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宁可委屈别人,也不要委……

    薛管事很快赶到, 闻有正事,神情严肃:“郡主。”

    姜莞正慢条斯理地用饭,将口中食物细嚼慢咽, 又饮了清茶,方才开口:“管事,这村子有秘密。”

    薛管事微怔:“秘密?”

    姜莞粲然一笑:“没错,我很好奇,您帮我查一查嘛。如果我的疑惑不得到答案, 我会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着!”她大言不惭,刚刚吃东西明明吃得很来劲。

    薛管事无奈,每座村子有自己的秘密实在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他们作为外来者应当与村子井水不犯河水, 偏偏姜莞发现了端倪, 而她又不是一个安安份份的人。

    “是。”姜莞的命令永远排在首位, 他略有些头疼, 不知从何下手。

    姜莞托着茶盏笑嘻嘻提醒:“我是从村子里的小孩身上觉得奇怪的,或许您可以从他们身上着手来查。不过那个老村长防我们防得严实,你要接近他们应当不易,多多努力,我相信你。”

    她虽然好奇村子里小孩种种行为背后所隐藏的目的, 但这些完全不足以促使她自己去寻找缘由,是以重担落在了薛管事身上。

    薛管事永远对她有求必应。

    零零九不耻下问:“姜莞, 为什么那些小孩不对劲?或许他们就是特别好奇贵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姜莞慢吞吞地喝茶, 在脑海中回答:“那他们就是特别好奇的小孩呗。”

    零零九不解:“那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

    姜莞一翻白眼:“那些小孩哪里有小孩的天真,天真地都选择偷看而不是明着看?”

    零零九哑口无言。

    姜莞又道:“本来也没有这么肯定,刚才那个村长出现才肯定了的。那个小虎怕大人怕得要命,所谓村长又正好在他要说实话的时候出现, 有猫腻。”

    她刚刚给小虎留了机会,只要他顺着她的话说,就不至于很难交代,端看他自己聪不聪明。

    零零九顺着她的话想,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不由严肃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莞:“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零零九这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将姜莞当作智囊,认为她该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入夜,村子早早沉睡,万籁俱寂。

    姜莞受环境影响,心里一直嫌弃,一晚上都不曾睡好。她睡不好,心里便有火气。有火气,便要找事。

    八珍一见她臭着脸起床就知道今日不宜与郡主多说话,于是很轻手轻脚地为她洗漱完毕,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即便是在山村,姜莞的早膳依旧丰盛,食物的香味飘遍整座村庄。

    零零九显然没有八珍的眼色,和姜莞说话:“姜莞,我觉得你应该收敛一些。”

    姜莞冷冷:“收敛什么?”

    “你也看到了,这个村子很穷。你吃的这么好,村子里的人难免觉得不公,万一因此伤害你就不好了。”零零九说得头头是道,也是为姜莞的安危着想。

    姜莞冷笑:“不怕死就来,穷山恶水出刁民。”

    零零九觉得自己这想法实在多余,姜莞不去害人就已经很好了,谁又能害她呢?

    零零九的话让姜莞获得了灵感,她眼睛一亮,整个人又散发出快乐的气息。

    八珍一看又明白了,郡主是想到捉弄人的主意了。

    有了动力,姜莞开心地用了早膳,便向外跑。

    相里怀瑾看上去依旧精神奕奕,明明守了一夜的门,见着姜莞就要叫“莞莞”。

    姜莞直接打断他:“跟我来。”

    她直接借住在村长家中,因而去找村长也就格外容易。

    村长年纪大了,并不能像年轻人那样劳作,不知道在房中鼓捣什么,木门紧闭。

    姜莞本想偷偷摸摸从窗户看一眼这怪异的村长在鬼鬼祟祟地忙什么,奈何村长家窗户也是一样用木头所制,不从内向外推开根本看不到房内的情形。

    她撇撇嘴,丝毫不为自己偷看的行为而感到羞愧,反而转头问相里怀瑾:“你能看见里面的情形么?”

    相里怀瑾摇头。

    零零九跳脚:“他只是男主不是神仙!”

    姜莞叹息,遗憾地晃到正门处,用手绢将手仔仔细细地盖住后才敲门。

    这门脏死了,一层皮簌簌往下掉,她如果亲手摸了这门要洗一百遍手才不会觉得恶心。

    里面很快传来老迈的脚步声,以及村长的咳嗽。

    “谁啊?”村长问道,一面打开门。

    待看清眼前站着的明艳少女后他的咳嗽明显加剧,面上闪过明显的不自然:“贵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姜莞骄矜地站着,目光却越过村长向房内看去。

    村长的房中昏昏暗暗,□□依旧像是晚上,还燃起如豆般的灯火。

    姜莞看到烛火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应付村长:“我有事相求,突然登门,您莫见怪。”她敷衍人的本事见长,信口胡诌,目光却在燃着烛火的桌子上一落,旋即重新看向村长。

    桌上有笔墨,没有纸。

    村长恭敬极了:“您有事尽管吩咐就好。”

    姜莞眼珠一转:“我在房中闲得无聊,想出去走走解闷儿,你给我找个向导来,带着我在附近走走。”她的礼数只存在于敷衍人的时候,一旦敷衍完毕,她又是颐指气使起来,指使人做这做那。

    村长面露难色。

    “怎么?你这村子是什么宝地?我还逛不得了?”她立刻暴露真面目,尖酸刻薄无比嚣张。

    “自然不是。”村长忙道,“贵人看我做您的向导如何?”

    姜莞嗤之以鼻:“你这老胳膊老腿儿的,我走路还要迁就你,不要不要。”

    村长被她气得眼角抽搐。

    “你去找几个健康伶俐的来。”姜莞吩咐。

    “是。“村长的气只能往肚子里咽,他得罪不起姜莞。

    他转身将门上落了锁,一回头便看到姜莞漂亮的脸上满是不耐烦,忙弯腰低头去给她找向导了。

    姜莞成功用任性骄纵的脾气掩盖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村长的注意力几乎被她恶劣的脾气吸引了去,自然不会注意到她在默默观察他的行为。

    至于她突然上门找向导而不是让薛管事代劳也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她要逼迫村长,不让他有任何准备的机会。

    且这个时候村中劳力皆出门劳作,这些穷山村比不得安平城,女人在这里亦是劳力,同样要一道出门劳作。

    是以这个时候姜莞来要向导,最可能成为她的向导的只有村子里的孩子们。

    姜莞步子轻快地追上村长:“您要找谁?我一起去,正好也逛逛村子。”

    村长并不想让她跟着,苦大仇深极了:“您是贵客,我怎么能让您跟着我劳累。您不若先回去等一等,我找到向导就过来告诉您。”

    姜莞懒得跟他扯,态度坚决:“不要。”

    村长只好硬着头皮挨家挨户为她找起向导来。

    如姜莞想的那样,家家户户的大人都出门了,留在家中的只有一个个小孩。不少家门上还落了锁,小孩被关在房内,隔着门与村长说话。

    姜莞看得有趣,明明是在村子中,一家家却防范得这样严备,也不知道是在防什么。

    也有例外,有些家中大门并未落锁,这种多是一家好几个孩子的,一个个见了姜莞又是好奇又是强抑的激动。

    一连走过大半村子,都没有村长心目中的合适向导。

    村长不免赔笑道:“贵人,您也看见了,村子穷困,人大都在外劳作,这时候找向导实在不好找哩。要么您回去歇息一日,待傍晚人都回来,我挑个合适的人来明日为您指路如何?”

    姜莞十分果断:“我不要明天,我就要现在!就现在!你给我找人带我去玩,快一点!”

    这时候就体现出她这性格的好处来了,她唯我独尊就是任性,性格如此,旁人也没法拿她如何,还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

    她若是个温柔懂事的,这时候还要想尽办法多费口舌来与村长周旋。

    所以人有时候也不要太懂事,太过懂事委屈的多是自己。宁可委屈别人,也不要让自己受一点委屈是姜莞的一大准则。

    村长那一点蒙混过关的侥幸被姜莞的理直气壮打了个粉碎,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贵人脾气如此大,一时之间感到棘手极了。

    她又嫌弃他老,村中大人还都在外,她还非要现在就要个向导,这不是难为人吗!

    村长举目四望,就见面前墙头上趴着个熟脸。

    小虎。

    他犹豫一瞬,又听到姜莞连连催促仿佛催命,那一瞬的犹豫也没了,立刻招呼起来:“小虎,过来!”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

    小虎从墙头跳下,磨蹭过来。

    “贵人。”村长献宝似的指着小虎,“您看他做向导如何?”

    姜莞嫌弃地上下打量小虎一番,干脆利索:“不怎么样,你敷衍我,找个小孩糊弄我呢。”

    小虎被她嫌弃,顿时激动无比:“我不要给她做向导,村长!”

    村长反倒对二人针尖对麦芒的态度而感到放心。若是他们一拍即合,他反倒不会容许小虎来做向导。

    “贵人,小虎虽然年纪小,但是对咱们村子附近都很熟悉,是个合格的向导。”村长想到姜莞的催促就不由打寒颤,铁了心地要让小虎做这向导免得他一直被催,于是连连说起好话。

    姜莞一翻白眼:“小鬼一个。”

    小虎脸都被气得涨红。

    “贵人,我所言句句属实,现在村子里最适合做向导的就是小虎了。您若是不答应,我也没法子在这时候给您找别的向导,只能等到明日了。”村长苦口婆心。

    姜莞挑剔地看看小虎,又看着村长,似乎在二人之间做比较。

    “罢了,就他吧。”姜莞依旧一脸不满之色,“如果他不能胜任,我可是会发火的。”

    村长打包票:“您放心吧。”

    小虎这时候又不愿意:“村长,我不要……”

    姜莞立刻打断他的话:“你不要也得要!我看你这么不乐意给我做向导,我更要让你做了。”

    32.  第 32 章   河神

    小虎在前面走着, 姜莞与相里怀瑾并肩跟在他身后。

    他低头抠手带路,看上去心事重重,哪怕已经不见村长的踪影, 他依旧没说什么别的话。

    姜莞逗小孩:“你要撞树上啦。”

    小虎一惊,旋即停下脚步,抬头惊恐地看着眼前,只见空无一树才松了口气,而后气急败坏地转身看向姜莞:“你骗我!”

    姜莞笑吟吟的:“真蠢, 自己都看不清眼前是什么吗?”

    她意有所指, 然而以小虎的文化程度并没有听出她在说什么。她在心中叹了口气,反省自己或许还是太有文化。

    小虎气鼓鼓地看着她,又想到了什么, 当即转回身, 背对着姜莞继续埋头向前走。

    姜莞不依不饶:“你就这么做向导啊, 只顾着自己走路, 什么也不讲,一点也不合格。快点,给我好好讲一讲你们村的山山水水,不然回去我告诉村长。”

    小虎心中有事,被她一搅合只好放下心里的事, 专心来带路。

    村子破破烂烂,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也没有可讲的地方。小虎硬着头皮站在原地, 看着一片灰扑扑的房子,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在这能看到村子里的全部景象。”小虎干巴巴地扔下这么一句,让姜莞他们自行欣赏并没有什么可欣赏的景色。

    三人此时站在村外的一道小土坡上,居高临下, 得以俯瞰村景。唯有一条长河奔腾不息,像条白练绕过村庄,是唯一的亮色。

    姜莞捂住眼睛:“天啊,我的眼睛要瞎掉了,怎么会有这么难看的地方!”

    相里怀瑾眼睛弯弯。

    小虎被气得头昏脑胀,再顾不上什么贵客不贵客,咬牙切齿:“是你自己要看的!”

    姜莞继续捂眼睛:“我不看怎么知道这么难看!我原以为在村子里看你们村就很难看了,没想到出来看更难看,天呐!”

    小虎简直想揍她一顿,然而看到她身旁愉悦站着的相里怀瑾,终究忍了下来。他还小,打不过这人。

    “快走快走,带我去看些绿树青草,救救我的眼睛。”姜莞催促再三。

    小虎愤怒转身,带着他们下了土坡向远处走。他听着身后轻快的脚步声,不免胡思乱想起来。

    村长说的是对的,贵人高高在上,根本不会在乎他们这些人的死活。尤其是眼前这一位,应当是贵人中最坏的。

    他不该多想。

    小虎刚才的愤怒悉数不见,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含胸驼背地低头走着。

    姜莞自然发现他的变化,不过她是不会去琢磨一个小男孩的心思,反而更加恶劣:“你好像一只打架打输了的公鸡。”

    小虎顿时不萎靡了,重新回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

    姜莞压根儿不理会他,反而转头问相里怀瑾:“你见过公鸡吗?说实话我还没有见过公鸡。平常吃肉我吃的都是母鸡肉,听说公鸡肉好难吃的。”要多娇气有多娇气。

    相里怀瑾慢吞吞地回答:“没……见过。”

    小虎被她气得胡言乱语:“你都没见过公鸡,怎么知道我像公鸡!”

    姜莞:“你现在像好斗的公鸡!”

    她以气小孩为荣,得意洋洋。

    零零九看不下去:“你气小孩子干什么。”

    姜莞:“我乐意。”

    零零九骤然想起姜莞的恶劣秉性,沉默了。她如果能像沈羞语一样单纯善良,那她就不是炮灰了。

    小虎气冲冲地带路,出了村子向北过去土坡,一片荒芜。路上鲜少见绿草绿树,大都被水患连根除去,入眼的只有棕色的泥土。

    “你走慢点。”姜莞漫不经心,“还有,这条路有什么可看的啊?光秃秃的,连棵草也没有。”

    小虎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人,只好放慢脚步等她。

    姜莞问:“你打算带我看什么啊?”

    小虎是不想和她说话的,但也没什么办法:“你也看了,我们村子周围就这些东西,没什么可看的,快回去吧。”

    姜莞难得附和:“的确。”

    小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从她嘴里听见一句肯定的话。

    姜莞又道:“你们这破破烂烂,一点意思也没有。我要去河那里,我要玩水!”

    小虎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行!”

    姜莞没问缘由,十分霸道:“我就要去!”目光却落在小虎脸上。

    “不行!为了你们的安危,说什么也不能去那条河!”小虎双手握拳,对着姜莞与相里怀瑾喊了个面红耳赤。

    “不就是一条河,你激动什么?”姜莞盯着小虎,一字一顿。

    小虎扭过头去,不与姜莞对视:“反正不能去河那边。”

    他顿了顿,怕姜莞一意孤行,又补充道:“你,你虽然嘴巴坏,但我没想过害你,你不要去河边。”

    小虎年纪小,大约不知道人有一种心理叫做逆反心理,即越不让人做什么,人就越想做什么。

    而这一点在姜莞身上得到了更多的体现。

    “我偏要去!一条河而已,难不成还能长出来张嘴把我吃了不成?”姜莞眉眼艳丽逼人,满脸写着不屑。

    零零九无言,它就知道姜莞要作死。她永远在作死的第一线上奔腾不停,践行着生命不息,作死不止这一原则。

    小虎呆在原地,见怎么也劝她不动,竟然是要生生急哭了。

    姜莞便好整以暇地看着小虎,等着瞧他流眼泪,一点儿也没有要哄一哄让人别哭的意思。她看上去甚至很迫不及待要看人掉眼泪,总而言之欠揍极了。

    “你……”小虎不知是气是忧,哆嗦着嘴唇说不出完整的话,没见过这么不领情的人。他是好心怕人送死,对方却一根筋地要去。

    姜莞还扭头看向一旁的相里怀瑾问:“听他说那条河很危险,你一定会好好保护我的,对不对?”

    相里怀瑾郑重点头,态度鲜明。

    小虎看她打定主意要去河边,慌得不知所措,只能一直重复着“不要去”之类的话。

    姜莞终于慢慢暴露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带着微笑慢慢道:“当然,我也可以不去。”

    这一句话就像是黑暗中的烛光,立刻吸引了小虎。

    小虎顿时接话:“千万不要去!”

    姜莞眨眨眼,语气微妙:“可是你要告诉我原因,我为什么不能去那条河?”她的声音飘忽轻灵,很吸引人。

    小虎被她的声音所吸引,下意识说道:“因为那条河中有河神!”

    姜莞眉头一跳,少有的被离谱到了。

    她在脑海中问零零九:“竟然还有河神这种东西么?”

    零零九也深感被侮辱。作为书中世界的管理者,说它是书中的神也不为过。它管理全书,怎么就不知道还有什么河神。

    “没有河神!怎么会有神神怪怪这种东西!”零零九气愤极了。

    姜莞便差不多知道河神是怎么一回事了。崇神村崇神村,崇敬的是什么神,河神。

    她恢复成正常说话的语气,大惊小怪:“怪不得都说要开民智要开民智,怎么还有人会信河里有河神的啊!”

    她将阴阳怪气发挥到极致,吓得小虎不住四下张望,生怕河神听到她这一番不敬之词立刻上岸来索她命。

    “你竟敢对河神不敬!”小虎已经将秘密说出,便也不再继续遮遮掩掩,反而被姜莞的口无遮拦弄得心惊肉跳。

    “是啊,我不敬,来杀我呀。”姜莞双手环胸,气势十足,“你看,我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是正好证明了没你说的河神么?”

    小虎被她的逻辑说服,可河神是村子百年来流传下来的信仰,植根于人的思想根深蒂固,姜莞的两句话只能让他动摇,但他还是像村子的名字那样,崇神。

    “你是村外的人,不信也就罢了。”小虎咬了咬嘴唇,“你千万不要告诉村长你知道了河神的事,不然我会很惨的!”

    姜莞来了兴趣:“怎么个惨法?说说。”她一脸好奇,让人毫不怀疑她知道后果后就会去尝试。

    小虎哭起来:“我会被……总之我会很惨,求你了,千万不要告诉村长你从我这知道了河神的事。”

    姜莞被他哭得心烦,凶巴巴道:“闭嘴,再哭我现在就去村长面前说河神的事!”

    小虎被迫不哭。

    姜莞撇嘴:“影子都没有的事儿,被你们当宝贝一样传着,真是愚蠢至极!你见过河神么?还是你们村长见过啊?”

    小虎摇头:“我没见过,不知道村长见过没有。但村子里每个人都信河神,他们应该是见过的。而且……”

    “而且什么?”姜莞虽然对这个秘密没多大兴趣了,但不介意将之当个乐子听。

    “而且不止我们一个村子信河神。”小虎现在大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反正河神的事姜莞已经知道,他也不介意说得更多,“这条河上游到下游包括我们村子在内一共四个村子,都信仰河神,是河神给了我们如今的生活。都是那条河才养活起了这么多村民。”

    姜莞大惊小怪:“蠢人竟然这么多么?我真是不该住在你们村子里,万一将我和我的护卫也传染笨了可该怎么办?快走开快走开。”她表演欲旺盛,生动形象地演绎出嫌弃二字。

    小虎牙痒痒,但也不是很生姜莞的气。他对河神的感情是复杂的,而姜莞是第一个站出来说河神并不存在的人。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少女顿时收了面上的嫌弃神色,笃定开口。

    小虎一愣:“我没有骗你。”

    姜莞哂笑:“我没有说你欺骗我,只是河神的事情不止如此,对么?”

    33.  第 33 章   给我做内应

    零零九看着姜莞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虎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它先麻了一下。

    她每次意有所指的时候都是这副神色,自信而笃定, 大局在握,让旁人看了心慌。

    小虎便慌了,眼神躲闪:“我没有瞒你……”

    “那为什么要偷看我?”姜莞不疾不徐地问,像猫戏老鼠一样并不一击必杀。

    “我只是,只是好奇!”小虎嘴硬。

    姜莞点点头:“好奇啊。”

    “没错, 就是好奇。”

    姜莞眨眨眼, 忽然笑了:“你知道么?”

    小虎不解:“知道什么?”

    “你们村子里的孩子,不止你一个偷看过我。”姜莞缓缓勾起唇角,美得惊心动魄, “而且那个孩子也被我抓到了。”

    她好整以暇地虚张声势:“所以你说,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那条河呢?”

    零零九疑惑:“二丫什么时候说过那条河的事?”

    姜莞:“二丫当然没提过, 我骗他的嘛。”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去那条河?”零零九也被她绕晕。

    “我哪有一定要去那条河, 我只是提了一提,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姜莞道,“他那个反应,是个人都知道不对劲吧。”

    零零九还是不明白:“那为什么你要去那条河?”

    “这村子周围除了那条河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么?”姜莞反问。

    她当然也没有向零零九说实话,她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想去河边呢?她只是想试一试那条河淹不淹的死相里怀瑾。

    如果相里怀瑾为了救她而死, 系统当然不能惩罚她,不是吗?

    姜莞的话听在小虎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在小虎听来, 她早已从另一个孩子口中知道一切。

    “你早就知道了……是谁说的?难道不怕河神惩罚么?”小虎双目失神, 只觉得一切发展的超乎他的想象。

    “为什么不敢全部说出来呢?”姜莞讥诮问道。

    小虎亦听出她话中嘲讽之意,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姜莞像是知晓一切,以极其肯定的语气道:“因为你也觉得这么做不对,是不是?”

    小虎面色苍白, 垂头丧气,只低声说:“不……”

    姜莞反问:“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到底是个孩子,小虎心中防线终于被她攻陷,竹筒倒豆子般将一切和盘托出:“活祭是村子里的习俗,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我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是我不想……我不想再看到村子里有人被选为祭品了。”

    姜莞听到“活祭”二字时神情便冷了下来,默不作声地听他说完一切。她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唬得小虎将一切说出。

    “所以你想找我,是希望我做什么么?”她语气平静,淡淡发问。

    “前些日子水患,村子里都说是惹怒了河神,河神降罪。为了平息河神的愤怒,现在又要在村子中选人去活祭。“小虎牙齿打颤,“这一次轮到我们村子出人去活祭,村子里的所有孩子都可能成为祭品……村子中突然说有贵人来了,我想或许贵人有办法……”

    “什么是轮到你们村子?”姜莞问。

    “神河上游至下游共有四个村子,分别为尊神村、敬神村、崇神村、拜神村,四个村子都有共同的信仰,就是河神。四个村子轮换,每年都有一个村子要出祭品。今年是敬神村出的祭品,现在又要再出祭品,就轮到我们崇神村了。”小虎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祭品要怎么选?”姜莞又问。

    “尊神村有个祭司,都是由她占卜后选出最合适的人选。”小虎有问必答。

    姜莞微微挑眉:“尊神村是你们这四个村子里权力最大的?”

    小虎点点头:“那个人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

    “这还用说么?”姜莞满脸鄙视,“以神为信仰的山村,谁有祭司谁就厉害呗。”

    小虎被她轻蔑的态度震惊:“你不能这么说祭司,祭司可以与河神沟通。”

    “你看到啦?”姜莞便问。

    “那倒没有……”

    姜莞便轻蔑地笑一声,态度不言而喻。

    小虎尚未反应过来姜莞已经从他口中套出一切,尚以为有第二个人和他说的一切,还很发愁地道:“你千万不能和村子里的人说你知道这些,这是我们村子里的秘密。不然他们一定会追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到时候泄密的人会被直接当做祭品。”

    姜莞直直地看着他,目光带着浓郁的同情。

    “怎,怎么了?”小虎直觉不妙,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你告诉我一切的啊。”姜莞轻叹,“如果你们村子的人真要逼问我,我也只能把你给供出来了。”

    小虎完全呆住了:“你不是从另一个孩子那里知道的吗?”

    “是你这么觉得的,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从别人那里知道一切了?”姜莞过河拆桥,完全没有欺负小孩的自觉。

    “你明明说我们村子里不止我一个偷看你,你还抓住了那个人!”小虎据理力争,喊完之后也发现问题出在哪里。

    她只说了有第三个人并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事实上回顾起来所有确切消息都是他自己透露出来的。

    零零九看着小虎剧变的脸色不由得同情起他来,被坏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

    “哎。”姜莞轻飘飘地叹气,面上却没有任何忧愁,甚至眉开眼笑高高兴兴。

    小虎却浑身颤抖,脸唇惨白,似乎已经预见到自己悲惨的未来。

    他会被当作祭品献给河神。

    “别怕嘛,你又不是一定会被扔河里。”姜莞似乎在开解人,“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他们不知道,当然不会拿你当祭品。”

    小虎很上道:“求求你,千万不要和村里人提起河的事情。”

    姜莞微笑:“我当然不愿意害人,也不想供出来你。这样吧,我对你说的那祭司很感兴趣,你就做我在村子里的内线好了。回去以后村子里有什么动静你都要及时告诉我哦,不然我就将你供出去!”

    她软硬兼施,小虎自然抵挡不住。

    “……你,你不能害我们村子。”他慌乱极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做了个向导,会成为村子里的卧底。

    姜莞嗤笑:“你想得美。”

    小虎被她的言语伤害,抿唇站在原地。

    姜莞可没闲工夫等他想明白,转过身对相里怀瑾道:“我们回去。”她这话并不是说给相里怀瑾听的,而是给小虎增加压力。

    果然小虎听见她要回去,咬了咬牙道:“我可以给你通风报信,但是你答应我你不能加害我们村!”

    姜莞一笑,竟然没继续挖苦讽刺:“我答应你。”

    小虎长出口气,很快又纠结起来:“你想知道这些消息做什么?”

    “不做什么呀,我就是好奇。”姜莞开始负手向回走,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

    小虎顿时丧气,默默跟着姜莞往回走。他本来还有些小小的念想,在她回答后他便觉得自己愚蠢了。

    这个坏女人怎么会帮他们呢?

    在一路沉默中三人即将回到村子里。

    姜莞随意道:“你家中也有借住在那里的护卫吧?”

    小虎点头。

    “村子里有什么动静你尽管告诉我的护卫,他们会转达给我的。”姜莞交代。

    小虎继续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万分后悔自己做了姜莞的向导,如今成了村子里的“叛徒”。

    他泄露了河神的秘密,不知道河神会不会真的来报复他。

    姜莞和小虎在村子口分开,表现得疏离极了。

    隐藏在房子后的村长看到这一幕放下心来,料想小虎不可能将河神之事说出,但还是有所顾忌,便趁机过去。

    “小虎。”

    小虎心中有事,走路不看,当即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是村长后,他更紧张了:“村长。”

    “你怎么了?看上去魂不守舍的。”村长自然看出他不大对劲,小孩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何况小虎这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只差把“我有心事”四个字烙在脑门上了。

    小虎努力让自己显得自然,殊不知越努力越刻意,他看上去更像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了。

    “你和贵人出去都做什么了?”村长语气加重,逼视着小虎。

    小虎头也不敢抬,急出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村长迫人的目光就压在他头顶,今日他不给出个答案看来是走不脱了。如果给的答案让村长不满意,想来依旧走不脱。

    千钧一发之际,小虎脑海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我带着贵人在咱们村外的土坡上走了走。”

    “仅此而已?”村长明显不信,“那你怎么看着闷闷不乐。”

    “因为那位贵人嘴巴实在太坏了。”小虎闷声,实话实说。因为说的也是实话,他显得十分诚实,叫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的话。

    这是他刚从姜莞那里学来的,用一个事实来掩盖真正的答案,不过用的还不太熟练,但应付村长够了。

    村长一听他的回答,顿时想到姜莞在他面前屡屡口出恶言,不免打了个寒颤,完全信了。

    想也知道那位贵人能说什么话出来。

    村长叹气,宽慰小虎两句:“贵人脾气大,说话不好听也是正常,咱们平民百姓忍一忍就算了。她总归不会在咱们这里住很久。”

    小虎默默点头,看上去兴致不太高。

    村长以为他还沉浸在姜莞的打击之中,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回去歇息歇息,晚上尊神村的人要来。”

    小虎愣住:“来,来做什么?”

    村长:“还能做什么?前些日子河神动怒,尊神村的祭司说了,要尽快选出祭品去平息河神的愤怒。”

    34.  第 34 章   横抱

    “姜莞, 你打算怎么做?”

    零零九按耐不住,终于开口询问。

    自打姜莞从村外回来,她便没有任何反应, 平淡地坐在房中摆弄她的首饰打发时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指尖捻着颗浑圆的珍珠摩挲,白玉似的手比上好的珍珠还要娇嫩,当真称得上一句“肤若凝脂”。

    “什么怎么做?”她不明白零零九在问什么。

    “这个村子要用活人祭祀……”零零九一和姜莞说话气弱。

    “所以呢?”珍珠从姜莞指缝中流畅地滚下,落在她手背上。

    “他们要用活人祭祀!”零零九强调“活人”二字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然后呢?”她将手一翻, 珍珠稳稳落在她的掌心。

    “他们要生祭, 你难道不打算救那个可能被用于祭祀的无辜孩子吗?”零零九知道姜莞冷心冷情,但以为人总有恻隐之心,对于无辜小孩, 她也会有些不忍, 从而去救一救那个孩子。

    “我干嘛要去救人?”姜莞捏着珍珠漫不经心, “世上死的无辜人还少么?人人无辜都要我救, 我不是要累死啦?”

    零零九沉默下来。

    姜莞丝毫没有受它影响,依旧快乐地用了午膳,没心没肺地合衣午睡。

    她小憩起床,八珍端了水来为她打理:“郡主,薛管事来了。”

    姜莞垂眸选着口脂颜色, 任八珍为她擦手:“叫他进来吧。”

    八珍“哎”了一声去接薛管事,不消多时, 二人便一同进来。

    姜莞用软刷蘸了朱红的口脂在唇上勾勒, 薛管事在她背后站定问好:“郡主。”

    她对镜细致地涂好口脂,又抿了香纸方才开口:“管事。”

    “村子里有个叫小虎的孩子让护卫传话给您,说祭司今夜就要来村子。”薛管事虽然不解其意,依旧认真将话带到。

    姜莞点点头表示知道, 敛起裙裾懒惰地坐着转身:“我知道了。正好,我也有件事要拜托管事您做。”

    薛管事低头:“郡主尽管吩咐。”

    “今日我听了一个好玩的故事。”她轻启朱唇,将小虎的话有逻辑地复述一遍,“我想拜托管事带些人去尊神村走一遭,看看所谓河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是。”薛管事面上浮现出薄怒,很为这些愚昧无知的举动而不满,“可那祭司今夜就要来,咱们该如何部署?”

    姜莞诧异:“部署什么?”

    薛管事又笑:“是我多言,一切按郡主吩咐来。”

    姜莞微笑:“管事可不要打草惊蛇。”

    “郡主放心。”薛管事会意,“郡主这里……”

    姜莞神色冷淡:“有小瑾在。”

    薛管事放下心来,很信任相里怀瑾的样子:“那我便放心了。”

    姜莞冷着脸,不愿意听薛管事夸相里怀瑾。纵然她要相里怀瑾保护她,可一旦有机会让他死于非命,她还是会很果断地将他推出去的。

    虽然现在他是她的狗,可她从来没有对他放下心过。只要他活着一日,谁知道他在未来会不会与谢明月联手,成为害她的人。

    不过现在她用还是要用到相里怀瑾,他用起来很顺手。

    薛管事借出外办事之由带着大半护卫离开,村长非但没有起疑还甚是欢喜。祭司晚上要来,能见到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日影西沉,在外的大人们带着疲惫的神色纷纷归来。

    村子中燃起袅袅炊烟,一片安静。

    姜莞无聊,坐在院外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们。

    这些村民并不敢抬头看她,哪怕是经过村长这里,也是离姜莞离得远远的,仿佛她是什么能要人命的精怪。

    他们一个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像是破衣裳套在骨头架子上。

    姜莞冷不丁地想到一句话,祁国是个瘦弱的国家,无论从哪一种程度上来说都是如此。

    在姜琰的治理下,祁国的黎民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而终结这一局面的……

    姜莞侧目而视,站在她身侧的相里怀瑾似有所觉,低下头弯着眼睛看着她,张口就要叫:“莞……”

    姜莞打断:“闭嘴。”

    他便乖乖闭嘴,愣是没叫完。

    是相里怀瑾终结了姜琰的统治。

    姜莞胡思乱想之际,相里怀瑾忽然警惕地转过头,她便知道是有人来了,不过依旧不曾回头。该是别人到她的面前拜见她的。

    村长颤巍巍地到姜莞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贵人。”

    姜莞噙着微笑:“村长有何贵干?”

    村长惶恐:“不敢,不敢。只是有一事要告知贵人,还请贵人通融。”

    姜莞双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双手交握:“你说。”

    村长有些提心吊胆,不知她会不会答应,惴惴开口:“今日夜里,村中会有集会,是村内事务,还请贵人莫怪……”

    姜莞径直翻了个白眼:“什么陋习,我可没兴趣,别打扰我睡觉,听见没有!“

    她这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反倒让村长心中乐开了花,他生怕姜莞对此感兴趣,硬要参与其中。

    村长连连堆笑:“贵人放心,保证不会打扰贵人的。”他自以为将一切摆平,离开的背影中都是松了一口气的喜悦。

    姜莞看着他的背影嘲讽地勾起唇角笑笑,缩在椅子中伸了个懒腰而后看向相里怀瑾:“小瑾,晚上陪我去个地方。”

    相里怀瑾也不知听懂没有,点头点得很快,快到让姜莞觉得她让他去死他也依旧会这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红日渐渐不见,皎月取而代之。

    姜莞推说休息,早早躲入房内落锁,好让村长更加放心。相里怀瑾一会儿身兼带姜莞去看热闹的重担,有幸一起进了房中。

    月上柳梢,鹧鸪三声。

    听到鹧鸪叫,姜莞用胳膊肘撞撞相里怀瑾:“出去看看外面还有没有人。”没被薛管事带走、仍留在村子中的护卫早得到姜莞授意在暗中监视着整个村子的一举一动,并以鹧鸪声为暗语向姜莞传递消息。

    相里怀瑾得到命令便向外去,没有一点遮遮掩掩的意思,大方得过分。

    姜莞拽住他:“你不要被他们发现啊。”

    相里怀瑾歪歪头,像是没听明白。

    姜莞烦他装模作样,直想给他一脚,只不过念着他还有用武之地以及看热闹的迫切心情耐着性子跟他道:“偷偷的。”

    相里怀瑾点头,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消失在夜色之中。

    没过多久,他轻车熟路地回来,眼睛亮晶晶:“没……”

    姜莞意会,这是外面没人的意思。她同八珍交代:“在这儿等我,我去看看热闹。明日我若没回来,就说我水土不服,在房中静养,知道么?”

    八珍没想到还有不回来这种可能性,当即吓得魂飞魄散:“郡主,要么你带着我一起吧。”

    “我们一起去,明日谁给我打掩护?”姜莞圆睁着眼,眼角微扬,像猫一样,“老实待着。”

    她转头对相里怀瑾道:“我们走。”

    相里怀瑾老老实实跟在她身侧保护她周全。

    一出门便是村子里特有的浓重水汽扑面而来,带着天然的泥土味。村中一片黑暗,安静得能让姜莞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姜莞抬头看了眼天边月,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向身边的相里怀瑾问:“你知道他们在哪么?”

    这是她带着相里怀瑾而非其他护卫的另一个原因。

    他好歹也算半只狗,嗅觉是很灵敏的,在追踪人时有很大作用。

    相里怀瑾不负她所望,点头。

    “悄悄带我去。”姜莞命令。

    下一刻她就感觉自己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她下意识倒不是尖叫,直接出手打人,一记清脆的耳光在静谧的村中格外响亮。

    好在这时候村中并没有村民。

    相里怀瑾挨了一下,有些委屈地叫她一声::“莞莞。”

    他顿了顿,又含糊地吐出个字:“远。”

    姜莞听懂了,因为路程不近,他想直接抱她过去。

    离了大谱。

    她本来是能走的,但打了相里怀瑾遭雷劈了一遭后倒确实没有立刻走动的力气,索性往他怀中一倒,有气无力地瞪他:“还不快走。”

    相里怀瑾哪怕莫名其妙被打了一耳光,依旧没对她动半点儿怒气,将她横抱着在山村中奔跑起来。

    她骨头架子小,平日又爱折腾,是以很是轻盈。

    对相里怀瑾来说,抱着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但双手被占,他只好被迫用双腿奔跑,不及四肢着地来得熟练,不过他依旧身姿矫健,哪怕抱了个姜莞,也让人听不到任何跑跳声。

    出了村子他翕动鼻翼,很快再度确定方向,向神河的方向去。

    伴随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姜莞渐渐听到流水之声,也越来越能看得真切不远处时明时暗的火光。

    她扯了扯相里怀瑾的袖子,攥着他衣领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偷偷的。”

    相里怀瑾奔跑之势明显减缓,垂眸看了她一眼。

    这记眼神和他平时明显不同,他的眼又像一开始那样深沉如墨,里面藏着化不开的心思。

    周围无树,但因地势缘故有着一个个起起伏伏的土坡。这也是崇神村不能耕种的重要缘故之一。

    相里怀瑾很会选择地方,在距离人群最近的土坡另一面停下。这位置极好,视野宽广,风还能讲人群中的声音送到他们耳边。

    姜莞缓了一会儿有了力气,从相里怀瑾身上缓缓下来,慢吞吞地躲在土坡之上。

    这里地势高,俯瞰神河畔,村民们站在一起面朝神河背对土坡,加上夜色的天然优势,没有任何人向这里看来。

    唯独站在最前一几个人面朝土坡,其中有一个是村长,还有两个村民打扮的,以及一个怪模怪样穿着黑斗篷的人。

    一到看热闹的时候姜莞就来劲,她也不顾身上虚弱,聚精会神地侧耳听起八卦。

    相里怀瑾却看也没看那群人,专注地望着姜莞的侧颜。

    35.  第 35 章   看热闹

    小虎站在人群之中悄悄拿眼向四下瞥, 未见到任何人影,整个人不由得有些脱力的绝望。

    怪模怪样的黑袍开口:“我这次来的目的你们应该也清楚,能为四座村子做贡献是一件很光荣的事。”

    村民们个个神情麻木, 闻言将头埋得更低。仿佛他们再低一些头不被注意到,就能躲过被挑选的命运。

    “好了,崇神村的所有孩子站出来,大人后退。”黑袍祭司的声音又尖又冷,像是锯子锯木头的声音。

    崇神村的村民们做事十分拖沓, 稀稀拉拉地散开, 但对祭司的命令则显得十分服从。哪怕是要求他们交出孩子,他们也只会逆来顺受。

    孩子们站在大人们之前。年纪大一些懂事的已经瑟缩起来,知道害怕。年纪小的尚睁着懵懂的眼睛, 有的回头去找母亲, 还不明白将要发生什么。

    村长从袖子中摸出张纸, 点着孩子们一一对照, 而后对祭司点头哈腰:“崇神村的孩子们都在这里了,您可以挑选。”

    姜莞眼尖地看到他手上的纸张,顿时想到他白日在房中偷鸡摸狗,想来就是准备村中孩子们的名册好查漏补缺。

    祭司便从左往右一个个检查起来。

    被祭司检查的孩子要被掀开眼皮,同时还要被掰开嘴巴察看牙齿。

    “像在相马。”姜莞小声咕哝。在她看来这种毫无尊严的挑选和相马也并没有多少实质上的区别, 相马反而比这个来的要好,起码马不是被选作当祭品。

    有孩子被祭司掰得痛叫出声,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叽里呱啦聒噪非常。

    小虎顺利地在祭司手上过了一圈,并没有被选中,祭司向着下一个孩子走去。他松了口气,明明天气清凉, 后背却被汗湿透。但很快他又忧心忡忡地向后方看去。

    因为祭品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崇神村总要有个孩子做祭品。

    隔着重重夜色,姜莞看到祭司在一个半大小姑娘面前停下,而后张口说了一句:“就她吧。”

    那小姑娘怀中还抱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村民们绝大多数齐齐松了口气,紧接着便一同簇拥到那女孩身边向她说起恭喜。与其说是恭喜女孩成为祭品,不如说他们更是恭喜自家躲过一劫,不必像女孩一样无畏牺牲。

    恭喜声伴随着水声在天地之间回响,显得格外荒诞。

    那女孩的父母被村长叫了出来,尚没有反应过来怎么选中的就是他家孩子,仍旧满脸的不知所措。

    村长提醒:“为村子献身,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你们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那对夫妇被提醒,忙堆起毫无真心的笑感谢大家的恭喜:“谢谢,谢谢。”

    只有那个被选中的女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像是已经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又像是没反应过来。

    一场挑选祭品的闹剧到了尾声。

    祭司已经选出祭品,便是达成目的,自然没有继续站在河边吹风的道理。他照本宣科地将人所周知的规矩宣读一遍:“明日清晨,祭品随我等一起回尊神村,在尊神村中斋戒沐浴一日,于次日清晨在四村村长以及尊神村村民的见证下祭于神河,平息河神之怒。”

    村民们再度齐齐惶恐低下头听祭司说话,看样子这份信仰已经到了他们骨子中去。

    “都回去吧。”祭司吩咐。

    “是。”村民们将他的话当作金科玉律奉为圭臬,并自发让出条路叫祭司先过。

    祭司与那两个外村的村民们在村长的陪同下先行离去。

    剩下的村民们则围绕在女儿被选为祭品的那家人身边,不住地说着恭喜。

    在恭喜声中一群人簇拥着那不幸的一家人向回走,道喜的人面上皆挂着喜色,被道喜的人却笑容勉强。

    被选中的女孩一直没有什么反应,就像一只木偶被人一提一动。

    村民们推着她向回走,她便向回走。

    她转过身时,姜莞终于看清楚那个倒霉鬼是谁。

    还是张熟脸。

    二丫。

    “是二丫!”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吃惊地叫起来。

    “别吵别吵,我长了眼睛,能认出来是她。”姜莞口吻随意。

    零零九识趣地闭嘴,只期盼着姜莞看在是熟人的份上能善心大发救人一救。不然让人生祭,未免太残忍了。

    二丫完全没有那次被她捉住时的灵动可爱,现在看上去整个人都是木然的。她抱着的那个小孩应当就是她母亲刚生下的那个。

    这个小孩也在被挑选的祭品行列之中。

    姜莞看上去对这荒诞的场景没多大触动,转过头压低声音对相里怀瑾道:“走吧。”至少赶在这些村民之前回去。

    相里怀瑾稍微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姜莞顿时警惕:“我自己走。”她这时候完全没有平日那份娇气劲儿在,用手撑着石头就要起来。

    奈何她看热闹看得着实入神,蹲着看戏的时候倒没什么,现在要陡然起身,一股麻劲儿顿时自小腿涌上膝盖,害得她险些重新跪倒在地。

    多亏相里怀瑾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背我!”她双臂一伸,毫不扭捏。

    相里怀瑾会意会得很快,重新在她面前矮下身子。

    姜莞拖着发麻的双腿向前一扑,稳稳落在他背上,双臂圈住他脖子。

    相里怀瑾接住她,背着她在夜色中走了起来。

    “你之前嫌弃他嫌弃得要命,还打了他,怎么又肯让他背你了。”零零九总觉得自己从来搞不懂姜莞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乐意,我想怎样就怎样。我让他背我他就得背我,我要打他他只能受着。”姜莞娇纵无比,口出狂言。

    她腿麻了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

    她自然还有其它目的,只不过如今还不到说出来的时候。

    零零九觉得她好不讲道理。

    姜莞趴在相里怀瑾背上,腿上的麻意退去些,顿时又有力气折腾人:“你跑快些,谁允许你走啦?”

    相里怀瑾也不嫌弃她事多,很听话地加快速度。

    姜莞顿时觉得两侧的景色飞快后退,他背着人伏得极低,来时双手抱着姜莞显然很影响他的发挥。

    她生怕他跑得太快直接将自己甩脱,于是双手环得更紧了些。

    小瑾自然不会摔她,但他是相里怀瑾,谁知道他会不会借此机会将她丢在哪里不管来报复她撒气。

    她自己就是个爱报复别人的人,因而以己度人之后,她顺理成章地觉得他也是什么好东西。

    相里怀瑾一路奔行,回到村子里时气息依旧均匀未变,简直不像短途奔波过,实在很富有欺骗性。

    到村子外时她果断扯起相里怀瑾的衣服:“好了,把我放下来。”

    他慢条斯理地蹲下,将她轻轻放下来。

    姜莞没有半分谢意,将他背她当作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喊也不喊相里怀瑾一声,双手负后向村子中去。

    相里怀瑾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也并未要求什么。

    到了院中,他不曾再踏足房间半步,而是继续守在房门外保护她的安危。

    像是最忠诚的一条犬。

    二人回来得快,让八珍一颗心终于放下。

    “郡主,热闹可还好瞧吗?”八珍好奇发问,卸下心头重担后她开始有心思八卦。

    姜莞一面拆卸头上的珠翠一面嗤笑:“很不如何,一群蠢货,没一个机灵点儿的。我看他们这一晚上起码能让我自己少活十年。”

    八珍咂舌:“竟然难看到这种地步。”

    而另一侧在一众热闹声中,二丫随着大部分村民一同回来。

    村中顿时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恭喜恭喜”,尤其是二丫家院子门前。

    不少村民纷纷折回了家拿出些吃食送到二丫家中,既是感谢,也是同情。他们看向二丫一家人时目光复杂极了。

    二丫父母带着魂不守舍的笑接受了来自村民们的各种好意,直到月亮藏在云后,村子中的人才缓缓散开,各回各家。

    二丫的父母脸上的笑都僵了,保持着这么僵硬的神情将大门缓缓合上。

    院门合上之前,在河边时尊神村祭司身旁的两个村民已经守在二丫家大门外,防止二丫逃跑。

    一家人将门掩上,这才获得真正的安宁。

    二丫终于动了,嗫嚅着嘴唇缓缓抬起头,满眼都是绝望:“为什么是我?”她像在问人,又像在自问。

    二丫的娘脸上终于挂不住笑,嘴角一耷拉便痛哭出声:“二丫啊,我的二丫怎么就这样可怜!怎么就选中了你呢!”她捂脸大哭,哪有在外面时的笑容?

    笑都是做出来给外人看的,谁家能接受好好的女儿要被当作祭品祭河?

    二丫的爹倒没哭,只是往张破凳子上一坐,低下头不住叹气。

    二丫含着泪将手中的孩子放在床上。

    小孩什么也不懂,看着姐姐吐泡泡,还咯咯地笑。

    二丫心中便更痛了,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感到束手无策的无力。她除了接受以外没有任何选择,可接受了就是要去送死。

    她想逃,可根本不知道怎么去逃。

    她还很年轻,为什么要白白去死?祭河神真的是

    一家人在如丧考批中度过整整一夜,除了最小的孩子,谁都没能合上眼睡个一时半会儿。

    天一亮,他们连伤心的权力都没有,还要带上笑容去肯定这份实际上是去送死的光荣。

    姜莞一面用早膳一面连打数个哈欠,鲜少有起得这么早的时候。

    八珍瞧着她闭眼用勺子舀粥又送到嘴里的动作不由心疼:“郡主起这么早做什么?再去睡会儿吧。”

    姜莞摇头晃脑,摸索着将勺子放回碗里:“那可不成,我还要看热闹呢。”

    她在郡主府上念书时都不曾起过这么早,但为了看热闹她可以做到。

    36.  第 36 章   当爹求你了

    姜莞是破例起的大早, 村民们则是一如既往。

    而相里怀瑾在她房门外守了一夜,依旧一副睡足了四个时辰精神饱满模样让她大为疑惑。她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再次确定他是不用睡觉的。

    村长远远过来, 看见姜莞也很感到惊讶。他下意识觉得这位贵人并不是一个勤快的人,没想到她竟然起得如此早,可见是人不可貌相。

    但他立刻发起愁来。

    他本就是不想和这位贵人正面对上才选择在今日早晨过来知会他要出村一些时日,好直接与她手下丫鬟交代,不必与之正面对上。

    然而她竟然已经起了。

    村长着急上火, 不肯面对现实。

    姜莞站在院子里, 将昨日用来敲门的手帕团成个球,抛来抛去,要相里怀瑾接。

    相里怀瑾身影灵活, 接得轻而易举。

    倒是她扔了两个来回便累了, 往凳子上一坐, 说什么也不肯动了:“不玩了不玩了, 累死我了。”十分欠缺体力。

    相里怀瑾手中还握着帕子,见她不肯再动,倒是自觉将帕子收了起来,默默站回她身侧。

    姜莞也没向他要回来,不过是张她不要的帕子。

    村子中的村民们已经开始自发地向二丫家去, 大人带着小孩,阵仗十分大。

    姜莞双手抱胸, 看着人流穿行,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觉得他们愚蠢至极。她一转眼,目光扫到院外的村长,顿时来了精神, 慢悠悠地站起身。

    村长一看她站起来,就知道自己被发现,于是硬着头皮入内:“贵人。”

    姜莞理着衣袖:“村长,今日村里好热闹啊。”

    村长一窒:“我正有话要对您说。”

    “说。”她将这一个字咬得百转千回。

    村长卑躬屈膝:“我要去别的村子一遭,不能伺候贵人,还请贵人见谅。不过我已经叮嘱了村中其余人,贵人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村里人就是。”

    姜莞嗤笑:“我要天上的星星,吩咐你有用么?该上哪去上哪去。”

    村长松了口气,感到十分快乐。

    只要告退了,他就能有三四日时光不必与这位贵人见面,这是件极美妙的事。他松弛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贵人,我这就不污您的眼,先告退了。”他已经抬步欲行。

    “等等。”姜莞叫住他,带着些好奇指着村民,“这么热闹,他们干嘛去的?”

    “不过是些村中之事。”村长忽然紧张起来,生怕姜莞追问。

    姜莞“哦”了一声,没下文了,眼神悠远地望着那些人。

    村长惴惴不安,始终听不到她的下文,只悬着一颗心低头等她发话。

    姜莞偏偏一言不发,刻意让他一颗心七上八下,折磨人玩。

    许久,路上几乎不见走动的村民,人都已经到了二丫家附近,村长才渐渐急了。他额头上不免沁出些汗,小心翼翼地问:“贵人,我能退下了吗?”

    姜莞大惊小怪:“你怎么还没走啊!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烦我。”

    饶是村长已经认为自己足够能忍,此刻也很想揍这位贵人两拳。

    他长出口气,出了院子,匆匆向二丫家去。

    二丫家门前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村民们个个拿眼望着这一家四口,脸上再度带上了那种难以言说的同情。

    二丫一家人形容憔悴,面如死灰,但在对上一群村民之后又要挂上勉强的笑容。

    祭司穿着半新不旧的黑色斗篷远远过来,村民们自发地让出一条路来容他通过。

    祭司在一家人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二丫一眼,看到她肩上挎的包袱发问:“你这是什么?”

    二丫被问得一颤,低头回答:“是我爹我娘给我准备的吃的。”

    姜莞与相里怀瑾此时就在二丫家房后站着听墙角,方才村长前脚走,她后脚就拽着相里怀瑾出来。

    此时听见二丫的回答,她笑笑,用气声同相里怀瑾讲闲话:“你信不信她那包袱里肯定有问题,连谎都不会说,笨死得了。”

    相里怀瑾点点头。

    祭司便看向昨夜一左一右守在二丫家院子外的两个尊神村村民。

    只此一眼,二人顿时会意上前,不由分说地去抢二丫的包袱。

    二丫惊呼一声,双手护住,与人拉扯起来,还不忘含泪道:“这是我爹我娘为我最后准备的东西,就是些吃的,求求你们留给我吧。”她哭得凄切,叫旁人听了心酸不已。

    于是人群中便有人发声:“这最后一点东西就留给二丫吧。”

    有一个人开头,就有其他人跟着发声。

    “二丫,二丫也就只能拿着这个了,就还给她吧。”

    ““是啊,她也怪可怜的。”

    “她自己带吃的,也省了你们的粮食了。”

    ……

    祭司抬头四下扫了一眼,所有为二丫说话的声音悉数消失。积威之下,村民们的什么勇气都不见了。

    二丫尖叫一声,险些被尊神村的两个人推坐在地上,多亏她身后老父一把扶住她。但包袱还是被抢走了。

    “打开看看。”祭司道。

    二丫闻言顿时一僵,她爹的手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尊神村的毫不留情地将包袱抖开,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其中是装了馒头。

    乓——

    最后是一把菜刀掉了出来。

    “嘶——”村民们倒抽一口凉气,神情更加复杂了。

    不是说好里面放的是吃的,怎么会有把菜刀?

    祭司看向二丫,笃定地道:“你想逃。”

    这话一出,村民们的目光更是变了。他们是同情二丫,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要去送死,谁都会有些恻隐之心。但这一切都建立在她确实要面对死亡这一基础之上。

    二丫声音颤抖:“我没有……”

    祭司向她走去,一把薅住她稀稀拉拉的头发,疼得她痛哭。

    她身后的父亲立刻一把扑上祭司拽头发的那只胳膊,卑微地恳求起来:“二丫年纪还小,请您放她一马。”

    二丫娘也号啕大哭,被她抱着的婴儿跟着一起哭起来。

    但他们最大的挣扎也只是哭泣。

    然而这次没有村民再为他们说话,甚至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们。

    一把菜刀。

    这二丫家的看上去这么老实,没想到也存着让姑娘逃跑的心思!

    祭司冷冷看着泣不成声的二丫:“做祭品这么光荣的事你为什么要逃?”

    村子中的村民们便开始跟着一起附和:“是啊是啊。”

    姜莞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胃,道了一句:“好恶心,这么光荣自己怎么不上?”

    零零九也觉得眼前这一幕恶心至极。

    转眼间二丫就成了众矢之的,因为她想逃跑。

    二丫只会哭,不会说话。她本就害怕到了极点,此时被发现目的,更是慌得一颗心要跳出来,哭得抽抽噎噎。

    祭司松开手,二丫被他重重推坐在地上。他却神情阴森,继续欺负小女孩:“你要是跑了,可就要换成村子中别的孩子做祭品了。”

    村民们的目光更加不善,盯着地上的二丫看,仿佛是二丫要害他们的孩子。

    二丫被一群人用带有敌意的目光瞧着,一道道目光像是刀子,剜得她人直发颤,又不是很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想逃跑难道是错的吗?她就应该老老实实被抓去当祭品才是对的吗?

    她一瞬间忽然不明白自己是对是错,或许她确实不该逃跑,就该老老实实接受自己的命运才是。

    祭司转过头,面向所有村民道:“她如果跑了,我就只能回来再挑选新的祭品。”

    村民们吓得纷纷低下头,没有一人敢与他对视,但又更加愤怒地望着二丫。

    他们畏惧强者,将自己的害怕发泄在弱者身上。

    “当然,你们的孩子也可以跑。”祭司道,“你们的孩子逃跑了,就换下一个孩子,最后总能换到一个不会逃的孩子。”

    他说道最后,忽然转身,目光落在二丫娘抱着的孩子身上。

    二丫的娘哭声一顿,将婴儿紧紧抱住,下意识用背挡住祭司的目光,而后犹豫地看向二丫。

    二丫察觉到母亲的目光,心便凉了。

    她怎么会不懂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呢?

    二丫她爹则更直白些,向着祭司跪下道:“祭司大人,我们错了,我们不跑了。”

    他尤觉不够,一把将二丫拉起来,摁着她一起跪下:“快跟祭司大人认错,说你不跑了。”

    二丫嘴唇微动,还是说不出话。

    她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一下子被村子中所有人厌恶,就连她爹她娘也要她去死。

    明明昨日晚上她爹她娘将菜刀给她,叫她路上有机会便逃了。那时候她就不怕了,至少她爹她娘是爱她的。

    可为什么一下子突然变了?

    零零九不解:“为什么这些人态度变得这么快?一开始明明都很同情二丫,怎么现在一个个都逼她去做祭品?”

    姜莞打了个哈欠:“因为利益被触动了呗。没涉及自己利益的时候谁都会高高在上地普度众生,一旦让他的利益受害,那就什么面具都扯下来了。她如果跑了,找上的不就是其他人家的孩子了?这崇神村里的人哪里还容得下二丫呢?”

    零零九恍然大悟,转瞬又不明白:“那为什么二丫她父亲母亲也要她认错?”

    “一个道理啊。”姜莞漫不经心地答,侧耳听着动静。

    “他们给她菜刀,明明是想让她逃走吧。”零零九不明白,“他们是爱她的,怎么又舍得她白白送死?”

    姜莞打了个哈欠:“当然是因为要保护更爱的啊,人最怕比较了。”

    只听那边二丫她爹低声对二丫道:“为了你弟弟,你认了吧,二丫,当爹求你了。”

    37.  第 37 章   她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二丫忽然觉得她做不做祭品已经无所谓了, 她收起眼泪,跟着她爹一同向祭司磕头认错:“我错了,我不会跑了。”

    祭司对她这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很满意:“你可以再同你爹娘说两句话, 说完就跟我们走吧。”

    二丫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头皮疼得发麻。

    她爹跟着站起来,见她松口,这时候又打心眼儿里觉得女儿可怜,便凑上去, 要与她哭两声。

    谁知道二丫向后避让, 竟是生生避开她爹。

    二丫她爹娘愣了下,顿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同时露出难以言说的受伤神色, 看着二丫说不出话。

    他们的女儿和他们生分了!

    可他们有什么错?祭司分明选的是二丫, 二丫去做祭品也是应当的。况且二丫若是不去, 那轮到最后可能就是他们家刚出生的男孩儿去了。

    二丫她娘还要开口为自己辩驳两句, 就见二丫果断转身对着祭司道:“走吧。”

    村民们个个面色古怪,看出来些门道,也不知说什么好。

    祭司打击够了她,也想早些回尊神村去,于是道:“那就走吧。”他装模作样地走在前方, 心满意足地看着自己目光所到之处无人敢抬头的光景。

    村长狠瞪了二丫一眼,不满她惹出如此大岔子, 而后点头哈腰地跟上祭司的脚步。

    二丫垂首跟在后面, 脚步拖沓,完全没了精气神。

    那两个尊神村的村民则殿后,完全不给二丫逃跑的机会。

    二丫她娘怔怔看着二丫远去的背影,忽然意识到这大约就是这辈子见女儿的最后一面, 忍不住叫道:“二丫!”

    一群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二丫娘。

    二丫的目光中在所难免地带上了希冀,一双眼紧紧盯着她娘。她想只要她娘愿意认个错,她就心甘情愿地为全村人去死。

    二丫娘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抱着婴儿的手微微颤抖。她余光瞥见地上的馒头,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二丫,这馒头你要么带着垫肚子吧。”

    她说的馒头滚在地上,半脏不净的。

    二丫摇摇头,眼中所有的希冀一下子熄灭,转身跟着走了。

    二丫她娘看着二丫孤苦伶仃的背影再忍不住,一只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二丫爹则一言不发地弯腰将地上的菜刀、馒头与包袱捡起来,这些都是好东西,没了二丫,他们还是要生活的。

    村民们见祭司一行人走远了,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围在二丫爹娘身边安慰起来。

    “二丫这也是为了村子,你们莫要太难受了。”

    “正是,她若是不去,那村子里其他孩子就要去。咱们都知道二丫是好孩子,都打心底里感谢她。”

    “二丫家,你们家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你们为崇神村出大力了。”

    ……

    二丫爹娘心中本来是极难受的,但此时此刻他们成了村子中最受欢迎的人,其他村民都对他们千恩万谢感恩戴德,这让他们心中又微妙地滋生出些被众星拱月的自得。

    他们下意识忽略这份众星拱月是因为女儿去作祭品而来的。

    人都是有表演欲望的,二丫娘这时候哭得愈发伤心,向村子里所有人展示着她的悲痛。她边哭边说:“二丫那孩子恨我啊,她,她走的时候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是我们家没用,保护不了她,还要靠她来保护村子。”

    村民们纷纷出言安慰起她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二丫是为了咱们四个村子献祭给河神,所有人都会记得她的好的。”

    “二丫若是不去,轮到最后,你这刚出生的小儿子就要去做祭品了!”

    “是啊,虽然没了二丫,可你还有个儿子。等他长大了可不比二丫一个闺女有用多了?”

    ……

    二丫娘得到村民们的诸多劝慰,最后逼女儿去做祭品的罪恶感消弭许多。

    这么多人都安慰她呢,说明她没做错。

    没了个女儿是很可惜,但好歹保住了儿子不是。

    人群中的小虎咬咬牙,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二丫家人身上,悄悄从人群中出来,咬了咬牙向着二丫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姜莞这个位置正好看见小虎鬼鬼祟祟地向村外跑去,她来了点兴趣,拽着相里怀瑾的衣袖:“带我追上他们,别被发现。”

    相里怀瑾低头看了眼她拉住他袖子的手,反手握住她手腕,带着她从一道道矮墙后悄然穿行。

    姜莞被他抓着手腕感到一阵古怪,但事急从权,要跟上前面的人,也就由他去了。

    相里怀瑾在追踪一道上极有造诣,带着姜莞走得是最短也最不容易被前人发现的路程。明明他从未来过这里,却本能地找出最合适的一条路。

    姜莞也不知道他这是做狗时的天赋使然,还是他身为相里怀瑾的本事。但只要能助她达成目的,她倒不在意根源。

    祭司一行人是沿河向河上游走的,少了植物的遮挡,二人只能远远坠在其后,并不能近距离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

    但他们可以清清楚楚地观察另一个人的一言一行。

    小虎一直跟在祭司等人的后面,几次将要被人发现,但凭借身形优势硬是没让那群人发现。

    姜莞看他一双手握成拳又松开,几次将要冲出去,又忍了下来,只盯着那边一动不动。

    她盯着看,对这种行为既没有鄙夷也没有赞同,只细细观察。

    大约是为了赶在天黑之前回尊神村,这群人脚速很快,路上也并不怎么休息,埋头赶路。

    姜莞跟了半程就忍不住了。她本就是养尊处优的人,从来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出门都有马车。

    她在心中将这几个人骂了一遍,转眼看向侧脸沉静的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察觉到她的目光停下脚步,识趣地矮下身子。

    姜莞惊诧于他的识相,甚至不用她多加吩咐。

    零零九也很吃惊:“他竟然如此通人性。”

    姜莞趴到他背上,被他背起,在脑海中与零零九道:“他本来就是人。”

    “可他不用你说就知道你要做什么。”零零九啧啧称奇。

    姜莞顿时神情凝重起来:“我骂他他也能猜到么?”

    零零九懒得理她,根本不想问她为什么要骂人。

    相里怀瑾走得很稳,只是人清瘦,背太硬了,硌得她发疼。她伸出手捏了捏相里怀瑾的肩膀,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好硬啊。”

    零零九惊恐:“你在说什么?”

    姜莞:“他身上肉太少骨头太硬硌着我了,你在想什么啊?”

    相里怀瑾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脸都没有红一下。但姜莞明显他背上放松许多,让她趴着舒服了些。

    她趴着趴着就有些犯困,不由打了个哈欠。他辛苦跋涉,她若是睡觉实在很没道理。但她着实是困了,于是很理直气壮:“我困了,睡一会儿。”

    相里怀瑾:“好。”

    她又感受到了那种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说“好”的包容感,这让她很不服气。

    在不服气中,姜莞打了个盹儿仿佛睡着了。

    她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最后一脑袋磕在相里怀瑾的肩膀上,呼吸均匀。

    零零九看着相里怀瑾侧目瞥了一眼姜莞,而后将她背得更紧了些,免得她掉下去。

    零零九看不明白了,姜莞的脾气堪称糟糕到极致,是个女人都要比她脾气好。相里怀瑾被她百般折磨,这个时候不把她扔下去都说不过去。他竟然对她好声好气百依百顺,让它百思不得其解。

    姜莞本来没睡,只是想借机看一看相里怀瑾的反应。但他没什么反应,她就觉得无聊,真睡着了。

    越走太阳越高,相里怀瑾在背着姜莞跟人的同时尽量在阴影处走,免得姜莞被阳光晒着。

    到日上三竿时分,赶路的祭司等人终于肯稍微停下来歇一歇,顺便用些干粮。

    相里怀瑾脚步停下,默默背着姜莞,看了一眼她睡得正熟,竟然也没叫醒她,就这么默默背着她。

    姜莞是突然感觉到没了让她安心的颠簸,迷迷糊糊地将眼睁开,四下瞥了一眼才发现他不走了,含混问道:“到了么?”

    相里怀瑾看她醒了,才将她缓缓放下,口齿清晰:“没有,他们,停。”

    姜莞落地,悄悄伸了个不大明显的懒腰,觉得浑身散了架一样不舒服。她抬眼看了下那群人正聚在一处啃干粮,摸了摸自己的胃,倒也不饿。

    相里怀瑾却从袖子中摸出个口袋递给姜莞。

    姜莞皱眉:“什么东西?”

    “吃。”相里怀瑾开口,很擅长用简短的话语表达自己的目的。”

    姜莞迟疑接过,将抽绳扯开,这才看清里面是什么。

    干净的口袋里装着她向来爱吃的点心。

    她微怔,很快不屑的转过头去将口袋抛给他:“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她才不会被这种低劣的手段讨好。

    相里怀瑾眨眨眼,接住口袋重新放回袖子中,自己也没吃东西。

    姜莞浑身不自在,只觉得相里怀瑾脑子坏了,她并不想和他单独相处,于是随意刁难他:“我要喝水。”

    她倒也不是真要喝水,只是要刁难他。

    谁知相里怀瑾从腰间解下水囊递给她。

    姜莞略略睁大眼睛看他,稀奇道:“你身上怎么什么都有?”

    相里怀瑾笑着看她,什么也没说。

    姜莞又嫌弃起来:“你的水囊,你用过的,我不要用。”挑三拣四,十分欠揍。

    相里怀瑾立刻接话:“没有用。”

    姜莞明白这是他特意为自己准备的,轻哼一声接过水囊拧开灌了几口:“我喝过的,你不许喝。”

    相里怀瑾不见任何恼怒,很好脾气地将她喝过了的水囊接过系回腰间。

    姜莞喝了些水精神许多,重新看向二丫那边。

    一群人吃得差不多了,正在捧着河水喝水。

    二丫在人群中央呆坐着,没吃也没喝,看上去呆滞极了,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正在他们喝水的时候,姜莞就见小虎用手沾了泥土在自己脸上胡乱涂抹,而后像一支箭一样飞奔出去。

    “哦嚯!”姜莞精神抖擞,全神贯注地瞧着眼前一幕。

    小虎出现得突然,几人又对着河喝水,一下子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借着冲劲儿一下子撞入河中。

    小虎抓起地上坐着满面震惊的二丫就跑。

    几个大人立刻反应过来,从河里爬上来,带着灭顶的愤怒追了过去。

    若不是顾忌着被人听到她就没办法继续找乐子,姜莞简直要哈哈大笑。

    相里怀瑾看她憋笑,问:“追?”

    姜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摆手:“不,他们很快就会被抓住,还会回来的。”

    38.  第 38 章   神权至上的猫腻

    二丫被拉着跑得晕头转向, 几乎喘不过气。

    奔跑中她后知后觉,有人来救她了。

    她惊讶极了,一面跑一面转头看向拉着她跑的这个人:“小虎?!”

    小虎同样震惊极了:“你怎么知道是我!”他明明把脸涂花了, 怎么会被认出来?

    同龄小伙伴的突然出手相救让二丫振作许多,至少证明她没有被人完全抛弃。她磕磕巴巴地问:“你来干什么?”

    “带你走。”小虎闷声,全力以赴地拉着二丫跑。

    二丫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中感动像浪一样一阵阵涌起。她难免多话:“你为什么要救我?村里人,村里人都很想让我去做祭品。”

    小虎咬牙带着她在前面跑, 没回答她。

    二丫自言自语, 忽然面露犹豫:“我,我不能走,我若是走了, 村子里的孩子怎么办?还有我弟弟……”

    小虎带着她跑本来就很吃力, 还听她打起退堂鼓, 气得要晕过去:“你这么伟大你回去好了, 当我好心没好报,你走!”

    二丫急忙改口:“我很高兴你来救我,我其实也不想死的!只是村子里大家都希望我去做祭品,我不做他们该怎么办?”

    小虎咬牙切齿:“你都说你不想了,为人着想那么多做什么!你不想你就跑!”

    “可我弟弟……”二丫喃喃。

    “你是为你自己活还是为你弟弟活?”小虎真后悔自己来这一趟, “你再不想清楚我自己走了!”

    二丫忙道:“我和你走!”

    虽然一切都很突然,她却从这份突然中感受到力量。她要为自己活!至于其他村民还有她的弟弟, 要让她一个人承担实在太重, 她承担不起,现在也不想承担了。

    小虎听见她这话不由欣慰,总不枉他白跑一遭。她要是最后跟他说一句她要为村子牺牲,那他可就成笑话了。

    二人接下来一言不发, 只顾着跑,然而身后还是渐渐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跑!我看你们要往哪儿跑!”这是那个祭司尖利的声音。

    祭司看上去阴测测的,没想到这么能跑,转眼就带着那两个尊神村的村民追了上来。

    村长年迈体弱,这时候追起人跑起来也快得不遑多让,真是老当益壮极了,大概平常是装体弱想逃避劳动。

    二丫听着近了的声音,一面被拉着跑,一面惊恐地回头看,只见祭司就在她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

    而这个距离还在越来越近。

    二丫转回头看着小虎比她还矮的身形奋力奔跑,抿了抿唇:“谢谢你来这一趟。”

    小虎耳边都是呜呜的风声,没太听清她说什么:“啊?少说两句,留着劲儿跑吧。”

    “他们快追上来了。”二丫语气突然变快,“你来这一趟,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为我想的,这就够了。我不能让你做第二个我姐姐,你快走!”

    她突然甩开小虎的手,发狠地推了他一把。

    小虎被推得踉踉跄跄向前数步,还不忘回头看二丫。

    祭司他们已经追上了二丫,一把将她摁在地上。

    二丫本就羸弱不堪,风尘仆仆,被摁在泥中更是狼狈极了。

    小虎看到她拼命地用口型告诉他:“跑。”

    他眼底泪意涌动,将拳头死死攥住,拼了命向远处奔去。

    尊神村的两个村民还要追,被祭司叫住:“不用追了,她没跑掉就行。”

    “至于另一个。”祭司看向一旁赶上来的村长,“你能认出来是谁吧。”

    村长点头,脸色难看到极致:“是我们村里王家的那个小子。”

    “回去你好好收拾他一顿,下次换他来做祭品。”祭司将二丫拎起来,扔给那两个村民,“看着她,别再让她跑了。”

    二丫听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心知自己完了,但并没有多少害怕。

    她知道有人来救她,让她以自己为先逃跑,这就足够了。

    姜莞毫无形象地蹲在相里怀瑾的影子里遮阳,时不时要问上一句:“那群人回来了么?”

    相里怀瑾任劳任怨地为她挡太阳,白皙的皮肤被晒得泛红,即便如此也未说什么,认真地为她盯着四周的动静。

    “来了。”他稍微矮下身,对姜莞道。

    姜莞终于提起点劲儿,看着那群人拎着二丫从这里走过。

    零零九惊喜:“小虎没被抓住!”

    姜莞嗤笑:“我都能认出来那是他,你不会觉得村长认不出吧?”

    零零九呆住,慌张起来:“那怎么办?二丫和小虎要完了!姜莞,你救一救他们。”

    姜莞本在津津有味地看着二丫的惨状,闻言皱起眉头来:“你别下我头,我看得正高兴,你再指挥我我就走了,不看了。”

    零零九闭嘴,不敢再多说,生怕她直接转身走人。她能干出来这种事的。

    “跟上他们。”姜莞贼兮兮地用胳膊肘撞撞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直接弯腿,背对着她。

    姜莞一愣。其实她没打算再让相里怀瑾背她,毕竟休息许久,她已经恢复了些体力。

    但他要背她,能不走路,她当然不拒绝,于是轻快地一扑,险些扑过头倒仰下去,多亏相里怀瑾反应快,一把站起,用头挡住她向下栽的趋势。

    咚——

    这一声称得上清脆,两个人脑袋撞在一起。

    姜莞被碰了个七荤八素,下意识用双臂勾住他脖子,软趴趴地倒在他背上。

    相里怀瑾看上去倒没什么事,甚至半侧过脸关切地看她,低声慢吞吞问:“莞莞?”

    姜莞说不出话,腾出一条胳膊用手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相里怀瑾面色不改,稳稳背起她追人去。

    零零九忍不住出言:“明明是你跳过了头。”

    姜莞:“你再说一遍。”

    零零九识相地闭嘴。

    接下来一路上祭司一群人加快速度赶路,生怕再出现什么幺蛾子,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了尊神村。

    姜莞看着眼前与崇神村相比生活条件好上不知多少倍的尊神村,不由得微微挑眉。

    与其说尊神村是村,更像是初具规模的小镇,比崇神村的土房瓦舍不知道高出多少去。

    村门前还有两个村民把守,看样子对进出村子的把控十分严格。

    彼时已经日薄西山,天上一片彤云沉沉,眼见着就要天黑。

    姜莞揪揪相里怀瑾梳起的高马尾问:“不惊动别人,你能带我进去么?”

    相里怀瑾远眺尊神村,片刻后点头:“要天黑。”

    姜莞一下子从他背上跳下来,扯下腰上荷包。打开荷包,里面鼓鼓囊囊塞了许多东西。

    相里怀瑾歪头好奇地看着她蹲下,又在地上铺了帕子,紧接着将荷包里的一大堆东西倒了出来。

    其中一堆戒指发饰等珠玉,她将一连串在日光下光泽莹润的首饰拨开,从中抽出一条金铃铛。

    她将其余珠玉重新放回去,将荷包系好,把帕子丢给相里怀瑾,而后轻摇金铃。

    金铃看上去细细一串,不知为何发出与之体量不符巨大铃声。

    她只摇了一下就把铃铛藏回掌中,负手静静站着。

    没过多久,从尊神村外几个土坡后零星出现几个身影向着这边来。

    相里怀瑾先是警惕站着,身体紧绷,做出随时随地准备攻击的姿态。待几个人离他们不远不近时,他才松懈下来,沉默地握着手帕站在姜莞身侧。

    姜莞从土坡后出来向他们挥挥手。

    那几个身影便整齐划一地向着这里来,很快便到他们面前。

    “郡主。”未见的薛管事重新出现,模样变化许多。他一脸络腮胡子,皮肤黝黑许多,乍一看完全认不出来是他。

    姜莞瞧了眼相里怀瑾,略略意外他竟然没有上去咬人,也将薛管事认了出来。要知道她能认出来是因为十数年与管事朝夕相处,她想了想他可能是通过嗅觉认人的。

    她直接问:“村子中情况如何?”

    薛管事顿了顿道:“这村子确实有古怪。我让几个面生的手下扮作南来北往的商人到村中借住,一开始这村子的人并不同意。”

    他继续道:“照理说这种小村落应当很乐意让商队留宿,毕竟商队出手阔绰。最后我给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价钱,他们还是同意让我们的人住在村中,不过只能留一夜,第二日就被送出来了。”

    姜莞阴阳怪气:“这么严啊,不知道还以为姜琰下榻在那儿呢。”

    薛管事听她编排一国之主眼睛眨也不眨。

    “不过进去一趟也是有所收获的。”薛管事正经地从袖中掏出一卷画轴,“这是村中的地图,咱们的人在参观时记住的。村中各家各户比崇神村的生活好得不是一星半点,而且村子中地位最高的是村长。”

    “有点儿意思。”姜莞笑笑,“神权至上的村庄,地位最高的是村长?村长比神还要大啊。”

    “而且他们村长那里不许外人进出。村长家极大,外面有人把守。若有猫腻,我想最可能就在这村长家中,是以我让人夜探村长家。这村长家内各房门口还有人把守,看管极严的样子。房外看守极严,房内又没有任何声响,时间紧迫,咱们的人并不能查出房中关的是什么。”薛管事将一切理清向姜莞汇报。

    姜莞骄矜颔首:“我知道了。”

    “郡主还有什么吩咐请示下。”薛管事沉声道。

    “你们在村外安置好。”姜莞沉吟片刻道,“沿着那条河搜,看看有没有什么古怪。”

    “我们?”薛管事很快捕捉到她的指代不同。

    姜莞用胳膊肘撞撞相里怀瑾:“我和他去你说的那个村长家看看,守这么严实,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39.  第 39 章   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月黑风高夜。

    黑暗中的尊神村比崇神村明亮许多。在家家户户星星点点的如晦灯火中, 尊神村一座座青砖砌筑的房在黑暗中被模糊了轮廓,像是一头头蛰伏的恶兽。

    天黑以后,村中鲜少有人在外游荡, 齐刷刷地闭锁房门。

    村子中并没有什么人气,没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气息,反倒有种人人自危的紧迫感。

    借着月光,姜莞将薛管事给的画轴缓缓打开。

    画轴上的地图十分详尽,将村中各地详尽绘于纸上。其上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村长一家, 占了整座村子的三分之一, 足见其在村中地位。

    房屋分布呈圆状,在圆的最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圆,是村子里的祭坛。

    姜莞抬头看了眼相里怀瑾, 将地图递给他看:“我要去这里。”她食指轻敲地图上村长家, 抬眼看向相里怀瑾。

    这个时候她又不将相里怀瑾当狗看待, 相信他拥有一颗人的大脑, 能看懂地图。

    相里怀瑾微垂眼睫端详着地图,缓缓抬起头站在坡顶眺望村落,在姜莞没耐心之前他缓缓点头:“好。”

    姜莞得到肯定后又怀疑起来:“你行么?”

    相里怀瑾看向她,眸色深深:“我行。”

    姜莞直觉他不大对劲,纵然他现在说话依旧简短迟钝。

    她觉得古怪, 在潇潇晚风中转身对薛管事道:“管事,我要再带两个人负责将村子中的守卫引开, 届时我和小瑾好趁乱潜入。”风吹动她宽大的衣袖, 为她带来一种振翅欲飞的美。

    “这二人不要暴露武艺,引着那些守卫跑就是了。”她补充道。

    她之所以要一直带着相里怀瑾,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一旦她陷入险境,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相里怀瑾。

    所以她疯狂作死, 不忘带上相里怀瑾。

    万一相里怀瑾被她给作死了,系统也罚不到她头上来。

    薛管事先点点头,又试图劝她:“郡主不必以身涉险,我可以为您探清村中情形。”

    姜莞摇头:“瞧热闹不去现场瞧多没劲儿呀。”她语气轻佻,丝毫不将闯人村子当作什么大事,完全是在找乐子。

    薛管事也不过是试试劝她,并不抱什么希望,闻言点点头:“您要多保重。”而后从身后点出两人配合姜莞行动。

    四人趁夜摸黑向着尊神村去。

    有地图的最大好处便是他们可以准确找到目标,不必多浪费时间。

    而一个村子的防备再严格也是有上限的,再严也严不过城镇,毕竟体量在那里摆着,让它有更高的程度不大可能。

    而姜莞的护卫都训练有素,相里怀瑾也是个异于常人的怪物,三个人带着姜莞轻而易举地潜入村中,在一道又一道房顶上来回腾挪,静谧无声。

    村中护卫集中在村外以及村长家外,其余人家只是将门紧锁。

    姜莞死死抓着相里怀瑾的衣领,一张脸苍白剔透。

    在几个纵跃后,一行人成功落在村长家房顶上。

    姜莞被相里怀瑾带着走,整个人缩在他的臂弯中。她似乎无意向他怀中缩得更紧了些,低声在他耳边用气声道:“我长得这么白,是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

    零零九觉得如果它是相里怀瑾它都不会理姜莞,这么紧张的时候竟然胡言乱语。

    村长家门前来回巡逻的护卫就在他们脚下,甚至说话声音稍微大一些就会被他们听到。

    相里怀瑾却认真低下头,在这个时候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

    姜莞一双眼猝不及防地撞入相里怀瑾似得星空的眼,下意识将呼息放缓。

    她的脑子很清醒,潜意识告诉她他们并不该有这么对视的时刻,是以她下意识想垂眸躲开她的目光。

    但她挪开目光就输了,她在“不该”和“不输给相里怀瑾”之中迟疑。

    相里怀瑾学着她凑过去的样子将头缓缓低下来,她能感受到他鼻间喷洒出的热气。她抬起手就要打他,被他一把握住手腕。

    姜莞要叫身边的护卫过来揍相里怀瑾了。

    什么尊神村的猫腻也比不过她自己最大!

    刚要开口,她便听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莞莞,白。”

    他说话时的气息喷吐在她耳后,叫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缓缓松开她的手腕,指指下方巡查的护卫道:“人,回去,打。”

    姜莞听懂了,他的意思是下面有人,回去再打他。

    她抿起唇,心中实在很不痛快,将相里怀瑾脑袋一推,离她远远的,而后别过头去对着自己的两个护卫打起手式。

    护卫们会意,起身跃向邻侧房顶,自房上顺墙滑下,而后蹑手蹑脚地来到村长家门前,与守在院外的护卫们撞了个正着。

    “有贼!”护卫大叫一声,拔腿就去追人。

    这一声不可谓不大,姜莞很快听到院中各房间响起稀稀拉拉的动静。不多时,各门各户打开,几乎每间屋子都有人出来。

    乍一看人也不少,有十来个,男女老少都有,包括崇神村的村长。

    院中很快热闹起来,这群人围在一起,很明显将中间那个穿着比其他人要好上一截的老者当作头领。

    姜莞被这些人转移注意,专心致志在房顶上看起热闹。

    “最中间那个老头应该就是尊神村的村长,这群人都在围着他说话。”零零九做出判断。

    姜莞:“长了眼的应该都能看出来吧?”

    下方的人们看上去又惊又怒,两个贼人让他们如临大敌,飞快的议论起是怎么一回事。

    “怎会有贼子?尊神村这么多年一直平静。”

    “莫非是昨日留宿的商队?”

    “那商队可比咱们富裕得多,觊觎咱们的什么东西?”

    ……

    一群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很在意村子里突然进贼的事。

    唯独尊神村的村长一言不发,只听着众人说话,在讨论到尾声时才咳嗽两声。

    顿时什么声音也没了,一群人等着他开口发话。

    “不用想了,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人。”他说完紧接着又咳嗽两声,摆摆手,示意可以散了。

    人们虽然不解,但还是很顺从地带着疑惑散去,重新回到各自房中。

    崇神村的村长也要离去,被尊神村村长叫住:“你等一等。”

    崇神村村长脸上顿时带着些惶恐,掉头折返:“您说。”

    姜莞看了在脑海中嗤笑:“这点头哈腰的德行,真是骨子里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了。同样是村长,怎么这崇神村的村长在尊神村村长面前像个下人。”

    零零九赞同:“确实。”也不忍直视崇神村村长这副谄媚嘴脸。

    “今夜这贼人应该和你们这次送来的那个祭品有关,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吧。”尊神村村长看样子倒很习惯崇神村村长这样,看来崇神村村长在他面前向来如此。

    崇神村村长闻言一惊:“怎么会?那丫头家中没什么人!”

    尊神村村长皱眉:“你不是说白日也有人救她。”

    “是这样没错,不过……”

    尊神村村长打断他:“尊神村多年来从未有外人偷闯过,怎么这祭品来了就有贼了?既然白日就有人救她未曾救成,就说明救她之人目的未曾达到,还不死心。”

    崇神村村长被说服,真跟着他的逻辑思考起来,越想越觉得可能。

    尊神村村长很满意自己的推理:“是你们村子送来的人,一起看看吧。”

    “哎!”

    姜莞看得意识海中咯咯直笑:“果然,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比傻子还要蠢。”

    零零九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姜莞:“他琢磨太多,反倒告诉我二丫被关在哪了。不过即便他不说呢,以我的聪明才智,我也可以推断出来的。”

    零零九看着尊神村村长向着一间刚才不曾开门的房间走去,立刻明白二丫被关在哪了。

    它不得不承认姜莞的脑子确实转得很快,同时又好奇发问:“他们若不去二丫那里,你怎么推断得出来二丫被关在哪里?”

    姜莞将房间记住,还未到下去的时候,百无聊赖地向零零九解答:“第一,他们不会不去。方才我说了,自以为是的聪明人比傻子还蠢,想的太多,反而容易被多余的想法影响。你看刚刚尊神村那个,有一点儿想到二丫了么?”

    “还真没有。”

    “小虎去救人本就是无用功,我为什么不让人拦着他?”姜莞问。

    “因为你爱看热闹。”零零九的回答直击人性黑暗面。

    “这是一方面。”姜莞笑嘻嘻地承认,“另一方面就是给聪明人提个醒,二丫是有人救的。我的人太厉害了,让他们去救二丫,这戏就没得唱了,我也就没得看了。”

    “所以刚才村中进贼那个尊神村村长会想到曾经有人要救二丫,于是也会觉得这一次也同样是有人要救二丫。”零零九反应也很快,“所以他第一反应就会去察看二丫,你就知道她被关在哪了。这个村长自以为聪明能想到一切,其实是在帮你找答案!”

    姜莞:“没错。至于第二。哪怕这个新村长是个蠢的,没上钩为我指路,但只要惊动他们,他们就会像刚才那样出来。而二丫显然是不会又或者是不能出来的咯,哪个门没开,她就在哪了。”

    零零九一愣:“那要是二丫出来了呢?”

    姜莞嘲笑:“出来不是更知道她在哪了。”

    零零九被自己狠狠蠢到了。

    姜莞又笑:“不过刚才可不止一扇门没开,这村长不为我指路还真有些麻烦,所以我可太爱和聪明人打交道了!”

    零零九语气复杂:“所以一切你都事先想到了。”

    姜莞微笑:“是的呢,是不是很聪明?”

    零零九又想不通了:“那你干嘛要找二丫?如果你要救她,你大可以半路上就救她。“

    姜莞也想不通:“我哪里说我要救她了?”

    40.  第 40 章   你还可以解决你自己哦!……

    零零九和姜莞齐齐沉默, 皆不大理解彼此的思想。

    姜莞在想她的什么举动让零零九误会她是来救人的,她记得从头到尾她都有说自己是来瞧热闹。

    零零九也没想过姜莞压根儿没想过救人。

    它沉默良久问:“那你大费周章为了什么?”

    “看热闹啊!”姜莞理直气壮。

    “你找二丫不是为了救她,是为了看热闹?”零零九感到匪夷所思。

    姜莞反问:“那不然呢?”

    零零九恼羞成怒, 深深觉得自己的想法被姜莞玩弄:“你要看就看,干嘛还要找她?”

    “当然是有事要她去做。”姜莞觉得它很大惊小怪。

    零零九震惊无比:“她都这么惨了你还要她做事!”后半句“你还是人吗”被它吞下,它可不想惹这个妖怪生气。

    姜莞在它心中就是志怪传奇中的妖怪,难以捉摸。

    姜莞并不以压榨人为耻,反而笑嘻嘻的:“再惨也就这样了, 帮我做一做事, 说不定就不惨了呢?”

    零零九不想和她说话了。

    院中人虽然散得干净,姜莞和相里怀瑾依旧在房上蛰伏,没有要下去的意思。

    姜莞一直注视着二丫房间, 其中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大的动静。她相信二丫现在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不然细微的动静都会被相里怀瑾察觉。

    相里怀瑾很狗, 但也继承了狗的敏锐。

    院外追人的几个守卫不多时空手而归, 夜色中姜莞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不过从他们垂头丧气加上身上传来的萎靡气息看,是没捉到人的。

    这几人在院中彷徨一阵,静静等待。

    约莫一刻钟时间,两个村长从二丫那里出来, 只见崇神村村长脖子缩得愈发厉害。

    “人呢?”尊神村村长出来看见一院子的护卫,并没有见到他们所说的贼人, 顿时气又不顺。

    “没抓到, 给跑了……”有人操着浓重的口音道。

    “跑了?”尊神村村长吹胡子瞪眼,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他把自己当成了土皇帝,自然不能接受在他的地盘上竟然有人能跑脱。

    守卫挠挠头:“那俩人也不厉害,但是对咱们这附近的路很熟, 跑得也快,一个不留神,人就跑没影了。”

    尊神村村长恶狠狠地看向崇神村村长:“你还说不是你们村子的人干的!熟悉地形,又来救你们村的祭品,不是你们村的人还能有谁!”

    崇神村村长吓得一缩,不敢说话。这下好了,熟悉地形,确实没法往别的商队身上赖。

    “多叫几个人在院子外面守着!她若是不见了,我用你们祭河!”尊神村村长丢下这么句话便回房了。

    守卫们面面厮觑,灰溜溜地走到院外,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外巡逻起来,目光逼视着外界,连一只鸟也不肯放过,殊不知自家房顶上早已经蹲了人。

    月影西落,到了子时。

    在外的守卫也扛不住困倦,肉眼可见地疲惫下来,来回巡逻的次数少了许多。

    姜莞看着下方守卫的动静,随手一拉拉过相里怀瑾衣领,将人拽了过来低声道:“去那里,小声点。”

    相里怀瑾握住她肩,带着她向下滑去,稳稳落在二丫房门前。此时家家户户已经灭了蜡烛,不会有窗上投下二人剪影。

    姜莞大大咧咧地推门,意料之中地没有推开,幸好不曾发出什么大动静。

    守卫就在院外背对着他们,一个声响就能转过身来发现他们,看得零零九心惊胆战。它生怕出现姜莞弄出什么声音,然后一瞬间灯火全明的景象。

    好在没有。

    她右手伸入左边袖子中一摸,竟然掏出来柄珠光宝气的匕首,这匕首上简直镌刻着“华而不实”四个大字,但又很符合姜莞的个人特色。

    试问这若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匕首,它会出现在姜莞的袖中吗?

    她利索地拔刀出鞘,因是皮鞘,没泄露出半分刀刃的声响。

    而那冷刃却拥有着与它外壳极为不符的锐利,轻薄冰寒,在冷月之下几乎能晃花人眼。这样一道匕首捅进人体拔出来时伤口就会像一条线,甚至连血液都反应不过来无法飙出血。

    相里怀瑾似乎被反射的刀光照到了眼,一连眨了好几下眼。

    姜莞左手拿刀鞘,右手抓着匕首,全然生疏的样子在空中来回比划,一看便不会拿刀。

    相里怀瑾低声叫她:“莞莞。”叫得越发熟练,完全没有之前磕磕碰碰的感觉。

    姜莞比划地正尽兴,被他打断,抬眼瞪他,像只凶巴巴的猫:“小点声,会被人听到。”她用气声说话,让其中的凶狠一下子拉了下来,仿佛在装腔作势。

    相里怀指指她手中的刀道:“我来。”

    姜莞深感自己被他小觑,吓唬人似的冲他挥了挥刀。

    相里怀瑾面色如常,带着些笑意看她,如果不是场景不合适,他大概会很捧场地鼓一鼓掌。

    姜莞见没吓着他,深感无聊,随手将刀一抛。

    她总不能真拿刀给相里怀瑾两下来表示自己很厉害,那一会儿相里怀瑾伤了,她也要被系统的雷罚劈个半残。

    削铁如泥的匕首被相里怀瑾轻松接住,他完全领会了姜莞的意思,将匕首插入门缝,向下干脆一拉,而后将刀抽回,弯着眼睛地望着姜莞,无声邀功。

    姜莞哼了一声,将刀鞘抛给他,又摸出张新帕子来塞在门轴上才伸手推门。她开门开得极快,老旧的木门从头到尾没发出一声吱嘎声便已经开了。

    “我让你进来你再进来,听见没有?”姜莞回头眯眼看向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乖巧点头,将刀收回,理所当然地将之插回腰间。

    姜莞也不在意,脚步轻快地进入房中,没有半分要遮掩的意思。

    房间极小,统共只有一张木床,一副桌椅,一只茶壶,再没有别的物件。

    她一眼就看见合衣躺在床上双眼紧闭的二丫,大步向她走去,抱臂站在床头饶有兴味地盯着她瞧。

    二丫本就瘦弱,这时候下颌线拉得更紧,细看之下眼皮还在颤抖。

    姜莞等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别装了。”

    二丫懵懵地睁开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进来的是姜莞。她已经想好这人若敢碰她一下,她哪怕是跟这人同归于尽也要拼命。

    很快她便一脸被惊喜冲昏头脑的样子,张嘴要喊。

    姜莞立刻收了脸上戏谑,一脸嫌弃地捂上她嘴:“闭嘴。”

    二丫回过神来,记起这是什么地方,忙凝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姜莞立刻收回手,嫌弃地在空中甩啊甩。

    二丫此时此刻看到她这满脸嫌弃反而觉得无比心安,直想抱着她哭一场。

    姜莞看见她有扁嘴的趋势就开始头疼,立刻打断她道:“等着。”而后快步出门,将守在门外的相里怀瑾拽起来,把门重新关上。

    二丫见到相里怀瑾又是惊喜又有些害怕。喜的是她知道眼前这个模样好看的哥哥很是厉害,怕的是他上次就把她打倒在地,虽然没用力。

    “我跟你说,我可不是来救你的啊。”姜莞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二丫呆了一下,喜悦化为乌有,半晌没说出来话。

    零零九觉得这一幕看起来残忍极了,作为祭品的女孩好不容易又了生的希望,却被毫不留情地掐灭。

    它简直想问问这算什么事,又不敢。

    二丫很快缓过神来,强颜欢笑:“没关系,能在这再见到您,我已经很开心了……”

    姜莞嘲笑她:“骗子,明明一脸不开心还装开心。”

    零零九都要被她的言语利剑击倒,很难想象二丫会是个什么心情。

    二丫抿起嘴不说话了。

    姜莞过去戳她:“干嘛不说话啦。”

    零零九觉得姜莞真是坏极了。

    二丫忽然抬起头希冀地看着她:“贵人不必救我,但我能不能请贵人帮我另一件事?”

    姜莞很想继续说“不行”来气气她,但考虑到自己也有事吩咐她,只好遗憾地道:“你先说来听听。”

    二丫快速道:“我,我希望您回崇神村的时候能告诉小虎一声,让他快离开村子。小虎姓王,家住……”

    姜莞颔首:“我知道他。”

    二丫结结巴巴:“哦,那好的。”虽然她不知道姜莞是如何认识小虎的,但相信姜莞不会骗她。

    贵人这样高高在上,没有必要骗她的。

    “你不给你爹娘捎什么话吗?”她坏得很,专往人痛处上戳。明明知道二丫和她爹娘之间发生了什么还明知故问。

    二丫沉默地摇头。

    “你也要为我做一件事。”姜莞提条件。

    “您说吧。”二丫了却一桩心事,整个人都释然了。

    “你帮我看看。”她伸出手来,下一刻就有一张地图落在她手上,相里怀瑾给她的。

    “帮我看看这几户,住的什么人。”她将地图往二丫面前一摆,手指在上点了几处。

    借着朦胧的月光,二丫看清楚姜莞让她查的是哪几户人家,并默默记在心中有些诧异地开口:“我来时几乎这里所有村民都出来了,这几家当时没有人出来。”

    姜莞挑眉:“你记得这些?”

    “因为人都出来了,没来的人就格外显眼,大约是这几家没错。”二丫肯定地点点头又道,“或许这几家没有人住呢?”

    姜莞摇头:“晚上亮了烛火。”

    二丫“哦”了一声,旋即表态:“我会趁机去看一看的。”她拳头握紧,看样子下定决心要帮姜莞把事做好。

    姜莞看着二丫这副模样噗嗤一笑:“你看起来好蠢。”完全相信了她会带话。

    她用袖子中摸出个物什递给二丫:“蠢死了,拿着。”

    二丫好奇接过,将外面裹着的帕子打开,待看清后吓得一哆嗦,险些将手里的东西扔掉。

    是一枚铁打的戒指,古朴无华,平平无奇。但戒指另一侧上突兀地横生出一枚致命尖刺,足以致命。

    “小心点哦。”姜莞狡猾兮兮的,“尖刺上面有毒。”

    二丫正好奇准备要摸尖刺,闻言吓得险些尖叫出声,又急忙捂住嘴巴,惊恐不已地看着姜莞。

    姜莞简直要爆笑出声:“骗你的,我带在身上,怎么会有毒,万一扎着我自己怎么办。”

    二丫冷汗直流,闻言稍微放松了些,不免有些委屈地看着姜莞。

    姜莞捂着嘴才没笑出声,不住地说着:“太蠢了。”

    二丫不理她了,她又上去缠着人说话:“你聪明点嘛。”

    零零九觉得她好烦人,又庆幸它并不是实体,不然一定会被她折磨得半死。

    姜莞看二丫不说话,刻意睁大眼睛做作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不和我说话耶。”

    二丫躺在床上之前还在为死亡产生出一种怅然若失之感,现在什么怅然若失也没了,她就觉得姜莞好讨厌!

    好想揍她!

    姜莞笑嘻嘻的:“这里可没人保护你,戒指拿好了。万一受什么欺负了,自己想办法解决哦。实在解决不掉别人,你也可以解决掉自己,起码多给你个选择。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要哭了?”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