矜持,淡淡道:“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连怎么进来的都不清楚,如何会知道得更多?”

    是吗?

    对于他的说辞,胤禛持保留态度。

    他们进来这两三天,胤禛一直都是跟着玄真道人行事。而玄真道人行动之间,绝对不像是对白龙堆一无所知。

    那他为什么又硬说不知道呢?

    胤禛心头有一团疑云盘绕,却也不愿当着旁人的面儿落了玄真道人的面子,点讨好地看向马介甫,“马大哥,你知道是不是?你就告诉我吧,我都快好奇死了!”

    马介甫又看了玄真道人一眼,却没从那张仙风道骨的脸上看出任何信息。

    说实话,方才玄真道人的话,不但胤禛不相信,马介甫也不相信。但他非常识趣的没有拆穿。

    虽然他不知道,玄真道人为什么不对胤禛说实话。可在他看来,却没什么不好说的,也没什么胤禛不能知道的。

    “四爷吃完了吗?”马介甫顺手把筷子放在桌上。

    胤禛一看有门儿,急忙也把筷子放下了,“吃完了,吃完了,我早就吃饱了。”

    “那咱们就出去转转?”

    “好,好,咱们这就走。”

    由于前几天,玄真道人要和他说什么隐秘之事,都是出了铺子之后才说的。胤禛想当然的就以为,马介甫带他出去,肯定是要告诉他这白龙堆的秘密。

    对此,玄真道人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起身跟了上去。

    出了今朝有酒之后,马介甫带着胤禛,一路往西北方走去。

    此时黄风肆虐,地上的黄沙被风卷起在半空中肆意飞舞,毫不怜惜地拍打在人的脸上身上。

    胤禛急忙催动春秋简,将三人牢牢护住,这才避免了风沙刮面之苦。

    马介甫好奇地看了一眼,有些羡慕地问:“这么个好宝贝,四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成仙的时候,已属于末法时代,天地间的法保基本上都被各路大能收取完了。就算偶尔有一两样新的法保问世,也轮不到他这种根基不深的狐仙。

    所以,平日里他和人打架,就只能拼法术,拼剑术,偶尔还得上真身,也是挺辛酸的了。

    对于他羡慕的眼神,胤禛只当没看见。

    ——现在可是人家主动留下来帮他的忙,按理说,胤禛应该拿出一样马介甫急需之物作为谢礼,说不定就能让道录司多一个狐仙。

    就算马介甫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在道录司任职,做个编外的人员,也是一大助力。

    但问题是,法宝这种东西,真的是可遇不可求,胤禛手上也只有这么一个春秋简,他总不能把这个送出去吧?

    既然没有法宝可以送给人家,那他此时接话,无论说什么,都有炫耀之嫌。

    “不知马大哥要带我们去哪里?”胤禛选择了转移话题。

    好在马介甫也是个豁达性子,关于法宝也只是随口一说,表达一下自己的羡慕之情。

    见胤禛转移了话题,他也顺势转口,神秘一笑,不但反问:“四爷可知道,这座石头城为什么叫做白龙堆吗?”

    “不知道。”胤禛实诚地摇了摇头。

    马介甫道:“小狐这就要带四爷去看看,真正的白龙堆。”

    “真正的白龙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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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走了一个时辰,他们从西门坐的石头城。

    胤禛原本以为,出了石头城之后只会越走越荒凉。却没想到,随着他们离石头城越远,人烟少而越发稠密了。

    看着道路两旁便植的红柳和胡杨,还有掩映在树林深处的小村落,胤禛心头越发疑惑。

    “这个地方,在大清的堪舆上吗?”

    在古代,地图属于要紧之物,寻常人一辈子也看不见一份正儿八经的地图。

    也就是胤禛投胎成了皇子,再禀明了康熙之后,便可以到兵部查越大清堪舆。

    他虽然是被阵法传送到白龙堆的,但出了城之后,看着路上行人的衣着打扮,还有他们饮水用的器具,并泡着水食用的胡饼,大略可以判断出,这个地方应该是甘肃一带。

    可是,甘肃一带的沙漠里,有这么多胡杨和红柳吗?有这么多人群聚居吗?

    虽然这些人的神态和举止都很正常,身上的气息也都在正常范围之内,但胤禛也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他们身上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

    玄真道人没有说话,反倒是马介甫的顾虑更少,随口回道:“小狐虽然没有看过大清堪舆,但这个地方,十有八-九是不在舆图之内的。”

    又走了一段路程之后,胤禛突然发现,与他们一道的行人并不只是顺路,而是有目的的往同一个方向在走。

    马介甫看出了他的疑惑,索性直说:“他们应该是要和我们去同一个地方。”

    “这么多人都要去,那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儿啊!”胤禛越发觉得疑惑。

    马介甫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咱们要去白龙堆,真正的白龙堆。”

    等胤禛又追问,这地方为什么叫白龙堆,马介甫却怎么都不肯说,还反过来劝胤禛不要多问,等到了之后更不要多言。

    “那你总可以告诉我,这些人去白龙堆是干什么的吧?总不会是去祭拜龙神的吧?”

    俗话说: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风俗,也有自己独特的崇拜。

    就比如京城百姓就崇拜五家仙,除非有重大的年节,他们一般不会进寺庙参拜佛祖菩萨,而是私底下祭拜位家仙中的某一位。

    或许这个地方的人,就是崇拜白龙呢。

    马介甫张了张嘴,却又似乎不知道怎么说,只是特别郑重地叮嘱了一句:“到了地方,四爷可千万不要提‘龙’字。”

    这应该是本地独特的忌讳了,胤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堆。

    虽然沙堆四周没有明显的标志物,但只看那些一路走来的行人,都聚集在了这沙堆前,还有其他方向的人也都在沙堆前汇聚,就不难猜出,这个沙堆,就是让人讳莫如深的白龙堆。

    胤禛还没有走近,就看见有人陆陆续续的从沙堆前离开。而且这些离开的人,手里都提着一块血淋淋的鲜肉。

    难不成,这白龙堆是个屠宰场,附近的人都来这里买肉?

    可是,这地方的百姓,生活水平这么高的吗?就算是京城脚下,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买肉呀。

    因为实在好奇,他就顺着人流一直往一个特定的地方走。

    方才他看得一清二楚,那些人就是从那个地方提着肉出来的。

    走近了之后,胤禛就清楚地看见,那个沙堆前并没有卖肉的摊子,甚至连一个做生意的屠户都没有。

    那地方只有一个自然形成的岩洞,大约一丈来阔,又一丈来高。洞口有一个斑驳的石台,石台上放着一把锋利的剔骨尖刀。

    每个人进去的时候,就会顺手从石台上拿起那把刀。等再出来,手里就提着一块肉,然后顺手再把尖刀放回石台上,等候下一个人使用。

    在距离岩洞二十步的地方,人们就开始自动自发的排队。

    原本胤禛还担心,自己一个生面孔,贸然去排队,会被人排挤或者投以异样的眼光。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根本不在意周围的人都是谁,仿佛也不担心多了一个人,就会抢了他们应得的肉。

    这会儿,胤禛就觉得自己怀里仿佛揣了二十五只猫,好奇得百爪挠心。

    第302章 龙肉

    终于轮到胤禛了。

    他也学着前面的人,顺手拿起石台上的尖刀,顺着一个舒缓的斜坡走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岩洞之内虽然缺少自然光源,却并不幽暗。

    因为,这岩洞的内壁上,自然生成了许多能发光的晶体。洞内的光源,就全依赖这些晶体供给。

    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观察四周,隐约发现,那些看似散乱分布的晶体,应该是一个阵法。

    只是,胤禛对阵法并不精通,看不出来这阵法的作用是什么。

    突然,他的脚步顿住了,整个人都处于震惊的状态。

    任是谁正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巨大的、被割取得鲜血淋漓的动物拦住去路,也会像他一样震惊的。

    原来,外面那些人手里提的肉,竟是从面前这巨大的、看不清全貌的动物身上割下来的吗?

    方才他观察过了,那些肉都十分新鲜,就像是刚刚宰杀的一样。

    在看面前这个被割得隐隐见骨,伤口处还不时有鲜血流出的动物。很显然,这个不知名的动物还活着。

    活着被人割肉,与凌迟何异?

    胤禛从来不是极端的动物保护者,他自己也吃肉。

    可是,他却对虐杀动物十分反感。

    因为,虐杀动物已经不是满足口腹之欲的范畴了,这是一种心理变态的行径。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闻到了浓重的血腥。

    可实际上,面前这个动物虽然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害,却并无半点血腥气传出,反而有一股隐隐的奇香。

    他沉默着把那尖刀插在地上,把自己手镯里装着的所有金疮药都拿了出来。

    只可惜,他只带了三瓶御制的好药。

    这三瓶药如果给人用,足可以共计三十个人;但若是给面前这个动物用,却连他十分之一的伤口都覆盖不了。

    胤禛沉默了片刻,再次捡起尖刀,顺着那动物的身体,往洞穴深处走。

    等他走到不曾被割取的部位时,发现这应该是一条巨大的蟒蛇。只是不知为何,这尚未身死的蟒蛇,在这尚且算是宽敞的洞穴里,却一动不动任人宰割。

    又走了不知多久,他就推翻了先前的结论。

    因为他从这条“蛇”的脊背上,看到了漂亮的鬃毛。

    分明是蛇身,脊背上却生了鬃毛。这动物究竟是什么,已经呼之欲出。

    这是一条龙。

    他已经看到了龙背上的鬃毛,应该是离龙头的部位不远了。

    又走了不知多久,先有一对巨大的珊瑚状龙角映入眼睑,然后他才看见,那倒伏在地上的龙头。

    胤禛小心翼翼地避开龙角,转到了龙头的正面。

    那条龙的脑袋很大,胤禛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站在它的面前,竟然还没有贴着地面倒在地上的龙头高。

    龙的双眼紧紧的闭着,如果不是鼻端前时时有尘土被鼻息吹动,胤禛几乎以为,这条龙已经死了。

    胤禛深吸了一口气,将尖刀插进腰带里,对这条龙拱手施礼,“小子胤禛,见过这位前辈。”

    那条龙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别说搭理他了。

    胤禛也不气馁,而是再次弯腰施礼,“小子胤禛,见过这位前辈。”

    在三见过礼都得不到回应之后,胤禛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前辈伤重至,此小子无能为力。为今之际,只能自作主张,让前辈少受些零碎苦楚。还望前辈……

    罢了,前辈若是心中有怨,这怨恨我一人便是。他日到了阎罗殿前,阴律司判官询问之时,前辈只管将这杀身之仇,记到我爱新觉罗胤禛头上便是。”

    说完,他就抽出腰间的剔骨尖刀,慢走到龙颈处,看准了颌下逆鳞的位置,就要一刀刺下。

    这个时候,他已经被愤怒,悲凉,兔死狐悲等情绪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让这条龙快点儿解脱,未曾考虑过,能不能把这条龙救出来的可能性。

    忽然间,山摇地动。

    却是那条龙终于抬起了脑袋,一双灯笼大小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胤禛。

    “你要做什么?”

    这一句声如雷霆,震得胤禛耳膜嗡嗡直响。

    “杀你!”胤禛神色坚定。

    “你和我有仇?”

    “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杀我呢?”

    龙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平淡,哪怕他声如雷霆,胤禛也能感受到它心境的平和……

    不,不是平和,应该是死寂。

    究竟是怎样的经历,才造就了它近乎死水般的心境?

    胤禛眼眶一热,泪水根本不受控制,滚滚而落。

    他哽咽道:“小子虽然不知道,前辈究竟犯了何等的滔天大罪,才会再次零碎受苦。但小子见到了,偏又生出了不忍之心,这才自作主张。”

    那条龙沉默了片刻,就在胤禛以为,它不会说话的时候,它却突然开口了。

    “你可愿在这里陪我七日?”

    “自然愿意。”胤禛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好,好。”龙连应了两声好,巨大的龙头重新伏在地上,那双灯笼一样的眼睛也慢慢闭上。

    此时此刻,它的颌下之珠就暴露在胤禛的尖刀之下。

    但胤禛原本很稳的双手,此时却颤抖得厉害,根本刺不下去。

    罢了,罢了。

    胤禛想着:反正割肉的尖刀我已经拿走了,那些人又习惯了来这里不带刀。想来短时间之内,这位龙前辈是不用受凌迟之苦了。

    七日,七日……

    就当是完成龙前辈最后的心愿,陪它七日之后,我再动手。

    可他很快就发现,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因为还不到半天,他便开始感到饥饿。且这饥饿还不是一点一点增加的,而是骤然而来,一下子便觉得胃里火烧火燎,好像已经三顿没吃东西了一样。

    更可怕的是,等他想要从手镯里取些往日储存的点心时,却发现,除了点心,他什么都可能很顺利地取出来。

    难不成,这地方有什么古怪?

    胤禛心里疑惑,但想着自己的承诺,还是乖乖坐在地上,双手按着胃部,企图用这种物理方式,减缓饥饿带来的难受。

    动物有两大本能最难抗拒,一个是困,一个是饿。

    胤禛不禁自嘲地想:如今他倒是可以借机实验一下,困和饿这两大本能,究竟谁能干得过谁了。

    为了忽略饥饿感,他决定闭上眼睛睡觉。

    但他睡不着。

    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缓慢而粘稠了起来,胤禛仿佛能清晰得感觉到,自己每一次呼吸所需要的时间。

    渐渐的,他就无意识地统一了每次呼吸时间的长短。

    再然后,他就忽略了时间的流逝。

    那条龙突然睁开了眼睛,问他,“你饿吗?”

    “饿。”胤禛实话实说。

    龙说:“你可以吃我的肉。我的肉甜美鲜滑,并无半点腥膻之气。”

    “我不吃。”胤禛坚定地摇了摇头,“至少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是不会吃的。”

    龙沉默了片刻,突然转移了话题,“你答应过要陪我七日。我只希望在这七日之内,你不要杀我。”

    胤禛道:“我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龙就再次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龙再次睁开了眼睛,“第二天已经结束了,你饿吗?”

    此时此刻,胤禛已经饿得不想说话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龙再次提议,“其实,你可以吃我的肉,我并不介意。”

    胤禛只是摇头。

    龙自顾自地说:“你吃过我的肉的,就在那座石头城里。味道很好,不是吗?”

    胤禛蓦然瞪大了眼。

    先前他一直疑惑,今朝有酒里那些肉食,究竟是什么动物的肉制成的?

    先前看到那么多人,排队来着白龙堆割肉,他心里已经隐隐有所猜测。

    可是再多的猜测,都没有当事龙亲口承认来得震撼。

    “你……我……”胤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羞愧。

    “你不必如此。”那条龙说,“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胤禛哑然半晌。

    因为他发现,再多的言辞安抚,对这条白龙来说,都是苍白无力的。

    接下来的四天,白龙又醒来四次,每一次都在劝说甚至是怂恿胤禛从他身上割肉充饥。

    连胤禛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在饥饿感中熬过这七日的。

    但他觉得,做人至少要坚守一点底线。

    所以,面对白龙的蛊惑怂恿,他干脆就闭上眼睛,完全不再理会。

    他是真怕多说一句话,自己就忍不住了。

    好饿啊!

    好漫长的七天呀!

    早知道不让吃东西,我就不答应陪它了。

    哪有留客不管饭的?

    不,人家管了,是他自己不愿意吃。

    是我不识好歹了。

    还是好饿,好想……

    不,不能想那个字。

    如果胤禛心里的想法能组成弹幕,此时早已经刷屏了。

    饥饿感是骤然消失的,你的来的时候更加悄无声息。

    胤禛先是“咦”了一声,扭头看了看重新抬起的龙头,接着自己也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

    “前辈,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时候,他还想不到是有问题,那他就是个棒槌。

    那龙不答反问:“饥饿的感觉好受吗?”

    “怎么可能好受?”胤禛脱口而出。

    “那我让你吃东西,你为什么不吃呢?”

    “我……不是我……我那时候就觉得,我还能再忍忍。”胤禛有点不好意思,“说不定你再多饿我一会儿,我就忍不住要生啃龙肉了。”

    “但你终究是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这条龙的声音里听出了欣慰之意。

    胤禛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龙也不需要他说话,因为龙有很多话想要说,有很多东西想要倾诉。

    “你不是第一个想要帮我解脱的人,一开始,我也不觉得你会是最后一个。

    其实,我的原身本来不是龙,而是一条蜥蜴,一条生于荒漠之中的蜥蜴。

    我在这沙漠之中修行了不知多少年,一次又一次的忍受蜕皮之苦,只为提纯血脉,化作神龙。”

    “我成功了。”龙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我成功了。”

    这是一个励志的故事,但后续却并不美好。

    那一年天下大乱,偏又天灾绵延,战火伴随着天灾**,很快便蔓延到了整个神州大地。

    “不到两年,边境百姓便开始人相食。”

    那时它刚修得龙身不久,满心的悲悯之意,虽然明知此地干旱乃是上天降罚,只为消除人间怨气。

    但看着城内城外的惨状,白龙实在不忍,便偷偷以法术搬运云气,在此地降了一场大雨。

    却不想,这一场雨来的虽然及时,但对于当时的环境来说,并不是好事,反而是灾祸。

    干燥的气候虽然是灾难,但在不停死人的地方,也是一种保护。

    而来的雨水带来的生机,这生机却不只是带给人的。

    瘟疫突然便肆虐开来,很快便惊动了上天。

    许多本不该死的人突然死了,大天尊自然要查问。但温神却上表奏报,他并没有在此地散下疫种。

    白龙做的事并不隐蔽,很快便被司法天神查了出来。

    大天尊虽然震怒,却并未立时罚他,而是允他上凌霄宝殿申辩。

    那时的白龙年少气盛,直接质问大天尊,为什么要降下这么多的灾祸?

    大天尊耐心与他分说,这些灾祸严格来说并不是他安排的,也不是天上的任何一个神仙安排的。天灾与其说是天灾,但说到底,还是**。

    人族明明一日三餐便可维持温饱,方寸之地便可存身,偏偏有太多的人不懂知足,有了钱还想要权。

    上层有上层的谋算,底层也有底层的争斗。争端多了,矛盾自然也多了。不但一多,就难免酿成灾祸。

    “别的不说,就说这旱灾。若不是人族将树木砍伐得太多,使水气无处寄托,有何至干旱至此?”

    白龙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也开始认同大天尊的说法。

    可是,想到城中那些易子而食的惨像,坚持认为天道罚得太过。

    对此,大天尊只能道:“大灾之年,人相食在生死簿上是不计因果的。因为无论哪个种族,求存总是没有错的。”

    “大天尊的意思,是纵容这种事情了?”

    大天尊叹息道:“我等正神的职责,便是镇压诸天,维护天罡秩序。对于人族的事情,我等不便插手,本座也并不提倡神仙插手凡间之事。”

    虽然有很多神仙都是凡人修成的,但神仙与凡人终归是两个种族。这两个种族之间,无论是寿命还是对时间的概念,都相差甚远。

    基础观念都不一样,又怎么能共情呢?

    不能共情,又怎么管得好?

    既然管不好,还不如不管,只尊天道行事。

    这是大天尊从前辈那里总结出的经验教训。

    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这个道理,不但对凡人适用,对于神仙也是适用的。

    夸父逐日,后羿射日,大禹治水……

    前事之事,后事之师。

    那些仙祖史上记载的往事,无不证明了,人族的意志凝聚起来,便足以胜天。

    换句话说,就是人族根本不需要神仙。

    这些道理,都是大天尊修行多年悟出来的,但跟白龙却说不明白。

    两人争到最后,大天尊也懒得再跟它多说,直接将他丢入了那座死城之中,让他以自身血肉,为那场瘟疫赎罪。

    “等什么时候,你能遇见一个情愿忍饥挨饿,也不肯活吃你的,你就解脱了。”

    “七日不饮不食,已是人的极限。你是第一个生生忍过七日的。”

    “也就是说,你已经解脱了,不用再每日受凌迟之苦了?”

    见他的关注点还在这里,白龙一笑,点了点头,“不错,我已经解脱了。”

    “诶,诶,前辈有话好说,您别乱动。”

    由于白龙的体积实在是太大了,它这一点头,整个砂岩洞里便地动山摇。

    要知道沙眼可一点都不结实,已经有不少碎沙和石子落下来,砸了胤禛一头一脸。

    白龙哈哈大笑,“来,你坐在我的龙角旁,我带你出去。”

    龙他虽然见过好几条了,但坐在龙角旁这种待遇还是头一回。胤真非常顺从的爬了上去,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它左边的龙角。

    不是他不想一手一个,极限装B。实在是龙头太大,两个龙角的间距太长,他若敢那样操作,立马得体验自由飞翔。

    下一刻,白龙已冲破岩洞,腾空而起。

    大约是照顾他,白龙周身都自带防护罩,无论是沙石还是飓风,都没有伤到胤禛分毫。

    胤禛低头看去,却发现目之所及,只剩下了玄真道人和马介甫这两个人。

    那些来来回回的行人,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他心头一惊,急忙扭头去看龙身。龙身上哪有半点伤口?

    难不成,先前他看到的都是幻境?

    他是这样想的,也这样问了出来。

    彼时,白龙吟载着他落到了玄真道人身旁,自己也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形高大的白衣青年。

    “不是幻觉,那都是真的。”

    那些人都是当年死在瘟疫里的人,是大天尊施展**力,凝固了这一代的时间。

    他们每天都会来割取龙肉,白龙受尽凌迟之苦。

    可能这些人潜意识里也知道,白龙降雨是出自好心。所以他们对龙肉之事讳莫如深,谁敢说出“龙肉”二字,便会被同伴悄悄杀死。

    如今白龙刑期满,定格的时间重新流动,那些人也遵循时间的自然规律,早就风化在沙漠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龙肉》是聊斋里的小篇章,全文字数不超过一百字。大意就是甘肃的某个地方,有个白龙堆的地方,那地方有龙肉可以任人割取。但却不能说出“龙肉”二字,不然说的人就会出事。

    原文虽然短,但结合蒲松龄生活的时代,就忍不住让人发散思维。

    蒲先生生于明末乱世,肯定见惯了各种人伦惨剧。

    那个时代,到底是什么肉,让大部分人都在吃,却又讳莫如深,不敢或者是不忍说出来,有人说出来了还会莫名其妙出事呢?

    作者菌自己胡乱猜测,觉得那些出事的人不是莫名其妙,而是他犯了周围人的忌讳,戳了大家的痛脚,所以才被出事的。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饥荒时代的米肉,也就是人肉。

    和蒲先生同生于明末清初的学者屈大均,有一首《菜人哀》,详述了一个女子被活剐的过程,真看得人头皮发展,想哭都哭不出来。

    这几章就是作者菌根据那不到五十字的小短片发散出来的,也是很能水了。

    以上,不求认同,只求轻喷。

    第303章 再见二郎真君

    “四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介甫看了看化作人行的白龙,“不知这位是……”

    方才这白龙就是当着他们的面,从天而降化作人形的,马介甫自然知道这是一条龙。

    只是,想到来之前得到的关于白龙堆的各种传说,让马介甫务有些犹豫,不知道能不能在这个地方,平安无事地说出一个“龙”字。

    白龙微微一笑,朝两人拱手施礼,大大方方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号,“在下只是一条由蜥蜴修成的白龙。两位先生,小龙这厢有礼了。”

    见他如此坦荡,无论是玄真道人还是马介甫,神情都有些恍惚。

    很显然,这两人都是知道白龙堆的传说的。

    胤禛急忙解释道:“两位不必担忧,白龙前辈刑期已满,如今得脱樊笼,也是天道仁慈,赐予众生一线生机。”

    听见“天道”二字,白龙不由有些感慨,“是呀,天道仁慈,无论何时,都会留众生一线生机。”

    只是,也因天道至公,这线生机并不单单是给某个种族的,也就显得天道无情。

    玄真道人恍然道:“这附近的人突然消失,也是因为阁下劫难已满吗?”

    “不错。”白龙愧疚道,“其实,他们早就已经死了,说不定魂魄已经转世,多次只因小龙一念执迷,累得的他们肉身不得解脱,困在此处陪小龙蹉跎多年。”

    见他神色黯然,胤禛急忙劝道:“前辈本也是一片善心,只是阴差阳错弄巧成拙。认真说起来,此事本就是因果相循,原也怪不得谁。”

    如果不是白龙因恻隐之心引来云气降雨,这一城的百姓固然不会沾染瘟疫。但当时本就天灾**不断,若无雨水滋润,这一城百姓又能活下来几个?

    这些人,无论是感激白龙带来了生机,还是怨怪白龙引来了瘟疫,都是全凭他们本心,本也无可厚非。

    好在,白龙被困在这凝固的时间里这么多年,日思夜想,心性早已通透圆融,便是伤感也是一时,很快便从负面情绪中挣脱了出来。

    “罢了,不说这些了。往事已矣,这些人也早就投胎了。如今躯壳散做飞灰,也算是质本洁来还洁去,强做沦为野兽口粮。”

    玄真道人淡淡道:“我们出来已有七八日,也不知那石头城如何了?”

    马介甫笑着接口,“道长若想知道,咱们回去看看不就是了。”

    “石头城?”白龙有些疑惑。

    胤禛便向他解释道:“他们说的原是一处海市,不知何种原因形成的,名叫白龙堆。之所以叫它石头城,是因为城中所有的建筑,都是用石头堆砌而成的。”

    “唉,对了,说起海市,我这里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马介甫突然想起了什么,插口道,“先前我进来的时候,不是文件老狐狸味儿吗?就在四天前,我感应到那只狐狸已经出去了。”

    胤禛挑眉道:“出去了?也就是说,那狐狸来白龙堆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按照白龙堆的规律,应该是的。”

    这时,沉默的白龙突然说:“你们说的那个海市,怕是已经不存在了。”

    这句话在漫天黄沙中幽幽传来,声音本不高,语气也有些飘忽,但落入几人耳中,却如惊雷一般。

    “什么?”

    胤禛急忙查看自己的储物手镯,从里面取出那个装着慈父之心的匣子,打开一看,见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还完好无缺地安放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这东西不能给康熙用十分遗憾,可谁也不能确定,未来他不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用得着这颗不可多得的心脏。

    在匣子开合的瞬间,慈父之心的气息溢出,白龙一眼瞥见,眸光微闪,叹息道:“原来是他的心脏!”

    胤禛一怔,奇道:“前辈,你认识这颗心脏的主人?”

    白龙点了点头,神情怔然,似乎是想起了昔年旧事,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我之所以会引来那些云气,就是因为,在一片人伦惨剧中看见了人性的光辉。”

    城中数年大旱,田地颗粒无收,莫说是墙角的枯草,便是早已枯死的树木,也被人将树皮扒尽,成了充一时之饥的口粮。

    那个时候,家里死了人都不敢声张,就怕被邻居知道了,哪怕深埋五尺,尸骨也会被人扒出来吃掉。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些尸骨根本就轮不到别人惦记。因为自家人也饿,他们也想要活命的机会。

    在这样的大环境之下,易子而食竟成了最后的道德底线,真是可悲可叹。

    而这颗慈父之心的主人,是白龙见到的唯一一个不愿意将自己的亲骨肉拿去换肉,反而自个腿肉给儿女充饥的。

    他的举动让白龙深受震撼,也让他下定决心,为这一城百姓做些什么。

    却没想到,他的作为非但没有帮到这一家三口,反而让这位父亲的伤口感染化脓,那一双儿女也死于瘟疫之下。

    只是白龙却不知道,那位父亲死后竟也不得全尸,心脏不知给和人挖了出来,做成了这邪术的媒介。

    你真哑然半晌,把那匣子捧到白龙面前,“前辈,不如我们找个风水宝地,用这颗心脏给那位慈父另一个坟茔吧。”

    白龙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匣子上的金色符文,最终摇了摇头,“不必了。这个心脏被人以秘术多次祭练,已经算不得纯粹的人心了。他既然到了你的手里,便是与你有些缘分,你就好生收起来吧。”

    此时风沙渐止,随着残阳西斜,原本酷热的气候迅速阴凉了下来。

    沙漠之中白天与黑夜的温差之大,不亚于盛夏与寒冬。

    马介甫提议道:“眼看天就要黑了,咱们也别在这里说话了。还是先找一处地方,避避夜间的风寒也好。”

    胤禛抬头看了看天际那一线残阳,橘黄色的日光与金黄色的沙地融为一体,竟然泛出一种轻微却瑰丽的紫色。

    大自然的光影当真是神奇。

    不过沙漠之中太阳一落山,温度就会迅速下降,马介甫的提议正当其时。

    只是,那石头城多半已经毁了,他们又能去哪儿呢?

    白龙说:“还去石头城。”

    三人虽不解,但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得由着白龙将他们三人一袖拢了。

    等他们从白龙的袖子里出来时,已经回到了待了数日的石头城。

    这地方和他们刚来的时候,已经大不一样。

    如果说刚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一座虽粗犷却古拙的城池。如今再看,却尽是残桓断壁,一派荒凉破败之景。

    如果仔细看的话,城里还有崭新的怕人生活过的痕迹。显然就在不久前,这石头城里还满是人烟。

    白龙意味不明地说:“这些精怪倒是乖觉,跑得也够快。”

    却原来,这白龙虽以海市闻名,却不单单是天然形成的海市,这里存着白龙被天帝封印之前的最后一缕龙息。

    如今白龙劫数已满,脱困而出,和龙息乃是与他息息相关之物,这一群精怪如此利用,他自然不乐意,也就顺势将龙息收回。

    至于他为何不先将这群精怪教训一顿,而是直接打草惊蛇,让那些精怪有逃跑的时机?

    不过是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些精怪既然巧合占用了他的龙息浸润之所,也算是一段机缘。

    机缘乃上天所赐,一饮一啄自有天定,他如今性子平和,轻易不愿意在违背天道。

    胤禛却是暗暗可惜:这位分明是被磨平了心气,日后多半只愿做个隐士,不愿再参与到俗世纷争了。

    他心心念念的又一大外挂,泡汤了。

    正想着呢,忽然有一道金光自天际而来。待金光散去,四人定睛一看,胤禛便先笑出了声。

    “二哥,你怎么来这里了?”

    却原来,这金光不是别人,正是胤禛的网课老师——二郎真君。

    白龙却是面色一变,急忙上前对二郎真君行大礼,“小龙姚崇,拜见二郎真君。真君今日前来,可是因小龙刑满获释一事?”

    二郎真君先是对胤禛点头示意,而后神色一肃,朗声道:“不错。大天尊得知你机缘已至,特命本君前来,意为昭告三界,还你自由。只盼你日后遵循天道,多行善事,自有善果。”

    当年白龙是大天尊亲自镇压于此,如今他得了机缘被人放了出来,大天尊自然有感。

    大天尊能得天帝尊位,本就是经历了千劫百难,自然知晓神仙历劫的好处。

    原本当年之事,就是因白龙的善心而起。想来经此一劫,白龙心性已平,日后做事学会三思而行了。

    白龙忙道:“小龙谨遵大天尊教诲。”

    “嗯。”二郎真君点了点头,替大天尊传下了法旨,“日前有珠江水君压迫剥削一众水族,并蛊惑百姓以美女童子祭献,嘴不容诛。

    大天尊已命三台海会大神,将之压赴斩龙台处决,并命本君传旨于你,任命你为珠江水君,望你善念不绝,泽披两岸百姓。”

    白龙没想到,今日他不但能得脱困境,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好在他被困多年,心境早已圆融通透,静海无波。纵然心中诧异喜悦,他面上也能不动声色,非常平静地谢恩,“小龙遵法旨,多谢大天尊恩泽。”

    二郎真君微微颔首,右手掐诀,一枚金色的令牌点飞入白龙眉心。

    “珠江水府还有许多事物亟待处理,你这便上任去吧。”

    白龙看了胤禛一眼,拱手应道:“是。”

    下一刻,便化作一条白龙,腾空而去。

    玄真道人和马介甫也急忙上前见礼,二郎真君矜持地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他一转脸,面对胤禛的时候,就仿佛突然换了个人,笑意轻松惬意,无形中就透出几分亲昵。

    “我倒是谁能忍受七天饥饿,助这白龙脱困呢。若是四弟你,我就半点都不奇怪了。”

    胤禛摆手道:“嗨,二哥是不知道,最后那三四天,我根本就不敢白龙前辈那边看一眼。就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扑到他身上生啃龙肉。”

    说到最后,他自己先笑了起来。二郎真君听他说的俏皮,也跟着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二郎真君打量了一下四周,不解地问:“这地方荒凉破败,生气与死气交织,对你们这些修仙道的没什么好处,你们来这里干嘛?”

    二郎真君天生慧眼,只要他愿意,这三界六道所有的事,都瞒不过他额上天眼。

    这石头城的事,自然也瞒不过他。

    不过他可不觉得,胤禛会需要到这阴气纵横的海市里求什么邪术。当年他留给胤禛的法术,已经足够全面。只要胤禛认真钻研透彻,剩下的也就是法力的积累了。

    果然,就听胤禛一脸晦气地说:“别提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着了谁的道,才会一脚踩这地方来。”

    然后,他就把自己如何清查妖物,如何到了竹林,又如何一脚踩中阵法,被传送到白龙堆的事,一股脑告诉了二郎真君。

    二郎真君沉吟了片刻,对他说:“凡事有因必有果,我先送你回去。其它的事你得自己查,我得先回去向大天尊复命。若是你力有不逮,再上香请神便是。”

    请神是法师常用的手段之一,在遇到厉害的妖物,自己的修为却不足以对付的时候,法师才会用这一招。

    一般情况下,他们请的都是自己本派的祖师爷,若是有缘,得到特殊令箭的,也能请其他厉害的神仙。

    不过,这种请神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以法师自己的心头血为祭。

    心头血也是修行之人储存法力的一种方式,每损失一滴,都会让法师元气大伤。

    所以,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法师是轻易不会请神的。

    也因请神之事太过损耗自身,被许多人视为邪术一流。

    不过,像二郎神这种,明言可以上香请神的,相当于是私自开外挂,自然就不需要心头血了。

    等二郎神把他们送回那片竹林离去之后,马介甫和玄真道人都用一种景仰的眼神看着胤禛。

    “没想到,四爷还有这层靠山在。”马介甫开始考虑,他是不是也跟着胤禛混。

    玄真道人则是庆幸自己当初的选择,欣喜地说:“原本我还害怕,神仙岛上的能人太多,就凭咱们几个对付不了。如今想来,却是我杞人忧天了。”

    胤禛见此,干脆就再给他吃一颗定心丸。

    于是也笑道:“原本我还想着,去神仙岛之前,先到关帝庙去拜一拜,请关二爷派遣黑白二将军给咱们助阵。若是二哥肯出手,咱们就不必麻烦关二爷了。”

    ——道长你放心大胆地上,咱别的不多,就是外挂多。

    马介甫嘴角流出了羡慕的泪水。

    但究竟要不要向胤禛投诚,他还得再考虑一下。

    毕竟,他不比玄真道人是个自由身,乃是有编制的狐仙。若是贸然插手凡间事,天庭那边不好交代。

    玄真道人果然心神大定,立刻便干劲儿十足地准备清查这竹林内的阵法。

    他很快就发现,那个先后将它和胤禛传送到白龙堆的阵法,已经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不留,就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胤禛心头生疑,沉眉思索了片刻,突然问马介甫:“马大哥,你不是说你进白龙堆的时候,闻到了另一只狐狸的气息吗?”

    “不错。”马介甫点了点头。

    胤禛又问:“那……如果让你再见到那只狐狸,你可还认得她身上的气味吗?”

    “自然认得,我对自己的嗅觉一向自信。”

    这是来自犬科动物的自信。

    他的反应也不慢,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莫不是,四爷知道那只狐狸是谁?”

    “有些猜测,但还需要马大哥帮忙确认。”

    先前他和玄真道人一起,追查此地妖物的时候,就隐隐约约闻到过一股狐骚味。

    再联想到,他们两个正是被这妖物引导着,踏进了这竹林,又是在这竹林中踩中了传送阵,进了那白龙堆。

    偏偏他们进去了之后,就有一只不认识的狐狸和马介甫一起进去,又比马介甫早几天出去。

    而且,白龙堆鬼市内的时序混乱,很难不让胤真怀疑,他们进白龙堆就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算计。

    不过,他们进去转了一圈,非但毫发无损,还得了一些好处,对方把他们送进去究竟是为什么呢?又有没有达到自己目的?

    他们虽然从白龙堆里出来了,但积攒的一团却半个都没有解开。

    胤禛道:“咱们还是先回县城,和揆叙隆科多会合吧。”

    虽然他们在白龙堆里呆了有十天,但由于那里的时间被天帝封印了,内部时序混乱,外面究竟过了多久,他们根本不知道。

    万一外面已经过了一年半载,揆叙和隆科多一众侍卫,岂不是危险了?

    等他们进了县城才知道,隆科多是一点都不危险。他非但不危险,还威风得很。

    如今整个县城都知道,县里来了个京城的大官,现在爷都整日追着奉承。

    胤禛神色古怪,直觉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揆叙他们肯定遭遇了不明危险。

    因为,隆科多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他要轻狂,也不会再胤禛下落不明的时候轻狂。

    作者有话要说:文中关于神仙与凡人的论述,全系作者一家之言,可能逻辑不是很能自洽,大家就看一乐呵,么么哒!

    第304章 遭遇捻秧

    “揆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胤禛避着人,悄悄回了客栈,隆科多却不在客栈中,只有揆叙领着一众侍卫一直守候。

    “对了,我失踪几日了?”

    揆叙道:“两个月。自四爷失踪那日算起,已经整两个月了。”

    他的神色很是憔悴,却也带着失而复得的欣喜,“这么大的事,奴才们不敢隐瞒,早在四爷失踪的第三日,便由隆三爷写了密折,八百里加急送回了京城。”

    如果不出意外,康熙派来主持大局的人,很快就要到了。

    这一点,就算揆叙不说,胤禛也能想到。

    他直接问道:“你可知道汗阿玛派了谁来?”

    等他这个问题问出口,揆叙的神情立刻就古怪了起来,带着几份调侃,还有几份揶揄。

    “四爷不妨猜猜。”

    看着他那恨不得把答案写在脸上的神情,胤禛就觉得,这事儿根本不需要猜。

    他只是疑惑,“以汗阿玛的性子,怎么可能同意明若来?”

    “哈哈哈哈哈……”

    这两个月来,揆叙首次开怀大笑,笑完了还乐呵呵地说:“这正说明富察格格非池中之物,四爷得了个好福晋呀。”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清楚胤禛的为人,知道他并不忌讳自己的妻子精明能干。

    胤禛有点尴尬,不知道这个话题该怎么接。

    他前脚刚接到拴婚的圣旨,后脚又被康熙派了出来。虽然行程很是仓促,但若是有心,他完全可以派人到富察府上送点小礼物,问候一下自己的未婚妻。

    可他什么都没做,只当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一早,就急匆匆地带人出发了。

    之所以会如此,就是因为这门婚事来到太过突然。而且,他和明若有相互知道对方的底细,知道自己的栓婚对象是明若之后,他心里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他觉得,明若一定和他一样尴尬。

    若不然,他出京的时候,明若怎么会不到城外十里亭去送他呢?

    骤然得知自己要嫁人,还是嫁给一个清楚自己底细的人,恐怕心理素质过硬的雍正皇帝,一时之间也hold不住。

    胤禛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舅舅怎么就成了县令的左上宾?”

    揆叙叹了口气,“这件事说起来,也是我们两个行事太过急躁,这才让人钻了空子,不得不暴露身份以自保。”

    却原来,隆科多私底下摆酒,纳了那赵二姐之后,倒也过了一段安稳的日子。

    只是,赵家兄妹安稳了不到半个月,就开始往那小院子里领乱七八糟的人。这些人大多是街头混混,还有楼这里的粉头。

    因为早就怀疑他们的身份不简单,隆科多就做出一副“百无一用”的书生样,对他们的行为看不惯,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跺着脚掩着面,喊几句“成何体统”,“有辱斯文”。

    一来二去的,赵氏兄妹很快就无所顾忌,竟是放肆地领着一群混混,在家里聚众赌-博。

    隆科多冷眼瞧着,那些混混生冷不忌,连已经嫁为人妇的赵二姐,都时常被那些混混揩油调戏,那些被叫来作陪的粉头更不用说。

    他们一群人聚在一起,场面简直污秽不堪,连隆科多这种比较放得开的,都觉得恶心。

    只是,无论这些混混玩得再怎么花,却从没有一个,敢把主意打到盛絮儿身上的。

    这难道不可疑吗?

    这很可疑。

    他和揆叙都确定,那盛絮儿不是个傻子。但她却放任了这种可疑的存在,并把这可疑明晃晃地摆到了隆科多面前。

    两人一时摸不清她的路数,猜不透她究竟想干什么,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哪知道,就在他们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盛絮儿身上时,赵家兄妹却突然出手。

    那天晚上,隆科多早早地睡了,赵氏兄妹领着一群人,在西厢房赌-博饮酒取乐。

    突然有一队衙役闯了进来,说是奉县太爷之命,抓捕聚众赌-博之人。

    大清是禁赌的,这种突袭抓捕暗中聚赌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所以,隆科多虽然在衙役开始撞门的一瞬间就醒了,却装作不知道,闭上眼睛继续睡。

    正好他也借机看看,那盛絮儿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但他却没想到,对方的笑话没看成,倒是自己差点变成笑话。

    那群衙役闯进来之后,不由分说就开始抓人。不但抓了在西厢赌钱的那一群,还强硬地敲开了他卧室的门,不由分说就是一通搜查。

    更神奇的是,某个衙役竟然真的在他的褥子底下,搜出了一幅赌具。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们栽赃陷害的能不能再不走心一点?

    那赌具明显就是搜出来的那个衙役自己放进去的。

    偏他们人多势众,众口一词,又有那几个混混,把所有的事情都往他头上推,一时间竟显得隆科多百口莫辩。

    隆科做心知肚明,他这是遭遇了“捻秧”,也就是现代人说的诈骗。

    无论是赵氏兄妹,还是那些混混,再加上这些衙役,全都是一伙的,串通起来专门讹诈别人的钱财。

    这时候,隆科多还有心思想:也不知道这些衙役,是贼人假扮的还是真的。若是贼人假扮的,县令把这一伙人抓住了,可就是破了一个团伙作案。这可都是政绩啊!

    没错,他隆科多就是这么官迷,这个时候都忘不了核算政绩。

    就在隆科多准备自认倒霉,花钱消灾的时候,领头的那个衙役,竟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佟佳氏出身,并威胁隆科多不要不识好歹。

    好家伙,这能忍?

    只看这些家伙行动这么熟练,就知道他们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情了,也不是头一回打着她们佟佳氏的名号来作恶了。

    如今他们整个佟佳氏,在国服童国刚的带领下,一致主张低调蛰伏,以免引起皇上的忌惮出手打压。

    他们这些真正的佟佳氏子弟,尚且要收敛脾性,且越是嫡支子弟,越是要行事三思,哪容这些冒牌或嚣张?

    谁知道被他们讹诈的人里,有没有哪个和京中权贵沾亲带故的?

    万一人家把这件事当成把柄捏,在手里,准备在关键时刻,当成压死佟佳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佟佳氏岂不是要冤死了?

    他要能忍得了,他就不是佟佳竹筠!

    隆科多立刻奋起,放出信号弹,召唤了守在附近的十个侍卫。他们十一个人合力,把这一群人都给打趴下,捆了个严严实实。

    等天一亮,隆科多就亲自带人,敲响了衙门口的鸣冤鼓。

    那县太爷还在小妾的温柔香里趴着呢,被人吵醒了心里自然很不爽,一升堂就没少摆官架子。

    但他的官架子,也就止步于隆科多递上名帖的一瞬间。

    那是一等公佟国纲的名帖,这县令是个汉人出身,一等公简直是他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终点,如何能不惊慌?

    他立刻就从堂上走了下来,在隆科多的暗示下,亲自把隆科多请到了后衙。

    把这群胆大包天的贼子收拾了之后,隆科多当即就写了折子,连同胤禛失踪的事,一同报给了康熙。

    胤禛听完,唏嘘不已,“这还真是天高皇帝远,撑死胆大的。”

    马介甫道:“捻秧在民间也不算稀事,早几年我也曾遇见过。蛇有蛇道,鼠有鼠道。这种事情,是禁不绝的。”

    说白了,捻秧之所以一直有市场,最大的原因还是人心贪念不绝。要么贪财,要么贪色。

    只要你贪了一样,就很容易被人利用着做局,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个道理,胤禛自然明白。

    他在后世的新闻上,见惯了各种电信诈骗,那个花样可是多多了。

    这时,马介甫突然往揆叙那边凑了凑,又用力抽了抽鼻子,转头对胤禛道:“就是这个气味儿。”

    见揆叙不明所以,胤禛解释道:“我们是在找一只狐狸,马大哥在你身上闻到了那只狐狸的味道。”

    揆叙惊道:“那盛絮儿果然是盛京逃出的那只狐狸吗?”

    “什么盛絮儿?”这回换胤禛不明所以了。

    “就是那个被隆三爷救回去的弱女子,他自称姓盛,名叫絮儿。我与龙三爷都怀疑,她就是咱们在盛京时遇见的,那个叫做絮儿的狐狸。”

    “哦。”胤禛点了点头,“那他现在应该是在牢里吧?”

    既然赵氏兄妹是诈骗团伙的人,那肾虚而作为引狼入室的人,怎么算都是同伙。

    既然龙科多带着人,把整个诈骗团伙都给端了,没道理把那盛絮儿给放走。

    回去摇了摇头,“被他提前得到消息,跑了。”

    “又跑了?她这也太能跑了。”

    直到现在胤真都不明白,在盛京的时候,那絮儿额头上分明贴着他的符咒,又是如何逃脱的?

    而且,既然她能挣脱符咒逃出,为何不把她的姐妹雪儿也一并带走?

    马介甫沉声道:“只闻这个气味,我就敢肯定,和我一起进白龙堆的狐狸,就是这个盛絮儿。”

    胤禛蹙眉道:“那他为何要把我坑进去?”

    揆叙关注的重点就不一样了,他神色一厉,冷冷道:“这次四爷失踪,果然是她捣的鬼!等下次再遇见了,必得让他付出代价!”

    正在此时,隆科多一边喊着“四爷”,一边大步走了进来。

    直到真正看见了胤禛,他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头才放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胤禛面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哽咽道:“四爷,您总算是平安回来了!”

    胤禛失踪的这两月,揆叙焦心,他比揆叙更多了一层愧疚。他甚至不知道,如果胤禛真出了什么事,他回京之后,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姐姐?

    “诶,舅舅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胤禛吃了一惊,急忙从椅子上跳下来,用力把隆科多扶了起来,“舅舅是长辈,真是折煞我了。”

    隆科多顺势起身,又仔仔细细把胤禛打量了一番,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都觉得胤禛瘦了。

    “阿哥这两个月,吃了不少苦头吧?”

    见他真情流露,胤禛感动不已,急忙安抚道:“有道长和马大哥帮衬,我也没吃什么苦头。而且,我去的那个地方时间流速不同。于舅舅来说,是过了两个月。可是我在那里,只过了几天而已。”

    他只含糊地说几天,没说具体过了十天,就是觉得自己已经平安回来了,也不必让关心他的人再多增忧虑。

    果然,听他说只待了几天。隆科多的神色立刻好了许多,转身就对玄真道人和马介甫行了大礼,“此次四爷能够脱困,多亏了二位周全,请受隆科多一拜。”

    他几乎一揖到底,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十分诚恳,显然诚意十足,“二位日后若是有用得着隆科多的地方,只管到京城一等公府去投拜帖。只要不危害我大清的江山社稷,隆科多万死不辞!”

    他不但话说的漂亮,行动上也十分有诚意,直接就从怀里拿出了两张自己的名帖,分别递给了玄真道人和马介甫。

    两人推辞了一番,在隆科多的坚持下,还是收下了名帖。

    虽然隆科多现在官职不高,但他还年轻。就凭他的家世,日后也是前途不可限量。他的名帖,是时间越久,含金量就越高,说不定日后就用上了呢。

    马介甫精通人情世故,自然非常识趣。收了名帖之后,他便表示自己累了,要了一间客房就去休息了。

    等他走了之后,双方才再次交流了自己的信息。

    然后,胤禛又写了一封请安见请罪的折子,命人送到驿站,八百里加急递到京城去。

    他身为人子,骤然失踪两个月,累得父母担忧,自然是要请罪的。

    等他们商量何时启程的时候,揆叙笑得一脸诡秘,“这就要看四爷的意思了。四爷若是想要等几天,那咱们就多留几天。”

    一开始隆科多还没反应过来,等他想明白之后,笑容就猥琐了起来,“嘿嘿,自然是要多等等的。四爷一年大似一年,也该学会怜香惜玉了。若是让佳人扑个空,多不好?”

    两人一唱一和,倒是把胤禛弄了个大红脸。

    但他又不能明说,这门婚事他和明若都觉得尴尬,能陪着干笑几声,让他们不要乱说话,以免坏了明若的名声。

    “四爷放心,我们懂,我们都懂。”隆科多嘿嘿直笑,要胤禛更不放心了。

    想到隆科多上辈子,就是被雍正给收拾了,而且明若对隆科多和年羹尧的印象都很不好,胤禛觉得,哪怕看在这几年隆科多对他还不错的份上,自己也有义务多叮嘱几句。

    “舅舅,富察格格毕竟是个姑娘家,脸皮薄。你们在她面前,可不要乱说话。”

    若是被她那个小心眼惦记上了,以后可以有你的苦头吃。

    只可惜,隆科多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非常没有长辈风范地拍了拍胤真的肩膀,以过来人的姿态,教了他许多哄女孩子的技巧。

    胤禛听得一脸木然,心想:我也做过女孩子,还能不知道该怎么哄自己?我现在急需的是哄男孩子的技巧,你能提供点吗?

    原本隆科多和他说这些,一半是真有心传授经验,另一半就是逗弄小辈儿,存心看他窘迫。

    但见他越说越多,胤禛反而越听越淡定,他自己先觉得没意思,扭头对揆叙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而后又开始意气风发地忆当年,“我和四爷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出菁了。头天晚上湿了亵衣,第二天我额娘就选了个眉清目秀的小丫头送到我房里……”

    眼见胤禛已经开始无聊的翻白眼了,一直沉默的玄真道人突然插嘴,“过早行男女之事,于寿数有碍。”

    隆科多还没说出口的小荒蚊,就此被噎了回去。

    “真的假的?”他惊疑不定的看向玄真道人。

    玄真道人捋了捋胡须,淡淡道:“三爷若是不信,大可仔细观察一下,父母年少时生的孩子,是不是特别容易夭折?”

    听见正向科普,胤禛急忙跟着说:“这个我知道,父母自己都还是没发育完全的孩子呢,怎么可能生得出健康的孩子?”

    见他说的信誓旦旦,玄真道人又是一脸赞同,揆叙和隆科多也不得不信。

    揆叙道:“如此说来,我与夫人成亲数载没有孩子,反而是件好事了。”

    胤禛笑道:“这就叫因祸得福。”

    提起自己的夫人和孩子,揆叙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温馨,“说不定这次富察格格来的时候,来我夫人的家书。算算日子,我的孩子差不多已经出生两个月了,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洗三礼和满月礼办得如何?”

    想到自己没能参加孩子的洗三和满月,揆叙神色黯然。

    这两样都是一辈子才有一次,他错过了,也就没机会再弥补了。

    隆科多急忙安慰他,“有觉罗夫人和耿格格操持,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夫人可没少私底下夸赞跟格格爽利能干。”

    “也是。”揆叙冲他感激一笑,收取了黯然之色。

    只是心底,到底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捻秧也是聊斋里的,是个长篇,详细描述了古代的骗术,挺有意思的,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看看。

    第305章 明若到来

    胤禛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道:“那你还不赶紧多买点小孩子喜欢的东西,小心回去之后,孩子不认你这个阿玛。”

    这种时候,调侃果然比安慰有用。

    揆叙精神一振,笑道:“不错,我虽然赶不上儿子出生,也赶不上洗三和满月,但给儿子准备礼物却是什么时候都不晚。”

    当即他也不赔胤真说话了,告了声罪便出去了,说是要收集一些当地的特色玩具,将来给他的孩子玩儿。

    “啧,当了阿玛的,就是不一样。”隆科多有些羡慕地摸了摸下巴,“不知道我媳妇儿,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大胖小子?”

    胤禛道:“这点你们两口子共同努力了。”

    隆科多一挑眉,惊奇地说:“哟呵,四爷还懂得这些?”

    胤禛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

    如此,又过了两日。

    等风尘朴朴的明若赶到时,正是第三日的黄昏。

    她换了一身男装,梳着辫子,脑袋上扣着瓜皮帽。就连耳垂上的耳洞。都细心地用脂粉遮掩住了。

    青春期的孩子本就雌雄莫辩,她装扮得精心,再加上做过一辈子的男人,神态举止根本不用模仿,就把上辈子的架势拿出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十四五岁的清俊小少年。

    在身体没发育完全的时候,女孩子的身高,总是比男孩子窜得快一些。

    “这位就是富察格格?”隆科多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就急忙移开了目光,心里啧啧称奇。

    明若板着一张脸,掩饰住心底的不情愿,对隆科多行了男子礼,“隆科多大人,小子富察傅成,这相有礼了。”

    傅成是明若的庶兄,比她大了两岁。正好她女扮男装,看起来也比实际年龄长了两岁,借用傅成的身份正好。

    “原来是傅成小公子。”隆科多从善如流地改口,而后就非常识趣的告辞,把空间留给这一对未婚夫妻。

    但隆科多却没想到,等着屋子里只剩胤禛他们两人的时候,气氛却越发尴尬了。

    身份的骤然转变,让两人相对无言。

    虽然明若刚重生的时候,也想过嫁给胤禛,然后扶持胤禛重登皇位,看一看有着迥异思想的胤禛,会不会带领大清走上一条新的道路。

    可是,随着他的思想被胤禛改变,这个想法也不知不觉地打消了。

    甚至于,她已经生出了这一辈子都不嫁人的心思。

    却没想到,等她的想法转变了,上辈子坑了他一辈子的康熙,就又来坑她了。

    一道赐婚的圣旨传到富察府上,马奇夫妻和她的哥哥弟弟们欣喜若狂,明若却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额娘舒穆禄氏抱着她喜极而泣,一边摩挲她,一边欢喜地说:“额娘本以为,把你嫁给咱们富察家的部下,一辈子护着你,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却不想,我儿果然是个有造化的。”

    马奇虽没有妻子那样激动,但只看他捋着胡须满脸得意的神情,也知道他对这门婚事是非常满意的。

    也是,能把女儿嫁入皇室,还是嫁给当今圣上的儿子,这对哪一个家族来说,都是天大的荣耀。

    前脚圣旨传到马奇府上,后脚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富察氏家族。

    大清虽然已经入关了,但八旗贵族还保留着关外的居住习俗,每一个家族都是以嫡支主宅为中心,一圈一圈地聚集在一起。

    马奇这一代的嫡支是米思翰的嫡子李荣保,也就是马奇嫡出的弟弟。

    不过,因为李荣宝年纪还小,如今富察家在朝中最说得上话的是马奇和马武兄弟。

    明若栓婚四阿哥的消息传开之后,这个沙济富察氏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带着自己的妻子赶到了马奇府上,送贺礼的送贺礼,说好话的说好话。

    这还只是头一天。

    第二天,富察是嫁在进城的姑奶奶们,也都带着女婿回家省亲,最主要就是见见明若这个未来的四福晋。

    到了第三天,相熟的同僚和远一些的姻亲,也都登门道贺。

    接连几天的热闹,让明若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再一次想起了自己这辈子的身份。

    身为富察是的女儿,就算不能为家里增光添彩,也不应该让家族为自己蒙羞。

    心底那股想要抗旨的冲动,彻底沉寂了下来。

    ——有抗旨的想法,我真是疯了!

    无论是明若还是胤禛都不知道,当这份栓婚圣旨在整个京城传开的时候,乌拉那拉氏费扬古的府上,有一个人狠狠松了口气。

    ——命运真的改变了,这辈子她不用再忍受丧子之痛,不用再为了丈夫对自己只有敬重而痛苦了。

    先有李氏,后有年氏,这两个宠妾一人压制她十几年,中间还有耿氏和钮祜禄氏平分秋色。

    她这个嫡福晋,做得实在是可笑。

    就算最后登上了后位,又能如何呢?

    一个无子无宠的皇后,空壳子罢了。

    就连病死在了紫禁城,远在圆明园的皇上也不愿意回宫为她治丧,并特意下旨,她的葬礼一切从简。

    孝敬宪皇后,这是她在史书上留下的淡淡一笔,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唯一一抹痕迹。

    皇后死了,还有熹贵妃统领后宫。皇上怎么会缺少替他打理后宫的人?

    谁又能想到,年氏一进府就迅速失宠的钮祜禄氏,会成了最后的赢家?

    真是时也,命也!

    不过,这辈子,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了。

    费扬古家的大格格有多庆幸,明若的心境就有多复杂。

    她也知道,胤禛的心境肯定和她一样复杂,甚至比她还要复杂。

    若不然,他也不会离京办差前,不往富察府上递只言片语。

    幸好宫里有两个娘娘替他描补,胤禛早上离京,等到下午的时候,承乾宫娘娘和永和宫娘娘的赏赐,就一前一后到了马奇府上。

    原本舒穆禄氏心里还有点犯嘀咕,觉得是不是四阿哥变心了,不满意这桩婚事。

    那两位娘娘的赏赐来了之后,她立刻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要两位娘娘看重你,你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

    她也做过人家的儿媳妇,而且头顶上还是嫡婆婆和亲婆婆两重婆婆压着,自然深谙给人做儿媳妇的苦楚。

    无论是什么原因,两位娘娘表达了善意,对明若来说,就是一件大好事。

    “不过,待到成婚之后,你还是得好好笼络四贝勒。四贝勒已经有爵位在身,你们成婚之后,应该很快就能开府自己单过。只要每月初一十五,按时进宫陪两位娘娘说说话,你的日子轻松得很。”

    听着额娘一句一句的叮嘱,明若觉得自己的脸都笑僵了。但这都是额娘第一片慈心,上辈子很少感受到母爱的明若,还是很受用的。

    就在她不断的给自己下心理暗示,慢慢地接受了这门婚事时,胤禛失踪的消息,突然传回了京城。

    当然了,这种事情不可能传得沸沸扬扬到处都是。可明若是在道录司任职的,胤禛是道录司的首脑。他出了事情,道录司纵然不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也是第二个。

    这件事普通人明显解决不了,康熙很快就传召了如今的道录司负责人。

    于是,明若第二次踏入了乾清宫。上一次还是她小的时候,京城瘟疫肆虐,她阿玛带着他上了太和殿,和皇上耍赖,把她送进宫里躲避瘟疫的那次。

    “你就是马奇家的姑娘?”康熙端坐在高高的丹陛下,隔着九重御阶,跪在金砖上的明若,根本就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闻一道威严的嗓音。

    君心难测,喜怒难辨。

    但上辈子,明若在康熙手底下蛰伏数十载,对康熙的一举一动早已琢磨得十分透彻。

    她听得出来,康熙并没有动怒,甚至还带了点欣赏。

    “回皇上,正是臣女。”

    今生和前世到底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是前世,所有的八旗子弟在皇上面前,都只能自称奴才。

    “朕听说,道录司的内务,是你在负责?”

    “回皇上,蒙四爷不弃,正是臣女在操持。”

    康熙意味不明地说:“男主外,女主内。你们二人倒是配合默契。”

    明若心头一紧,装作听不出康熙的疑心,谨慎地说:“能为皇上分忧,是臣女的福气。”

    “四贝勒的事,你都听说了吧?”

    “安公公传旨时,臣女已经打听过了。”明若实话实说。

    安公公就是小安子,他在御前只配叫小安子,但出了乾清宫的宫门,旁人都得尊称他一声安公公。

    收买传旨太监打探消息,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了。

    能在御前伺候的都机灵,什么消息能透露,什么消息得闭嘴,他们都门清。

    真有那脑子不清楚的,也不能混到搬旨的资格。

    所以,康熙对这种事情,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他甚至认为,让身边的人有油水可捞,他们才会更加尽心尽力地为他办差。

    果然,康熙并没有这方面多纠结,只是问道:“不知你们道录司有何章程?”

    无论他心里有多少猜忌,听闻儿子失踪,康熙还是觉得心惊肉跳,第一反应就是先把儿子找回来。

    太后那里他让人尽力瞒着,等把阿哥找回来,再慢慢地和她老人家说。

    但承乾宫和永和宫,康熙都让人私底下递了消息过去,让两位娘娘心里有个底,以免骤然得知,在太后面前露了行迹。

    明若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臣女愿带领葛、洪两位大师,前往衢州,探查四贝勒的下落。”

    “你?”

    “正是臣女。”

    康熙终于对她刮目相看。

    第306章 明若:啊,这……

    天色逐渐阴沉了下来,窗外乌云浓重,把天光屏蔽,哪怕开着窗户,室内也是幽暗一片。

    “辛苦你了。”胤禛干巴巴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来,其实,你也不用专门跑这一趟。”

    目前还是康熙初年,八王议政尚且存在,康熙还在苦心琢磨,如何将八旗亲贵的势力全部收入手中。

    因而,就算胤禛真的出了意外,哪怕康熙心里再不乐意,也会捏着鼻子,另给明若指一门好婚事。

    谁让明若背后站着整个富察氏呢?

    如果换到了乾隆年间,指给了皇子还想再嫁,那才是痴人说梦。

    但明若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的笑容很是舒心,“我到底不比你,难得有出京的机会。”

    说完,她走到窗边,把支着百叶窗的撑子拿了下来,将窗户关好。

    “眼见就要下雨了,这窗户还是关上得好。”

    “啊,是呀。”胤禛那无处安放的手,只能摸自己的鼻子。

    明若见此,又解释了一句,“其实,我冒险跑这一趟,也不单单是因为担心你。”

    因为清楚胤禛的为人,明若不想和他玩那些虚头巴脑的,就明打明地把自己的谋算说了出来。

    “咱们两个的情况,你我都心知肚明。日后在子嗣上,我这里怕是会有些艰难。所以……”

    剩下的她没再说下去,但胤禛已经听明白了。

    明若来这一趟,不但带着康熙的旨意,还带着后宫两位娘娘的嘱托。

    可以说,她跑这一趟,只要能把胤禛平安带回去,日后在两位娘娘面前,她就是个宝贝。

    哪怕胤禛日后再娶了侧室,哪怕她日后膝下无子,也没有一个妾室能越过她去。

    说完之后,明若小心地觑着胤禛的神色,生怕他恼羞成怒,俩人谈崩。

    胤禛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赞赏道:“高,你这一手实在是高!真不愧是……雍正皇帝。”

    最后那四个字,他的声音轻若羽毛拂过。如果不是明若一直注视着他,看懂了唇语……啊,对了,以明若的聪明劲儿,就算听不见,联系前后语境,她也能猜出来。

    “嘘,慎言!”她竖起食指瞪了胤禛一眼,“亏你也读了几十年书了,连君子慎独的道理都不懂吗?”

    被她这么一瞪,两人之间尴尬僵硬的气氛突然之间化为了乌有。

    他们都想起了小时候,想起了在承乾宫同住时,胤禛也是这么口无遮拦,经常把生性谨慎的明若气得吹胡子瞪眼。

    胤禛哈哈一笑,突然想起了什么,挑着眉问明若,“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怎么像是妻子出轨,怕被丈夫抓包一样?”

    明若问:“出轨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红杏出墙。”

    “呸!”明若恨不得给他两巴掌,“刚说完你,老毛病又犯了。这种话是能乱说的吗?”

    时人对女子名节的看重,已经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顶峰。对着她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外面也这么没遮没拦的,那是会逼死人命的。

    “诶,放心,我有分寸。这话我也就私底下对你说说。”

    他可不敢随便挑战这个时代的礼教。

    “但愿你记得才好。”明若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踌躇起来,“虽然你知道我骨子里是个男人,但这世上从来都不缺龙阳断袖之好。再者说,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不愿意为自己生儿育女?”

    以己度人,如果她上辈子的某个后宫嫔妃不愿意侍寝,她绝对会勃然大怒,把人扔在深宫里自生自灭。

    “啊?”胤禛呆了一下,“我没告诉过你吗?”

    “什……什么?”

    难不成他是已经有了真爱,所以对其他人都不在乎了?

    明若微微蹙眉,觉得情况有点不妙。内心深处,还有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气。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格格这么有福气?

    胤禛用食指勾了勾鼻子,低声道:“我上辈子是个姑娘呀。”

    “啊?”明若大惊失色,回想起自幼与胤禛相处时的种种细节,只觉得难以置信,“可是,你看起来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呀。”

    胤禛“嗐”了一声,说:“投胎到这么个时代,变成男人我只会庆幸。若是生成个小格格,为了自由,我也得多花十倍的心力。”

    “那你会认命吗?”明若很想知道答案。

    “不会。”胤禛正色道,“如果我真的生成了个格格,等有自保能力的时候,我一定会为自己争取自由的。”

    “如果你的自由,需要骨肉分离来换呢?”

    对于这一点,明若是有亲身体会。

    如果不是有胤禛帮她,她想真正获得自由活成自我,又不想连累富察氏的女儿们,唯一的法子就是诈死离家出走,这还是得在弄来路引的前提下。

    弄来路引,她可以女扮男装在闯荡,弄不来就得时刻小心被人抓住卖去青楼。

    她之所以愿意一直忍受,就是因为舍不得这辈子来之不易的父母之爱,兄弟之情。

    面对这个问题,胤禛沉默了片刻,反问道:“如果我在这种环境里,八成会英年早逝抑郁而终。你觉得我的父母,是愿意放手成全呢,还是宁愿用教条困死我?”

    他是喜欢做咸鱼,但前提是,这条咸鱼不是那种随时随地会被人剁了做菜的。

    这回换明若沉默了。

    天色越发阴沉,乌云浓重得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雨珠却迟迟不落。

    许久,明若点了点头,说:“不错,按照你传授给我的思维,这件事情本没有对错之分,只是每个人的取舍不同而已。”

    胤禛笑了,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当然了,这个打算的前提是,我得幸运的投胎成满族格格。若是变成了汉家姑娘,从小就得裹小脚,身体注定发育不健全,不想认命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说到底,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上层人士选择的余地更多。

    想象一下,若是自己投胎到了汉人家庭里,变成了需要裹小脚的汉族女儿,明若深深地沉默了。

    ——那当真是寸步难行。

    她非常干脆地转移了话题,“怪不得你一直不赞同我学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原来女孩子也能养成像你这样的。”

    然后她又像是怀念又像是感慨地说:“若是我五妹还有怀恪,能照你这个模子养,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了。”

    胤禛却是心中一动,心中起了一个让他兴奋得有些战栗的念头。

    “诶,你说,等回京之后我向皇上提议,把本朝的公主,都照着武曌的模子来养,如何?”

    “不如何。”明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疯子,“从先帝时候开始,本朝就特别防备后宫干政,当今圣上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再者说了,他这一堆的儿子都已经防备不过来了,若是把女儿也都养得野心勃勃,只怕更要提心吊胆,怕自己的皇位坐不稳了。”

    这几句话,她说得无不嘲讽。

    胤她禛诧异的看着她,“你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这可不像你啊!”

    要知道,前世康熙的皇位可是传给雍正了的。无论是为了表明自己的皇位来得正统也好,还是他本身的立场就让她维护君权父权原因也罢。

    反正明若对康熙,怕偶有怨言,也不会如此冷嘲热讽。

    看来,她是真的想通了,也真的把自己的身份,从雍正皇帝转换到了富察格格。

    明若瞥了他一眼,木着脸说:“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胤禛哈哈一笑,一点也不尴尬,“以后咱俩可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若是立场不能统一,那还怎么过日子嘛?”

    他可是随时都准备造反的男人,若是老婆一心敬畏皇权,他一边忙外边,一边还得防内宅,一根蜡烛两头烧,怕是连五十八岁都活不到。

    但如果把明若这个大外挂拉入自己的阵营,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说不定他还有闲工夫善加保养,活到六十八岁、七十八岁也都有可能。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梦想总是要有的嘛。

    也是雍正皇帝五十八岁死的印象太深刻,胤禛总是会忽略了,关二爷早在他的寿命上添了一笔。

    “立场?”明若目光犀利地看着他,“说起立场,我倒是要问问四爷,你的立场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人明明有能力,目光却总不往朝堂上放,反而把自己游离于朝堂之外。直到现在,许多朝中重臣对这位四贝勒,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早几年,他和太子的关系还十分融洽。但是这几年,他与太子也疏远了,反而与几个小阿哥关系不错。

    虽然他的兄弟们个个都有文治武功的才能,但老八心怀异志,一心出人头地;老九老十桀骜不驯,太难收服。

    看看前世的大阿哥就知道了,和老八混在一起,得时刻提防他挖了你的墙角再背刺你。

    “我的立场?我的立场很简单……”

    说到这里,胤禛面色微,突然温柔如水地来了一句,“你到底是个女孩子,一路风餐露宿的,也累坏了吧?”

    这话题转移的,怎一个突兀了得?

    好在明若心思灵慧,立刻就明白是情况有变,有些话不好再说。

    她也一秒变脸,满脸的羞怯,“多谢四爷关心,有爷这句话,我就不觉得苦。”

    直到她话音落下,才隐隐约约听见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四爷,不好了四爷,揆二爷和佟三爷,都被妖物给捉去了!”

    来报信的侍卫气喘吁吁,心头忐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明若:来的真不是时候!

    第307章 失踪

    “什么?”胤禛大惊失色,急忙拉开了门,让那侍卫进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仔细说。”

    “是……是。”那侍卫慌张忐忑得厉害。

    一方面是因为揆叙和隆科多这两个重臣之子出事,一方面是怕自己打扰了四贝勒,惹得四贝勒不快。

    见他话都说不囫囵,胤禛急忙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温和地说:“你不要着急,慢慢说。无论是哪个妖物敢如此大胆,我都会把他们两个救出来的。”

    其实,他心里有点没底。

    因为他很清楚,无论是揆叙还是隆科多,两人虽然性情不同,但行事都颇有分寸。如今出门在外,两人担着护卫皇子之责,是不会主动招惹是非的。

    他们被妖招惹了,还能把她们掳走,要么是这妖物的伪装技术高,要么就是这妖物的法术厉害。

    无论哪一样,都会给他的营救之路增添波。

    当然,他怕的不是麻烦,而是怕时间耽搁得久了,揆叙和隆科多会出事。

    见胤禛态度温和,没有怪罪他们保护不利的意思,那侍卫暗暗松了口气,心神也注定安定了下来。

    不过,对于胤禛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终于能好好说话了。

    却原来,因着明若的到来,揆叙和隆科多都有意给他俩独处的时间,便都避了出去,领着几个侍卫在街上瞎溜达。

    如今隆科多在这衢州县城,我是个大大的名人。找赵二那伙人,他不得不暴露了身份,那段时日,曲周县令可是天天到隆科多租的那小宅子里报道。

    能让县令大人如此紧张的人物,这城里的乡绅富贾也纷纷紧随其后,带着重礼前去拜访。

    衢州这地方不算繁华,就算是当地富户,其实也没多少好东西。隆科多自小便叫京城的繁华养刁了眼,他们进献这些东西,根本入不得眼。

    所以,这些东西收与不收,在隆科多来说,就是可有可无。

    不过他这次是跟着胤禛出来的,而胤禛又自来对这些潜规则不屑一顾,隆科多便有些为难。

    他私底下和揆叙商议,“如今四爷下落不明,咱们说不得还要借助衢州的地方势力寻找,若是不收他们的东西,难免叫他们心里多想。再有那自作聪明的坏了事,真是得不偿失。可若是收了,为了那点东西惹得四爷不快,对我来说更是得不偿失。”

    揆叙沉吟了片刻,提议道:“那就先收了。四爷不是画了个水利图,有意为衢州修几条水渠吗?等四爷找回来了,这些钱财正好拿去修渠,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听了这话,隆科多眼睛一亮,抚掌笑道:“不错,不错。还是你有办法,就这么办!”

    他越想越觉得妙,促狭道:“反正这些乡绅的钱财,大多是从底层百姓身上搜刮来的。咱们用这些钱替百姓多修葺的水渠,那才真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呢。”

    那些东西有了着落。隆科多的心思也就安定了,和揆叙一起继续寻找胤禛的下落。

    等胤禛回来之后,隆科多也将他和揆叙商量的结果报给了胤禛。与这种利国利民的好事,胤禛自然不会有意见。

    今日明若来了衢州,两人一是希望他们日后夫妻和美,二是顾忌富察家的势力,非常主动地将空间留给了那一对未婚的小夫妻。

    于是,他们俩就无所事事,只能在街上瞎溜达。

    也幸好随着赵氏兄妹落网,盛絮儿那只狐妖也遁走离开了衢州,他们也不担心在街上乱走会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今天并非赶集的日子,虽然左右两边的铺子大多开着,但街道两旁却没几个摆摊挑担的。

    少了那些走街串巷的吆喝声,整条主干道一下子便冷清了下来,让人逛着也无甚趣味。

    隆科多实在觉得无趣,便提议道:“不如咱们到城外转转,去看看衢州附近的农田和水系?”

    既然要修水渠,最起码也得知道原本的水系分布和走向吧?省得被那些乡绅糊弄。

    揆叙沉吟了片刻,也点头同意了。

    “也好。”反正现在他们也没有别的事可做,巡视农田与水系,也勉强算是一件正事。

    于是,两人就结伴出了城。

    衢州县属于合肥省,全界只有衢江这一条大的水系东西横贯。

    县衙的治所自然是在全县最为富饶之地,也就是水利最为便利的地方。

    不用说,靠近衢江的上等水田,自然是被官员、酷吏、乡绅、富贾等上层人士占据了大半。

    而且,剩下的那一小半,也正不断被这些人各种巧立名目,从底层百姓手中巧取豪夺。

    此时大清虽然还在立国初期,但由于当今皇室是少数民族,虽然占据了中原,但底气总是不那么足。

    以至于清朝开国之初,并不像从前的朝代一样,会先给平民百姓分一波儿田地,让百姓们过几十年好日子。

    莫说给底层百姓分地了,刚入中原的时候,就数满洲亲贵圈地圈得最狠。

    那些早期亲贵们,就像是他们的前辈元朝贵族一样,虽然已经占据了中原大地,却打心底里没把自己当成是主人,而是当成抢一波儿就走的恶客。

    既然是抢一波就走,那对着原本的主人,自然是可着劲儿的祸害,能怎么祸害就怎么祸害,最好是祸害到他们家破人亡,往后再没有资本站起来找自己报仇。

    至于等他们把抢来的东西挥霍完了之后该怎么办,他们似乎并没有考虑那么长远。

    也是,他们出生于在白山黑水之间,后来又跟着努尔哈赤一路打到了建州,和蒙古草原贵族们打成了一片。

    他们习惯了在草原上骑马放牧,纵兵抢劫,过的本就是快活一直是一日,说不定哪天就死在战场上的生活。

    这种生活,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得太过长远。

    所以,虽然新朝建立了,但熬过战乱的老百姓们,却没有享受到多少新朝初建的红利。

    相反,他们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不但要继续承受地主们的剥削,还要时不时就要遭受满族亲贵们的迫害。

    后来康熙登基,施恩天下,扬言有清一朝永不加赋。

    可所谓的“永不加赋”,唯一能糊弄的,也就是史观的笔而已。

    都是在地里刨食、在贪官酷吏手底下讨生活的,老百姓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税”和“赋”本就是分开的?

    除了这两样之外,还有一样更要命的,那就是“捐”。

    只要当官的够不要脸,他老娘过生日,都敢让老百姓给老娘捐钱。

    在这个年代,上层人士永远有办法,把自己的损失转嫁到底层百姓身上。

    最让人绝望的是,底层百姓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也没有什么上诉的渠道。

    别说什么告御状,告御状可不像现代一样,打开电脑,或者是打开手机,登陆网站就可以畅所欲言。

    这年头,民告官都是要先挨上几十板子的。如果打板子的收了贿赂,手上稍微重一点,告状的人根本就没机会开口。

    至于告御状,那更是要滚钉板的。

    也是到了雍正朝,雍正皇帝强硬推行“摊丁入亩,火耗归公”的政策,底层百姓才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虽然雍正皇帝的性格太过强硬,又喜欢任人唯亲,实际上并不大适合做皇帝。

    但也正是因为他的性子强硬,知道一个政策对百姓好,就义无反顾地要推行到底,才能给清朝续了那么多年命。

    若不然,就康熙晚年那种折腾法,换一个太会做皇帝,太懂得平衡术的,大清早亡了!

    如今还是康熙当政,而康熙也还不像万年那样,一心想要在世间留下一个仁名,百姓的日子也还勉强过得下去,不会想不开要造反。

    所以,虽然远离水源的田地里,庄稼的长势不怎么好,但大部分的田地都撒上了种子。

    来年节俭一些,运气好一些不要遇上天灾,家里人注意一些不要生病,地理种出来的粮食,交完租再交完税之后,还是够一家糊口的。

    这是揆叙二人和几个老农攀谈之后,得到的结论。

    两人的情绪都不高,隆科多甚至当场掏空了荷包里的碎银子,借口耽误他们干活,硬是塞给了他们。

    揆叙没直接给钱,而是命随行的侍卫去县城买了几车粮食,几匹细布,分给了他们。

    至于绫罗绸缎,揆叙特意交代了不让买。

    这种好东西,就算给了他们,他们也留不住,说不定还会招祸。

    就在两人要告辞的时候,其中一个老农开口邀请他们回家做客。

    那老农的神态十分拘谨,被晒得黝黑的脸颊胀得黑红,说话结结巴巴的,手脚更是不知道往哪儿放。

    隆科多是一点都不想去体验农家乐,当下一种眉头就要拒绝。

    还是揆叙眼疾手快拉住了他,笑着代表二人答应了。

    他都答应了,隆科多还能如何?

    只能跟着他一起去了。

    一行人带上侍卫一共七个人,跟着那老农一路左拐右拐。拐着拐着,那回来报信的侍卫就发现,其他人都不见了,整片林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

    他当即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一边呼喊着同伴的名字,一边顺着林子里的小路来回奔跑寻找。

    但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走,到最后都会走到最初的入口。

    他能顺着来时的路回去,却找不到去路在哪里。

    如此三五次后,那侍卫就知道,凭他自己是找不到人的。

    他不敢再耽搁,急急忙忙跑回客栈,找胤禛请罪。

    第308章 见面礼

    “也就是说,也是半路上跟丢的?”

    “奴才无能,还请四爷责罚。”那侍卫羞愧地低下了头。

    “出门在外,你得自称属下。”胤禛习惯性地纠正了一句,才接着问道,“既然你是半路上跟丢的,怎么张口就说他们是被妖物掳去了?”

    那侍卫激动地说:“那个林子有古怪,无论奴才怎么走,结果都是回到原来的地方。四爷。肯定是妖物啊,林子里有妖气。”

    见胤禛一脸无语,明若上前一步问道:“那林子里的分明是阵法,和妖气有什么关系?会布这种迷阵的不只是妖,也可能是人。”

    明若虽然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四福晋,但毕竟是一介女流。

    那侍卫本能地看不起她,张嘴就回了一句,“富察格格,奴才一路上跟着四爷奔波,妖魔鬼怪也不知见了多少,自认还是有些见识的。”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仗着资历,明里暗里地贬损明若。

    胤禛面色一变,刚要发作,却觉指间一热。

    却原来,是明若悄悄捏住了他的指尖,示意他不要说话,自己能解决。

    对于明若的能力,胤禛绝对相信。

    前世整个朝堂上的大臣,有一大半都是反对她的,她不还是照样把皇位给坐稳了吗?

    一个小小侍卫的质疑,不过是毛毛雨。

    胤禛之所以想要替她出头,不过是两人如今的关系不一般,他只是下意识地回护罢了。

    但明若想要自己解决,胤禛也不会拦着她立威。

    明若丝毫也不动怒,沉着冷静地问道:“既然你跟着四爷这么久了,就应该清楚,会布迷阵的不只是妖,还有人。

    如果掳走两位大人的不是妖物而是人,四爷却因你的草率判断失误,耽误了营救两位大人的时机,你可担待得起吗?”

    这番反驳有理有据,且软硬兼施,一下子就把那侍卫吓出了一身冷汗,转头就向胤禛请罪:“奴才……属下该死,属下该死。是属下糊涂了,还请四爷恕罪!”

    胤禛抬着下巴,用眼角的余光看他,慢悠悠地说:“这话你不该来对我说。”

    至于该对谁说,想必以这侍卫见风使舵的速度,应该心知肚明。

    果然,那侍卫怂得非常利索,一转身就对这明若跪下了,“富察格格,是属下猪油蒙了心,不该质疑您。您大人有大量,还请不要和属下一般见识。”

    明若柔声道:“你也是关心则乱,我怎么会责怪你?大家都是为四爷效力,合该齐心协力才是。这位大人,你说是吗?”

    这话很有意思:你轻视我、质疑我、不肯摆正态度看我,就是在给四爷拖后腿。这后果你能不能承担得起,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那侍卫身上的冷汗未干,就又新出了一层,里衣都湿透了。他也不敢去擦,只是连连应是。

    ——这未来四福晋,可真是个厉害人物,他往后是彻底不敢惹了。

    胤禛微微一笑,悄悄对明若竖起了大拇指。

    明若回他一笑:这些,都是小意思。

    然后,胤禛从门外喊来两个侍卫,让他们去县衙报官,让县令帮忙寻找揆叙二人。

    至于那个侍卫,就帮忙找人,将功折罪去吧。

    “那咱们呢,就干等着?”明若蠢蠢欲动。

    胤禛道:“当然不是干等着了,县衙那边儿只能应付凡人,若真是妖物作祟,还得是咱们出手。”

    “那现在咱们去哪儿?”

    “关帝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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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呵,你小子这回怎么带了个小姑娘?”

    关帝庙的内殿里,白将军关平翘着二郎腿瘫在椅子上,左手捧着《春秋》,右手捏着点心,好不快活惬意。

    “少将军好悠闲,看来最近天下太平呀!”胤禛笑着调侃了一句,扭头四顾却没看见周仓,便问道,“周将军呢,怎么不见他?”

    关平翻身而起,将《春秋》搁在小几上,张嘴便调侃了回去,“他还能去哪儿?替你的天下太平出力去了呗。”

    “诶,怎么就是我的天下太平了?应该是天下百姓的天下太平。”胤禛不甘示弱,回了他一句才拉着明若拜见关二爷。

    “二爷,小子又来麻烦您了。”

    立在外殿的关公神像十分威仪,左手握着青龙偃月刀,右手托着二尺长须,一看那形象就是从《三国演义》里脱胎出来的。

    也许是那个形象太好看也太深入人心了,关二爷的本体也变化的和那神像一模一样。至于原本的关二爷是什么样的,反正胤禛是没见过。

    关二爷的一双丹凤眼似睁非睁,先是定定的看了胤禛一阵,见她身上金光闪闪功德愈盛,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就喜欢这种知礼上进又品性端正的孩子。

    然后他才扭头看向明若。

    关二爷生就慧眼,虽然它的主值是降妖除魔,可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风俗,也给关二爷增加了不同的神职。

    比如财神。

    在某些地方,人们求姻缘也拜关帝。

    所以,关二爷身上也多多少少有一部分月老的神职。

    他只一眼就看出来了,正有一条红线分别记系这对小年轻的手腕上,将两人缠得牢牢的,这辈子是别想分开了。

    因而,他当即就笑道:“这是带你媳妇儿来要见面礼了?”

    “是呀,您老人家给不给?”胤禛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

    倒把明若闹了个大红脸,也把她从震惊中唤醒了。

    在此之前,她实在是没想到,胤禛不但在关帝庙里来去自如,竟然还和庙里的三尊上神关系这么好。

    听见关二爷询问,明若急忙敛衽再拜,“小女子富察明若,给关二爷请安。”

    先前她那一拜,喊的是关帝爷爷,这回喊关二爷,就是跟着胤禛改口的意思。

    女方晚辈在男方长辈面前改口,自然是要给改口费的,也就是俗称的见面礼。

    关二爷笑道:“真是个聪明孩子。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套《若水决》是从洛神娘娘那里得来的,正适合你们这些女郎们修习。”

    说着,他老人家食指往前一点,就有一团青光飞入了明若眉心。

    一阵冰凉的气息从眉心灌入,那一瞬间,明若觉得自己九窍都通畅了。她立刻就陷入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抱着手臂斜靠在柱子上的关平见状,忍不住挑了挑眉,“小四,你媳妇儿资质不错呀。”

    “那是,也不看是谁老婆?”

    虽然直到现在,胤禛对门婚事还觉得稀里糊涂,但这绝不妨碍他在关平面前得瑟。

    抛开一切附加因素不谈,但就说明若现在可是他们道录司的内部人员。若是明若修行有成法力高强了,增加的可是整个道录司的实力。

    最妙的是,明若传承功法、修习法术这件事非常机密,待出了关帝庙,两人都不说,外人就无从得知。

    也就是说,这是一张底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大用。

    关平就看不上他那得瑟样,不禁“嘁”了一声,不忿道:“不就是有个媳妇儿吗,有什么了不起,好像谁没娶过一样?”

    他做人的时候,也娶过媳妇儿,而且还不止一个。

    胤禛叉腰大笑,不怀好意地问:“哦?那请问少将军,将军夫人已经投胎几轮了?”

    关平的脸,僵住了。

    好半天,他才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略略略,我就要说,就要说。人长一张嘴,除了吃饭,不就剩说话了吗?”

    “你这臭小子,看我怎么教训你!”嘴上说不过,关平一撸袖子,马上就动手。

    但胤禛也不会傻站着让他打,动手打不过,他还不会动腿跑吗?

    两人一个边跑边挑衅,一个边追一边怒吼,围着殿里的几个柱子绕圈圈。

    关平当然不是真的要打他,只是和他闹着玩罢了。要不然,就他修的那几年,哪里跑得过关平?

    不过,当他无意中使出五行遁术之后,关平眼睛一亮,登时见猎心喜,开始认真追他了。

    “来,来,来,让哥哥好好看看,你这遁术修得了几分火候?”

    胤禛登时苦不堪言。

    于是,等明若从那种玄妙的境界中清醒之后,看见的便是胤禛在大殿里满屋子乱窜,关平则挥舞着大刀紧追不舍。

    她心头一惊,以为是胤禛不会说话把人给得罪了,急忙对着关二爷磕头请罪,“二爷息怒,四爷他口无遮拦惯了,您别和他一般见识,快让少将军停下吧。”

    以关二爷的道行,自然一眼就看穿了明若的跟脚。

    因而,他觉得十分惊奇:做过一世皇帝的人,竟然这么快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转换,如今一心做个贤妇了。

    当然,不管他怎么惊奇都是在心里,面上不露声色,温和地说:“你别急,他们两个闹着玩儿呢。”

    无论对明君还是对贤妇,关二爷都有很高的好感。

    他之所以一见面就传明若功法,喜欢胤禛占了一半,另一半的原因,就是明若前世做皇帝时,积攒了不少功德。

    明若松了口气,羞愧地说:“是我小人之心,多谢二爷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

    关二爷微微晗首:“无妨,你也是关心则乱。”

    他见胤禛与明若二人相处,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同僚,忍不住操起了长辈的心。

    “你与小四倒是一对天定的好姻缘,手腕上的红线,粗得怕是拿金蛟剪都剪不断。”

    “啊?”明若一呆,脸颊通红,讪讪道,“这……这门亲事是我富察家高攀,四爷心里怕是不大乐意的。”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说这句话时,她脸上带着微微的黯然之色。

    第309章 心思

    关二爷虽然是个目下无尘的性子,但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神,各式各样的人和事都见得多了,许多从前不屑知道的事也都懂了。

    那些明若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细微情绪,都被他老人家的慧眼看穿。

    他就说嘛,小四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怎么可能有人不中意?

    不过,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两个小年轻之间,还有一点儿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捅破的隔膜。

    唔,他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一点儿给凡人牵红线的神职,如今便给他们俩做个助力,推上一把吧。

    关二爷微微一笑,循循善诱道:“我看你和小四相处融洽,想来认识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是什么性子,你心里不清楚?”

    见明若似有所悟,关二爷便不再多言,只是总结了一句,“若他不是诚心接纳你,根本就不会把你带到本座眼前来。”

    明若心中大定。

    是了,胤真这个人看起来很好说话,其实心里主意大的很。周围的人之所以觉得他性子随和,不过是他对许多世人在意的事情,不怎么在意罢了。

    比如权势和地位,世人汲汲营营视之如命。但在胤真看来,这些东西不过是让他有了更多的选择而已。

    就算是没有,他也能随遇而安。

    “多谢关二爷指点。”明若郑重施礼,起身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事,颜值色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后。

    ——原来,我对他竟是存着这种心思的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明若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她只记得,两人相识不久,对方便一言戳穿了自己的身份,其聪慧与观察入微,让她惊诧极了;

    她只记得,当自己认命之时,是胤禛言辞直白地试图点醒她。三番五次,总算是点破了她给自己套上的枷锁,让富察明若真正活了过来;

    她只记得,自己出言相求,胤禛二话不说便出面说服了皇上,让她以一介女子之身,走入了仕途;

    她只记得,从梁九功手中接过栓婚圣旨的那一刻,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心底却涌动着莫名的情绪……

    如今她知道了,那股情绪名为欢喜,是得偿所愿的欢喜。

    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已经积攒了这么多足以打动她的瞬间呀!

    是她自己太过迟钝,心底又隐隐的对断袖之癖有些排斥,所以才一直忽略了自己的真实内心,一直一直没有想明白。

    如今想来,投胎转世这回事,本就是今生为男来世为女。一生之中能得一个欣喜之人,便已是万幸,哪里还容得你自己挑个男女?

    况且,胤禛……小四他的确是很好,值得这世间任何人爱他。

    既然是天定的姻缘,那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见她的神色从恍悟到坚定,关二爷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于是,操了一场老父亲心的关二爷,直接挥手把关平和胤禛定住了。

    “好了,你们两个都老大不小了,还真把自己当三岁小孩了?”

    两人嘻嘻一笑,连连告饶。关二爷本也不是诚心罚他们,顺势便解开了定身术,让胤禛先说正事。

    于是,胤禛便把揆叙与隆科多二人失踪的事复述了一遍。

    “之所以找到二爷这里来,就是想确认一下,这衢州县附近,是否还有别的妖物?”

    关二爷看了关平一眼,关平立刻到侧殿捧了一本册子来,当着胤禛的面翻了翻,很快就翻到了答案。

    “大的妖物倒是没有,却有几窝传了好几代的精怪。”

    “精怪?还是几窝?世代传承的那种?”

    他还以为,只有狐狸精才能世代传承,一窝一窝都得道呢。

    噢,对了,聊斋的世界观里,这种一窝一窝得道的,还真不稀罕。什么狐狸呀、老虎呀、鳄鱼呀,甚至还有花花草草。

    怪不得聊斋系的神仙精怪道行都不高呢。数量已经足够多了,如果质量再提升上去,整个世界的力量平衡不就被打破了吗?

    看来,无论古今,能量守恒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呀!

    “是几窝。”关平合上了册子,“这种小精怪作恶不多,关帝庙犯不着出手,我这里只能给你一点提示。”

    关二爷属于武神一系,一出手便是雷霆之怒,那些小经受根本就经受不住。

    但他们虽然偶尔骚扰凡人,却又没做过什么大恶。若真被打死,属实太冤。

    胤禛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眼巴巴地等着关平给他提示。

    但关平说完了要提示,就抱着册子干站在那里,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这意思可太明显了,就是等着胤禛给他服软呢。

    胤禛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在嘴上抹点蜜,几声好哥哥,把关平哄得找不着北了。

    “自己惹恼的人,还得自己哄回来。这就叫现世报,来的快呀!”

    出了关帝庙之后,胤禛对着明若摇头晃脑地感慨,惹得明若笑个不停,同时也对他这种,到哪里都能混得开的性格有些羡慕。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一点用到明若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哪怕重来一世,他那又倔又硬的性格也没有半点改变。

    只不过这辈子,无论是马奇夫妇还是家中兄弟,都乐意宠着她顺着她,彼此之间才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也没有把她这种性格凸显出来罢了。

    想想前世的母亲德妃,还有亲弟弟十四阿哥,哪一个不是与他兰因絮果?

    见她笑着笑着突然伤感,胤禛有些不明所以,却急忙转移了话题,“少将军提示了三个地点,一个是城西大槐树,一个是城东李家庄,还有城南的百花谷。难不成这三个地方都是精怪的老巢?”

    果然,一说起正事,明若立刻就把心神收了回来,所有黯然的情绪自然也随之而散。

    “少将军不像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特意把这三个地方点出来,那必然就是精怪的老巢。只是……”

    她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李家庄和百花谷也就罢了,那城东的大槐树再怎么大,也只是一棵树罢了,哪里养得住一窝的精怪?”

    对于这个问题,胤禛觉得根本就不算问题。

    他不答反问:“读过《唐传奇》吗?”

    到底也曾是从无逸斋毕业的皇子,明若前世便博览群书,重生之后也没有放下学业。被胤禛一提示,她就立刻明白了过来。

    “南柯太守?”

    《唐传奇》里的“南柯太守”一篇,讲的不正是槐树的一窝蚂蚁吗?

    如果都照这个来,城东的大槐树上莫说是一窝精怪了,便是十窝八窝,也住得下。

    明若提议道:“那咱们先去城东看看?”

    提起了南柯太守,也勾起了明若的好奇心。她现在就想去看看,那大槐树上的精怪,究竟是不是一窝蚂蚁。

    如果是的话,那一窝蚂蚁,和《唐传奇》里记录的那一窝,有什么关联吗?

    如果那大槐树上,真有一窝蚂蚁精。它们竟然都成了精怪了,不知道有没有看过“南柯太守”的故事?

    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明若便按耐不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心。

    好奇的不只是她,胤禛也一样好奇。明若的提议,可谓是正中下怀。

    当然了,他现在还能这么悠闲,主要是从关帝庙那里得到了官方认证,这些精怪都不会害人性命,只会恶作剧。

    既然揆叙和隆科多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他自然就不用那么着急了。

    反正以他们二位的品貌,再想想聊斋系精怪的德行,他们俩顶多也就是被人占点便宜,而且还是被美貌的女妖精占点便宜。

    唔,也可能是美貌男妖精。

    对于这种事情,隆科多自然是乐在其中,揆叙也有一百种方法,不让自己吃半点亏。

    两人走到城东门处,教见城门处已经戒严了,进进出出的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排查。

    “小四,你看。”明若装作若无其事地拉了拉胤禛的手,试探性地换了个称呼。

    奈和胤禛完全没这心思,只是盯着城门口严查的衙役和来来往往的人群,点了点头,“嗯,我已经看见了。”

    这种情况,早在他让人去找县令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

    不过,以明若的聪慧,想来他能想到的事情,明若也不该想不到吧?

    胤禛疑惑的转过头,正好看见明若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这是怎么了?”他立刻关切地询问。

    “没什么。”明若了立刻收敛了心神,觉得还是先忙正事吧,“你要不要报个身份?还是说,我们老老实实的跟着排队?”

    见她真不像有事,胤禛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什么暴露身份不暴露身份的?我可是佟三爷的外甥。这满县衙的衙役,哪个不认识我?”

    他和揆叙的身份是没有暴露,但在这种远离京城的小地方,有一个佟佳氏的嫡支子弟,已经足够分量了。

    正好,也让他尝尝狐假虎威的滋味。

    明若一听,拉着他就走,“那还等什么?咱们直接出城就是了。”

    第310章 蚂蚁和蜜蜂

    守门的衙役果然认得他,见他要出城,非但不敢阻拦,反而提出要派两个人护送。

    那小班头说这话的时候,警惕的眼神不住地往明若身上瞟。

    很显然,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小班头并不信任,却又无意打草惊蛇,这才提出了要派人护送胤禛的主意。

    ——好机灵的小子!

    明若眼中划过一抹赞赏,却全然忽略了,如今她就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对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叫小子,是何等的怪异。

    幸好她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有说出来。不然她口中的小子,只怕更疑心她怪异。

    胤禛道:“不用跟了,这位是我……大舅子。”

    说到最后,他满是揶揄的看了明若一眼。

    明若神色坦然地看回去,一点儿都不心虚。

    “哦,原来如此。”那班头的态度,立刻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恭恭敬敬地对明了拱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这位小公子恕罪。”

    “无妨,不知者不罪。”明若对他颇为欣赏,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他。

    又和班头寒暄了两句,两人自称要到城外去查找线索,顺利出了城门。

    那棵大槐树就在东门外二里处,附近是一片芝麻地。

    这时节,还不到芝麻成熟的时候。倒是芝麻叶还算鲜嫩,尚可充饥。

    两人走到的时候,就有不少小孩子挎着篮子,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芝麻林里,捡着鲜嫩的芝麻叶摘下来,充做家里的口粮。

    明若前世做皇子的时候,曾多次陪着康熙出巡,也曾多次外出办差,见识过无数民间疾苦。

    看见小孩子摘芝麻叶,他就知道,这地方的百姓,日子过的肯定不怎么样。

    想当初,他头一次见人摘芝麻叶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摘了做什么用。好奇地问了,得知是拿回去煮着吃的,他就顺手摘了一片塞进嘴里。

    那种又苦又涩的口感,让他往后余生的几十年,都难以忘怀。

    “到什么时候,这天下才能民无饥馑呀!”明若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取一下装桂花糖的荷包,招呼那群孩子过来,把糖分给他们。

    这年头,就算是在富贵人家,糖也算个金贵东西。平民百姓家的孩子,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大人才会舍几个闲钱,给他们买上一块解解馋。

    见有人分糖吃,他们立刻就顾及不到会不会碰到芝麻杆儿,着急忙慌的围了过来,生怕来的晚了,就分不到了。

    胤禛目瞪口呆:这警惕性,也太差了吧?

    看来,对小孩子的安全教育,也得列入重中之重啊。

    明若倒是没他们那么多想法,面对一只只拼命伸过来的小手,她很公平地一个小手里放了一块桂花糖。

    分到最后,荷包里还剩了一块。她仔细看了看,这些孩子里并没有年岁过小的,也就息了再分的心思,顺手把最后一块塞进胤禛嘴里。

    “唔?”胤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你干嘛呢?

    明若满脸无辜,“多出这一块,分给谁都不公平,你就帮我解决了吧。”

    糖都塞进嘴里了,他还能怎么样?胤禛只能苦着脸,把糖给吃了。

    小孩子都单纯得很,吃了明若的糖,就把明若当成了大好人、好朋友。明若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看得胤禛暗暗摇头,更加坚定了日后有能力之后,要推广孩子们的安全教育。

    “你们家里都有几口人呀?”

    “六口。”

    “都有谁呀?”

    “奶奶,爹,娘,大哥,二哥,还有我。”

    “你两个哥哥能下地干活吗?”

    “当然能,大哥二哥翻地可快啦!”

    “不下地的时候,他们都干嘛?”

    “大哥喂猪,二哥跟着大爷学编筐。”

    说到这里,小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炫耀道:“二哥编的筐能卖好多钱,他还从集市上给我带糖吃。唔~不过二哥买的糖,没有哥哥给的好吃。”

    那是自然。明若身上的糖,都是马奇府上的大厨做的,岂是集市上摆摊的可比?

    但明若脸上并无半点骄矜之色,而是一个一个很耐心地问了过去。

    方才那个孩子家境算是好的了,家里有三个壮劳力,母亲的身体也强健。奶奶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骨硬郎,并不用常年看病吃药。

    对于平头百姓来说,不用吃药,就是省了一大笔开支。

    其余小孩的家里,要么就是上头有老人需要吃药,要么就是家里没有良田,要么就是家里人口单薄……种种不一而足,各有各的难处。

    听着听着,胤禛突然就羞愧了起来。

    这群孩子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一年到头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一旦有人给好吃的,他们本能的反应自然是先把东西吃到嘴里。

    在不能改善他们生活条件的前提下,谈什么推广安全教育,搞不好就会弄成清朝版的“何不食肉糜”。

    明若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人,和她一比,胤禛考虑问题,还是太过片面了。

    温和地打发走了那群小孩之后,明若忍不住叹了口气,“无论到什么时候,百姓的日子,总是不好过呀。”

    百姓过不好,就是当权者的失职。

    前世他继位之后,一连十三年,不是在紫禁城处理公务,就是在圆明园处理公务,再没有机会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也不知道在他的治下,老百姓的日子有没有好过一点?饭碗里的粥有没有稠一点?

    那棵槐树真的很大,树冠铺展开来,直径能有一丈。

    此时正是中午,太阳大得很。但他们站在槐树下,却只觉一片阴凉,简直比屋里摆了冰鉴还要舒爽。

    那群孩子很快就摘够了一篮子,欢快地和他们摆手道别,一蹦一跳地回家去了。

    这般的无忧无虑,感染力极强。无论胤禛还是明若,都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小孩子都走了,两人也不必担心会误伤他们,开始围着这棵槐树转来转去。

    或许是心里惦记着《南柯太守》,两人很容易就发现,槐树上来来回回的有很多蚂蚁在爬动。

    此时明若还未正式修行,肉眼凡胎自然看不出什么。

    但在胤真眼中,这些爬动的蚂蚁身上灵光隐隐,明显不是普通的蚂蚁。

    看来,这大槐树上的精怪,果然是蚂蚁。

    明若没看出什么来,就询问地看向胤禛,胤禛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也没有打草惊蛇,一边看一边嘀咕着“这槐树好大”,“也不知道涨了多少年头了”……

    顺着蚂蚁爬动的方向,找到老巢所在之后,便装作对槐树失去了兴趣,慢悠悠地回城去了。

    远离了槐树之后,明若便道:“就那侍卫所说,他们俩失踪的地方是城西,莫不是李家庄里的那窝精怪作祟?”

    胤禛道:“趁着天色还早,咱们去那李家庄看看。”

    “好。”工作狂明若当然没有意见。

    两人也没有回客栈叫侍卫,直接穿城而过,从西门出去了。

    出了西门之后,两人一边走一边打听李家庄在哪里。

    走了半个时辰之后,明若实在是走不动了。

    是她忽略了,今生他虽然也练过骑射,但毕竟是自幼养在闺阁里的小姑娘,无论是体力还是耐力,都不能与前世相比。

    一开始胤禛也没有察觉,只是觉得越往前走,明若的话就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了喘气声。

    直到他发现明若没有跟上来,停下脚步扭头一看,才发现对方正撑着一截残壁,不住地喘息。

    “你……”他想问你怎么了,却猛然发现这是句废话。

    索性他也不问了,干脆利落地走到明若身前,转身蹲了下来,“上来吧。”

    看着少年尚且单薄的臂膀,明若微微发怔,竟难得多了几分扭捏,“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

    “这都什么时候了,就别男女授受不亲了。”胤禛掏出两张神行符贴在腿上,催促道,“你再磨蹭,天都要黑了。”

    明若:“…………”

    ——你说的虽然有理,但完全没理会到我的重点。

    面对一个钢铁直,明若还能怎么样呢?

    她只能乖乖趴到了他的背上,以免这个不解风情的再说出什么话,来把她噎得不上不下。

    “这就是了嘛!”胤禛嘀咕道,“反正这辈子咱俩已经绑一块儿了,那就谁也别矫情。”

    明若……明若权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胤禛叮嘱道:“方向我已经问清楚了,现在我要加速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什……”

    “走了!”

    尚且茫然得明若,被陡然冲面而来的风呛得直咳嗽。

    “咳咳咳咳……”

    原来这个加速呀,好快!

    比方才远了一倍的路程,这一回却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走完了。

    李家庄虽然是一处庄园,其实占地面积并不大,里面盖的房子也都是土坯房,更没有什么三步一石步一景的。

    这小庄子也是有主的。

    两人不想打草惊蛇,就找了一处没人的围墙,胤禛抱着明若越墙而过。

    也是他们的运气,刚在庄园内落下,胤禛就察觉到,不远处的蔷薇架下,有一处灵气特别浓郁的所在。

    “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胤禛盯着花丛中嗡嗡飞舞的蜜蜂,微微一笑便是成竹在胸。

    一落地,明若便赶紧远离了他,企图快速散去脸颊和耳垂上的热度。

    听见他的话,明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是这些蜜蜂?”

    胤禛点了点头。

    “那我们要不要抓两只蜜蜂回去审问,顺便打草惊蛇?”

    不管是城东的蚂蚁,还是城西的蜜蜂,总得找一个突破口。

    胤禛沉吟了片刻,却摇了摇头,“不必,咱们先回去。”

    明若虽然疑惑,却觉得他必然是有别的打算,便也没有异议。

    来的时候要问路,所以耽搁的时间多。回去的时候有神行符加持,也就用了一刻钟。

    这时候还是下午,那些侍卫们有的出去找揆叙了,有的出去找胤禛了,一个都不在。

    两人叫小二打了盆清水,稍稍清洗了一下头脸,便一起进了胤禛的房间。

    “你有什么计划?”面对自己人,明若一向喜欢开门见山,不爱试探来试探去地浪费时间。

    胤禛道:“什么计划都得等明天再说,现在我是什么计划都没有。”

    “你……”一直对他期待很高的明若气急,“救人如救火,不懂这个道理?既然没有计划,方才你为何不抓两只蜜蜂回来问问?”

    “你别着急。我之所以叫你回来,是因为我有一种预感……”

    “预感?”明若被他给气笑了,“隆科多就不说了,揆叙对你可是忠心耿耿。你竟然把他的安危,寄托在自己那虚无缥缈的预感上?”

    纳兰揆叙这个人,明若还是了解一点的。

    上辈子这位对八阿哥可谓是忠心耿耿,哪怕八阿哥已经被革爵圈禁了,他依旧痴心不改,最后也因此被和阿灵阿一起被问罪了。

    这还不算,由于雍正皇帝爱给人起外号的毛病,揆叙可是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原本他去世之后,因生前功绩谥号“文端”。

    但雍正二年,在八阿哥被问罪之后,揆叙不但生前的官爵全部被追夺回来,连谥号都给削了,墓碑上的铭文改成了“不忠不孝阴险柔佞揆叙之墓”。

    当时雍正是舒爽了,但这种行为也在士林中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文人都重名声,而谥号就是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好的谥号更是文人毕生所求。

    像这种死都死不安宁,死后还要担忧自己的事后会被削去的事情,自然会遭到文人的抵触排斥。

    可以说,雍正皇帝在当时的名声不好,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他这过于率性的性情。

    但凡他的性子圆滑一点,眼里能揉两颗沙子,只怕当代就有人为他歌颂歌功颂德,也不用后人提他翻案了。

    对于揆叙的一根筋,明若有深刻的了解。也正是因为了解深刻,她很肯定,今生的揆叙既然选择了追随胤禛,那就一辈子都不会背叛。

    正因如此,见胤禛对揆叙的安危如此轻忽,她才会觉得失望愤怒。

    她对自己人从来都是掏心掏肺,生怕给的不够多,哪里见得了这个?

    “你先别激动。”胤禛急忙安抚她,“等你真正踏入修行了,就会明白,修行之人的心血来潮,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明若定定地看了他许久,见他神色始终诚恳,目光也并无半点闪烁,这才相信是自己误会了他。

    只是她性子强硬惯了,如今又对胤禛生出了不可言说的心思,自然不愿在他面前认输低头。

    好在胤禛也不在意,见她一脸倔强地别过头去,耳根和脖根却是一片通红,先知道这真是不好意思了。

    他暗暗一笑,轻轻接过了话题,“你从没走过这么久的路,想来脚上都出燎泡了。如果你不介意,我去叫小二打点热水,替你上药如何?”

    若是从前,明若还真不介意。可是如今,却由不得他不介意。

    “不必了,我自己带了金疮药,回去自己上药就行。”说完,起身就要回自己的房间。

    胤禛追了两步,“若真起了燎泡,须得把泡挑破再上药才好的快,你自己下得了手吗?”

    “这有什么下不了手的?我以前有是没这么干过。”明若嗤笑了一声,重重地替她关上了房门。

    上辈子他掌正红旗,随着康熙出征葛尔丹的时候,由于长时间骑马,大腿内侧磨出了水泡。

    那时候可没有女太监供他使唤,大腿内侧又属于比较私密的部位,他只能狠狠心自己处理。

    瞧不起谁呢?

    胤禛讨了个没趣儿,不由讪笑着摸了摸鼻子。

    出去找他的侍卫陆陆续续都回来了,跟着压抑们找揆叙的,则是等到天彻底黑透了,才结伴而回。

    不用多说,凡人的实力找了一整天,一无所获。

    先前回来报信的那个侍卫忐忑得很,一看见胤禛就直接跪下了,“四爷,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本是存着将功折罪的心思,但这一天找下来,半点线索都没有。他更加怀疑,此事并未人为,而是妖孽之流。

    他一个凡人,如何对付得了妖物?

    “罢了,日后当差更小心就是了。”胤禛温言安抚了她两句,就叫所有人都下去了。

    当天夜里,所有人都睡下之后,客栈外围突然出现一股浓郁的花香。

    一直在警惕的胤禛心中一动,悄然在防护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然那股花香凝成一线,从那缺口处钻了进来,先是在胤禛的房门外徘徊了一阵,接着就顺着窗户缝,钻进了明若的屋子里。

    第二天一大早,胤禛刚洗漱完毕,明若便来敲门了。

    见她满脸诡异之色,胤禛笑着挥退的侍卫,问道:“昨天晚上,你做梦了?”

    “你怎么知道?”明若震惊了。

    胤禛道:“原本对方是想托梦给我的。但我身上不但有龙气,还身怀异宝。对方近不了我的身,只好转道去找你了。”

    明若:“……好吧,我的确做梦了。”

    ——被你一说,我做的这个梦好像还挺掉价。

    作者有话要说:蚂蚁精出自唐传奇《南柯太守》,蜜蜂精出自聊斋志异《莲花公主》。

    原本的两个故事,都是男主浪漫艳遇记,这里被我改成恐怖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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