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嘉丝蒂女王诞辰庆典的一周前,伊丽莎白登上了前往拜恩斯帝国的马车。
他们从爱斐赛宫出发,装载着来自波威坦帝国的礼物,出发驶向南方的拜恩斯。
伊丽莎白没有在队伍中看到路易斯皇帝的身影。
而他昨夜同样没有召见伊丽莎白,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间是在昨天早晨。
伊丽莎白从睡梦中迷迷糊糊转醒的时候,路易斯正对着全身镜在理正衣冠——他起床时的动静把她给吵醒了。当他听到床上伊丽莎白无意识的呢喃声,他拿起帽子走到床边,在她的唇边落下轻吻。这是他们最后的道别。
现在伊丽莎白坐在马车里,整个队伍正在缓缓加速前进。
她的手心里握着一把精致小巧的刺绣扇子,她抬手撩开车窗去看整座巍峨奢华的爱斐赛宫,它的外墙犹如使用琉璃与铂金的昂贵材质建造而长的,城堡两侧成对称状的高塔顶端,像水晶一样尖端反射出璀璨的日光。
它正在向后驰行,离她远去。
伊丽莎白在初到波威坦时,为这座城堡的极尽奢侈所惊叹。
而当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她依然怀着崇敬与受震撼的心情。
一位穿深蓝色制服佩戴金边绶带的年轻骑士骑马来到她的车边。他庄重挺拔地向她行了举手礼,然后将一封密封起来的信件递到了她的手上。
“这是王太后陛下留给您的信件,小姐。”
伊丽莎白说了一声谢谢,她将信件接过来,随后自然地放下了马车的车帘。
玛丽王太后给了她一封信。
伊丽莎白没有作过多的猜想,她直截了当地拆开了信封,将里面薄薄的一张羊皮纸取出来阅读。
字迹不是出自玛丽王太后的手笔——伊丽莎白猜测应该是由玛丽王太后口述,她身边忠诚的女侍官为她代笔。
玛丽王太后在信中开篇称呼她为伊丽莎白·奈维尔小姐。
字里行间勉强地维持着对外慈蔼的作风,但是从其中某几处生硬的用词和突兀的转折里不难分辨出王太后对伊丽莎白怀持着敌意与偏见。
“——仅仅恃君恩无法支撑着一位势力单薄的淑女在宫廷中走得更远。姝容有尽时,唯有契约的签订才能保全感情中双方的利益不受损害。波威坦期待一位强大的君王之女或是大贵族之女登临皇后的位置,而非是来自拜恩斯的已故伯爵之女。”
“——路易斯皇帝与嘉丝蒂女王的关系并不如你所想象得那么简单,你在先手上已经失去优势,你永远都带着拜恩斯的标签,路易斯始终都会记得你是嘉丝蒂女王送给他的礼物。当你的容颜对他有足够吸引力的时候,他也许会忽略你的出处。但是如果他对你丧失兴趣,那么你的出身就是原罪。”
“——波威坦的大贵族同样不会支持你。比起来自异国他乡,天然具有利益冲突的公主,他们更期待一位来自本国的皇后。而你,来自异国他乡,却连公主的头衔都没有。”
“——但愿你还没有愚钝到将嘉丝蒂女王视作自己的倚仗。她只能给你带去灾厄。”
“——如果你真的足够聪明,你就该意识到,在最初的时候,路易斯对得到你抱有犹豫的情绪。他不是瞻前顾后的庸主,他向来杀伐决断。但他还是迟疑了,根本的原因就是你牵涉到了拜恩斯,牵涉到了嘉丝蒂女王。”
“——路易斯痛恨嘉丝蒂女王对他的抛弃。他在孩提时代就失去了母亲,嘉丝蒂女王为了得到拜恩斯帝国的至高权力而丢下了他。因此,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伊丽莎白,谁才是那个为你好的人。”
伊丽莎白将信纸收起来。事情的来龙去脉和她的想象少有出入。
她不是感情迟钝的人,她这些天待在路易斯皇帝的身边,她共享了他的一部分情绪,所以她看得出来,路易斯对拜恩斯、对嘉丝蒂女王不抱好感。
但是伊丽莎白同样觉得,玛丽王太后的反复强调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的的确确对玛丽王太后和后者看好的艾琳公主造成了威胁。
她在路易斯皇帝心目中的重要性远超玛丽王太后的想象。
故而在一开始的时候,轻敌的玛丽王太后没有及时以雷霆手段阻断伊丽莎白与路易斯之间的来往,最后被伊丽莎白得手。
如今事态超出王太后的预设。她决定棒打鸳鸯,但她也只敢对伊丽莎白大放厥词。路易斯皇帝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又有人笃笃笃敲响了她的马车外壁,打断了她的思绪。
伊丽莎白推开车窗,看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年轻而英俊的贵族青年脸上扬着毫无阴霾的阳光笑脸,很难让人产生防备心,或者是对着这张面孔狠心说出拒绝的话。
他骑着马放慢脚程与伊丽莎白乘坐的马车同速前进。但他身姿挺拔地坐在马背上,手握缰绳,于是他的黑边帽檐从高处遮挡住了倾下的日光,伊丽莎白不得不仰起头望着他。
“您好,伊丽莎白小姐,我是爱德华·约克。”他没有花里胡哨的轻浮口气,他像一个脚踏实地做实业的人,单手摘下帽子搁在骑装上衣的领巾前,向伊丽莎白低头致意,“我是萨默塞特公爵的第三个儿子,我的母亲应该在先前拜会过您。我不知她是否向您提起了我外祖家的产业。”
伊丽莎白的记性很好,她当然记得萨默塞特公爵夫人的委托。他们在与拜恩斯帝国做边境贸易,请求伊丽莎白在此次诞辰庆祝活动中为他们引荐嘉丝蒂女王。
“当然。你们想要拜谒嘉丝蒂女王。”
爱德华颔首,他的脸上挂着如沐春风般的得体神情,古典派的金棕色头发微卷,垂至耳侧。
“原本为了显示我们家族的诚意,我的舅舅奥姆莱伯爵应该才是此次向嘉丝蒂女王当面致意的代表人物。但他的身体状况堪忧,于是由我代劳。但您绝对不必怀疑我们的诚心实意,也请您务必将这一点转达呈明嘉丝蒂女王陛下。”
伊丽莎白点头:“这是自然。之前我在爱斐赛宫的时候已经去信给嘉丝蒂女王陛下了,向她说明了这件事情。一旦车队抵达拜恩斯皇城,我就会把你们的请托作为首要的职责去完成。爱德华先生,请您尽管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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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车队在路上花费了差不多五天的时间。
当他们抵达拜恩斯皇城的时候,整座城邦已经沉醉在彻底的庆典氛围中。
女王的诞辰庆祝活动就在两天后正式开始,街巷上随处可见成桶封装的葡萄酒液,街市上的人们把女王的生日也当作是自己的重大日子,纷纷置办食材、调味料、彩带、挂饰与鲜花。
伊丽莎白原本还在路途中感到孤单与无所适从。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每晚有路易斯皇帝相伴的生活。就连行程中负责照顾她起居的佣人妈妈都说她看起来有点儿消瘦下去了。
但当她进入拜恩斯的皇城,她一下子觉得压抑的情绪被排遣了。尽管在过去,她更多地与父母和兄姊生活在洛林的封地上,皇城只有在夏季到维罗娜姑妈家度假的时候才会踏足,可这依然不妨碍她感受到故土的熟悉感与亲切感。
作为来自波威坦的车队,他们在入城时需要接受安全检查。
伊丽莎白从马车上走下来。
城中的皇家护卫队知道这些都是波威坦宫廷来的贵族,因此特意为他们安排了摆有茶饮、瓜果与糕点的凉亭用来充当休憩的落脚地。
伊丽莎白走过的时候,爱德华·约克正好将自己的随身佩剑交由一位皇家护卫队士兵检查,他也恰好要往凉亭的方向走去,两个人同行一段路,不可避免地得要寒暄几句。
爱德华对拜恩斯帝国的事情很感兴趣,而他觉得伊丽莎白应该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彬彬有礼地询问伊丽莎白:“拜恩斯是大陆公认的达到帝国体量的国家。自跨过国境线以来,一路上所见城邦与城镇的繁华富饶令我颇为震撼。但为什么嘉丝蒂女王始终以‘女王’的头衔自封,而没有称为‘女皇’呢?”
在伊丽莎白作答前,他又补充道:“据我所知,嘉丝蒂女王的前任君主克雷顿二世——同时也是嘉丝蒂女王的弟弟——他就是以皇帝的头衔受到教皇加冕的。”
伊丽莎白回以礼貌的微笑,她告诉他:“因为嘉丝蒂女王陛下是谦逊的君主。”
“她将国家的繁荣富强归功于历代君主的耕耘奉献,而从不将功劳揽在自己的身上。她始终在宫廷里声称自己是平庸的守成之主,而非锐意进取的开拓者、征服者。”
“她觉得自己还值不上‘女皇’的头衔。但我们都知道,她早已是民众心中的‘女皇陛下’了。”
伊丽莎白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将自己的身体转向皇宫弥塞尔宫的方向,她虔诚地垂下脑袋,同时蹲身行屈膝礼,将自己对女王陛下的尊敬表露无遗。
爱德华看起来似乎更加钦佩嘉丝蒂女王的德行:“我简直想立刻拜见女王陛下。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我都不知道怎样的赞美辞藻才能般配她的才德。”
“嘉丝蒂女王欣赏积极有为的年青人。您显然会让女王陛下印象深刻。”伊丽莎白也习惯性地送上商业吹捧。
她选择用这样讨巧的奉承之词将爱德华的提问一笔带过。
她只赞颂女王的谦逊,但这只是嘉丝蒂女王不称帝的行为背后最表层的理由,同时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理由。但在漫长的时间里,只有这个理由被对外公开,视作是拜恩斯宫廷官方的答复。背后深层次的缘由,则甚少被提及——
那被视为对女王陛下的不敬与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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