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尸变

    皇上的儿子,这个名头放在进城或许吓唬不住权臣。但在这乡野之地,却足以镇住一大片。

    在老百姓看来,皇宫就是天下最富贵、最好的地方,皇家人用的东西也都是顶尖的。

    照着这个逻辑推演下去,被皇帝的儿子看中的高人,在平民百姓眼里,必然都是很厉害的。

    “真的是高人,三儿媳有救了!”

    木质的大门迅速被人从里面拉开,迎接他们的,就是一张苍老的、热泪盈眶的脸。

    见他如此憔悴,王宽吃了一惊,急忙上前搀扶住,“叔爷,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与你为难?”

    想到自己家就是被歹人针对,即将家破人亡,王宽不禁沉下了脸,暗道:若真是有人针对杨家,我正好借着四爷的势,把那伸得太长的手给剁了!

    王宽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只是以往心有顾忌,尽量与人为善。哪知道,他们家与人为善,却还是挡不住心怀恶意的人刻意迫害。

    既然如此,他也该是展现雷霆手段,让那些觊觎他们王家东西的人心有顾忌,不敢再随便出手。

    杨老爷子并不知道,自己亲戚家的孩子已经寻思着替他报仇了。他甚至没听清王宽说的话,站稳了之后就急忙大声呼喊自己的家人们。

    “孩儿大娘,老大、老、老三,你们都出来吧。宽哥儿回来了,宽哥儿带着高人回来了!”

    紧接着就是一阵拨动门栓的声音,哗哗啦啦一阵响之后,堂屋、东屋、西屋,还有厢房的门全都开了,王家一大家子都走了出来。

    王宽看得真切,这些人脸上都带着惶恐和迟疑,只是出于对杨老爷子的信任,这才出来的。

    “大师,道长,你们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却原来,他一回头,就看见两位大师齐齐注视着最西边的柴房。慧园大师迅速捻动着佛珠,上官道长更是眉心紧蹙。

    两人都一言不发。

    但杨家人却都很激动,七嘴八舌地说:“果然是高人,一眼就看出了柴房有邪祟!”

    柴房有邪祟?

    王宽一惊,下意识地往东边挪了挪,恨不得离柴房更远一点。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颂了一声佛号,沉声道,“太阳即将落山,诸位施主都躲回各自的房间去吧。记住,无论听见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更不要好奇偷看。”

    “快,大家都听大师的话,都进屋去。”王宽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他也跟着杨老爷子,进了老两口的屋里躲避。

    进屋之后门窗紧闭,杨老太太独自坐在炕上,杨老爷子则是拉着王宽紧靠在门板上,耳朵贴上去听外面的动静。

    王宽急忙制止了他,“叔爷,咱们还是听大师的,别好奇了。这个时候的好奇心,可是会害死人的。”

    如果是一个普通小辈敢这样对他说话,杨老爷子立马就能脱下臭鞋,用鞋底抽他的脸。

    但当这个小辈儿变成了在京城里当官的王宽,杨老爷子就只觉得,他果然是在京城见过大世面的,说话就是有道理。

    “宽哥儿说得有理,我听你的。”

    那时候的百姓就是这样淳朴现实,也是平头百姓对当官的存着本能的敬畏。

    劝住了老爷子之后,王宽才问道:“叔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怎么没看见三婶子?”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老爷子没开门之前嘴里就嚷嚷着“老三媳妇儿有救了”之类的话。

    难不成,是三婶子被邪祟给附身了?

    杨老爷子脸色一变,颇有些讳莫如深。

    王宽道:“大师已经来了,不管是什么邪祟都不好跑不了。我早晚都会知道,叔爷还是告诉我吧。”

    这是大实话,但老爷子一辈子奉行的都是家丑不外扬,要他亲口对别人说自己家里的丑事,他还真的说不出口。

    这时,盘腿坐在炕上的老太太出声了,“你个死老头子,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如果不是宽哥儿带来了高人,说不定咱们全村都得遭殃。”

    王宽神色一凛:情况已经这样严重了吗?

    当着小辈的面被老伴数落杨老爷子有些羞恼,“你个死老太婆,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什么呀?”

    老太太眼睛一瞪,一拍大腿就要起身。但余光瞥见王宽,寻思着到底还是要在小辈面前给这老头子留几分颜面,也没当场发作。

    而杨老爷子也见好就收,口气对王宽说:“半个月前,老三家的去了,尸体就停在柴房,至今都没有下葬。”

    这就很奇怪了。

    都是平头百姓,人死之后最多停灵三天就要下葬,甚至天热的时候时间还会更短。毕竟,尸体的腐烂气息很不好闻,闻多了还容易滋生疾病。

    王宽追问道:“为什么这么久了,还不让三婶子入土为安?”

    “安?她安不了啊!”老爷子立刻就激动了起来,“宽哥儿你刚回来是不知道,老三家的她……她尸变了!”

    “啊?”王宽大惊失色。

    尸变的事情,他从前只在话本小说里见过,现实里还是头一遭遇上。

    想到那具活尸正和他处在一个院子里,他不禁浑身发凉,头皮发炸。

    据说,活尸可是会咬人的。

    开头说出口,后面的也就好说了。

    “她没了的当天晚上就尸变了,如果不是守灵的机警,听见棺材里的动静就招呼大家跑路,只怕遭殃的就不止是村子里的畜生了。”

    想到自家被咬死的十多只老母鸡,还有两头羊,老爷子就觉得心都在滴血。

    那可都是会下蛋的鸡,是家里近一半儿的财政收入。那两头羊也都是母羊,其中一只马上就要生小羊了。

    那只羊特别争气,一共生过三回,每回至少生两只,最多的那次甚至生了三只。

    庄稼人挣钱不容易,除了农忙时下地,农闲时给人帮工,就指着家里的畜生多添个进项了。

    “自从她尸变之后,太阳一落山就从柴房里出去,到处祸害村里的畜生,鸡一叫就回柴房继续躺着。”

    老爷子说的无奈又悲愤,太太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王宽倒抽了一口凉气,对于两位大师能不能制住活尸产生了怀疑。

    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尖利的嚎叫声。

    老爷子浑身一抖,紧紧地抓住了王宽的手臂,低声道:“老三家的出来了。”

    他吓得汗毛直竖,浑身瑟瑟发抖,嘴里不住地祷告,“老三家的,这高人不是我请来的,你若是有灵,可别怨我呀。”

    这就可以看出来,那活尸对它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王宽受他影响,陡然觉得心理压力倍增。

    但只片刻之后,上官道长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王公子,你让大家都出来吧,那活尸已经被大师制住了。”

    “啊,这么快?”杨老爷子难以置信,脱口而出。

    老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不会说话就闭嘴,就显得你长了张嘴是吧?”

    她一边骂,一边从炕上下来,三两步奔到门前,推开老爷子就拉开了门栓。

    王宽随着众人走出去一看,就见一具穿着破烂寿衣的尸体,正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双臂往前伸。

    再往前一点,就能看见那尸体堪称狰狞的五官。它嘴巴恶狠狠地张着,露出两条又尖又长的犬齿;眼圈呈黑红色,一对眼珠已经融化了一半,浑浊地贴在眼眶里。

    只看了一眼,王宽就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福生无量天尊——”上官道长对杨老爷子行了个礼,正色道,“之所以请诸位出来,是有一件事要告知诸位。”

    杨老爷子急忙道:“道长您说,不管您有什么吩咐,我们都照办。”

    一家人纷纷附和,只有王宽他三表叔目光闪烁,似有不忍,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在这种场景下,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猜得出来,上官道长要说的话,肯定是与这句活尸有关。

    果然,下一刻就听上官道长道:“这活尸享用了诸多血食,气候已成。为了以防万一,贫道要用三味真火将它灼烧殆尽,不能让它入土为安了。”

    “道长!”三表叔终于忍不住了,向前跨了一步越众而出,“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老三,别瞎捣乱!”杨老爷子呵斥了一句,生怕自己儿子惹恼了大师,人家撒手不管。

    但上官道长修行多年,肚量其实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他半点没有动怒,反而沉痛地摇了摇头,耐心地解释到:“其他的法子都治标不治本,而贫道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为了这一村人的安宁,不得不狠下心来。还请这位居士节哀。”

    三表叔呆愣地点了点头,满脸痛苦地退了回去。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两人又共同孕育了两个孩子。如今妻子不但早逝,还要尸骨无存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悲从中来,捂着口鼻压抑的哭着。

    慧园大师摇头叹息了一声,默默捻着佛珠怂起了《金刚经》。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百五十人俱……”

    伴随着阵阵梵音,上官道长提剑做法,一缕灰蓝的火焰自他剑锋飘出,飞到了江里的活尸上。

    那火焰极为霸道,沾之即燃。几乎只是一瞬间,星星之火瞬间扩张,将整句活尸都包裹了起来。

    我在火焰里的活尸痛苦地嚎叫着,却因定身术不能动弹分毫,只能任由自己被焚为灰烬。

    三表叔的哭声再也压抑不住,其余人也都面露哀色。

    朝夕相处的家人,就这么没了。

    第352章 土化兔还是兔化土?

    灵异事件被两位大师处理好了,后续的凡间琐事就轮到王宽出手了。

    他请杨老爷子出面,将全村的人都召集在了一起,当众宣布活尸已经被高人制服并销毁,大家日后再也不必惊慌。

    压制大家多日的危险骤然被除去,众人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有的独自呆愣,有的面面相觑,还有一些机灵的,凑到杨老爷子面前,七嘴八舌地朝他询问。

    至于让他们直接问王宽,他们是不敢的。

    因为,今日的王宽,穿上了他那身九品官袍。

    哪怕昨日路上遇见的那个大汉,看见他身上这身官皮,也不敢像昨天一样与他随意说笑。

    确认那活尸的确已经被销毁之后,众人反应不一。有的大声欢呼,有的低声哭泣,有的先哭后笑,有的先笑后哭。

    “那东西终于没了,可怜我家那头老牛,耕地全靠它,这么没了……”

    “还有我家的老母鸡,我娘病重,全靠鸡蛋补身子……”

    “我家那头母羊已经下奶了,我儿子才喝了两回……”

    王宽一方面是心生不忍,另一方面是为了平息事端,当场让人抬了桌案来,将村民们的损失都记录了下来。然后按照他们的损失,一一补给了他们银钱。

    胤禛可不会像康熙一样,让儿子出差却一分差旅费不给。他们三个离京之前,胤禛给了二百两银子的公费。

    这二百两银子,除了他们一来一回的用度之外,就是为了防备这种突发事件的。

    让他处理的妥帖,村民们都转悲为喜心满意足,两位大师也就没有多管,只是等他处理完了之后,三人才再次启程。

    王宽的老家在县城,而县城离郭杨村已经不远了,不过是一日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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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三人一路危险重重,出差去兰州的赵玲和徐道长,却已经给胤禛带回了喜讯。

    “你是说,土化兔其实不是土化兔,而是兔化土?”

    “不错。”赵岭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那些兔子之所以身体会变成土胚,就是因为误食了这种草。不过,这种草的药效有限,一般三天之后,变成土胚的兔子,就会重新化回血肉之躯。”

    赵岭说的那种草,此时就放在胤禛面前的桌案上。

    那草的植株不高,只有四寸不到,枝干是碧绿的,却有一条红线从根部直射到梢头。那根线笔直笔直的,中间连一道波浪都没有。

    胤禛仔细数了数,草上共有五片椭圆形的叶子,叶子边缘呈大锯齿状,叶脉疏阔有序,左右的细小叶脉完全对称。

    总而言之,这种草看起来平平无奇,不知道的人第一眼看过去,很容易就将它当成普普通通的杂草。

    胤禛沉声问道:“这种草分布的范围广吗?”

    “不广。”赵岭道,“微臣与徐道长仔仔细细地搜寻了整个兰州,发现只有在兰州城外的一个海子边上才有。微臣自作主张,将这种草全部拔除,纵火烧了那一片的草滩。”

    这种草还并没有到长草籽的时节,他先是斩草除根,又纵火焚烧。等到明年,是绝对不可能再生出这种草了。

    胤禛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做得很好,从源头上避免了罪恶的滋生,做了那些可能会因此遇害的百姓。这份功德,一定会必用你的。”

    被他肯定,赵岭不禁喜形于色,拱手道:“还天下百姓一片朗朗乾坤,是的咱们道录司人不同的心愿,微臣不敢居功,只盼世间再无妖邪!”

    他说得斩钉截铁,眼中一片坚定与赤诚。

    胤禛动容道:“有你这样心怀天下的人在,我道录司上下必然万众一心,将乾坤荡尽。”

    此时此刻,名利富贵都变成了浮云,赵岭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士为知己者死。

    但他不在意这些,胤禛却不能让忠于他的功臣寒心。

    胤禛笑道:“你也知道,我早就有细化道录司的心思。如今需要的文职人手招够了,原本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我准备任命你为财务部部长,专管道录司上下的所有财务。另外我会再给你配两个副手,协助你管理财务,一个负责收入,一个负责支出。”

    虽然对于自己受到重用早有预料,但如今被胤禛亲口落实,赵岭还是又惊又喜,急忙道:“多谢四爷,微臣定然不负四爷所托。”

    他心里时刻牢记胤禛的叮嘱:能者多劳。

    因而,胤禛给他任命官职,他觉得自己有能力做好,便不假意推辞。

    而胤禛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一点。

    “好了,让张起麟带着你,到你的办公室看看。如果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趁早让人改了。日后这办公室你还要用许久,自然要让你觉得舒适才是。”

    赵岭欢欢喜喜地出去了,张起麟就在门口等着,一看见他就非常热情地迎来上来,亲亲热热地领着他往目的地走去。

    习惯了张保的不卑不亢,猛然遭遇热情的张起麟,赵岭多少有点不适应,不禁暗暗吐槽:怪不得四爷出门爱带张保公公呢。

    可怜张起麟本就是因为自己越来越不得重用,才刻意交好胤禛手底下的大将。却不想弄巧成拙,一个照面就让赵岭想要疏远他。

    赵岭离去之后,胤禛就让人把揆叙请来。

    不想揆叙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来求见胤禛的徐道长。

    “福生无量天尊,纳兰公子有礼。”

    “徐道长有礼。”

    两人相互见了礼,揆叙便邀请徐道长一起进来了。

    看见徐到长,胤禛有些诧异,“道长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徐道长道:“先前贫道正在打坐,突然心血来潮推演了一卦。此卦事关历城,贫道不敢不来禀报。”

    “历城?”胤禛惊道,“可是历城那边出事了?”

    徐道长安抚道:“四爷不必担心,根据卦象显示,上官道兄几人虽然一路上危险重重,但都是有惊无险,此时只怕已经走到历城了。”

    这位在紫薇斗数上的研究不可谓不精深,远不是法保那个半吊子可以比拟的。

    既然他说有惊无险,那王宽三人多半能够全须全尾地走到历城。

    不过,他又为了此事特意赶来,只怕事情还有变数。

    “道长可是算出了什么?”

    徐道长正色道:“卦相比较模糊,只能推断出道兄三人有危险。而破局的关键,正是此物。”

    说着,他右手一指,胤禛和揆叙都看向了桌子上那颗五叶草。

    胤禛沉吟了片刻,取出一只玉匣将那草装好,郑重地递给了揆叙,“你立刻带上这草,用神行符赶往历城。具体怎么做,你看情况斟酌。”

    将在外,最忌讳君主远程遥控。他对历城的情况又不了解,就不在这里瞎指挥了。

    揆叙二话不说,接过匣子就走了。

    原本胤禛找他是想谈论一些朝堂上的事,现在人走了,胤禛只能让张保去找明若,“你去看看富察格格那边忙完了吗?如果她不忙,就请她过来和我说说话。”

    熟悉朝堂的揆叙走了,那就和明若谈一谈保定工厂的事吧。

    根据王霜月传回来的消息,那边的工厂发展得很不错,许多女子都自发地应聘进去,做些手工补贴家用。

    既然在保定那边试验得挺好,是不是可以把这种工厂模式推行到别处去?

    当然了,也不能都做精油和香水。

    毕竟这两种东西都属于高端奢侈品,虽然赚得多,但用得起的人不多。

    看来,是时候把新型纺织机苏出来了。

    =====

    历尽一路艰辛,王宽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

    但这一次他回家,迎接他的却不是往常的欢声笑语,而是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叹息。

    “宽哥儿,你可回来了。眼见你小姑姑快不行了,你这时候赶回来,正好再见一面。”

    小姑姑王四娘虽然比他高一辈,但实际年龄却要比他小上七八岁,那是祖父和祖母的老来子,一出生就被全家人呵护。

    小时候王宽不懂事,一直觉得奶奶给自己生了个妹妹。

    他不但出门跟小伙伴们炫耀,更是把自己在外面得到的好东西,都拿回来给“妹妹”玩儿。

    比如爬树采来的野果,嘴甜得来的饴糖,还有在野地里捉到的青蛙和虫子。

    前两样自然得到长辈的赞许和小姑姑甜甜的道谢,青蛙和虫子每每把小姑姑吓得哇哇直哭。

    每到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沉默着把他拎回屋里,一顿大巴掌下来,打得他屁股红肿,哭得比小姑姑还凄惨。

    但男孩子本就皮实,好了伤疤忘了疼。下回再捉到了奇怪的虫子,他照就拿到“妹妹”面前炫耀讨好。

    虽然长大之后,他知道那不是妹妹是姑姑。但已经疼爱了这么多年了,继续冲下去又有什么关系?

    唯一一点儿不好的,就是他辈分低。以后的姑父若是欺负了姑姑,他也没立场教训那杀才。

    只是王宽却再没想到,自己却根本没有教训“杀才”的那一天。

    他自小捧在手心的姑姑,被迫嫁给了一个死人,如今还命悬一线。

    “姑姑在谁的屋里?我去看看她。”王宽迅速抹去了不自觉渗出的眼泪,不想让人看出自己的软弱。

    他母亲李氏急忙道:“你奶奶不放心,已经把她挪到北屋去了。”

    北屋是家里采光做好,也最宽敞的屋子,一直都是祖父和祖母在住。

    “好,我去看看。”他扭头对两位大师道,“道长,大师,其余的就拜托你们了。”

    第353章 王四娘

    北屋采光最好,通风也是最顺畅的。

    可绕是如此,王宽甫一进门,还是一有股怪异的味道扑鼻而来。

    那是药物的苦香味,和身体的腐朽味交织在一起的味道。每个久病卧榻的人,屋子里都会有这种味道,甚至于这个人死去数月,这股味道也久久不散。

    一进门,他的眼泪就下来了。

    等他掀开代替屏风的布帘子,看见形销骨立、奄奄一息地躺在病榻上的小姑姑,总觉得悲从中来,一时哽咽难言。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榻前,王宽忍着泪一喊了一句:“小姑姑。”

    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其实那声音被泪意噎在喉咙里,怎怎么都发不出。

    但病榻上的王四娘却若有所感,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声音嘶哑又含糊地问:“是谁来了?是宽哥儿回来了吗?”

    王宽急忙凑了过去,连声应道:“是我。小姑姑,是我回来了。你能听见我说话?”

    据说将死之人五感渐失,盈尺之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见小姑姑能听见自己说话,王宽简直又惊又喜。

    但榻上病容枯槁的姑娘并没有回答他,而是重复了刚才的问题,“是谁来了,是宽哥儿回来了吗?”

    王宽这才知道,小姑姑已经看不清人,也听不清自己说话了。

    难不成,他真的命数已尽?

    王宽难以接受,霍然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跪在了两位大师面前,磕头苦求道:“两位大师,求求你们救救我小姑姑吧。她才十九岁,从来没有做过恶事,不该早逝呀。”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面露不忍,却只是颂了一声佛号,便侧身避开了王宽的大礼,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还是上官道长上前扶起了他,无奈道:“不是我二人不肯施救,实在是王姑娘命数使然,救不得呀。”

    王宽一呆,“这是什么意思,还请道长明示。”

    围在一旁的王家人也都面露急切,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官道长面露难色,为难道:“这……”

    正在这时,王家老太太突然心惊肉跳,下意识喊了一声“我的儿”,扭头就往北屋跑去。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什么,根本顾不得上官道长,全都往北屋涌去。

    因着王宽在地上跪着,比别人慢了一步。还没等他返回北屋,就听见了一阵凄厉的哭声。

    “我的儿呀!”

    这是奶奶的声音。

    王宽身形一晃,跌坐在第。

    他知道,这是小姑姑夭折了。

    “福生无量天尊——”上官道长很不合时宜地来了一句,“诸位还请节哀,王姑娘功德圆满,这是好事呀。”

    王宽恨不得揍他一顿。

    ——我家里刚死了亲人,你却说是好事。这种好事,给你你要不要?

    上官道长表示:给我我就要。

    修行之人一辈子最盼望的是什么?

    不就是功德圆满吗?

    见大家都不搭理他,上官道长走到王宽身边,指着西边的天空说:“王居士请看,那朵七彩的云霞,就是来迎王姑娘归位的。”

    王宽下意识的抬头一看,果然见西边而天际有一朵七彩的云彩。更离谱的是,那云彩竟然越来越大。

    不,云彩不是越来越大,而是离他越来越近。

    他震惊地揉了揉眼睛,凝目再看,才确定自己没看错,云彩竟然从天上落下来,落到他们家院子里了!

    这件事足够震惊他三十年,惊得他连失去“妹妹”的悲伤都忘记了。

    下一刻,更让他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他竟然看见小姑姑一身彩衣霓裳,身姿轻盈地从北屋走了出来,一直走到那朵七彩云霞旁,对着两位大师点了点头,抬起纤纤玉足就要踩上去。

    “小姑姑,等一下!”王宽下意识喊了一声。

    那道纤秀的身形一顿,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他一眼。随即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上官道长,粉润光洁度脸颊上露出来了然和感激之色。

    “多谢道长。”王四娘对上官道长盈盈施礼,而后柔声对王宽道,“宽哥儿,你怎么还坐在地上?快起来吧。”

    “啊?哦。”

    此时王宽的脑子里装着一团乱麻,让他根本无法思考,只是本能的依从小姑姑的话,以手撑地站了起来。

    从小到大,他最不能拒绝的就是小姑姑。

    那是他心目中的“妹妹”呀。

    王四娘笑道:“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呆呆傻傻的。”

    王宽终于回过神来,听见这话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嘟囔道:“你怎么就喜欢老气横秋的?别忘了,我比你可是大着好几岁呢。”

    自从小姑姑长到十岁以后,就爱端长辈的架子,一点都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唉~主要是从那时候起,他再背着家里大人哄小姑姑喊他哥哥,小姑娘就不上当了。

    将王宽扶起来之后,王四娘细心的替他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笑盈盈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些离别的悲伤来。

    “宽哥儿,我此生劫数已尽,功德圆满,这就要回转仙山,继续修行了。”

    王宽面色微变,隐约猜出些什么,却还是难以置信,“小姑姑,你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小姑姑的魂魄不必被陈家挟持,到城隍庙受苦他很高兴,但只要想到自己一家人的痛彻心扉,只是某个仙人的一场劫数,他就难免心生愤慨。

    王四娘解释道:“我本是涂山氏的狐仙,因自视美貌而生了孽障,竟与姐妹作赌,只身引诱一位独居老妪。

    哪知一入红尘,便生因果。那老妪果然为我皮相所迷,神魂颠倒,我却也因此情孽横生,险些堕入魔道。

    幸而我及时醒悟,慧剑斩情丝,这才从天道那里求来了一线生机,有了这一世劫数,了却前世因果孽债。”

    却原来,数十年前,王四娘自负美貌,与相好的姐妹做赌。

    她觉得自己身为女子,又有这样的美貌,能让男人神魂颠倒不算本事。若是能把同为女子,且心思已经枯寂的老寡妇迷倒,这才能显出她的能耐。

    精心挑选之后,她选中了一位无儿无女,寡居多年却十分爱洁的老妪,于深夜闯入老妪家中,言说喜她爱洁,怜她孤苦,愿与她相依相伴。

    那老妪原本对她心怀警惕,但王四娘身为狐仙洞察人心,十分的知情识趣。

    她主动帮老喻纺线织布,收拾家务,老妪逐渐放松了警惕,慢慢习惯了她的陪伴。

    狐仙多数貌美,王四娘的容色便是在一众美貌狐仙中,也是拔尖儿的。

    那老喻与他朝夕相处,难免心驰神摇,十分乐意与她亲密。

    王四娘以此自得,心中却还有一丝警醒,不愿意多染因果。便再三叮嘱老妪,不许将她的存在说出去。

    老妪对她十分爱慕敬畏,自然是连连点头答应,唯恐惹她不快。

    只是,一个穷人突然拥有了一样珍宝,怎么能忍得住炫耀的心思?

    老妪终究还是按耐不住,漏了口风。

    自那以后,便有许多年轻公子前来拜见,为她写诗作赋赞美于她。

    “捧杀”这个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王四娘在众人的追捧中逐渐迷失自我。

    幸而心底那一丝警醒始终未退,让她在最后关头悬崖勒马,不顾老妪的苦苦哀求,坚决与她辞别。

    只是,斩情丝容易,她主动招惹的这番因果却难全。

    请高人多番推算之后,王四娘毅然决然地找到了老妪不愿意投胎的魂魄,一番开解之后,两人一同坠入轮回。

    王四娘投入了王家,做了王老爷子的老来女。而与她结了阴婚的陈家公子,便是那老妪的转世。

    前世她还老妪抑郁而终,今生陈公子死都不放过她。

    因果循环,莫过于是。

    王四娘说得感慨不已,王宽却只觉得愤怒。

    “你的因果是了结了,那我们陈家呢?我们陈家何其无辜,要因为你,赔上一家子的气运!”

    这时,王坤的母亲李氏带着两个妯娌烧好了温水,就要端进北屋,给咽了气的小姑子擦洗。

    路过王宽的时候,见他正满脸愤怒地对着空气讲话,顿时吓得水盆都掉了。

    “砰,哗啦——”一盆温水洒了个干净。

    “宽哥儿,你可别吓娘呀!”李氏猛然扑了过来,抱住儿子大哭起来。

    关键时刻,还是他三婶靠谱,一边催促二嫂将温水送进北屋,一边回身从自己屋里剪了一条红布出来,麻利地将那条红布系在了王宽的脚腕上。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大嫂你不用担心了,有了这条红布,小姑子就算再喜欢宽哥儿,也不能把他带走了。”

    像原来,当地有个风俗:长辈去世之后,会将自己最喜爱的小辈儿一同带走。

    如果是直系亲属,剪一条红布系在小被儿脚上就能避免;如果是亲生父母,就得用缠着红布的麻绳,将小辈捆在石磨上,直到长辈入土为安,这一劫才算避过。

    王四娘活着的时候,和王宽这个侄儿关系最好。如今王四娘刚死,王宽就做出了这么异常的举动,李氏如何能不惊惶害怕?

    见儿子脚腕上绑了红布,李氏才算是松了口气,抹干了眼泪就破口大骂。

    “你自己死了还不干净,要来祸害自己的侄儿!告诉你,滚到你该去的地方,我就把你挫骨扬灰!”

    李氏这番喝骂,也是当地驱邪的风俗。王宽的三婶也跟着咒骂了几句,催促王四娘的魂魄赶紧走,不要在这里祸害自家人。

    当地人认为,鬼物欺软怕硬,祸害好人却害怕恶人。如果恶狠狠地咒骂它们,它们就会害怕遁走。

    第354章 嫉恶如仇的上官道长

    王宽木着一张脸,任由母亲和婶子对自己的小姑姑咒骂不休。

    纵然他知道,小姑姑是真的在天有灵,并且那个灵如今就站在自己面前,却没有半点儿制止母亲的意思。

    王四娘固然是满心愧疚,可是她活着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曲折,死了之后也不应该在与这一世的亲人有过多的牵扯。

    她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一世的劫数,并不想因为过多的红尘因果再来一次。

    王宽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在王四娘的祈求下,最终还是心软,没有像她的存在告诉母亲和婶子。

    他别过脸去朝王四娘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不管他心里生出了再多的怨恨,这恨的前提是因为有爱。

    正因为曾经,他对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姑姑充满了怜爱,在得知一切仿佛一场骗局之后,才会如此的愤愤难平。

    王四娘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又从两个嫂子脸上划过,最终落在了哭声一片的北屋。

    七彩祥云腾空而起,她还是走了,背影十分绝然,生怕自己回一下头,就再也没有离开的勇气。

    目送那片七彩的祥云消失在天际,王宽一口气上不来,整个人瘫软在地。

    “宽哥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是慌忙上前,想要将儿子扶起来,却又怕一不小心伤了他那里。

    正慌乱无措之间,她一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和尚与道士。

    李氏眼睛一亮,急忙向他儿人求救,“大师,道长,两位法力高强,快来看看,我的宽哥儿是不是被摄了魂?”

    她严重怀疑,自家小姑子因为是早夭的,怨气太重,弟妹方才绑的那条红布根本就镇不住。

    三婶也懊恼道:“真是死了还不让人安生!依我看,也不要在家里停灵了。我这就去跟爹娘商量一下,现在就让当家的去买了棺材,装殓了直接埋到村口野地里去。”

    这时候的风俗,未成婚的男女夭折之后,是不能埋进祖坟的,只能在荒郊野外找一片坟地收敛尸骨。

    虽然王四娘已经被许给了陈家,两家也已经完成了结阴亲的仪式。可是王家人明知陈家不怀好意,哪里愿意把好好的女儿,送到他们家的坟地里?

    他们宁愿将女儿埋在荒郊野外,也不想女儿死后还不得安宁。

    “娘,婶子,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王宽扯着嘴角笑了笑,脸上却殊无笑意,“孩儿只是站得久了,有些腿软。娘,劳烦您扶我一把。”

    “诶,好,娘扶你起来。”李氏急忙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王宽,“宽哥儿慢点,小心起得猛了头晕。”

    刚刚经历了一场不能言说的愤慨,骤然感受到来自母亲那近乎小心翼翼的疼爱,王宽鼻头一酸眼眶一热,差一点儿就落下泪来。

    他吸了吸鼻子,笑容里终于去了三分的勉强,“我没事。娘,你放心。”

    但李氏却不放心,“怎么会没事呢?你回屋歇着去吧。本来你姑姑就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你又是小辈。她的事,你不必跟着掺合。”

    其实,李氏是怕那死去的小姑子犹不死心,会趁机带走自己的儿子。

    王宽正要说些什么,上官道长突然道:“王居士既然令堂担心你,你就回自己的屋子里好好歇着吧。其余的事情,你尽管放心。”

    这句话他说得郑重其事,脸上都是真诚之意。

    李氏误以为,他的意思是会镇压小姑子的魂魄,不禁喜形于色,连连对他道谢。

    在场三人情知她误会了,却没有一个人有解释的意思。

    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永远比实话实说更能给人慰藉。

    王宽迅速与他对视了一眼,重重点了点头,“一切就都拜托两位大师了。”

    立时执意要亲自把王冠送回去,慧园大师则是慈眉善目地询问三婶,“下葬之时,可否允许贫僧与大战一同前去?”

    陈家既然与城隍勾结,要夺取王家的气运,就一定不会允许作为媒介的王四娘,随意葬在荒郊野外。而是会想尽办法,将王四娘的尸体夺回去,埋进陈家的祖坟。

    能有两位大师跟着超度,这当然是好事。三婶子根本就没有请示家里的老人,直接就拍板答应了。

    “那感情好,民妇在这里多谢两位大师了。”

    =====

    王家老爷子和老太太虽然疼爱小女儿,但也疼爱大孙子王宽。

    而且,死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呢?

    所以,在听到大儿媳和三儿媳口径一致,说大孙子差点被女儿的魂魄带走之后,老太太当机立断,明天一早便要将女儿下葬。

    “老大,你现在就去看坟地;老二老三你们两个去买发送用的东西,把那套拉回来冲喜的槐木板打成棺材;

    老大家的,你去街坊四邻请几个青壮,明天帮你妹妹抬棺材;老二老三家的,你们两个该去割猪肉的割猪肉,该杀鸡的就杀鸡。

    就算不大办,明日帮忙的街坊邻里,总得有口饭吃。”

    王家的规矩,外头的事都是老爷子做主,家里的事都是老太太做主。如今老太太拍了板,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忙碌了起来,没一个敢提出异议。

    其实,也没什么好提的。

    毕竟,这是王四娘一生中最后一件大事了。就算操办得再精心,又能花用多少?

    两位大师对视了一眼,慧园大师微微错蹙眉,上官道长却是勾起唇角,露出了一抹薄笑。

    他们两个都知道,陈家的人必然会派人盯着王家。如今王家要操办丧事,哪怕操办得再简薄,也必然要惊动左邻右舍。

    只是不知,这些日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们,有哪一个禁不住陈家的诱惑,把王家的事往外卖呢?

    “大师要不要出去转转?”上官道长笑眯眯地问。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摇了摇头,“贫僧不善言辞,就不去给道长添乱了。”

    上官道长笑了笑,转身就出去了。

    他在村子里随意转了几圈,和几个在街上遛弯的老头老太太搭了几句话,很快问出了王家村和陈家村之间,距离最近的一条小路。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守株待兔。

    慧缘大师宅心仁厚,上官道长却是极恶如仇,最见不得这种出卖他人,为自己牟利的。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果然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从王家村那边走了过来。

    藏在一棵大杨树上的上官道长冷笑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个竹筒,念着咒语拔开塞子,就有一只莹绿色的萌宠从竹筒里飞了出来,直接落到了那鬼鬼祟祟的人身上。

    这人虽罪不至死,但其行为孰为可恶,上官道长决定,好好给他个教训!

    如果有王家村的人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王家村有名的地痞流氓王三。

    =====

    却说王三的陈家报了信,得了陈家绸谢的五两银子之后,便呼朋唤友,一群狐朋狗友到镇子上喝酒吃肉找姑娘,好好地挥霍的一通。

    当天夜里,他搂着暗门子里的姑娘胡天胡地了一通,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一根冰凉的东西缠住他的脖子,一下子就把他拽了起来。

    王三猛然惊醒,还没睁眼,嘴里就不干不净地骂道:“是哪个嫌命长的,敢来消遣你三爷?”

    等他一睁眼,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床边站了两个人,身形极为高大,一个顶着牛头,一个顶着马头。

    那牛头人手里扯着一根黑漆漆、冷森森的链子,链子的另一头正缠在他的脖子上;马面人手里捧着一本册子,看了一眼册子看了一眼王三,扭头对牛头人道:“就是他,王三。”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牛头人立刻就道:“那就带走。”

    两人自顾自地商量完,根本没考虑王三的感受,用铁链子扯着他就往外拉。

    就算王三再怎么不学无术,但民间故事还是听过几个的。眼前这两位,不正是传说中阴曹地府的鬼差牛头马面吗?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拿铁链子来锁我?

    王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升起,直冲百会穴。

    难不成,我的命数真的到了?

    “两位差爷,二位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随小的去喝一杯水酒?”

    但牛头马面好像根本没听见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朝着他往外走。王三倒是不想走呢,但他的力气如何敌得过鬼差,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走。

    也

    王三暗暗叫苦,却也无可奈何。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经蒙蒙亮了,王三突然听见一阵猪叫声。

    他凝神一看,却见牛头马面已经把他拉到了一个猪圈旁。

    不等他多问一句,扭头链子一甩,王三就一头栽进了猪圈里,终于恢复了自由身。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情况不对,主要是视角不对。

    他好像是四肢着地,眼睛看左右两边,倒比看正前方要容易。

    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种疑惑间,脖子上突然套了一根绳子,镇上屠夫的声音传入耳中,“这头猪又肥又大,今天就杀它了。”

    猪?屠夫?

    王三惊呆了。

    他又不傻,结合前后境况,很快就判断出,牛头马面把自己变成一头猪。

    如今,这郑屠夫已经捉住了他,马上就要剥洗了卖肉。

    这还了得?

    王三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见猪不老实,郑屠夫也恼了,回身招呼大儿子,“还拿铁钩子,这畜生真不老实!”

    “诶,铁钩子来了!”

    话音未落,尖锐的铁钩子便勾住了王三的脖子。疼痛迫使他停止了挣扎,以免多受皮肉之苦。

    难不成,天要亡他?

    第355章 虎头蛇尾的陈家人

    逃得了一时,却逃不了一世。

    王三老实了一会儿,避免了铁钩子带来的痛苦,也终究躲不过郑屠那把尖利的杀猪刀。

    猪被一根粗麻绳绑住四肢,吊在横梁上。郑屠一刀下去,准确无误地切断了猪的颈动脉。

    他儿子眼疾手快,急忙拿了一个干净的盆子,把新鲜热烫的猪血接住,在趁热搅入青盐,猪血很快凝固成块。

    那头猪终于咽了气,再也没有力气挣扎。可是,王三感受到的痛楚却没有减轻半分。

    这个时候他才清楚的意识到,并不是自己变成了猪,而是自己的魂魄附到了猪的身上。

    “好了。儿子,烧热水,烫猪毛。”

    郑屠又换了一把剔骨刀,伸手撩了一捧水撒在磨刀石上,一脚踩住磨刀石的一端,就着水将手中的尖刀反复磨蹭。

    那尖刀因着每日见油腥,整个刀身没有半点锈迹,刀锋蹭亮瓦白。

    如今又被郑屠细心磨洗,刀刃薄如蝉翼,几乎吹毫断发。

    正途今年四十七岁,他从十岁开始就跟着亲爹学杀猪,至今已经有三十五年了。

    都说庖丁解牛,唯手熟尔,猪杀得多了也一样。

    郑屠杀猪的手艺无疑是极好的,锋利的刀刃避过了每一处坚硬的骨骼,却又巧妙地切断筋骨,将猪肉分成大大小小的块儿,又把排骨完整地剃了出来。

    这年月的人,肚子里都没油水,买肉都爱买肥肉。因而是肥肉贵,瘦肉贱,排骨只能做搭头。

    若是客人买一斤肥肉,他就送一斤排骨。若是遇到了关系好的熟人,不买肉排骨也可以送。

    郑屠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既然是送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有多好。

    每一根排骨踢下来之后,他都会再用小刀把上面粘着的肉刮一遍。刮下来的这些碎肉,则会贱价卖给香熟的饭馆。

    郑屠剔出来的排骨,除了贴骨肉之外,只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碎肉没有刮干净,买肉的就算是想占便宜,也占不了多少。

    不过,他的手艺好不好,和王三没有多大关系。

    就算郑屠杀猪的手段再利落,那一刀一刀切在猪身上的利刃,都是实实在在的。

    如今王三的魂魄和整个猪身融合在一起,猪肉每挨一刀,王三就跟着痛一回。

    这痛必无可避,只能生受。

    偏偏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而魂魄虽然也有五感,却毕竟不是肉身,他想晕都晕不过去。

    郑屠先是分大块猪肉,又剔排骨,最后还要一刀一刀刮排骨上的肉。

    都说罪大恶极之人,受的凌迟之刑,手艺最高的刽子手,可以刮足三千刀。

    这种死刑自来只在京城执行,王三从来都只是听说过,有亲眼见过。

    如今他倒是白占了个便宜,借着郑屠的巧手,亲身体验了一回。

    作为一个地痞流氓,王三平日里最爱干的事情就是占便宜,今儿拔了东家的葱,明儿偷了西家的蒜,后天调戏一下落单的小媳妇儿。

    那时候的王三一定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被迫占这样一个“大便宜”。

    也不知过了多久,郑屠终于把一头猪收拾利索了,王三的痛苦也暂时告一段落。

    听着郑屠催促儿子,到前头开店门、摆肉案,王三心里一哆嗦,对自己接下来要遭受的痛苦充满了恐惧。

    但恐惧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切好的大块猪肉,被摆上了卖肉用的案子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集市上的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往常这个时候,都是王三和一众狐朋狗友上街作祟的时候,像今天这样在街头静静地躺着,还是头一次。

    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买肉了,王三的痛苦也开始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有一个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头子来买肉。

    这个老头王三认得,正是他的邻居王大爷。

    这王大爷最爱斤斤计较,他只买一斤肉,却是挑肥拣瘦,一会儿嫌瘦肉多要剃下来,一会儿又嫌秤不够足要添一块。

    添添减减的有一刻钟,王大爷才心满意足地提这超出一斤的肥肉,和正郑屠的两斤排骨,回家去了。

    郑屠的儿子忍不住嘀咕道:“这老头子,真是个铁公鸡。每回他来买肉,都比别人多费些功夫。”

    “住口!”郑屠板着脸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他一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头子,攒钱不容易,花钱自然仔细。你才吃过几粒米,见过几个人,就敢背地里对人评头论足?”

    因着肉食充足,郑屠生得人高马大满脸横肉,若他真要和王大爷计较,哪里能白送他半斤肉,还另外又搭两斤排骨?

    不过是怜悯老人家孤苦,半卖半送地帮衬一罢了。

    刚缓过劲儿来的王三听得呆住了。

    如果是在从前,他听了郑屠的话,非但不会有什么感悟,还会嘲笑郑屠是个傻子。

    可是,他今日被迫受了这么多零碎苦,再听郑屠的话,就难得生出了反思之心。

    ——如今他被迫受罪,只觉得痛苦难当。往常那些被他欺负的人,是不是也这样痛苦?

    他之所以有今天的报应,是不是从前罔顾他人意愿的事情做得太多,终于连地府的鬼差都看不下去了?

    这个念头一起,王三只觉浑身一轻,再回过神来,睁眼便看见了昨晚陪他睡觉的那个暗娼。

    “我这是……回来了?”

    他猛然推开怀里的女子,三下五除把自己的衣裳穿好,不过那暗娼的挽留夺门而出。

    等他一口气跑到家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喘气的时候,王大爷提着猪肉和排骨慢,悠悠地回来了。

    看见站在门口的王三,王大爷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大声呵斥道:“你这泼皮,又来踅摸我什么?”

    看见那些猪肉和排骨,王三的脸色就已经变了。

    原本他还能自欺欺人,自己经受的那些只是一场梦。可是现在,他已经肯定了那是事实。

    为了进一步确认,他陪着笑脸跟王大爷说了许多好话,终于从王大爷嘴里套出了他买肉的全过程。

    只能说,和他经历过的半分不差。

    王三脸色惨白,愣了许久,忽然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大巴掌。

    他突然抽风,把王大爷吓了一跳,“你……你可别想讹我老头子!”

    “真是个混蛋!”

    王三又给了自己两巴掌,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王大爷磕了三个响头。

    “大爷,往常是我不懂事,给你添了许多麻烦,王三在这里给您赔礼了!”

    隐在暗处的上官道长笑着点了点头:这王三还懂得反思自己,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也罢,既然王三已经悬崖勒马,他也该给人一个回头是岸的机会。

    罪魁祸首,还是陈家与那历城县城隍。

    =====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王家出殡的时候,那叫一个热闹非凡。

    陈家的人纠结了一大帮亲戚朋友,必经之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几个女人拦在路中央,指天誓日地哭闹咒骂。只说王家人不讲信用,收了他们陈家的聘礼,却舍不得把女儿往陈家送。

    王家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前来帮忙的街坊四邻,都跑到了棺材前面,和陈家人对峙。

    都是乡里乡亲的,王家和陈家的事谁不知道呢?

    这陈家摆明了是不安好心,如今王家的姑娘都被折磨死了,他们还不死心,但凡有点良心的都看不过眼。

    双方正吵吵嚷嚷间,陈家做主的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跳起来就隔着人群往棺材上扔。

    正闭目念经的慧园大师突然睁开了眼,挽在掌心的佛珠清可见飞了出去,佛珠上散发的金光织成了一张细密油腻的网,将那样东西兜住,送到了棺材另一侧的上官道长手中。

    上官道长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掏出三张朱砂黄符,沾着自己的精血,将那样东西包裹了个严严实实。

    扔东西的陈家大郎立刻惨叫一声,双手抱头滚倒在地。

    “怎么回事?”王宽他爹彻底怒了,“你们陈家强抢不成,这是准备讹人了?我告诉你们,想要抢我妹妹的棺材,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先入为主,连陈家请来帮忙的人,目光里都带了几分狐疑。

    这件事明眼人都知道,是陈家理亏。他们这些人虽然碍于情面来帮忙了,但都不是十分分卖力。

    如今出了这种变故,有那心思活络的,就调转矛头数落陈家大郎。

    “大郎,你把咱们叫来,不是看你讹人的吧?”

    这句话算是给陈家大郎的行为定了性了。

    偏偏那股疼痛虽然剧烈,却只在一瞬间。瞬间过后,他扔出去的东西被符咒完全密封住,和他断了联系,他自然也就不疼了。

    脸色难看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神情阴沉至极,却更坐实了他欲要讹人,却被人揭穿的事实。

    那阴狠如虎狼的眼神,瞬间就触动了王家众人敏感的神经,大家都握紧了手里的铁锨和杠子,随时随地准备和陈家的人拼斗。

    可是,出乎意料的,陈家大郎恶狠狠的瞪了他们片刻之后,竟然一挥手,带着陈家的人撤了。

    如此虎头蛇尾,令王家众人面面相觑,都暗暗怀疑,陈家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大招。

    还是王宽他爹够理智,急忙招呼大家继续出殡。

    除生死无大事,别的事情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他妹妹的丧事。

    “乡亲们,不管陈家的人有什么阴谋,当务之急,还是先老四娘入土为安。”

    “不错,人死为大,别的事都得给四娘让路。”

    立刻就有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大家抬棺材的抬棺材,哭灵的哭灵,一行人浩浩荡荡,继续往择好的坟地走去。

    第356章 城隍庙的香火

    陈家把亲戚朋友请了一堆,浩浩荡荡地堵着王家的出殡队伍闹事。

    本来一众亲朋都豁出脸,准备帮他们家造势了。结果可倒好,别人还没怎么着呢,陈家的人自己就先怂了。

    当着王家人的面儿,这些人没说什么。只是等拐了个弯之后,他们就忍不住摆出脸色,用一点儿都不小的声音嘀嘀咕咕地抱怨。

    “真是的,不是说要把棺木抢回来吗?害老子白准备半天!”

    “本来成家就理亏,再来这么一出,怕是要变成十里八乡的笑柄了。”

    “要我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尸体抢回来再说。等王家那丫头和陈家小子埋一块儿了,我就不信,王家的人还能来陈家挖坟。”

    “陈家大郎,真是不顶事。”

    “真是个怂包。”

    “…………”

    这些人越说越过分,陈家大郎努力隐忍,双拳紧握,指甲都快把掌心刺破了。

    他心里明白,现在的陈家还需要这些人的抬举帮衬。

    等到日后,他们陈家发达了,一定叫这些人好看!

    于是他耐下性子,陪着笑脸,用家里备下的鸡蛋、糕饼、猪肉等物,好声好气地将这群人送走。

    至于赢钱,那是没有的。

    在乡下,邻里之间相互帮衬,谁会开口要钱?

    毕竟远亲不如近邻,谁敢保证,自己以后没有需要邻居帮忙的时候?

    用最后一条猪肉,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之后,陈大郎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他阴着一张脸转身走回家,陈家老爷子正窝在堂屋的椅子上,“吧嗒吧嗒”地抽水烟。

    看见大儿子回来,他把烟锅子在桌子上磕了磕,不大高兴地问:“你带了那么多人去,连口棺材都抢不回来?”

    “王家那边的人也不少,而且……”王大郎迟疑了片刻,眼中已有了些退缩之意,“而且王家那边也请了高人,我看王佳不好惹,要不然咱们还是换个目标吧。”

    陈老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大儿子一眼,“你懂什么?像王家这种怀有大气运却还没发家的,是那么好找的?

    就算找到了下一家,人家也不一定有适合的结亲人选;就算是有合适的人选,谁能保证,人家愿意和咱们家结亲?”

    谁不想发达?

    但这种事情,得靠命数。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没有那个发达的气运,就算再努力,一辈子也是枉然。

    只是,凭什么他们陈家就气运浅薄,家庭条件差不多的王家却有隐而未发的大气运?

    这也太不公平了!

    既然上天不给他们公平,那他们陈家就自己找公平!

    陈老爷子把磕干净了汗烟的烟袋别进腰里,对陈大郎道:“快收拾襄助贡品,咱们到城隍庙去一趟。”

    “是。”陈大郎立刻进屋,让妻子帮忙收拾了一篮子的东西,提起来就和陈老爷子一起走了。

    城隍庙在县城,而陈家村离县城还有一段距离。幸好陈家还有一头骡子,等陈大郎出来的时候,陈老爷子已经套好了骡车。

    饶是如此,等他们走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陈大郎饥肠辘辘,看着路边卖吃食的摊子直咽口水,“爹,咱们吃点东西再去祭拜吧。”

    “也好。”陈老爷子自己也饿,因而便没拒绝。

    父子二人走到一处卖馄饨和丸子的摊子上,一人要了馄饨一人要了丸子,等把碗里的东西吃干净之后,又让店家各添了一碗免费的汤,拿出自己带来的干粮,泡了满满的一碗。

    两人吃的香甜,根本就没有发现,一个在街上跑来跑去的顽童,在和小伙伴们打闹的同时,悄悄将一样东西,放进了她们的贡品篮子里。

    等他们吃完离去,一个容貌清俊气质温和的贵公子,从一家书铺里走了出来。

    小顽童看见那公子,哒哒哒地跑了过去,仰着头骄傲地说:“大哥哥,我都放进去啦!”

    “真乖。”那贵公子弯下腰,温柔的摸了摸小孩的脑门,并把一包桂花松子糖塞进他的手里,“快回家去吧,别让你爹娘担心。”

    见糖果的香气,小孩子晶亮的眼睛立刻就粘在油纸包上,再也移不开了,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敷衍道:“谢谢大哥哥,我这就回去。”

    说完,就抱着糖果包,一溜烟儿跑了。

    贵公子好笑的摇了摇头,齐晟负手而立,忽而淡淡道:“接下来,就看道长你的了。”

    另一个在书铺里挑书的人转过身来,不是上官道长又是谁?

    上官道长放下随意翻看的闲书,笑着走了过来,“还是纳兰公子有办法,居然想到借助童子的灵气,遮盖五叶草的药香。”

    原来这贵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赶到,和两位大师会和的揆叙。

    揆叙浅浅一笑,一如既往地谦逊,“我不过是跟着四爷见识的多了,比不得道长法力高深,道术精湛。”

    仙缘这种东西,才真的是要靠命。

    就比如揆叙,任他再怎么精彩绝艳,但一无灵根,二无仙骨,这辈子离仙神最近的,也就是使用别人画好的符咒来。

    但他自己也从不为此气馁,他并不觉得自己不能修行,就不能追随胤禛一起还天下一个朗朗晴空。

    如此豁达的心性,不但是上官道长,道录司许多修行有成的大师,也都对他十分欣赏。

    上官道长叮嘱道:“纳兰公子便在这闹市深处等着,这里烟火气最重,那橙黄的法力虽然能覆盖到,但公子并未修行,他察觉不到异样。”

    “多谢道长体恤。”揆叙对他行了个礼,便乖乖在馄饨摊上坐了下来。

    事关鬼神,他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会添乱。

    再者说,五叶草的粉末已经撒在贡品上了,只要那城隍享用了人家的供奉,不出一时三刻,神体便会化作泥塑。

    又有慧园大师和上官道长两人出马,便是放水放成海,也能手到擒来。

    =====

    陈家父子一心想着找城隍爷替他们出头,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的祭品被人动了手脚。

    只能说贪婪之心能够蒙蔽一切,让人自闭耳目,做出许多掩耳盗铃的事。

    庙宇一般都远离闹市,城隍庙也不例外。

    按理说,像城隍这种掌管一地生死,庇佑一方的鬼神,香火应该十分分旺盛。

    历城县的城隍庙也的确是人进人出,有着不少虔诚的香客,前来求子嗣、求平安、求福报。

    但俗话说得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偏偏这城隍庙的斜对面也有一座庙宇,里面供奉的不是别人,正是天界三百六十位正神之一的财神。

    如果和其他的城隍庙作比,历城县的城隍庙里,供奉绝对再头一份。

    奈何,斜对面的财神庙,一天到晚香客如织,香烟缭绕直冲云霄,硬生生把城隍庙衬得寥落不已。

    而且,人的心思很很实诚也很奇怪,两座庙宇离得不远,如果所求不是非常考研鬼神的职业性,普通人自然更愿意到香火更盛的那里面个去。

    久而久之却了,去求财神的自然更多了,来拜城隍的就逐渐少了。

    陈家父子走到城隍庙门前,陈大郎忍不住往财神庙那边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了遗憾之色。

    如果有的选,他也想去拜拜财神爷。

    只可惜,财神爷看不上他们老陈家,不像城隍爷这样有眼光,给他们老陈家指了一条发达的明路。

    注意到儿子的举动,陈老爷子在他脚上踩了一下,低声呵斥道:“老大,拜神要虔诚!”

    虽然城隍爷从来没有为难过他们,但活了一大把年纪的老爷子可不觉得,能帮助他们夺人气运的城隍爷,会是个好相处的。

    陈大郎赶紧端正了态度,父子二人一起进了城隍庙,摆下祭品之后,十分虔诚地跪拜祷告。

    一道凡人看不见的金光从神像中脱出,在陈家父子身上晃了一下。

    站在城隍庙不远处,正在施展玄镜术的上官道长看得一清二楚,陈家父子的魂魄,已经被那金光带到了城隍庙的内殿里。

    下一刻,镜面一闪,玄镜术自动破解。

    “啧!”上官道长遗憾地挑了挑眉,“不想这邪神身上倒还有几份神威。”

    他之所以张嘴就喊邪神,全因方才那道金光里,掺杂着若有若无的几丝黑气。

    无论是天界正神,还是地府的鬼神,只要公正严明,恪守本心,哪怕是法律最为低微的土地,施展出的法术神光也都颜色纯正。

    青色就是纯正的青,金色就是纯正的金。

    哪怕是修魔道的,只要不沾染血气,不靠歪门邪道提高功力,施展法术时自带的神光,也是纯正的红色。

    像历城县城隍这样,金色的神光里掺杂着黑气的,就说明此神的心已经不公正了。

    若是让直辖各地城隍的地府察觉到,历城县的这位城隍立马便会被打落神位,发往十八层层地狱受苦受罪。

    若是凡人有错,判官的生死簿上,还能功过相抵。

    可是,鬼神不同。

    只因鬼神一旦生出私心,就会在凡间掀起动荡浩劫,不知要平白害死多少无辜之人的性命。

    所以,哪怕这鬼神在位之时积累过多少功德,一旦生出私心,并顺着私心作恶,都会直接被发入十八层地狱,只论过不计功。

    第357章 揆叙计成

    “你们来了?”

    城隍爷高居金座,威仪的眉眼与前店供奉的泥塑截然不同。

    大概是因为土地城隍之类的鬼神比较接地气,每一个地方的城隍神像,河北塑造的慈眉善目,垂眸看着底下参拜的信徒,就像是父母看着自己的子女。

    可实际上,这世间从来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也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神。

    至少他们历城县的城隍,真身就没有半点慈祥之意。

    陈大郎正值盛年,远不如陈老爷子来得圆滑世故。在第一次进入内殿的时候,他曾悄悄抬眼,窥探过城隍爷的真身。

    只一眼,惊得他差点魂飞魄散。

    自那以后,陈大郎连参拜神像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一眼。

    他害怕泥塑城的慈眉善目,突然变得眉如剑锋,眼似寒刃,直冷到人心里去。

    此时听闻城隍爷垂询,陈大郎只是死死地低着头,半句不敢多言,任由他的老父亲掌握了回话的权利。

    陈老爷子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瑟瑟发抖地请罪,“草民无能,并没有带回王四娘的尸身,还望城隍爷爷恕罪。”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端坐神位的城隍爷没有说话,只是慢条斯理的捻起一根香油做的蜡烛,深深的吸了一口。

    那根半尺长的白蜡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缩短,变成了两道白烟钻入了城隍爷的鼻孔里。

    这正是陈家父子方才烧的祭品,使这历城县里最贵最好的香烛店里买来的。

    自从城隍爷入梦点播之后,陈家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四时供奉不但及时,更是每一次都用最好的。

    自从斜对面建了财神庙之后,城隍爷的祭祀本就一日不如一日。这县城里的祭品虽然比不上府城里的,但对历城县的城隍来说,也是难得的佳品了。

    揆叙之所以选择在祭品上手脚,就是在短时间内观察了城隍庙周围的环境之后,迅速作出的判断。

    这个法子成了最好,便是城隍爷前期祭品不好,不肯享用,对他们也没有损失。

    如今看来,天意还是站在他们那边的。

    直到两根蜡烛全部吸完城隍爷舒服的喟叹了一声,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此次失利也不能全怪你们,只怪王佳运的好,竟然请来了两位高人助阵。”

    见城隍爷不怪,陈老爷子暗暗松了口,气急忙带着儿子磕头谢恩,“多谢城隍爷爷不罪之恩,小老儿一定会再想法子的。”

    这件事他不但是为城隍效力,也事关他们陈家日后的运道,他自然尽心尽力。

    但城隍却淡淡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那两个和尚道士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本座自有道理。”

    “城隍爷?”陈老爷子有些惶恐,生怕自己不出力,该他们陈家的好处就没有了。

    高居神座的城隍轻蔑地瞥了他一眼:真是贪婪!

    不过,也正是因为陈老爷子本性的贪婪,才能为他所控,为他所用。

    许多年前,刚被册封为城隍的时候,也有着一腔热血,想要庇佑一方百姓,守护一方安宁。

    还记得那个时候,他从历城县衙的一众衙役里,精心挑选了七人作为辅佐,并亲自托梦请当时的县令喝酒,请求县令同意将那七人拨给他用。

    那县令迷迷糊糊,只以为是在睡梦之中,喝了一顿酒就同意了他的请求。

    第二天一早才收到消息,昨夜梦中,城隍提到的那七个衙役,都已经无疾而终。

    县令惶恐不已,自此敬畏鬼神,逢年过节,都会组织全县的百姓祭祀城隍。

    那个时候,他香火鼎盛,志得意满,只觉的生声是如此的畅快。

    可是,人族是最健忘的种族,也是最贪婪的种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满足。

    他虽为一方城隍,掌管一县生死,也能给治下百姓赐福。

    但想要得到橙黄的赐福,是需要有条件的,那就是自身积德行善,积累到了足够的功德。

    只是,世人之所以求神拜佛,多数都是存了不劳而获的心思。那些真正能靠自身努力的,有何须叩拜神佛?

    再意识到城隍也不是万能的,不是所有的要求都能满足之后,百姓们祭祀城隍的力便逐渐懈怠。

    城隍虽然失落,却也理解人性,倒也还能尽忠职守,护佑一县百姓。

    但这群凡人,总是能让他再失望一些。

    三十年前,城隍庙的斜对面,修起了一座新的庙宇。那是一座财神庙,供奉的是天界正神赵公明。

    比起求符纸祈平安,凡人对于求财更为热衷。

    城隍庙的香火大幅度流失,而鬼神的修行,最为依赖的就是凡间香火。

    事关自己的道行,城隍爷再也坐不住了。

    他身为一介鬼神,自然不敢去处上仙的眉头,于是只好把心思在歪门邪道上。

    比如借助原本就有的因果,趁机夺取凡人的气运。

    就比如,利用陈家小儿子和王家小女儿的前世之因,谋取王家潜而未发的气运。

    事成之后,作为走狗的陈家自然会分得几块肉骨头,也算是城隍爷千金买马骨,给后来者做的榜样。

    大部分的气运都会被他吸收,用来提升自身道行。

    就算是为了日后源源不断的气运,被他选中的走狗陈家,也不能半点好处得不到。

    这些事,城隍爷心中早有定计,如今只不过是哪年哪年架子,让陈家父子对他更加感激涕零而已。

    在陈家父子焦急万分,以为没机会拿好处的时候,城隍爷蹙眉一叹,四是心软般地说:“罢了,念在你们陈家对本座忠心耿耿的份上,等本座取了王家的气运,仍旧助你发家致富。”

    “多谢城隍爷爷,多谢城隍爷爷。老大,快,给城隍爷爷磕头。”陈老爷子喜不自胜,急忙拉着大儿子连连叩拜。

    城隍爷矜持地挑了挑眉,正要再敲打他们两句,突然察觉到自己的双脚有些不对劲。

    他低头一看,不禁骇然色变。

    却原来,他那双穿着黑面绣金丝靴子的双脚,已经向前殿的神像一般,变成了泥塑。

    “你们竟敢算计本座,真是好大的胆子!”

    广袖一挥,神力施出。陈家父子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背着神力显得滚出去老远,一个撞在了柱子上,一个撞在了摆满珍宝的博古架上。

    “哗啦啦”一阵乱响,博古架翻倒,上面的珍宝散落一地,将陈老爷子彻底埋住了。

    “爹——”在柱子上撞的头昏脑胀的陈大郎才一定神,就被自家亲爹的惨状惊得目呲欲裂,惨叫着扑了过去,拼命地想把陈老爷子从一堆珍宝中扒拉出来。

    城隍爷原本如电的神目,此时被戾气充斥,变成了一双淬了毒的匕首,如毒蛇猛兽一般,冷眼看着陈大郎做无用功。

    那些珍宝虽然看起来和凡间的差不多,但进了他的城隍庙,就有了他的神力加持,其重量绝对比看起来重得多。

    那陈老爷子为这么多珍宝砸在身上,只怕顷刻之间便五脏碎裂,就算能扒出来,也别想再活。

    不过,崇皇这一下虽然痛快了,但神庙染血,却也给了外头馈四的上官道长可乘之机。

    上官道长早已料定,这城隍既然神心堕落,在察觉到自己被人算计之后,一定会迁怒陈家父子。

    哪怕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陈家父子只是工具人,对此并不知情。

    所以,他每隔一时三刻,便施展一次玄镜术。不成功他也不气馁,成功了就是意外之喜。

    终于,等他第十三次施展的时候,原本如死水般平静的镜面上,再次出现了画面。

    那是神庙内殿的景象,里头一片狼藉,显然是刚刚经历过神明的怒火。

    上官道长喜道:“纳兰公子的计策成了。”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长颂了一声佛号,从盘做的铺团上起身,沉声道,“既是如此,道长,该你与贫僧出手了。”

    上官道长立刻收起八卦镜,拔出桃木剑,一笑间意气风发,“大师先请。”

    两人并肩而行,足下缩地成寸,几乎是片刻之间,便闯入了城隍庙内殿。

    对于他们的到来,城隍早有预料。

    但有预料,却不代表他不慌。

    实际上,他心里慌乱的很,底气很是不足。

    “本座与你们无缘无仇,你二人究竟是受了何人蛊惑,来与本座为敌?”

    尽管双腿都已经泥化,城隍爷仍旧端着鬼神的架子,不肯示弱半分。

    上官道长冷笑了一声,挥袖便将陈家大郎并陈老爷子的尸身送出了庙外,举剑指向城隍,厉声道:“邪神,你的陨落之期到了!”

    城隍冷笑道:“一介凡夫,不自量力,竟敢与鬼神作对!念尔等修行不易,本座今日大发慈悲,放尔等一条生路,快滚!”

    上官道长冷笑道:“你的慈悲,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一直静默的慧园大师骤然出手,手中佛珠以伞做了漫天星辰,伴随着金色的佛力,将城隍笼罩了起来。

    上官道长朗声笑道:“大师,你好不厚道,又抢在我前面出手。”

    旋即,也提剑攻去。

    第358章 砸神像,推神庙

    “哎哟!谁,谁偷袭我?”

    好梦未醒的胤禛突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重重地摔到地上,摔得屁股上疼。

    突然,一阵阴测测的声音穿入耳中,“偷袭?本座要收拾你,还用得着偷袭?”

    这声音无比熟悉,胤禛一个激灵,爬到一半的他干脆不起来了,一个旋身就跪在了地上,谄着脸陪笑道:“师傅,您这是什么话?若是徒儿惹您生气了,哪用得着您亲自手?您尽管说,徒儿自己罚自己。”

    赵公明哼了一声,满脸不耐地昂着下巴,“行了,快起来吧,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就是把你冰坏了,谁还能替为师办事?”

    胤禛撑着地板起身,嬉笑道:“徒儿知道师傅疼我,师傅放心,地上一点儿都不凉。”

    看来,他师傅这傲娇的本性,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作为一个好徒弟,他得学会自我解嘲。

    “哪个心疼你了?为师只是缺个跑腿的。”被徒弟戳破了心思,赵公明有些羞恼。

    胤禛心头暗笑,脸上却是一本正经,“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本就是天经地义。师傅有事尽管吩咐,徒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公明觉得很郁闷。

    徒弟认错太快,态度太积极,让他想要再找茬,自己都觉得无理取闹。可是就这么轻轻放过吧,却又莫名觉得不爽。

    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脑海里把这一轱辘给掐了。

    ——好了,谁也不准再提。

    他用眼神威胁胤禛。

    胤禛低垂着头,做出一副乖宝宝、大兔兔的模样,看起来无害得很。

    这让熟知他本性的赵公明看得牙疼。

    “好了,为师今天找你,是有正事交代你去办。”

    还是赶紧把人轰走,眼不见为净吧。

    胤禛正色道:“师傅请讲。”

    提起这件事,赵公明就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脸上露出了些微的嫌弃之色,还有些不耐烦。

    那是一种在吃饭的时候,看见米粒上趴了一只苍蝇的不耐与嫌弃。

    捏死一只苍蝇,对他来说并不麻烦。但苍蝇在他面前嗡嗡嗡,毫不自知地惹人厌烦,却让他嫌弃极了。

    偏偏这只苍蝇如今要把自己作死了,他还要平白担上两份因果,就更让他觉得气不顺了。

    “就是历城县那件事,你不是派了一个和尚和一个道士过去吗?”赵公明蹙眉道,“那历城县城隍之事,与为师还有些因果,你现在立刻就去,保他一命将他送入轮回。”

    “什么?”胤禛震惊了,“师傅,您这是什么意思?那历城县城隍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王家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如果不将此獠铲除,王家也不会成为最后一个!”

    “叫你去你就去,难道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吗?”赵公明有些心虚,音量难免拔高了些。

    胤禛梗着脖子说:“其余的事,徒儿都可以为师父办到。但唯独这件事,恕徒儿无能为力!”

    “你……”

    赵公明狠狠的瞪他,胤禛仰头直视,丝毫不为所。

    到最后,还是自知理亏的赵公明先妥协了。

    “你不知道,这历城县的城隍之所以会走了岔路,全因在城隍庙附近又多了一座财神庙。财神庙香火鼎盛,城隍庙自然寥落,那城隍这才剑走偏锋。”

    但无论赵公明怎么说,胤禛都坚持道:“这并不是他为祸一方的理由。”

    胤禛诚恳地说:“师傅,在这件事情里,您没有任何过错。两座神庙就建在那里,老百姓们爱拜哪一个,是他们的自由。他们拜您,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拜您能得到更大的好处而已。”

    什么虔诚的信仰,大种花的百姓,从古至今都没有这种东西。

    赵公明默默不语,若有所思。

    胤禛再接再厉,“师傅,如果您有一个信徒,对您的信仰万分虔诚,但他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这样的信徒,您真的会庇佑他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说什么笑话?”赵公明仿佛遭受了巨大的侮辱,像只炸毛的猫一般跳了起来,“这种玩意儿信奉我,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他可是上古就有的神祇,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配来拜他的。

    胤禛垂眸一笑,又问道:“若是有一个人,是个忠直勇烈之士,却平生不信鬼神,见庙宇不进,见神像不拜。这样的人,您会收走他本该有的财运吗?”

    “为什么要收走?”赵公明似乎已经明白了自己徒儿想表达的东西,脸上不禁露出了既欣慰又骄傲的笑意,“该是他的,就是他的。若他当真是个正身之士,根本无需求神拜佛,天道自会庇佑于他,不拜我又何妨?”

    见师傅笑了,胤禛也跟着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历城县的城隍因失去信仰而作恶,跟师父的财神庙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没有财神庙,日后也会有这个庙那个庙。

    就算什么庙都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神佛也终将成为过去,沦落为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那历城县的城隍抱着这样一颗玻璃心,迟早都会黑化为恶。

    与其说财神庙是催他黑化的契机,不如说是他把财神庙当成了自己为恶的借口。

    “不错!”赵公明已经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胤禛面前,用力拍了拍徒儿的肩膀,大笑道,“不愧是我赵公明看中的徒儿,果然非凡夫俗子可比。为师只是稍微考验一下你,就知道你经得住考验。”

    什么叫强行挽尊?这就是教科书式的强行挽尊。

    胤禛暗暗翻了个白眼,也只能无奈的把师傅原谅,并帮忙把师傅的尊严捡回来。

    “徒弟明事理,都是师傅教得好。”

    赵公明捏着胡须点了点头,对小徒儿的上道很是满意。

    忽然,他神色一肃,厉声道:“为师这就送你过去,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务必将那历城县的城隍彻底打落神位!”

    此等心志不坚之辈,如何能与他并列为神?

    话音刚落,他根本不等胤禛反应过来,广袖一挥,现场就不见了胤禛的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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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

    胤禛在一阵惨叫中从天而降,幸而他修行多年,身体强悍,虽然摔的疼了点儿,却是毫发无损。

    “呸,呸!”

    他一边往外吐溅在嘴里的灰尘,一边四下打量,“这是什么地方?”

    正抱着老父亲的尸体,哭得泣不成声的陈大郎傻住了。

    他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不明白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为什么半点事情都没有。

    直到胤禛一扭头,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睛一亮,另一个就觉得一阵恶寒。

    胤禛颠颠地跑了过来,双手撑着膝盖弯腰问道:“这位大哥,请问这里是历城县吗?”

    “……是。”陈大郎呆呆地点了点头。

    很好,师傅那随意的一袖子,没有把他传送错地方。

    “那再请问大哥,城隍庙在什么地方?”

    城隍庙?

    被触发了关键词,陈大郎骤然回神,脸上露出了惊恐却又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胤禛微微挑眉:有情况啊这是。

    他略一低头,就看见这大哥怀里抱着的,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

    他立刻收敛了神色,沉痛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大哥节哀顺变。”

    刚刚经历了庙宇惊魂,骤然得到了善意,陈大郎哭得通红的眼眶,再次落下了泪水。

    “小公子,你是不知,家父死得冤呀!”陈大郎抱着老父亲的尸体,朝这位善良的小公子诉起了苦。

    胤禛本就心软,又察觉到陈大郎与城隍庙可能有着渊源,自然细心聆听,并不时出言安慰。

    从陈大郎的口中,胤禛听到了一个虔诚信徒,被所信仰的神明卸磨杀驴的故事。

    而那个神明不出所料,正是历城县的城隍爷。

    至于胤禛一直询问的城隍庙也不远,他转过身去就看到了。

    陈大郎口述的故事,不但胤禛听见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也都听见了。

    普通百姓的情绪最容易挑,普通人的潜意识里,又有“死者为大”,“谁死谁有理”等明显情绪化的观念。

    陈大郎抱着父亲的尸体,说出凄凄惨惨的故事,围观群众已然是群情激奋,对刚刚祭拜过或准备祭拜的城隍爷破口大骂。

    这种恶神,根本不配他们跪拜,更不配享受他们的一束香火!

    胤禛眼珠子一转,满脸愤慨地呼吁群众,“既为城隍,就该为百姓谋取福祉。这恶神谋害人命,大家又何必敬他?大家伙跟我进去,一起砸了他的神像,推了他的庙宇!”

    ——在我中华大地上,就算是神仙,也得为人民服务!

    “不错,砸了他的神像,推了他的庙宇!”

    众人就近寻找工具,见了木棒做榔头,跟着胤禛涌进庙里,对着那神像就是一通猛砸。

    在这个世界里,无论是正神还是鬼神,神像这种东西都是很奇妙的。

    如果众人信仰,神像纵然是泥塑,也无人可伤半分,更不会被岁月蹉跎。

    可若是失却的信仰,原本流光溢彩的神像,就会彻底暗淡,一推即倒,一砸即毁。

    众人一人一榔头下去,城隍爷的神像就碎成了齑粉。

    第359章 辛氏狐狸

    再说上官道长与慧园大师联手,与那下半身化成泥塑的城隍爷交手。

    两位大师修为固然高深,配合固然默契,那城隍爷却有历城县一县的信仰在。

    纵然他的下半身已经化为了泥塑,但只要他信仰不灭,就只能影响他的行动,两位大师与他斗了半天,竟然没从他的双腿上敲下半粒灰尘。

    反倒是他没有泥塑化的上半身,被人打中之后伤得不轻,身上的红袍碎裂,露出满是淤青的胸膛。

    却原来,那城隍的双腿泥化之后,保护鬼神的信仰,竟然自动将之归为了神像一类。

    神像受信仰保护,两位大师纵然厉害,却也只能徒叹奈何。

    这对城隍来说,真真是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伏。

    原本两位大师联手,是能将他压着打的,可是他泥化之后,两位大师反而拿他没办法。

    更让人无奈的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城隍身上泥化的部位越来越多了。半个时辰不到,竟已然变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泥塑。

    “大师,这……”上官道长傻眼了。

    原本他们的想法和胤真他不多,觉得城隍的身体变成泥塑之后,他们随便一敲就碎了。

    哪知道,想象有多丰满,现实就有多骨感。

    “阿弥陀佛——”慧园大师诵了一声佛号,从袖中掏出一根绳子,话不说,就把泥塑城隍绑了个严严实实。

    “此乃困灵锁,被这所栓住,半分灵力也休想施展。”

    介绍完了法宝之后,慧园大师再次闭口不言。

    但上官道长却已经明白了,冲他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五叶草虽然能把城隍变成泥塑,但这种草的药效是有时限的。等时间一过,泥塑还是要变回神体。

    到那个时候,一个被锁住灵力的城隍,还不是任他们宰割?

    这和尚平时不声不响的,狠起来他都要甘拜下风。

    剩下的,就是等了。

    不过他们还没等到药效过去,就先等到了一阵喧闹声。

    “从外殿传来的。”上官道长道,“大师且先看着他,我出去看看。”

    等他施展法术从内殿出去,一眼就看见了在人群里鹤立鸡群的胤真

    “四爷?”

    上官道长心头一惊,不禁暗暗猜测:莫不是这历城县还有什么大案子?

    若非如此,他实在是想不到,远在京城坐镇的胤禛,何必要亲自跑这一趟。

    在他出来的一瞬间,察觉到灵力波动的胤禛便扭头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碰,胤禛对他微微点头示意,又直了直那正在被人砸碎的神像。

    上官道长眼睛一亮,迅速退了回去,一掌便拍向化成泥塑的城隍。

    这一掌下去,神像碎裂,有细碎的神光在碎片上溢出,凝聚到半空中,变成了一块乌黑的令牌。

    上官道长正要伸手去接,突然有一只大手从地底下伸出,一把将那令牌攥在了手心里。

    “何人胆敢弑神?”

    一生暴喝惊天动地,慧园大师脸色骤变,迅速瞬移到了上官道长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两人同时做出了防御的姿态。

    只见一尊鬼神从地下涌出,面目俊秀,神情威严,来自尊神的威压让两位大师额头冒汗。

    但他们却松了口气。

    因为他们很清楚,拥有这样威压的尊神,必定是公正严明之辈。

    他们剪除恶神,乃是惩恶扬善,自然不必害怕公正严明的鬼神。

    “贫道上官(贫僧)慧园参见上神。”

    那位鬼神寒着脸,先是看了看地上的碎片,又看了看掌心的令牌,眼中的寒气略微消散,沉声问道:“吾乃监察室判官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错,这位威仪穆穆的鬼神不是别人,正是恰好游历到此的王六郎。

    从那些神体碎片和令牌上散发出来的缕缕黑气,王六郎就能看出,此地城隍之所以被修士剿灭,多半是做了什么恶事。

    他张口就先问这两人,而不是这城隍庙里的属神们,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偏袒。

    毕竟,先入为主。

    上官道长暗暗松了口气,迅速以最简练的语言,最公正的态度,将自己知道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此事本就是这历城县城隍之过,他又何必添油加酱,在鬼神面前枉做小人呢?

    “你说你是道录司的?”王六郎的神色瞬间缓和,询问道,“你们家四爷可还好?”

    两人心头皆是讶异,想不到这位地府的判官竟也是四爷的旧相识。

    怪不得四爷敢组建道录司,与天下妖狐恶鬼为敌呢。

    上官道长拱手道:“尊神容禀,此时四爷就在外殿,带领百姓们摧毁神像。”

    王六郎轻笑道:“这的确是四弟能干出来的事。外头人太多,我不便出面,你去把四弟请过来。”

    “是。”

    上官道长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就听见胤禛含笑的声音,“是谁要请我进来呀?”

    却见青光一闪,一个眉眼含笑的俊雅少年出现在城隍庙的内殿里。

    那少年一眼就看向了神光最盛的地方,当即眼睛一亮,小跑扑了过去,将王六郎紧紧抱住,“六哥,小弟可想死你了!”

    现如今,他们两个可都是大忙人,如非碰巧,几乎难有一聚。就连逢年过节时,胤禛烧的祭品,王六郎都是遥收的。

    “我也想你呀,四弟。”王六郎回抱住他,笑道,“我虽一直没机会见你,却也从别处听说,你在凡间干出了好大事业。六哥从别人那里听来,当真是心潮澎湃,总想着当面与四弟把酒言欢,为吾弟庆贺。”

    胤禛大笑道:“把酒言欢又有何难?请六哥暂且遮掩了神体,咱们找一处有美酒佳酿的地方,今日不醉不归!”

    然后,他对两位大师交代了一声,便与王六郎手拉着手,直接遁走了。

    两人漫无目的,只凭着自身五感的敏锐,寻酒香而动,不知不觉竟是走到了一处山坳里。

    胤禛打眼一望,就看出来前方那山洞里,住着一窝修行有成的狐狸。

    “六哥,咱们就在此处叨扰一?”

    “为兄也正有此意。”

    两人话音刚落,狐狸洞石门大开,有两只白毛老狐狸,领着一群皮毛鲜亮的小狐狸迎了出来。

    “不知两位上仙降临,小老儿有失远迎,还望两位上仙恕罪。”

    胤禛笑着海手虚扶了一下,“这位老丈不必多礼,我兄弟人路过贵宝地,老丈家重臣九勾出了酒虫,想讨一杯来解解馋。不知老丈可否宽赐?”

    虽说王六郎收殓的神体,但那只对凡人有用,遇见有了道行的人或妖,却是瞒不住的。

    就凭王六郎那一身神威,这窝狐狸精哪敢怠慢?

    那老狐狸急忙道:“上仙哪里话?小老儿家里自酿的浊酒,能入上仙的眼是小老儿的荣幸。两位上仙若不嫌寒舍简陋,就请进来坐一坐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胤禛还了礼,笑着解释道,“我并不是什么神仙,不过是有几分修为在身罢了。我在家中行四,老丈切莫再以上仙相称。”

    那老狐狸迅速改口,“原来是四公子。”

    然后,一边把两人往湖里洞里引,一边吩咐一些小狐狸,“女儿们,还不快给两位贵客拿酒?”

    一群小狐狸叽叽喳喳地应了,声音个个都清脆悦耳,却又各有特色。

    想来这群小狐狸幻化出的人形,也个个都是美人。

    不过,一连生了十几个都是女孩,无论在哪个种族,都是罕见的。

    那些小狐狸大约是心性未定,将酒拿出来之后,也都不肯走,围在角落里好奇的偷看两人。

    那老张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孩子们不懂事,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说完,他就转过身,板着脸呵斥道:“还不快跟你们母亲去后厨准备饭菜?”

    看得出来,这位是个爱女儿的慈父。

    因为那些小狐狸被他呵斥了,却半点都不害怕,冲他做了个鬼脸,才三两为伴一蹦一跳地走了。

    “这些孩子,真是的,被小老儿给惯坏了。”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他脸上的神情无不透露着一个信息——这真是甜蜜的烦恼!

    胤禛笑道:“都说女儿是父亲的贴心小棉袄,还是老丈有福,家里养了这么些活泼可爱的女儿们。”

    好话谁都爱听,更何况这老张本就对女儿们宠溺非常,听人夸自己的女儿,真是比喝了十瓶仙露更加神清气爽,只觉通体舒泰。

    “哪里,哪里?”他假惺惺地谦虚道,“不过是一群野丫头罢了,公子可别抬举她们。”

    双方互通了姓氏,胤禛自称姓佟,也知道了这群狐狸姓辛。

    姓辛的狐狸,家里有不多不少正好十四个女儿。

    胤禛心中一动,暗道:这是遇上剧情人物了呀!

    “不知老丈可认识封三娘?”

    他记得封三娘和他说过,她有一个姨母就是嫁到了辛家。

    这封三娘和辛十四娘,都是《聊斋》里的剧情人物。如今世界具象化,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巧,两个狐仙正好成了亲戚呢?

    事实证明,就是这么巧。

    “啊,原来四公子认识三娘吗?”老狐狸辛翁的态度立刻就少了几分客套,多了几分亲昵,“公子不知,我那浑家就姓封,乃是三娘的亲姨母。”

    胤禛也露出了欢喜之色,“我说老丈怎么如此面善,原来是自家亲戚。”

    辛翁闻言,有些疑惑:这怎么就成亲戚了?

    这时,一个浑身毛色雪白的小狐狸,端着一碟蚕豆走了出来,脆声提醒道:“爹爹莫不是忘了,数年前三娘姐姐被宫里的贵人看中,带入了宫中。那位贵人的母家,正是姓佟。”

    当年三娘被身怀凤气的皇贵妃接走之后,辛十四娘也回到了自己家里,还把这件事当成新闻,说给了自己的父母听。

    第360章 辛十四娘

    被女儿一提醒,辛翁立刻就回想了这段往事。

    他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歉然笑道:“哈哈哈,小老儿年纪大了,时常不记得事。也亏得我这小女儿机灵,时时在一旁提醒,才避免小老儿闹笑话。”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脸上笑意消退,禁不住叹了一声。

    胤禛与王六郎对视了一眼,得到王六郎首肯之后,他便问道:“老丈家里可是有什么难处?我兄弟二人既喝了你的酒,便替你解决了这烦恼如何?”

    “此言当真?”辛翁眼睛一亮,随即又一脸黯然的摇了摇头,“不,不,不,还是不连累两位公子了。”

    那一位,实在是不好惹。

    他一是怕眼前这两位公子对付不了,平白送了性命;二是怕他们只能为自己家里解一时之困,等他们走了之后,自己的女儿还要遭殃,甚至还会更糟。

    作为一只积年的老狐狸,辛翁长得不只是法力,还有阅历。

    他早已经过了相信大侠能救世的年纪了。

    大侠在时快意恩仇,所作所为大快人心。

    可是大侠却不会永远都在,等大家走了之后,被大侠所救的人,处境或许会更加糟糕。

    胤禛还颇有些不解,王六郎却已是了然,饮了一杯酒后出言道:“老丈放心,我兄弟二人既然要管了这件事,就必然管到底,不会给你们一家留下任何后患。”

    “这……”辛翁不禁心动,却又怕他们只是在说大话。

    毕竟,要与他们辛氏为难的,乃是此山的山神郡君。

    辛翁还在犹豫,方才出来那少女十四娘却道:“我观两位公子皆非凡俗,父亲又何必相疑?”

    他对二人行了个礼,自己开口说道:“实不相瞒,二位贵客盏中佳酿,那是父母为小狐准备的喜酒。我那十三个姐姐,有十二位已经出嫁,今日是特意赶回来给小狐送嫁的。”

    她嘴里说着婚姻大事,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很显然,这桩婚事非她所愿。

    而看辛翁的意思,这婚事也不像是他们夫妻为女儿定下的。

    这就有意思了。

    看来,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形成了小社会,都免不了欺压和被欺压。

    胤禛略带嘲讽地问道:“冒昧问一句,十四娘子的夫家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如此仗势欺人?”

    见女儿已经说了,清宫也不好再隐瞒,干脆叹了一声,破罐子破摔,把所有都说出来了。

    “两位公子不知,昨日我这女儿从舅舅家回来,半路上遇见一个轻浮浪荡的公子。”

    “那公子姓冯,竟是一路跟着我的女儿找到了这里。我家以礼相待,他却直言求娶。”

    “小老而不怨女儿所托非人,便假意唤小童入内询问,实则婉拒尔。”

    说到这里,辛翁脸上不禁露出了怒色,连呼吸都粗重了,“哪知那冯生十分无礼,嘴里说着:既然求娶不成,总得让我再见一面。起身就往内室闯。”

    当时他们一家子都没想到,打扮的人模狗样的冯生,就会如此无礼。因而,根本没有防备,一家子内眷都受了惊吓。

    辛翁一怒之下,直接命人将冯生赶了出去。

    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哪知道,这冯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本地山神的外甥。

    他们辛氏在狐族的势力再大,也不敢在真神面前造次。

    更何况,他们一家子都在此山中寄居,那山神薛夫人就相当于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如何敢轻易得罪?

    薛夫人亲自出面保媒,说句他们一家子不愿承认的事实,那是在抬举他们。

    实际上,若非冯生一心贪慕十四娘的容貌,薛夫人也未必看得上他们家。

    据十四娘所说,昨日薛夫人召她前去,说完保媒之言,竟然就让丫鬟童子铺床叠被,说是要让他与冯生当即就完婚。

    哪里是娶妻的礼节呢?分明就是将他的女儿当成了可以随意驱使的婢妾,赏给那冯生做通房。

    还好十四娘机警,言说婚姻大事不敢擅专,要回来禀报父母,这才得以拖延了一天,为自己求了个简陋的婚礼。

    说到这里,辛翁已是老泪纵横,“若非如此,我好好一个女儿,就要赔给一个浪荡子做妾了。”

    胤禛二人的脸,已经黑成了碳。

    这分明就是仗势欺人,强抢民女。

    更可气的是,凡间的纨绔强抢民女,好歹知道自己是在作恶。这所谓的山神薛夫人,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姿态,将山中灵物的命运随意摆弄,还一副对别人施恩的嘴脸。

    真是让人恶心!

    这时,屏风外传来一阵哭声。

    十四娘面色一变,急忙道了出去,安慰抱头痛哭的母亲和姐姐们。

    如此人伦惨剧,让亲眼目睹的胤禛也不禁鼻头泛酸。

    “老张放心,有我兄弟二人在,你的女儿不必嫁了。”胤禛自信满满地说。

    这却不是他说大话,或者是长王六郎的势。而是根据他以往的经验判断,这些鬼神、山神再厉害,在凡间也得遵守凡间的规则。

    比如说,敬畏凡间的皇室。

    不巧得很,胤禛正是皇室中人。

    既然让他遇见了这等仗势欺人的恶事,他少不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仗势欺人一回。

    他话音刚落,十四娘的母亲辛老夫人就领着一群女儿,哗哗啦啦跑了进来,二话不说就在胤禛面前跪了一地。

    “若公子能开此天恩,救一救我这可怜的女儿,我们一家子愿供公子驱使。”

    胤禛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把辛老夫人扶了起来,“老夫人这是做什么?您是长者,岂能归我一个小辈?”

    虽然人和狐狸不是同一个种族,但面对一个开了灵智能化成人形的狐狸,胤禛骨子里尊老爱幼的观念立刻复出,如何受得起?

    “诸位姐姐,你们都起来吧。三娘姐姐和你们是亲戚,又和我母亲关系匪浅。这件事我若遇不上便罢了,若是遇上了却不管,回去可没法向母亲交代。”

    可不就是关系匪浅吗?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得改口叫妈。

    辛老夫人先前一直在厨房忙活,并没有听见十四娘说的话,因而十分疑惑,“公子说的三娘是……”

    十四娘笑着接口,“好叫母亲知道,四公子说的,正是封家表姐,前些年跟着贵人进宫的那位。”

    “哦~原来如此!”

    一听说双方有亲,辛老夫人的心立刻就放进了肚子里,连忙招呼女儿们,“快,都来见过公子。”

    胤禛忙道:“不必,不必,我这人平生不爱拘礼,大家还是自在些的好。”

    双方又推上了一阵,全部落座之后,胤禛才让十四娘上前,询问道:“你平生有何志向?”

    十四四娘坚定地说:“潜心修行,白日飞升!”

    “好志向!”胤禛赞了一声,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又问道,“那你愿不愿意跟着我,多积累一些功德?”

    “公子的意思是……”十四娘茫然不解。

    胤禛这才说开了自己的身份,“本不该欺瞒诸位,只是出门在外,人心难测。如今既是亲戚,自然不该再瞒着。

    我本是当今天子的第四子,与三娘姐姐交好的那位贵人,就是我的养母皇贵妃娘娘。”

    辛家狐狸都吃了一惊,对于他能不能帮助自家那最后一点忐忑都消散了。

    那山神薛夫人再厉害,面对人族皇子,还敢不低头吗?

    别看山神是天庭或地府册封的,但若是人间帝王下了明旨,也是能废黜的。

    只不过,这种事情已经许多年未有,怕是连人间帝王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项权利。

    胤禛继续说:“如今我在进城创建了一个衙门,叫做道录司,专为天下百姓伸张正义。十四娘若是有意成仙,还需体会民间疾苦。

    你若是有兴趣,在此间事了,便可跟我回京城,在道录司录个名,为这天下百姓出一份力。”

    辛十四娘的眼睛已经亮了。

    这些年她一直潜心修行,法力倒是精进了不少,可是距离成仙,却总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

    她一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如今胤禛口中的“民间疾苦”,倒是给他打开了新的思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我愿意!”辛十四娘大声答道。

    一句话脱口而出,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父母高堂在上,急忙回身请求父母,“爹,娘,我想跟着四公子回京城,还请爹娘成全。”

    有贵人愿意相助,辛翁和辛老夫人哪有不愿意的?

    而且他们私心里觉得,那薛夫人毕竟是此处的山神,只要十四娘还留在家里一日,他们就一日不能放心。

    若是能跟着这位贵人离开这里,薛夫人纵然还有心,也是鞭长莫及。

    辛翁板着脸说:“那你日后可要好生听从四公子的吩咐,不许再任性胡为!”

    若是在往日,辛十四娘必然要撅着嘴反驳父亲:女儿哪有任性胡为?

    但此时她得偿所愿,心里欢快得很,父亲的所有训斥落在她耳中,都是毛毛雨啦。

    “是,女儿谨遵父命!”十四娘欢快地应了一声。

    就在这时,看门的小童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老太爷,不好了老太爷,那个姓冯的来了!”

    “什么?”辛家狐狸大惊失色,七嘴八舌地说,“快,快把十四娘藏起来!”

    胤禛急忙起身安抚,“诸位不必惊慌,有我们兄弟在这里,晾那冯生也不敢造次。”

    他的话,安抚效力极强,一窝狐狸很快就镇静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胤禛。

    胤禛起身道:“待我去会会这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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