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 41 章   过去的祭品

    姜莞一夜未眠, 在天光乍破前被相里怀瑾带离尊神村。她离开时二丫依旧气呼呼的,眼中却有着不舍与依恋。

    零零九看得几次三番想提一提让姜莞带着二丫走算了,最后还是没开口。

    它知道自己不提说不定还有机会, 一开口姜莞绝对会跟它对着干,怎么也不会带走二丫的。

    二丫看着姜莞离去,默默将姜莞留下的戒指套在右手食指上,尖头朝内正好藏在指缝中,这带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回来的路上, 姜莞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几乎是被相里怀瑾架着飞出尊神村的, 一落地便嚷着:“你快蹲下,让我睡一睡,再不睡觉我要被活活困死了。”她看上去像是微醺, 的确符合人困到极致会胡言乱语这一特点。

    她向来起得晚睡得早, 鲜少有这种熬一大夜的时候。

    相里怀瑾看上去完全没什么影响, 依旧是平时的模样。他背着姜莞在路上踽踽前行, 走得又快又稳。

    姜莞也不是头一次在他背上睡,是以脑袋一沾他肩膀便像挨着枕头一样,安详地闭上双眼睡死过去。

    相里怀瑾垂眸看了眼她挂在他脖子上的双臂摇摇欲坠,于是将上身低了些,免得她向后栽下去。

    零零九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到十分荒唐, 或许因为它不是人类,无法完全明白人类的感情, 至今它也搞不懂相里怀瑾为什么会对姜莞好。

    尽管它也承认有些时候姜莞是个好人, 当然她的出发点都不好,但大部分时间它只觉得她欠揍。

    并且相里怀瑾只对她好。PanPan

    如果相里怀瑾对所有人一视同仁,或许它还可以说他天生温和。但他对待他良好的薛管事也不过泛泛,只能说他对姜莞实在与众不同。

    薛管事一夜未走, 就地休息片刻,此时见远远有道身影,急忙站了起来。

    他怎么看那都是一个人,而这个人从身型显然不是姜莞,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待人近些,他才看清那是相里怀瑾,而相里怀瑾是背着人的。

    至于背的是谁,他已经知道了。

    姜莞是他看着长大的,他清楚她的脾气。眼前她将头垫在小瑾肩膀上睡得昏天黑地的样子分明是极其信任他的样子。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郡主实在太困了。

    薛管事急忙迎上去,压低了声音道:“辛苦你了,小瑾。”

    相里怀瑾摇摇头:“不,辛苦。”

    薛管事为姜莞全须全尾回来松了口气,顿时注意到相里怀瑾一直背着人,便想让他歇歇:“我来背一背郡主吧,你正好也歇一歇。”

    郡主困成这样,可想而知小瑾也是没睡的。他既没休息,又背着姜莞走了这么久,想来是很累的。

    薛管事体贴入微,伸手要去接过姜莞。

    相里怀瑾将身子一扭,还是那句话:“不辛苦。”压根儿不让薛管事来接。

    薛管事一愣,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相里怀瑾此时此刻怎么看怎么像一条护食的狗。

    ……

    二丫被姜莞逗弄一晚,这时候也只想睡个昏天黑地,完全不在乎什么祭不祭神的了。

    她倒在床上,意识很快朦朦胧胧的,还在模糊地想着河神有什么可怕的,河神见了那位贵人应该也要退避三舍的。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姜莞这么我行我素的人,这样的人可真令人羡慕。

    二丫没睡多久,便被人强行从床上拽起来。

    她一连打了数个哈欠,直流眼泪,坐在床边睁不开眼。

    “你倒是还有心思睡觉!”拽她起来的婆子看见她这副懒样不住地冷嘲热讽,“像你这样懒馋的丫头若是我家女儿,我早打罢你了!”

    二丫无视她这些话,闭着眼睛几乎要坐着睡着,可见人在困到极点时也能为了睡觉爆发出巨大潜力来。

    “你听见我说话没有!”那婆子看二丫几乎睡着,完全没在听她说话,顿时恼羞成怒,深感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气得来拧二丫的耳朵。

    二丫左耳上传来一阵剧痛,只觉得整只耳朵被拧掉了,火辣辣的疼,什么睡意在这一拧之下也都烟消云散了。

    婆子看她醒来不无得意,口中不干不净:“像你这样的懒货在家里也是浪费粮食,就该让你这样的人去祭神!”

    二丫怒从心头起,手上的戒指给了她无限大的胆量。

    她用指甲狠狠去抠那婆子的手,痛得那婆子嗷嗷大叫,不得已松开她耳朵。她一把从床上站起,挤开那婆子三两步到桌前,抄起茶壶就砸在婆子头上。

    婆子淋了馒头茶水,又痛又怒地嚎叫起来:“你个娼/妇养的!”

    二丫见势不妙拔腿就向门外跑去。

    她个子矮身体轻,跑得比那婆子快多了,一溜烟跑出了门攥到院子里。

    婆子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看样子今日不抓到她出一顿气是绝不会罢休。

    院子中站着两个村长,见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齐齐沉默。

    二丫完全没睡,后脑勺发疼。她强忍着难受在院子里跟婆子兜起圈子来,不让之逮住自己。

    绕了两圈,她终于让两个村长稍微放下那么一点心。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变了方向,竟然向着院子角落里那家去。

    那是夜里被姜莞点到的其中一间。

    二丫嘴上喊着“救命”,一路过去将每家每户房门拍遍,这样拍最后一家门时也不显得突兀。

    那两个村长见她动作终于面露不善,急忙叫人:“来人,拦住她!”

    院外立时冲进来几个守卫来捉她。

    二丫咬紧牙关跑得更快了,被她敲门的人都不明所以地打开门来。眼见着就到了最后一家,而身后的守卫也几乎要抓到她。

    “救命!”二丫死死拍起最后一家门,久久没有动静。

    身后的守卫已经追上她,一把将她拎起来,斜夹在腋下带她回去。她双脚不断踢蹬,用力挣扎,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

    她挣扎是假,心知肚明自己总会被抓住,因而并没想过逃走的事,只不过借此来掩盖自己偷看那道门。

    她踢蹬着忽然一抬眼,只见那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口站着个女孩子。

    二丫一瞬间失声,紧接着找回自己的声音,继续装着挣扎。她不知道自己露馅没有,只盼没有人能听出她声音中的细微颤抖。

    那女孩她认识,是她姐姐大丫当年豁出命去救的拜神村祭品。

    大丫早就看不惯生祭这件事,当年祭品轮到拜神村出,她便带着柴刀想偷偷将人救了,以此来破坏祭祀。

    只要祭祀被破坏一次,而其后又没有灾难发生,祭神之事就会在人们心中动摇。

    但大丫失败了。

    她被捉住,以扰乱祭祀为由被尊神村的乱刀砍死,尸体被挂在村外以儆效尤,连安葬也不能。

    那之后所有想救祭品的人都歇了心思,村民们重新崇拜起尊神村,崇拜起祭司。

    二丫当时和大丫一起去救人的,只不过最后要救人时她姐姐将她藏了起来,不让她出来,说她跟着只会添乱。

    她眼睁睁地看着姐姐带着刚才门前出现的那个女孩跑远,然后被一群怒气冲冲地人抓了回来。

    那个女孩明明被当作祭品祭河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二丫想不明白,忽然感到腾空,紧接着被扔在地上。她抬头再看,那女孩已经不见,门也被重新合上。

    婆子重新过来,指着她一顿臭骂,还要拧她。

    二丫也不示弱,又跟她扭打在一起。

    “好了!”尊神村村长开口。

    那婆子顿时老实,不敢再动。

    倒是二丫不依不饶,还要借机再给这婆子几下出出气。

    那婆子在村长面前被她打也不敢还手,什么都忍了下来。

    “你还想着逃跑?”尊神村的村长突然问二丫。

    二丫对祭神之事已经没什么想法了,闻言坦荡地摇摇头:“没啊,这么多人看着,我怎么跑。”

    “那你跑什么?”

    “她!”二丫一指那婆子,“她一大早就来我这发疯,我还在睡觉她就对我一顿好打,你问问她是不是!”

    “这么晚了还睡,你是猪托生的啊!”婆子依旧骂骂咧咧。

    二丫实在想不明白她起得晚跟这老婆子有什么关系,也来了火气:“关你屁事?”

    那婆子一叉腰就要说什么话,被村长一把叫住:“好了!”才又悻悻地闭嘴。

    “你老老实实回去待着吧,别想着跑,明日就要拿你祭河了。”尊神村村长盯着二丫,“外面有守卫看管,你想跑也跑不掉的。”

    二丫被护卫重新丢进房中,依稀听见那婆子还在外面跟尊神村的村长抱怨什么。

    可真是莫名其妙,她怎么样关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太婆什么事?

    她重新躺回床上,左右来回翻腾也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刚刚出现的那个女孩。她可以保证自己没看错,也能保证自己没有认错人。

    那么一个早该死在几年前的祭品,怎么会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

    她不免胡思乱想,接着又想到姐姐大丫,悲从中来,小声哭着哭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院子里尊神村村长明显动怒:“你去看她做什么!就这么着急!”

    那婆子讪讪的:“我就是想提前看一看是个什么样的,没想到她那样懒,就忍不住打了她两下。”

    尊神村村长:“现在还没到你教训她的时候。”

    婆子忙点头附和:“是,是,我错了。”

    将婆子打发走,尊神村村长去向方才半晌才开门的最后那家敲起门。

    门里好长时间没动静,过了半天才打开,是刚刚二丫看到的那个女孩。

    “不是说这几日不叫你开门,你刚刚开门做什么!”村长的口气没有对婆子时那样严厉。

    那女孩低着头不说话。

    “你认识她?”

    那女孩迟疑一下,很快摇摇头。

    尊神村村长便没再追究下去,反倒换了副神情,是一种不该出现在他脸上的温柔,让人看了反胃:“孩子还好么?这两日委屈你们母子二人了。”说着探头向房内看去。

    房中竟然还有个看上去两岁大小的小孩坐在床上,没哭也没闹。

    明明这女孩还是个孩子!

    女孩依旧没回答他的话,仍然低着头,咬紧了嘴唇。

    尊神村村长见她爱答不理,讨了个没趣,虽然着恼,还是忍住没发作:“我还有事,先走了。”转身就要离开。

    女孩忽然叫住他:“等等。”嗓音呕哑嘲哳,很是难听。

    尊神村村长却兴奋地转过头来:“怎么?”

    女孩抿了抿嘴问:“她是这次的祭品吗?”

    尊神村村长:“是。”

    女孩重新将门关起,靠在门上面露痛苦之色,生生将嘴唇咬出血来。

    42.  第 42 章   分明是姜莞太坏

    姜莞一觉睡到傍晚, 醒来时头顶上是她熟悉的马车顶,让她恍惚一瞬,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零零九看她目光发直, 知道是怎么回事,难得心平气和地低声提醒她:“姜莞,你只是睡着了。昨夜你与相里怀瑾去尊神村,还见到了二丫。”

    姜莞缓缓回神,低声“嗯”了一声, 撑着从椅子上起身, 长发如瀑布落了满背。她抬手摸了摸头顶,发髻与发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拆了,让她睡得很好, 并没有头皮发疼。她想应当是管事这么做的。

    零零九看见她的动作, 心虚地没敢开口。

    她的头发是相里怀瑾拆的, 发饰也是他给去的。相里怀瑾背着她直到护卫将停在崇神村的马车驾过来才把她放下。

    如果被姜莞知道, 她一定会刚睡醒就闹。

    姜莞披发蹬上鞋,从马车上固定的小柜中摸出把金梳,将头发梳顺后才从马车中出来。她打起帘子看到个熟悉的背影,脸顿时冷了下来。

    马车前室上坐着的是相里怀瑾。

    托他这几日经常背她的福,她如今对他的背影实在是再熟悉不过。

    相里怀瑾听到动静回头, 露齿一笑:“莞莞。”

    姜莞白眼翻到天上去,才不理他, 从他背后挤了过去, 轻盈地跳下马车。

    相里怀瑾立刻一跃而下,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见姜莞睡醒,正在与护卫们说话的薛管事立刻暂停,向姜莞这里来:“郡主醒了, 水已经为您备好,可以随时梳洗。”

    护卫们从远处端了装着水的银盆来,其上漂浮着散发着馥郁芬芳的花瓣

    姜莞一面梳洗一面听薛管事汇报:“郡主,这条神河很长,纵贯四座村庄,较之一般河流也深上许多,能没过人头,尚不知几许深。我命人自源头至下游沿途摸排,还真发现了些不对。”

    姜莞洗净了脸,素面朝天未着粉黛,比往日多了分稚气,看上去倒是不符合年纪的年少了。她问:“什么不对?”

    薛管事答:“我让咱们护卫中最擅水性的潜入河中查探,发现神河上游在尊神村外这一段河底有一段极汹涌的暗流,水面上的物件会顺水飘至下游,而水面下的物件则会被暗流带着流入百米外的一座潭中。”

    姜莞挑眉:“有点儿意思。”

    “除此之外这河便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也没见有什么让这些村民们敬畏的河神。”薛管事一本正经。

    姜莞笑笑:“这就够了,我差不多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其余的要等我晚上问过二丫确认一番。”

    薛管事只有服从:“是。”虽然他亦好奇河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姜莞不说,他便不会去问。

    “管事一会儿便带人去潭子那里蹲守吧,若我所料不差,应当会有人来。”姜莞想了想摇头,“不行,这样不热闹,我得想个热闹的。”

    零零九快要好奇死了,又不敢打断姜莞的思路,只好由她想着。

    姜莞一合掌:“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多叫些人来。管事,你一会儿先让人去潭外藏好盯着,你带人去其余三座村庄选几个人来,其中要有儿子女儿做了祭品的人家,也要有还没做过祭品的人家。”

    “是。”薛管事记下。

    姜莞兴奋起来,踱步:“你们看完潭子中发生的事,那些人应当会从潭子再回到村庄,到村庄以前,无论那些百姓怎样,都不要让他们发出声,不然就没戏看了。实在不行你将他们嘴巴堵上,双手绑起来。”

    薛管事哭笑不得:“不至于此。”

    姜莞轻哼:“把事情办好就行,其它随你们便。”

    “还不够。”姜莞沉吟,“以我的名义去找离这里最近的官差来,一起去潭子那里等着。事情没完之前也不许他们轻举妄动。”

    她继续安排:“再让一队人守在村外,以备不时之需。”

    “是。”

    “暂时如此,安排下去。”姜莞排兵布阵完毕,舒了个懒腰。

    薛管事颔首应下又问:“那郡主呢?”她的整个计划中没有她的存在。

    “我今夜去二丫那里看完热闹便睡觉了,事情败露之前来人叫我,我要精神地去看最后的好戏。”姜莞笑嘻嘻。

    听到她是去睡觉而不是搞事,薛管事十分欣慰,下去按计划布置。

    一边护卫搬来桌椅板凳放好,又端上美味佳肴,在幕天席地中将一顿饭搞得十分隆重。

    姜莞快乐地坐下,回头看了眼身后站着的相里怀瑾,不情不愿地问:“喂,你吃了么?”倒不是她终于愿意对相里怀瑾好一些,而是晚上还要用到相里怀瑾,算是十分勉强地安抚一下军心。

    当然,即使相里怀瑾没吃她也不会让他和自己同桌而食,最多赏他些别的吃。

    相里怀瑾点头:“吃过。”

    姜莞恢复好心情,执起玉箸。算下来她已经睡过了两顿饭,腹中早已空空。但她吃饭时又挑剔极了,吃了几口手边的菜就不怎么动筷子了。

    八珍还在崇神村中,没人伺候她用饭,她很快意兴阑珊地戳着盘中餐。

    而薛管事还在调兵遣将,暂时没空管她。

    一只手拿过桌上公筷,白玉箸与这只骨节分明的手互相映衬,像是一座玉雕。

    姜莞吓了一跳,拍着心口抬眼看向手的主人相里怀瑾:“你干嘛?”

    相里怀瑾口齿清晰:“莞莞,吃什么?”他看出她懒得夹远方的菜所以停箸不食,于是站了出来。

    姜莞将筷子一撂,不知道哪来的脾气:“不吃了。”而后娇气起身。

    相里怀瑾一脸无辜地站在原地,一脸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的神情,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姜莞快步走着,见相里怀瑾没跟上来才舒一口气。她烦躁极了,根源是感受到相里怀瑾对她生活各方面一点一滴地侵占。

    她不喜欢这样。

    相里怀瑾一直站在她身后,与她保持着一个既不会让她感到不适,又能在她遇险时及时救她的距离。

    零零九不理解姜莞复杂的想法,看着相里怀瑾孤独地远远站着,觉得他很可怜。

    夜色渐近,还是相里怀瑾主动过来找姜莞的:“莞莞。”

    姜莞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头,看那石头滴溜溜地滚远,并没说话。

    相里怀瑾认真道:“我,错了。”

    姜莞稀奇:“你错什么啦?”

    “你生气,我。”他静静地看着她,虽然说话语序问题很大,却足矣传递出他的意思。他感受到姜莞生气的原因是他。

    姜莞看着他一板一眼的认真模样,忽然感觉自己这么较劲儿很没意思。

    他不该为她带来困扰。

    她顿时又变成了平日里的娇纵模样:“我们走吧,那个蠢丫头肯定在等我们呢。”

    相里怀瑾看到她重新笑起来却并没有像往日那样露齿笑,沉默地听从她的话,带着她向尊神村去。

    今夜院外的守卫多了一倍,防止二丫在最关键的时候跑了。不过守卫们依旧只会盯着眼前,根本没发觉高空掠过的黑影。

    二人这次来得迟,并未在房顶上待多久便等到家家户户灭了灯,而后十分熟练地落在二丫房外。

    二丫今日未曾闩门,一是等待姜莞他们来,二是因为昨日门闩就已经被切成两截了。

    她睡了一觉起来用了尊神村送来的素斋并沐浴后就坐在房中发呆。

    她没有别的路走,已经预见到自己的未来只有一死。但她也不是很怕,只是想不明白那个险些被姐姐救下的祭品为什么还活着。

    不解决这个疑惑,她死也不安心。毕竟她姐姐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门被无声推开,姜莞一进来就看见二丫坐在床上发呆。

    “蠢丫头,想什么呢?”她笑眼弯弯。

    二丫并没和她争辩称呼,急忙将自己所知道的以及自己的疑惑竹筒倒豆子般悉数吐露出来。

    “……那个女孩就是当年拜神村的那个祭品,我绝对不会记错!”二丫说到最后越发激动,还是姜莞一直冲她比“嘘”才让她声音小些。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姜莞摆摆手,站得累了,一脸嫌弃地坐在二丫床上,只坐了个边边。

    二丫看她不以为意的模样以为她不信自己说的话,急忙强调:“我说的都是真的,没骗你。”

    姜莞睨她一眼:“你急什么,又没说不信你。”

    二丫轻声道:“我脑子笨,想不明白这些。贵人你是最聪明的,知道为什么吗?”

    姜莞被她捧得心花怒放眯起眼来:“说得不错,我确实是最聪明的,我也知道为什么。”

    零零九暗呼不好。

    下一刻就听到她恶劣至极道:“可是我不告诉你。”

    二丫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还能自己会得到这么个回答,人都懵了,不敢相信世界上有性子这么坏的人。

    姜莞看着她呆愣愣的模样甜甜笑了:“你真像只呆头鹅。”

    二丫生生被她气哭:“我都这么惨了,明天就要死了,求求你告诉我吧。”

    姜莞皱眉:“你少来,你惨是你惨,关我什么事?我就不告诉你。”

    二丫心都凉了,什么话也不想跟姜莞说。

    反而是姜莞,一看二丫沮丧得不讲话,又非要过去逗人说话:“你也别太伤心啦,明天,我保证明天你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二丫满脸眼泪:“明天我就死了!“

    姜莞笑道:“我保证你死之前能知道一切,我用他的命保证。”她一指相里怀瑾。

    二丫不信,觉得她又在耍人玩。

    姜莞看二丫满脸不信,也来了脾气:“爱信不信。”她也很能拉得下脸和小女孩生气,幼稚得要命。

    二丫见她生气,又想去哄一哄她,但想到姜莞不告诉她真相,便生生忍住。想到自己明日便要死了,她不想在最后的时候还和人生气,于是率先认错:“你别生气了,贵人。”

    零零九看得痛心疾首,分明是姜莞太坏。

    43.  第 43 章   她突然想到一个词,忠诚……

    姜莞对二丫主动认错的态度还算满意, 好心好意强调:“我真没骗你哦,明天你真就能知道一切了。”

    二丫咬了咬唇:“为什么不是今天?既然明天也会知道,干脆今天告诉我吧。”

    姜莞很惊奇:“你今天什么都知道了, 明天我还看什么?”

    二丫疑惑不解,但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作罢。

    姜莞正要开口再说什么,就听见相里怀瑾低声道了句:“有人。”下一刻整个人被他抱起,带着飞上房梁。

    二丫尚未反应过来, 门便被人推开。

    是尊神村村长带着几个守卫。

    几人一进来便二话不说, 四下散开翻起并不大的房间。房中本就没什么陈设,一眼便能望到底,他们却还不死心地翻找, 当然是一无所获。

    姜莞和相里怀瑾缩在梁上, 只要下面这几个人一抬头便能看见他们。

    姜莞不自在极了, 原因无他, 房梁上的地方实在有限,他们二人不得不挤在一处,并且动弹不得。

    万一发出什么声响,会立刻被下方的人察觉。

    姜莞此时不得不挤在相里怀瑾身上,相里怀瑾背靠梁柱退无可退, 一只胳膊将姜莞环起以免她掉下去,二人紧紧相贴。

    下方传来尊神村村长的问话声:“你大晚上不睡觉在做什么!”

    二丫努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向上看, 冷静道:“我明日就要去祭河, 哪里有什么心思睡觉。”

    村长又问:“方才守卫听到你房间有说话声,是怎么回事?”

    二丫本就有眼泪,这时候泪很合时宜地落下:“我想家,想我爹我娘, 我想多叫叫他们,明日之后就再没有机会叫他们了。”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在外人听来也算真挚。

    村长实在没在房中看到其他人,不信她的话也没别的办法,于是什么也没说,带人离开了。

    房门被重新关上,二丫这才敢抬眼看向梁上,后知后觉自己被吓出了一背冷汗。

    她依稀看到梁上两个人叠在一起,虽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但他们没动,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姜莞和相里怀瑾离得太近,稍稍抬起头想问他怎么还不下去,就正好和他鼻尖相碰,不由愣了一瞬。

    她的手不自觉用力,将相里怀瑾胸前的衣裳都抓皱了。

    像是明白她要问什么一样,相里怀瑾稍微侧过脸,附在她耳边轻声道:“他们,在门外。”

    姜莞被他的行为激得起了鸡皮疙瘩,浑身上下麻得要命,又顾忌着外面人还未离开,随时可能会杀个回马枪,只能继续保持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相里怀瑾带着完全僵硬的她从梁上飞下来,认真道:“人,走了。”

    姜莞立刻从他臂弯中出来,双手交错搓了搓胳膊,怎么都不自在。

    二丫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刚刚吓死我了,没想到他们会突然来,还好你们反应得快。”

    姜莞努力甩脱心中的别扭同二丫道:“你怕什么?明日你就要祭河去了还害怕。”

    二丫被她刻薄到了:“还不是怕你们被发现!”

    姜莞听了她的回答后笑嘻嘻的:“你怎么这么好?”

    二丫觉得她好不正经,没回答她的话,反而转移话题:“你们快走吧。”

    姜莞摇头:“走不了了,现在他们一定在盯着你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的。”

    二丫顿时急了:“那可怎么办啊?”

    “没事。”姜莞安慰她,“你放心,明天你去祭神他们就走了。到时候我们再离开,轻而易举。”

    二丫再度被姜莞的坏嘴巴给气到,亏她想得出来。

    “你睡得着么?”姜莞没骨头似的重新坐回床上,仿佛这里是她家。

    二丫白日里睡多了,明天又要去送死,这时候一点困意也没有,只有未得到答案的疑惑与面对死亡的怅然若失,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把床让给我吧,我睡得着。”姜莞眉开眼笑,十分理直气壮。

    二丫一阵无语,最后妥协:“你睡吧。”

    姜莞说躺下就躺下,向床内滚去。

    二丫觉得离谱极了,看着她真要睡觉的模样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说她真是够没心没肺的。

    她躺在床上还嫌弃床:“这床烂死了,年纪估计比我还大。”

    二丫听得郁卒,她要是张床听见姜莞这么说她,都要把姜莞给抖下去,不让她睡。

    “还好我的衣服也是脏的,回去扔掉就好,我也穿腻味这一件了。”姜莞打了个哈欠,又对相里怀瑾道,“小瑾,人来了你可要记得叫我。”

    零零九已经发现了姜莞的称呼规律。

    一般情况下她都是叫相里怀瑾“喂”的,只有有求于他,又或是在外人面前时会叫他两声小瑾。

    相里怀瑾点点头,走到大门处席地而坐,为她守夜。

    二丫看她已经要睡,忙问:“你真要在这里睡么?”

    姜莞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外面肯定有人一直盯着你这里的,现在出去对方会立刻发现。等你明日去祭了河,这里就没人看着了。我正好睡上一觉,醒了就能走了。”

    “哦。”二丫闷声道,也难再生姜莞什么气了。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人,能有什么办法呢?

    姜莞说睡便真睡了,一点儿也不含糊,在哪里都不委屈自己。

    坐在床沿上的二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光是这么度过的,只觉得一切都有些不大真实。

    她不知道自己明日能不能得到答案,只希望姜莞好心一点,不要再在最后的时候骗她了。

    二丫顾忌着身份,不敢躺在床上,只好坐在床边靠在床头稍作休息。没想到这一睡她竟然也能睡着,一觉便到了拂晓时分。

    姜莞睡得很是安心,迷迷糊糊之际忽然被叫醒,睁开眼就是相里怀瑾放大的脸。她一瞬被吓得清醒过来,瞌睡飞走。

    “人,来。”相里怀瑾压低声音。

    姜莞伸出食指抵上他额头,将人脑袋推远了些,才从床上坐起。

    二丫已经醒了,还不太清醒,正在发癔症。

    外面已然传来声响,相里怀瑾弯腰将姜莞的一双鞋拎起,直接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将人抱起,飞到梁上。

    姜莞险些惊呼出声,大门就被人打开。

    她脚上只套着罗袜,鞋子还在相里怀瑾手里,怎么样都感觉很怪。

    门外先进来的是尊神村的一群婆子们,她们手捧各种梳妆打扮的器具向二丫来。

    二丫吓了一跳,忙向床内缩:“你们要干嘛?”纵然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准备,但她还是被死亡前的冗杂步骤惊到了。

    “作为祭品,你要被盛装打扮送给河神。”婆子们将手上的物件堆在桌上,过来拉她。

    二丫被强拽出来,婆子们开始给她洗脸洗手,在她脸上涂画起来。

    姜莞在上方正好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在脑海中与零零九说起闲话:“这画的是什么东西,把二丫都给画老了。”

    零零九难得赞同:“是这样的。”

    “二丫本来就不好看,被这么一弄更丑了,可怜的二丫。”姜莞说出的话是同情可怜的意思,语气却是满满的幸灾乐祸。

    零零九简直想学姜莞的样子翻个白眼,但还是借机问道:“这个活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姜莞平淡回答:“是恶心人的。”

    零零九不解。

    她答:“看吧,今天一切都会揭晓。这件事让我感到很恶心,懒得说。”

    二丫的脸上被涂了厚厚一层粉,又被人逼着要换衣服。

    那是件鲜红的喜服,用在这个时候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二丫觉得离谱,但想着姜莞他们还在房中,不好多生事端,只能勉强接受。反正都是要去死的,穿什么死都一样。

    姜莞抬手覆上相里怀瑾的眼睛,用气声在他耳边道:“不可以偷看女孩子换衣服。”

    下方人多嘈杂,没人发现他们的耳语。

    相里怀瑾的鼻梁挺直,鼻尖微凉,顶在她掌心,眼前一片黑暗却依旧十分乖巧,一点也没有挣扎。

    二丫换上喜服就像是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怪异极了。

    换好衣服,她就被一群婆子们架出了门,十分仓促,从头到尾都不曾抬头,不曾暴露姜莞他们。

    门被重新关上,外面渐渐热闹起来。

    “莞莞,手。”相里怀瑾提醒她。

    姜莞后知后觉自己的手还在他的眼上搭了个棚,将手收回。

    相里怀瑾带着她下来,外面已经开始吹吹打打,不像是祭祀,倒像是谁家娶亲。

    姜莞在床上抱膝坐着,看着相里怀瑾手中的鞋。

    相里怀瑾走过来,在床边蹲下,须臾之间,姜莞的左脚腕被他握住。他略略覆压上身,专注地低头,像是在做什么全天下最重要的事。

    他的手握得并不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叫姜莞挣不脱。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右手托着绣鞋慢条斯理地为她将鞋穿好。

    窗户透光,姜莞借着混沌的光能看清他的模样。他没了平时说话都不利索的那股钝钝之感,轮廓分明,像是一柄开了封的锐利长刀。

    他稍稍抬起头看向姜莞,神情虔诚。

    姜莞突然想到一个词,忠诚的狗。但她更恼怒于他的冒犯,左脚毫不留情地蹬在相里怀瑾的肩上:“我自己穿。”

    相里怀瑾一脸无辜地将左脚的鞋子递给她,什么也不懂。

    姜莞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将鞋套好站起来,发狠地在他身上踢了两脚也不觉得解气。

    系统难得没判定她这两脚是对相里怀瑾的攻击,大概落在相里怀瑾身上不痛不痒的。

    44.  第 44 章   祭河典仪

    祭河的大日子, 尊神村村民都在村中观看祭祀。

    二丫连口水都没喝,就被人赶鸭子上架地往祭坛处带。

    那里已经被村民们围了个水泄不通,还是看管二丫的守卫将村民们推搡开, 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

    一双双眼睛看着二丫,没有人对她有任何同情,反而都微妙地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她是什么待价而沽的货物。

    二丫不舒服极了,抿起嘴绷着脸不说话, 像只被操纵的木偶, 任人推着向前走。

    她一步步被推上算不上高的祭坛上,那日捉她的祭司就站在祭坛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二丫以为自己已经看开生死,但在这一刻她还是感受到从心内油然升起的一股愤怒。

    凭什么她的生死要被这么草草决定!

    她被两个守卫按着跪在祭坛中央动弹不得, 想反抗难于登天。

    下方村民们的闲磕牙在尊神村村长抬起手后悉数消弭, 天地间一下子安静得不可思议。

    二丫这时候才真正绝望, 她灰心地想着那位贵人又骗了她, 她此生无法知道姐姐为之付出性命的祭品为什么还活在世上。

    祭司道:“祭神典仪,开始。”

    他从祭台上抓过三支香点燃,而后重重地跪在地上。四面八方的尊神村村民们跟着跪在地上,就连押着二丫的两个守卫也跟着跪下了。

    他叩首。村民们跟着叩首。两个守卫自己磕头不说,还硬要按着二丫磕头。

    二丫的脑袋重重磕在地上, 眼冒金星。

    祭司不知道跪在前面嘟囔什么嘟囔了好一阵,才缓缓直起腰背站了起来。

    他起来, 众人才能跟着起来。

    接着他又从祭台上拿起一串手摇的铃铛, 围着二丫又跳又唱。

    “简直太难听了,我会折寿的。”姜莞捂着耳朵就在祭坛外不远处的房顶上围观一切,并与零零九分享感受。

    原本这时候她应该休息,但昨夜占了二丫的床睡了一觉, 今日她还能多看些热闹。只不过她现在很后悔来听这鬼哭狼嚎。

    零零九也被这祭司叫得抓狂:“能不能让他闭嘴。”

    姜莞伤感:“不能,可怜的二丫可能还没被祭河,直接被难听死了。”

    零零九沉,还真可能。

    那祭司体力好,自我感觉更好,边跳边唱了一刻钟也不见累,看上去还很忘我。

    下面的村民们应当习惯了这种声音,看上去不受什么影响。

    同样不受影响的还有相里怀瑾。

    姜莞瞥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在捕捉到姜莞的目光后立刻回头,对她一笑。她冷着脸转过头不看他。

    太阳渐渐升起,祭司终于唱罢,又拿起祭台上的纸页念了起来。

    “今河神震怒,降下天灾。为息神怒,我崇、拜、尊、敬四村联合,向河神奉上祭品。愿神息怒,不再降罪。”祭司念得抑扬顿挫,毫无技巧,全是感情。

    村民们跟着他念:“愿神息怒,不再降罪!”

    二丫只觉得齿冷,这些人为了不受灾害,便要她用命去换,而且她用命去换便能换得来么?

    零零九看着尊神村村民疯了似的向一个并不在的东西祈愿,整个系统都麻了:“他们疯了吧,明明没有河神。”

    姜莞漫不经心地看着荒诞的闹剧:“你以为他们不知道么?”

    零零九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他们知道祭神是个骗局?”

    “不然呢。”

    “那他们为什么还要……还要这个样子。”

    “人总要有个精神寄托,尤其是干了坏事的,这样就能麻痹自己没做过坏事了。”姜莞语气轻蔑。

    零零九不太懂她这话的意思。

    不过姜莞也没有再说下去的兴致,专心致志地看起热闹,眼里没什么笑意,更像是冷静点旁观者。

    祭司接着说了许多对神的赞美,听得姜莞哈欠连连,快被他念睡着。

    直到正午时分,日上三竿,这冗杂的祭祀终于到了尾声。

    祭司抚掌,两个守卫径直将二丫手脚用麻绳缚住。又有人端了个碗来,碗中是绿乎乎的水,强行给二丫灌了下去。

    二丫喝了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干呕连连,心中膈应极了。

    祭司猫哭耗子:“送行。”

    所有的村民有的真哭有的装哭,祭坛上满是真真假假的哭声,听得人耳朵疼。

    二丫在一片哭声中倒下,一动不动。

    场上哭声一停,紧接着又重新出现各种各样的哭声。

    姜莞看着二丫被装入一口一人大小的木箱中,而后守卫将箱子盖好,上了重锁,把木箱挑起,往神河方向去。

    村民们跟着箱子一同出村,去看祭河。

    姜莞看了眼相里怀瑾,命令:“下去吧。”

    相里怀瑾顺从地带她从房上飞下,姜莞反倒转身向回走。

    零零九:“你不看了吗?”

    姜莞:“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把箱子沉河里么?”

    “那你还回去做什么?万一有人没去看,你被他们撞到了可怎么办。”零零九为她捏一把汗。

    “怕什么,遇到我是他们倒霉。”姜莞满不在乎地甩开手在村中光明正大地走。

    相里怀瑾和她并肩而行。

    她重新回到村长的院子,向着二丫说的最角落的房间去。依旧是敞敞亮亮的,她直接抬手敲门。

    门很快便开了,一张清秀的脸从门后探出,待看到姜莞时愣了一愣,下意识就要将门关上。

    门怎么也关不上。

    姜莞一只脚不偏不倚地卡在门缝中,叫女孩关不了门。她嘶了一声:“好痛哦。”

    那女孩被吓得立刻打开门问:“你没事吧?”

    姜莞对她粲然一笑,双手负后,径直入门:“我当然没事咯。”

    那女孩意识到自己被骗,又羞又怒:“你!”

    姜莞已经站在房内四下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床上的小孩上。她信步过去,女孩儿忙追:“你不是村子里的人,你要干什么!你快走,再不走我喊人了!”

    姜莞漫不经心:“你喊啊,村子里的人都去祭河了。”

    她突然回头,女孩追在她身后险些撞在她身上。姜莞比这女孩高出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睨她:“说到祭河,你应该很熟。”

    那女孩浑身一颤,惊恐地看着她:“你究竟是谁?”

    姜莞摇摇头:“是我要问你。”

    女孩的脸色随着姜莞的话越变越白:“你认识大丫么?”

    毫无预兆的,女孩大哭起来。

    姜莞懵住,看向相里怀瑾:“怎么办?你哄一哄她!”

    相里怀瑾摇头:“不会。”

    ……

    风飒飒,神河畔阳光正盛却有些冷。

    装着所谓祭品的大箱子被抬到岸边,村民们对之行注目礼。

    祭司又在河边说些请求河神保佑的话,就宣布:“祭河。”

    箱子被守卫们推入河中,一瞬间便沉了底,叫人再看不到踪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众人在河边站了会儿便要回村,丝毫不将人命当一回事,各自去做活了。

    潭子旁不像昨日那样空荡荡的,幽深静谧,坐着两个尊神村的男人。

    二人坐在这里有一会儿功夫,期间打了无数个哈欠,无聊极了。但他们也不走,就坐在这里不知道在等什么。

    “这肉是好肉,往潭子里扔也太可惜了,真想拿回去自家吃。”

    “你忘了之前有人将肉带回去自己家吃是什么下场了么?”

    二人不知想到什么,齐齐噤声,缩了缩脖子。

    实际上这里不止有这两人。既然能形成潭,四周自然有高处。而在山石之后竟然站着数十个人。

    薛管事在人群中央坐镇,但还是有人多多少少等不及了:“咱们这是在等什么?家里活还没干完,要么让我们先回去,改日再来?”

    护卫们抽刀,众人便默默闭嘴了。

    薛管事心中感慨,郡主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有的时候采取一些强制手段能让任务轻松很多。比如现在。

    潭子这里所有人都觉得无聊之际,一口棕色箱子顺水漂来。

    众人精神一振。

    两个人踩着湿泥向潭边去,从腰间解下套绳一套,二人一齐使力,箱子便被拉过来了。动作十分熟练,看上去便不是头一遭这么做。

    “娘的,可真沉。”两个人骂骂咧咧,终于把箱子弄回岸上,也不嫌脏,一屁股坐地上休息起来。

    “赶紧开锁,别闷死了。”潭子空荡,这声音便在潭间回响,被放大数倍。

    其中一个便掏出把大铁钥匙将箱子锁打开,箱子盖也被一把掀开。

    高处的人们立刻看清楚箱子里是什么,一个看不清脸的红衣女孩。他们一下子静了下来,其中有些人好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有些人还一头雾水。

    而二丫的爹也在其中,人已经颤抖起来。他怎么会认不出那是谁呢?虽然换了衣裳,可那箱子里躺着的就是二丫!

    但他这个时候连过去看的勇气都没有。

    二人半天没起身,任由箱子这么敞着。

    “还要等天黑再回去么?”一个打哈欠,“我听说她爹娘没来看祭河,这次不用再等天黑了吧。”

    上方的村民们听见这话,大部分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愤怒得要立刻冲下去。

    薛管事亮了亮刀,愤怒的人们清醒了些,强忍着没动。

    这些村民们中有儿子女儿已经做了祭品的,此时眼睛已经红了,恨不得立刻下去抓住那两个人问个清楚。

    “还是等等吧,青天白日的,路上被人撞见就不好了。”另一个听起来比较谨慎,“反正那药汤时间也长,她得到晚上才能醒。”

    “刚我开箱子的时候看了她一眼。”这人摇摇头,“长得真不行,瘦不拉几的,和骨头架子没区别。”

    二丫她爹拳头攥紧,听着这二人如此议论自己女儿,恨不得上去给他们一拳。他看了看前方的薛管事,又给自己找了很顺理成章的理由。

    这个人不让他们轻举妄动,他不能上。

    45.  第 45 章   谎言与骗局

    月明如镜, 星疏气清。

    抬箱子的二人从潭子回来,夜色帮助他们不被过路人看到,也帮助薛管事等人隐匿起来不被他们看到。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两人行行停停终于到了尊神村,村外已经有人等候,还有几个守卫在村外巡逻。

    “你们可回来了,村长等了你们好久。”这是村长的侄子。

    “怕被别人看到,回来迟了。”两个人急忙解释。

    三个人一齐抬着箱子向村子里去, 交口聊些闲话。殊不知方才还在外巡逻的守卫们一个个的被制住, 一声都没能叫出来。

    薛管事等人顺利入村。

    尊神村不知什么样的规矩,一入夜便家家闭户,像在防贼。这极大地方便了薛管事他们入村, 连扫除障碍都不必, 远远地跟着走就是了。

    薛管事学了几声鹧鸪叫, 一直在村外的护卫小队紧随其后潜入尊神村, 将村长家以外的每家每户都控制住。

    村长院子中有月光与烛光两种光,足以照明。

    其中没站几个人,只有尊神与崇神两村的村长、祭司、与二丫扭打的婆子,以及一个生脸男人。

    装着二丫的箱子被放在地上,两个抬箱子的回话:“人弄回来了。”

    村长摆摆手:“你们回去。”

    这二人知道事情办好, 接下来没他们的事了,等着领赏就行, 也老老实实退下。只不过两个人后脚刚出院门便被人堵嘴缚住, 这才发现院外竟然站着一堆人,当时便吓得要坐倒在地。

    院中人全然没发现异常,说起话来。

    “村长,这箱子, 我们可开了啊?”先说话的是婆子,她早已忍不住了。

    “开吧。”村长看上去只想把事情快些解决。

    箱子被捞上来打开后就没再锁,婆子过去一掀箱子盖就把箱子打开了。她看着里面的二丫对男人招手:“儿啊,快来,你有媳妇了!”

    男人慌不迭跑来,看着箱子里熟睡的二丫喜不自胜地拿手搓起裤腿儿来,要将手上的脏污都蹭到裤子上。

    婆子本来笑着,看见自家儿子手上的动作,心里面就不是滋味儿了。这是换来的媳妇,又不是正儿八经娶的,他现在看上去都这么珍爱,以后那死丫头再吹吹耳边风,家里以后哪还有她的位置?

    她本来就对二丫不满意,这时候更是怎么看二丫怎么不顺眼。

    “村长,这丫头又瘦又干,脾气还差,怎么我们家摊上的就是这个!”她偷偷给儿子上眼药,挑起二丫的刺,“我们老周家还要传宗接代呢,她能行吗?您可不是随意选的人吧?祭司大人。”

    祭司怒了:“拜神村就没几个好苗,她已经是里面长成的了!其他的年纪更小,你愿意养两年别人,那这个就给陈家。”

    “别呀,我就是说说。”周婆子急忙改口,“长成的也好,一进门就能干活能生娃,虽然干瘦了点但也能用。祭司大人息怒,息怒。”

    几人的说话声终于将二丫吵醒,她眼珠子在眼皮下动了动,一双眼缓缓睁开。

    她迷茫地醒来,下意识要活动手脚,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她没死?!

    二丫一瞬间抬起头,从箱子中向外望去,依稀有几道模糊的人影,耳边是周婆子的说话声:“这死丫头又懒又犟,回家我还要多磨磨她的性子,非要让她老老实实的!”

    村长半晌没说话,这个时候才开口:“你们家注意点,别叫她跑回去了。这个不是个老实的,万一她偷偷跑了,咱们村就完了。”

    “哎。”周婆子连忙道,“那是自然,我先把她锁起来几天杀杀她的锐气。”

    二丫听得不清不楚,头脑昏沉,那一碗药汁的药效还未过去,她的反应很迟钝。直觉告诉她她该静观其变,但腿脚不听她使唤。

    咚——

    箱子逼仄狭小,她一头撞在箱子上。

    周婆子反应最快:“死丫头醒了!”接着便伸手将二丫从箱子里拎出来丢在地上。

    二丫脸朝下啃了一嘴泥,疼痛感让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没死。

    这份巨大的惊喜让她一下子清醒许多,但清醒过来后更大的恐慌完全将惊喜取而代之。

    她祭河却没死,还回到了尊神村,还有村长、祭司以及那个讨厌的老婆子在。他们刚刚好像在说……她?

    尊神村!

    二丫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无人回答她,只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周婆子蹲下身子掐住她的脸:“你日后就是我们老周家的人,什么怎么回事,收收你的心!”

    二丫听她说些浑话,当即被恶心得要命:“谁是你们家的人?我呸!”

    周婆子抓住她就要打她,二丫便向自家村长求救:“村长,救救我!”

    崇神村村长叹气:“我不认识你。”

    “我是二丫啊!”

    他摇摇头:“二丫祭河啦,你不是二丫,你是周家的媳妇。”

    二丫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冷水,遍体生寒。她怎么会不是二丫呢?她分明是崇神村的二丫啊。

    她耳边不期响起姜莞的声音。

    “我保证,我用他的命保证,你明天一定会知道一切。”

    她终于明白一切,真相让她想呕。

    几个人看她没有反驳,而是脸色变幻一言不发,倒也难以捉摸她是怎么想的。按照她祭河之前三番两次逃脱那么折腾,不应该在祭河后便老实下来。

    周婆子倒不知道这些,看她深受打击的样子洋洋得意。死丫头落在她手里,她得让这懒鬼知道她的厉害!

    这么想着,周婆子就要伸手推二丫的脑袋,让之看看现在是谁在做主。

    她粗糙的手刚伸出去,忽然感到一下手骨断了般的剧痛。

    “她不是二丫她是谁啊?我来认认,别急。”少女负手从暗处信步走出,面容在清辉之下渐渐清晰。

    她纵然极美,这时候院内几人却无暇欣赏她的美貌,一个个大惊失色,像见了鬼。尤其是崇神村村长,他在听见姜莞声音的那一刻简直要直接倒地。

    “你是谁!”没有什么比自家出现陌生人更为恐怖的事了。

    尊神村村长反应比其余人快上数倍,立刻叫起来:“栓子!铁牛!”外面无人理会他。

    姜莞觉得他应当是在叫自己的守卫,学着他的样子叫:“管事!”

    外面立刻乌乌泱泱涌进一群人,本来空旷的院子一下子拥挤起来。

    尊神村村长等人完全傻眼了,不明白村子里怎么出现这么一群人而他们依旧毫无所觉。他们再定睛一看,原先守在门外的护卫这时候被五花大绑受人押送。

    怎么一回事?

    阵仗太大,已经不是尊神村村长一下子能想明白的事。

    “女郎。”薛管事俯首帖耳。

    尊神村这些人才知道姜莞是一群人中地位最高的,但她看起来显然很不友好。

    “现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么?”姜莞一脸嫌弃地弯下身子将二丫扶起,回头看向身后的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会意,寒芒一闪,二丫身上的绳子齐刷刷落下。

    姜莞用新帕子疯狂擦拭手指,很是得意:“怎么样,我没骗你吧,说了今天你会知道的。”

    二丫的心情起起伏伏悲悲喜喜,见到姜莞一下子什么也说不出来,呜咽着向她扑去。

    姜莞背过身,被她一把抱住,翻了个白眼:“得了得了,再哭就招人烦了。还好我这衣裳已经穿了两日,遭你这么一抱丢了便罢了。”

    二丫只哭。

    姜莞叹气,看向薛管事身后的一大群人:“他们说这不是二丫,你们里面有崇神村的人么?来认一认这是不是二丫。”

    二丫闻言稍稍止住眼泪,泪眼婆娑地看了眼薛管事身后,人被钉在原地。

    二丫她爹看看两个村长,又看看姜莞与薛管事,觉得姜莞这边权力更大,于是站出来道:“二丫,我是爹啊,爹对不起你,爹来迟了。”他说着便向二丫走来,看上去很是恳切。

    二丫不哭了,松开姜莞,躲在她身后,看样子并不想见自己的亲爹。

    姜莞没管这对儿父女间的弯弯绕绕,悠哉悠哉地看向崇神村村长:“亲爹认人了,村长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我这个人公正得很,你要是觉得那不是二丫,咱们讲道理,好好掰扯掰扯,怎么样?”

    崇神村村长颤巍巍:“不……”他一句话也不想和姜莞多说。

    姜莞笑笑:“那就是承认这是二丫了呀。”

    她看向周婆子似笑非笑地问:“你说二丫是你老周家的人,什么意思呢?”

    周婆子还没太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见了这么多人早就慌得不知所措,又被姜莞点名提问,脑海中一团浆糊。

    一时之间她还真以为姜莞是来给人评理的,眼珠子一转道:“她就是我们老周家的!生是我们老周家的人,死是我们老周家的鬼!”

    姜莞看二丫:“你姓周?”

    二丫被这不要脸的老太婆气得浑身颤抖:“我呸!”

    姜莞挑眉:“她说不是欸,你为什么说她是你们家的人?据我所知,你们一个是尊神村的,一个是崇神村的,中间还隔了一个敬神村,八杆子打不着。”

    周婆子挺了挺胸:“我不管!她是我儿子攒了一件猎物换的!就是我们周家的人!”

    姜莞:“你同谁换的?”

    周婆子扭头就去看尊神村的村长,也在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漂亮女娃一直在耍她,套她的话!

    “说话。”姜莞脸上的笑冷下来许多,不过依旧是笑着的。

    周婆子支支吾吾,看着尊神村村长铁青的脸色怎么也不敢说话了。

    “说啊!”她不耐烦地拔高声音,吓得几人一抖。

    “怎么都不说话呢?”姜莞又笑起来,“来嘛,和我讲一讲这个大变活人的故事。祭河的祭品怎么好端端地回到村子来,还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无人出声。

    “这位女郎。”尊神村村长终于在沉默中爆发,“尊神村和你无冤无仇,不知你为何如此针对。”

    “就你们这个破村也配我来针对?笑死人了。”姜莞冷笑,“我问你,河神呢?”

    尊神村村长胡须颤抖着,愤怒地望着姜莞,却说不出河神在哪。

    姜莞看向薛管事身后那些来自各个村庄的村民们开口:“你们跟着看了一日,也该明白我要说什么。”

    她一字一顿,口齿清晰:“这世上,根本没有河神。”

    “放肆!”尊神村村长咆哮。

    “不得对河神不敬!”这句是祭司说的。

    到了这个时候,二人还试图挽回已经扫地的颜面。

    “以信仰来掌控一片土地是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姜莞淡淡的,“而河神,就是你们为了完全掌控其它村子而编造的谎言。将祭司塑造成能与神对话的绝对权威,同时又用河神恐吓了村民们以达到他们同样畏惧祭司的目的。”

    46.  第 46 章   神河中没有河神!

    零零九本以为是一出落后愚昧的祭河惨剧, 后面随姜莞一同见了角落房间里的女孩,才知道尊神村整座村子有多恶心。

    “你们出来吧。”姜莞淡淡道。

    暗处多出几道影子要出来不出来,似乎还没做好见人的准备。

    姜莞也没催促, 耐心地等着她们动作。

    村民们盯着那一片黑暗默默屏息,似乎知道那里的是什么人,一样静静等着。

    一时之间院子中人头攒动却静默无声,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第一个少女终于鼓足勇气向亮处迈出一步,这一步就足够让众人看清她是谁。

    “是你。”二丫看见那女孩抱着孩子, 吃惊之余后怕与悲伤在心中交织在一起。

    她之前不明白那女孩为什么还活着, 如今明白过来,却替她想哭!

    有拜神村的村民失声:“小芽!是小芽么?”

    小芽同样没想到还能再见着同村,也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自己, 忙不迭应道:“是我!”

    “你, 你没事啊?”拜神村村民很不可置信, 小芽在数年前就做了祭品, 怎么如今还活着?非但如此看上去她还有了娃。

    小芽苦涩极了,她怎么会没事呢?

    拜神村村民又道:“你爹娘很想你呢,俩人头发都白了。你若是有空了回去看一看他们吧。”

    小芽“嗯”了一声,低下头来。

    “回去看看?说得好轻巧啊。”姜莞拿腔拿调,“你上嘴唇下嘴唇一碰, 事全让别人做,你可真聪明啊。”

    村民为自己辩驳:“她还活着就该想办法回去送个信让她爹娘知道, 她爹娘一直为这事伤心哩!”

    姜莞看向小芽:“告诉他们, 你为什么不回去。”

    小芽说不出话,牙关紧咬,像是陷入什么巨大的梦魇之中,五官扭曲, 神情痛苦极了。

    “我……”她声音都在打颤,因而变了调子,听上去有些可笑,但没有人出声嘲笑她。连姜莞也只是神情冷淡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是他!他!还有他们!”小芽的情绪在一瞬间爆发,指着尊神村村长、祭司、以及被薛管事他们抓住的守卫痛哭,“他们时时刻刻看着我,根本不会让我离开尊神村半步!”

    小芽痛哭:“因为我若是被其他村的人看到,他们一切阴谋诡计都要破碎!神河中根本没有河神,祭河都是假的!”

    众人被她这最后一吼吼了个畅快。

    神河中根本没有河神,祭河都是假的。

    这些人跟着薛管事看了一日,看到听到了尊神村的猫腻后脑海中一直混混沌沌,直到听到小芽吼的这一嗓子才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么多年来陷入了一场怎样巨大的骗局!

    他们开始愤怒,但又没有完全愤怒起来。这么多年来被尊神村洗脑下来,这些村民们对着尊神村的村长与祭司有着深入骨髓的敬畏。

    “这孩子,是我所生!”小芽破罐子破摔,“是他强迫我!”

    她指着尊神村村长,字字泣血:“用于祭河的祭品们都还活着!男孩被他们卖去换钱,女孩们有的被卖,有的则成为他们奖励村民的奖品!”

    小芽一字一句:“我就是证据!”她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那群村民,咬唇等待他们的反应。

    全场沉默。

    尊神村村长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怎会这样……”

    “我女儿!我女儿也被祭河了,她还活着么?”

    “我,我侄儿也是祭品,他怎么样?”

    ……

    村民们下意识寻找自己的亲人,并不敢痛斥甚至不敢向尊神村的人发泄怒气。

    零零九不解:“他们为什么不生气,他们难道不该质问尊神村村长,要他们给一个解释?”

    姜莞:“他们一直将尊神村当作权威,哪怕此时权威崩塌,但多年来的积威不是白说的,不敢反抗实在正常。”

    零零九又觉得这时候的姜莞很宽容,它以为她看到这些人气弱会大骂他们愚民,结果并没有。

    黑影中的女孩子们在小芽开了头之下一个个鼓起勇气从暗处出来,有亲的寻亲,没有亲的也能找到同村之人哭上一哭。

    院子中皆是哭声。

    除了哭,村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一直以来那么崇敬的尊神村竟然将他们当作傻子来骗,这让他们实在接受不了。

    尊神村村长似乎也看透这一点,不以为忤地站在原地,似乎并不觉得这些村民们能奈他何。

    姜莞淡淡问:“尊神村村长,她们所言可属实?”

    人证已经砸在脸上,一个个祭品还活着让他连反驳的理由都没有,当下他也就痛快承认:“是又如何?这是我们村子的私事,女郎怕是没有资格插手。”

    姜莞腼腆一笑:“这是自然,我一个弱女子哪里管得了这些,但总有人管得了,对不对?”

    村长一愣。

    藏在薛管事队伍中的官差终于动了,他们今日便衣出巡,看了一通好戏,刚刚才弄明白究竟是怎样一回事,脸上火辣辣的。

    他们治下竟然有这样借□□义控制旁人的事,若再闹大些这尊神村是不是还要用□□义来逼县令就范?

    如此一想可太不得了,必须处置!

    官差们出列,掏出腰牌:“你逼/奸弱女,贩卖人口,我等乃濮阳县官差,现来缉拿尔等去衙门审问!”

    云淡风清的尊神村村长傻眼了,高高在上的祭司惊掉了下巴,周婆子装晕倒地试图逃过一劫。

    连其余村的百姓们也被吓得惊弓之鸟般立刻跪下,头也不敢抬。

    哪怕是尊神村村长一辈子也没见过官差,四村偏僻,虽被划在濮阳县内,却从未受过官方管束,因而尊神村才有胆子犯下如此恶事。

    “小民,小民知错。”一瞬间什么尊严都不见,他们认错认得极快。

    尊神村村长是天高皇帝远的土皇帝,土皇帝鱼肉乡里,见着真正的皇权便成了软脚虾。

    如姜莞所说,尊神村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村子,体量在那里摆着。

    闹剧谢幕得戛然而止,参与过假祭神者被悉数抓捕。

    零零九感叹不已:“我还是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

    姜莞正瞧着官差抓人,心情尚可,便问:“什么地方?”

    “第一,他们是怎么做到让祭河的人落在他们手上的?河水顺流而下,箱子怎么也应该随水落到下游去,万一其它村子的人捡到了箱子那不就露馅了吗?”零零九百思不得其解。

    姜莞:“你忘了薛管事说的暗流么?箱子中塞了一整个人,若我所料不差其中应当还有石头等重物,确保箱子能沉入河底,被暗流裹挟至潭中,他们直接派人在潭中守株待兔就好。”

    零零九恍然大悟:“可是他们这么做为了什么呢?如果是为了卖孩子,那么一年一个孩子也太少了,自己用或许还算可观,但对一个村子来说实在是什么也算不上。如果是为了侵占女孩,那……我也说不上来,就是够恶心的。但为了这些而大动干戈地搞一个祭河,是否太大题小作?”

    姜莞笑:“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上述你所说那些只不过是祭河给尊神村带来的附加利益。祭河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确立尊神村在四座村庄的权威地位,将神的概念刻印在每个村民的心中,如此一来其余三个村庄渐渐成为尊神村的附庸,带来的利益可比你说的那些要多。你看看这些人哪怕知道真相后依然不敢动尊神村这些人,就知道这有多成功。”

    她顿了顿又道:“或者你看看崇神村和尊神村之间的差别。”

    零零九明白了,对这种手段感到恶心。

    姜莞想了想又道:“而且你以为的小题大作对他们来说其实不然。尊神村毕竟是一个村子,如果你觉得他们有什么远大的目标,那和他们本身实际并不符合。对他们来说,不费一文钱就能得到一个不必花人力物力培养的适龄女孩来为村子传宗接代,又或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男孩,都是一件血赚的事情。”

    “更何况他们这些资源是从其它村子掠夺来的,其它村子越来越弱,他们越来越强。”姜莞轻蔑极了。

    零零九憋了半晌来了一句:“真无耻!”

    姜莞由它去愤愤辱骂尊神村,自己则晃悠悠地看着尊神村村长等人如今十分狼狈的模样。

    尊神村村长看着姜莞,眼中满是不甘:“尊神村与你何怨何愁?要遭你如此对待!”

    “你好委屈啊!”姜莞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四个字,“虽然呢,官确实是我报的,但是你不作恶,官怎么会抓你呢?你这怪我,是不是不讲道理了。”

    确实是尊神村村长自己的问题,他自己也显然意识到,于是一言不发。

    姜莞不依不饶:“你别不说话啊,来吵一吵架,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出来这个损招的,能与我说说么?我也好学个两分,日后好出些馊主意去害别人啊。”

    这话在尊神村村长听来完全是在嘲讽,只有零零九知道姜莞的确是这么想的,她就是这么一个学坏不学好的人。

    “你怎么不说话了?”姜莞嬉皮笑脸,纵然长得十分好看,也叫人不想多看两眼,太讨人厌了。

    “我以为你能想出这样的主意,定然是个不要脸的人。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脆弱,问你两句你就哑火了。”姜莞鄙夷起来,轻哼一声,“反正你干了这种事,也不大可能活,不如说一说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是愿意相信一下你的遗言的。”

    尊神村村长被她气得要吐血,忽然想到什么,平静下来:“我会这么做,因为神河中真有河神。”

    47.  第 47 章   你真是个疯子!

    姜莞鸠占鹊巢, 坐在尊神村村长家吃茶消食。

    相里怀瑾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尊神村所有村民皆是祭河之事的受益者,且都知情不报,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被押送到濮阳城。

    她如今成了整个尊神村的敌人, 只要她还在村子里,那些尚未被逮捕的漏网之鱼便可能来找她报仇。

    零零九还在纠结之前尊神村村长说的那句河里真有河神:“姜莞,这个世界不可能有神神怪怪存在的,他在骗你!”

    姜莞抿了口茶,在脑海中回它:“我知道没有神神怪怪。”

    零零九欣慰姜莞还是相信它的。

    “你们俩说的应该不是一个东西。”她淡定地补充, 将茶盏放下。

    房外十分嘈杂, 控制一村的人并不简单,薛管事正在帮官差的忙,赶羊似的将尊神村村民们赶到一起看管。

    护卫们此刻被当作官兵用, 盯着村民以免生乱。有一队已经随官差一起押送囚犯去濮阳城了。

    待外界稍微安静些, 姜莞才起身出门。

    薛管事正在点数人数, 见姜莞来立刻打招呼:“女郎。”

    姜莞微微颔首:“晚膳用多了, 我去外面走走。”

    薛管事:“我叫几个护卫随您一起。”

    姜莞摇头:“不必,现在这里缺人手,有小瑾在我身边,不用担心。”

    薛管事转头看向相里怀瑾,露出温和笑意:“辛苦你了, 小瑾。”

    相里怀瑾冲他咧嘴一笑,眉梢眼角堆的都是笑意, 可爱极了, 看得薛管事心都软了。

    姜莞不爽,理直气壮:“保护我是他应当做的,况且让他保护我是他的福气,他辛苦什么。”

    薛管事失笑。

    相里怀瑾赞同:“福气。”

    零零九忍不住发问:“姜莞, 你有没有觉得相里怀瑾很可爱?”

    姜莞诧异:“你有病吧?”她走路时喜欢将手背在身后,显得十分自信。

    出来村子她才今夜的风格外大,吹得她发丝飞扬,她不得不频频腾出手去将糊在脸上的头发拨下去重新别在耳后。

    她说是出来散步,却越走越远,转眼崇神村便在身后了。

    “你知道管事他们说的潭子在哪里吗?”姜莞突然站定转身,回头看向相里怀瑾。

    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她不用称呼也能让人知道是在叫谁。

    相里怀瑾蹲下分辨地上脚印,又翕动鄙夷,顺着风的方向远望,而后起身对姜莞道:“可以。”

    “我想去那里,你带我去。”她又像是在撒娇,又像在命令人,用脚尖在地上写写画画。

    相里怀瑾语气笨拙:“很远。”

    姜莞笑嘻嘻的:“没关系,走吧。”看上去心情不错。

    相里怀瑾“哦”了一声,顺从地在前方给她带路。他和薛管事对姜莞的顺从还不大一样,薛管事会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判断事情是否对姜莞好,而相里怀瑾则是无论姜莞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二人向着潭子方向去,为了照顾姜莞的速度,相里怀瑾体贴地将速度放慢许多。

    即便如此,姜莞还是觉得累了,理直气壮:“你背我走!”

    相里怀瑾便慢吞吞地弯下腰让她跳上来。

    姜莞趴在他背上好奇发问:“你为什么这么听话?”她这个问题问得十分突然,没有任何铺垫。

    她这个姿势看不到相里怀瑾脸上的神情,便很不老实地用双肘压着他的肩膀使力,伸出脑袋去看他的脸。

    相里怀瑾:“别跳,掉了。”但除了无奈警告他也没什么别的办法来阻止姜莞的不老实。

    姜莞看清他没什么神情才稍微安分了些,又问:“你会永远都听我的话吗?”

    零零九觉得她刚刚喝的茶里应该有酒,不然这会儿不能这么问来问去。

    相里怀瑾很果断地答:“会。”

    姜莞不屑:“骗子。”

    相里怀瑾无言,唇角向上翘着,向她保证:“没骗。”

    姜莞扯他头发玩:“那我让你为我去死你愿意么?”

    零零九听得直摇头,哪有这么问人话的,简直让人无法回答。这世上谁能心甘情愿为谁死,姜莞实在是很会刁难人。

    相里怀瑾却说:“愿意。”

    姜莞扯他头发,咬牙切齿:“骗子!”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零零九彻底无言,同情起相里怀瑾来。她根本就是故意说些让人无法回答的话!即使回答了,是或不是她都不满意。

    相里怀瑾十分诚恳:“没有骗。”

    零零九总觉得姜莞下一句话就是要相里怀瑾去死证明给她看,但她竟然没这么说,只是将下巴磕在相里怀瑾肩膀上,一双眼眨啊眨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得不说相里怀瑾的追踪能力实在出色,沿河上游顺流而下,再向远去,土坡越来越高,渐有小山之势。

    潭子三面环山,入口极狭。冷月倒映在深不见底的潭中,微漾的波纹将月影模糊,颇有种似真似幻之感。

    姜莞从相里怀瑾背上跳下,沿着潭边缓缓行走。潭边泥泞,她难得没有抱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上。

    “也没见有什么稀奇的。”姜莞盯着平静地水面笑笑,一脚将岸边的小石头踢下水去。

    小石头投入潭中打了几个旋儿,沉沉地落入潭中。

    零零九已经对她没素质的行为见怪不怪,换做沈羞语或者谢明月都不能干出往水里踢石头这种事。

    她提着裙摆转身要走,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向潭中倒去。

    相里怀瑾扑上来拉住她的手,将她从潭边抱离,免得她落入潭水。

    血腥味儿在空气中弥漫。

    姜莞一脸后怕地靠在相里怀瑾胸口,缓缓抬起右臂,繁复的衣袖落下,莹白如玉的小臂上横亘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她立刻哭了出来:“好痛,被腰带上的宝石划伤了。”

    零零九大为震撼。相里怀瑾可能没留意到姜莞的动作,它却看得清清楚楚。她的手臂才不是被什么腰带上的宝石划破,是她自己亲手用刀片割破的。

    相里怀瑾一脸紧张地用一只手托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从潭边带回。

    姜莞哭得昏天黑地。

    相里怀瑾难得脸上浮现出些不知所措的神情,笨拙开口:“别哭,莞莞。”

    他单手撕下衣角,要用布料为她简易包扎。

    姜莞带着哭腔,用另一只手推拒:“你的衣服脏死了,我才不要。”

    零零九觉得自己如果是人类应该已经被姜莞气得头脑充血,它从来没见过这么能作死的人。受了伤嫌弃好心人为她包扎的衣服脏。

    “莞莞,乖。”相里怀瑾笨口拙舌地安慰着她。

    姜莞手臂上鲜血淋漓,乍一看触目惊心极了。她欺霜赛雪的一张脸愈发苍白,显然是流了许多血的缘故。

    相里怀瑾握住她手腕,小心翼翼地托起她胳膊,另一只手熟练地将她伤口用碎衣缠起。

    姜莞要甩胳膊挣脱他,才不要用这东西给她自己包扎,奈何平日她能肆意妄为都是相里怀瑾让着他。

    如今他铁了心地要为她将伤口先处置好,她怎么挣扎也没用。

    姜莞见挣扎没用,也不闹了,安安份份地站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看上去更惹人怜。

    上天仿佛也心疼起她,降下水来。

    姜莞头上一凉,立刻收起眼泪抬头看天,豆大的雨点落在她脸上。

    “雨。”相里怀瑾为她系好手臂上的布条,又怕他放下手后她伤口会抻着疼,于是一直为她托着胳膊。

    “我们回去。”他认真地看着姜莞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姜莞“嘁”了一声,避开他的眼睛,烦躁地抿了抿唇:“走啦。”

    相里怀瑾见她妥协,眉开眼笑,弯腰正要背她。

    下一刻他眉眼倏利,一下挡在姜莞身前。

    水中像是炸开了般,巨大的水花洋洋洒洒飞舞,一道土黄色的影子快似箭,直逼二人。

    姜莞死咬着唇没有出声,以免声音刺激到眼前的怪物。

    怪物已经和相里怀瑾短暂交锋,正静止在二人不远处一动不动。

    它体长三丈有余,周身土黄色,四足粗壮,尾修长,喙长六七尺,利齿森森。

    土龙。

    方才它猛冲上岸,长尾巴一甩直接扫向相里怀瑾腰际。

    相里怀瑾怕身后姜莞受伤,硬生生地扛了这一下,五脏六腑揪在一起疼,喉咙间隐隐有铁锈味儿蔓延开。

    土龙一击没有得手,顿时脱身,蛰伏在一旁蓄力待发。

    雨越下越大,将二人浇了个通透。

    “莞莞。”在雨声中他低声叫她。

    “小瑾,我害怕。”姜莞声音怯怯,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嚣张。

    “莞莞,你先走。”相里怀瑾死死盯着那头土龙,无暇回头看一眼姜莞,要她先走。

    姜莞立即答应:“好哦,我真是太害怕了,留在这也是给你拖后腿,那我就先走了。”

    “好。”他听上去依旧乖巧极了。

    姜莞转身便向潭外跑去,没有任何迟疑或是留恋。

    土龙见她要走,悍然扑上。

    相里怀瑾四肢着地加速跑迎上去,完全是身体与身体间的野蛮碰撞。二者被齐齐撞翻,同时发出一声吼。

    他又变回在狗贩子那里时的样子,只有兽性,没有半分人性。

    姜莞一路跑出潭子,速度慢了下来。

    大雨,独自一人,这让她想起被山石堵在安平山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将相里怀瑾丢下转身就跑。

    她捂着胳膊在雨中不疾不徐地走着,哪里有半分害怕。

    土龙出现、相里怀瑾搏杀、姜莞离开,一系列发生得太快,零零九才反应过来。

    “姜莞,我们快回去找薛管事过来吧,那头土龙那么大,相里怀瑾不一定是它的对手。”

    姜莞淡淡道:“你以为那头土龙为什么会出现?”

    零零九悚然。

    姜莞握着受伤手臂的左手用力,剧烈疼痛传来,她连眉头都没皱,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娇气。

    她笑笑:“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又要把自己的手臂弄破呢?”

    零零九感到不可思议:“你真是个疯子!”

    48.  第 48 章   郡主,小瑾他回来了……

    “你是怎么知道土龙就是河神, 潭子里有土龙的?”零零九知道姜莞十分聪明,但它百思不得其解她是怎样从那些碎片似的信息中准确无误地推断出一切,并立刻实施计划的。

    姜莞心情复杂, 愿意将解释作为发泄口来释放一些自己的情绪:“尊神村村长恨死我了,他不会要被押送之际无端提起河神。他所说的河神必定是一个我好奇继续追查下去会伤害到我,又或是我的手下的一种东西。”

    “人的所思所想都是有缘由的,哪怕幻想出新东西,其必然和他自己所知之物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世人未见过龙, 却能幻想出龙的模样。鹿角、驼首、兔眼、蛇颈、鱼鳞、鹰爪、蛇腹等等, 将所知的意象拼贴成了一条龙。”

    “河神亦然,尊神村村长不会平白无故地想出河神这个点子,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又或者知道了什么与河神相关的东西。那就是神河之中, 真的有河神。只不过这个河神是一种他未见过的东西, 他认为那就是河神。”

    “薛管事又告诉我尊神村捞箱子的二人到了潭子之后先将生肉投入潭中, 可见河神不是个吃素的。尊神村村长想用我的好奇心来设计我喂河神,我自然也可以借花献佛,设计一下相里怀瑾。”

    她嗤笑:“只不过那头土龙大概是白天被喂饱了,晚上竟然没有一点动静。我踢石头挑衅它没用,只好划伤自己的手臂看看能不能吸引它。还好它最后出来了, 不然我可就白疼了。”

    零零九无法置信:“如果那个村长是故意戏弄你,如果土龙今日不在潭子, 如果所谓河神只是一条稍大些的鱼, 那你不是白挨一刀?”

    “但是没有如果啊。”姜莞笑,“我猜对了。”

    零零九知道姜莞向来很疯,但没想到她能疯到这种地步,宁愿伤害自己也要相里怀瑾的命。

    它不解:“相里怀瑾明明已经很听你的话了, 他以后遇到谢明月也不会帮她的,你为什么还是要……杀了他呢?”

    姜莞在风雨中踽踽独行,狼狈不堪也难掩倾城色。她神情沉静:“你可以保证么?保证日后相里怀瑾绝无二心。”

    零零九哑口无言,它无法保证。未来是什么样它无法确定,哪怕相里怀瑾如今对姜莞忠诚之至,它也不能信誓旦旦地表示相里怀瑾在以后还会这样。

    “你也没办法保证。”姜莞道,“我也没办法保证,只有杀了他,谢明月在以后才一定借不到他的势。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零零九沉默,姜莞说得没错。

    可是相里怀瑾如今明明对她这样好,她怎么狠得下心呢?

    它问:“你有没有一丝犹豫?决定要相里怀瑾命的时候。”

    姜莞果断:“没有。”

    “他对你那样好。”零零九不解,“便是养一条狗,也该养出来感情了。”

    姜莞觉得好笑:“我说过他对我好我就对他好这种话么?”

    “不曾……”

    “是他自己愿意对我好的,我一没求他二没逼他,为什么要我同等待之?”姜莞冷笑,“这天下对我好的人那么多,若人人都要我这样,我累死得了。”

    零零九一听,就知道她又开始不说人话了。

    “再说了,我可没有杀他,他若是死了,和我没有一点关系哦。”姜莞又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是土龙干的,可不是我干的!要劈劈土龙去,不要劈我。相里怀瑾亲口说了让我先走的,我只是听他的话先走了。”

    零零九确实惩罚不了她,相里怀瑾若是死了也是死在土龙之手,和姜莞没有关系。

    姜莞走远了些,在风雨之中拿出金铃摇晃。

    风声和雨声中,金铃的清脆之声穿风破雨,极具穿透力。

    “薛管事他们还在村中,就算雨落后立刻出来寻你们,也很难立刻找到这里来。你还是再走一走吧。”零零九纵然对姜莞的许多所作所为无法苟同,但二人现在是同一根儿绳上的蚂蚱,它必须和她站在同一战线上。

    “不会,我来时用脚在地上留了消息,他若看到会找过来。”姜莞靠树站着,实在走不动了。索性只有暴雨而无雷电,在树下避雨也无不可。

    零零九再一次感受到自己低估了姜莞,她步步为营,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疯狂而缜密。

    “你甚至知道今晚会下雨?所以留下信息万一薛管事来接你就能看到?”零零九感到匪夷所思。

    “我又不是神算,怎么会知道下雨?”姜莞哂笑,“以防万一罢了,若无事,我就直接回村子去。若有事,薛管事也好找我。这不就是用上了。”

    果真没等很久,郡主府的护卫们向着这里而来。

    姜莞撑着树缓缓直起腰,矜贵优雅。她看向自己的护卫们,就像是女皇巡视她的臣民那样高高在上,而她的臣民无比谦卑而恭敬。

    “郡主。”薛管事将伞撑在姜莞头顶,为她遮风挡雨。

    “回去吧。”姜莞微微侧首拧了拧不断滴水的发梢道。

    薛管事低头应道:“是。”

    他看到姜莞身边空落落的,难免发问:“郡主,小瑾他……”

    姜莞在听到这句话后向来上扬的眼角难得微垂,仅仅是这么一点微小的变化就显得她落寞哀伤。她闷声道:“他为了救我已经死了。”

    薛管事愣住,有一会儿时间没反应过来。

    姜莞出神地望着伞檐下串成串般滚落下来的雨珠,伸出手去接。下意识抬起的右臂上立刻传来让她刻骨铭心的疼。

    她回过神来抿唇道:“回去。”

    薛管事被她唤醒:“是。”

    他顿了顿又道:“郡主,尚不知小瑾死于何处?好歹也在您手下待过两日,您便赏他个体面,容我去为他收个尸,免得他烂在外面。”

    姜莞拒绝:“明日再去吧,下雨了。”她看上去不喜不悲,只是淡淡的。

    薛管事还想再说,终于忍住,依照姜莞吩咐在前方带路。他也不是不想立刻去寻找相里怀瑾,但人已死,他此次出来只带了几个护卫,其余护卫还在村中看管村民,首要任务是将郡主安然无恙地送回村中。

    零零九也想说现在回去或许相里怀瑾还有救,但想到姜莞的目的便是要相里怀瑾去死,它便什么要劝的念头都没了。

    它劝了她也不会听的,等待相里怀瑾的,只有一条死路。

    人怎么会是土龙的对手呢?

    姜莞随着护卫一路回村,到了村中先沐浴祛了风寒,换了干净柔软的衣服后才捧着姜汤由人为自己治手臂上的伤。

    八珍被接了过来,见着姜莞哭哭啼啼的:“郡主,才几日你就瘦了这样多,你受苦了。”

    “不许哭。”她皱起秀丽的眉头捏着鼻子灌了自己一口姜汤,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我现在已经很惨了,你再吵得我脑子疼,我就更惨了。”

    八珍徐徐停了哭声,眼泪汪汪地帮姜莞擦头发。

    姜莞对面坐着郎中,正轻手轻脚地为她解下她手臂上缠着的黑色布条,一面同她絮絮道:“郡主,多亏您包扎及时,再多流些血可就严重了。”

    姜莞看了眼被丢在地上被血浸透的黑色布条,抿了抿唇没说什么。那是相里怀瑾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也可能是他留在世上最后的东西。

    土龙能将整个人生吞下,明日薛管事他们去给相里怀瑾收尸,不见得还有尸可收。

    “喔唷,好长的伤口!还淋了雨!”郎中立刻紧张起来,“您可要忍着些,处理起来会有点疼。”

    姜莞懒散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只作眼不见为净。

    那道伤口足有一拃长,入了肌理的深。郎中为她上药时要将她皮肉翻开,再敷上止血生肌的药粉。

    白肉上混着粘腻的红稠血丝,让人触目惊心。

    八珍余光瞥见,为姜莞擦头发的力道都不由得重了几分。

    刺激性的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蜂蜇般的刺痛麻痒从她伤口处传来。平日她稍微磕着碰着就会哭天抹泪要全世界都知道,这时候却连声闷哼也没有,只有额头上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显示出她并不是没有知觉。

    郎中提心吊胆地给她上了药,见没出幺蛾子,长长地松了口气,又反应过来郡主今日实在反常。

    他小心翼翼地为姜莞包扎完毕,又向八珍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才退出房间。

    姜莞倦怠地合上双眼,像是睡着了般。

    八珍轻声叫她:“郡主,去床上睡吧,我已经将床铺好了,您能好好睡一觉了。”

    姜莞闻言睁开眼,将袖子放下,从椅子上起身。

    八珍抱着为她擦头发的布担心地问:“郡主,你没事吧?”

    姜莞噗嗤一笑:“我有什么事?淋了雨头昏昏的,想睡觉了。”

    八珍这才放心。

    姜莞几乎是倒在床上,将被子一卷便睡了去,看样子确实是累坏了。

    零零九看着她沉睡过去的模样,不由得想她心中或许真的没有相里怀瑾,不然也不能睡得这么快。

    窗外雨声滴答滴答,尊神村很快静谧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村子里忽然嘈杂起来。

    姜莞睡得很浅,轻而易举被吵醒。她从床上坐起,手臂上的疼痛让她清醒得很快,且没有陷入情绪中,很快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刚设计土龙杀了相里怀瑾。

    她抱着被子发呆,有人敲起房门。

    八珍睡得迷迷糊糊起来开门,是薛管事。

    “郡主,小瑾他回来了。”

    49.  第 49 章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姜莞自然也听到薛管事这句话, 缓缓抬起头。

    春夜急雨,飒飒风卷水,便是有伞遮挡, 依旧劈头盖脸地向人砸去。外面的温度随着风与雨骤降,一夜之间仿佛入冬。

    姜莞执着一把伞面大出一圈的黑色油纸伞,在风雨中随着薛管事向村门口走去。纵然她的伞檐较其它伞大出一圈,但还是有水飞入伞下,溅在她的裙摆衣袖上。

    她穿的是件宽大的深紫色衣裙, 夜色与深紫色融为一体, 显得她肤色如雪如霜。她起得突然,并未戴什么发饰,一头长发在背后招摇。

    薛管事在前方带路, 一面给姜莞做心理准备:“小瑾他看上去情况不大对。”

    姜莞口无遮拦:“总不至于是死后来找我报仇吧。”她从不怕什么神神鬼鬼, 毕竟真要说鬼, 死过多次的她才应该是世上最大的鬼。

    薛管事听她还有闲心胡说八道, 就知道她现在心情不错,倒稍微放下心来。

    零零九听得瘆得慌,被姜莞吓得够呛,一切都向着它完全不了解的方向发展。

    尊神村村外,护卫们披蓑衣戴斗笠围在村口, 直视前方,手握刀柄, 气氛紧张, 千钧一发,只差出鞘。

    薛管事开路,带着姜莞到人群最前。

    姜莞握着伞柄的手微紧,淡淡看向前方。

    少年衣不成衣, 褴褛地挂在身上。他浑身浴血,露在外的没有一块好肉,尤其是腿上,已经能见森森白骨。血雨交融,他脚下那片地黑压压的。

    但这不是吓退护卫们的缘由。

    他的面前横着一只成了筛子的土龙,土龙嘴巴大张,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已经没气了。

    土龙连带尾巴有二人多长,身形极大,横亘在此处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相里怀瑾垂眼站着,听到脚步声才缓缓抬眸,雾沉沉的目光落在姜莞身上。

    姜莞一言不发地回视,目光不躲不闪,完全没有将人丢下的愧疚与自责。

    相里怀瑾忽然笑了:“莞莞,是我赢了。”满脸的血映衬着他的笑容显得这笑可怖极了。

    他拖着土龙脑袋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护卫们下意识护着姜莞向后退去。

    相里怀瑾的脸上顿时露出些受伤的神情,目光纯稚:“你别怕,它已经被我杀死了。”雨水将他面上的血迹冲掉一部分,还有大半干涸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吓人了。

    众人显然不是怕这条已经死了的土龙,而是怕能杀掉土龙的相里怀瑾。

    姜莞从头到尾只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半分惧怕。

    “别怕。”相里怀瑾在雨下又重复了这么一句,轰然倒地。

    薛管事急道:“小瑾!“他自始至终不曾怕过小瑾,只是他手上那条土龙太过吓人。此见人倒地,终究是心急的。

    姜莞看了眼倒在地上的相里怀瑾,撑着伞转身便走。

    零零九半天不敢说话,相里怀瑾这也没死,只怕姜莞要气坏了。

    薛管事见郡主离开,立刻叫护卫上前去将相里怀瑾抬起。离近一看,才发现他伤的远远比他们看到的要重许多!

    相里怀瑾被众人一抬,人们才发现他身上多处骨头已然碎裂,竟不知他是如何拖着这庞然巨物走了这么远!

    “去叫郎中来!”薛管事振声。

    姜莞收伞回房,一路上神情都没什么变化。既没有对相里怀瑾还活着而表示出功亏一篑的怨恨,也没有被土龙吓到的惊慌。她越是如此,零零九越发惴惴不安。

    房中燃着如豆的烛火,八珍正趴在桌上小憩顺便等姜莞回来。一听着声响她立刻抬起头,迷迷糊糊地迎上去:“郡主。”又顺手从面盆架上取了脸帕为姜莞掸下身上雨水。

    姜莞笑笑:“去歇息吧。”

    八珍将脸帕放水中洗了,又过来为姜莞解下外衫:“郡主,可有什么大事?”

    “没什么事。”姜莞微笑,“早些歇息。”

    八珍一派天真烂漫:“哎!郡主也好好歇息,管事也真是的,大半夜将您叫起来,太过分了!有什么事是不能明日说的……”

    姜莞重新躺下,拥着丝滑的锦被,合上双眼。

    零零九忍不住出声:“姜莞,你要睡了吗?”

    姜莞闭眼答:“怎么?”

    “相里怀瑾……”零零九开了个头,已经做好被她骂的准备,谁知道她什么也没说。

    “相里怀瑾他没死。”零零九战战兢兢,“你不生气吗?”

    姜莞似笑非笑:“我生气啊,我感觉自己好无能,气得要发狂了,现在只想出去寻死,不要活了。”

    零零九一下子慌了:“你不能寻死啊!”她死了谢明月怎么办。

    姜莞:“那你问什么问,烦死人了。”

    零零九这才知道她压根儿没为相里怀瑾死活生气,当下什么也不敢说,生怕她再突发奇想损人不利己,真去寻死。

    她是能干得出来这事儿的。只要能看到讨厌的人难受,她不介意自己受罪,她手臂上那道伤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夜过去,天明时雨便停了。

    清晨的风送来泥土的芬芳,渐渐有鸟在外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姜莞被鸟叫吵醒,气得腾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满脸愤怒地一指窗外,顿时牵动手臂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倒抽凉气。

    昨日伤口还不曾这么疼,反倒今日一觉醒来身体放松,觉得伤口疼得厉害。

    八珍放下手上抹布急忙过来:“郡主,你没事吧?”

    姜莞向后一倒,重新倒回床上:“要死掉了,疼死了。”

    八珍被她轻佻的态度气到,又心疼她心疼得不得了,急忙:“郡主快呸呸呸,大清早的,什么死不死,不许乱说。”

    姜莞敷衍:“呸呸呸。”

    八珍这才开心:“您怎么不多睡会儿?”

    姜莞把被子一扯,将头一蒙:“去叫薛管事将外面吵闹的鸟都打死,吵死我了。”

    八珍无奈,出去赶鸟去了,倒没打算将那些鸟赶尽杀绝,她也知道姜莞不过是说说。

    外面静下来,姜莞也不大能睡得着,但是懒得起,就躺在床上赖着。

    八珍赶跑了鸟,回来为姜莞用香熏衣裳。见姜莞没睡,她兴奋地过来与姜莞分享刚刚在外面的见闻:“郡主,濮阳来了许多官差,将这一村子害虫都带走了。”

    姜莞打了个哈欠:“此事不小,濮阳县令重视也很正常。”

    八珍又道:“他们还要看那条土龙呢!”

    姜莞一愣,想也知道是薛管事将那条土龙捡了回来,他既然将土龙捡了回来,相里怀瑾必然也被捡回来了。

    不愧是男主,命好硬哦。

    “我远远看了眼那土龙,真是吓人,只怕咱们这一群守卫上去在水中也不能奈它何,真不知道小瑾是怎么杀了它,还将它拖回来的。”八珍感慨不已,又轻声对姜莞道,“咱们的护卫如今都很佩服小瑾呢!”

    姜莞看上去并不大感兴趣,还是很有耐心地听着八珍说话。她对身边的人一直都很有耐心。

    “不过我听说小瑾伤得很重。”八珍熏完了衣袖,又为姜莞熏起衣摆,“浑身上下骨头都断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姜莞“哦”了一声,没说什么。

    在零零九看来,她颇有种破罐子破摔不打算管相里怀瑾死活的意思。

    她赖了会儿床,躺着也无趣,由八珍伺候着梳洗,终于好好打扮了一遭。她今日穿戴很是华丽,从头到脚都是精雕细琢的美丽,心情好极了。

    因着伤口要忌嘴,姜莞早晨只能用些清粥小菜。

    她正慢条斯理地喝粥,外面又有人求见。这时候她倒感叹自己没再多睡是个很英明的决定,不然一而再再而三被人吵醒肯定不爽。

    二丫从门外入内,看上去没精打采的,见着姜莞扯出抹勉强的笑:“贵人。”

    姜莞搁下勺子顺口问:“要一起用些饭么?”

    二丫愣住,看向桌上清淡却不失别致的小菜,咽了口口水还是摇摇头:“不了,贵人。”

    姜莞笑嘻嘻:“我也没打算和你一起用,逗逗你罢了。”

    二丫立刻有精神,盯着她看了小半晌才叹气:“你真是的。”

    姜莞笑:“你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样老气横秋,遮住脸还以为你已经到古稀之年了。”

    二丫被她气得哭笑不得。

    “来做什么的。”姜莞也没拿她当外人,一面用筷子夹了虾球吃,一面问话。

    二丫想起正事:“我是来谢你的,多亏了你我才能逃过一劫,还有这么多村民,多亏了你他们才有重见天日的机会,还有日后我们三个村子的村民也不用担心着祭河之事了……”

    姜莞津津有味地听她说着话,越听牙越酸:“打住打住,我可没有救你,也没打算救你们那些什么别的穷村民。只不过我好奇那河神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罢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以为我要救你们。想得美。”

    二丫已经很习惯她这种说话风格,此时此刻很淡定地继续感谢:“还是要多谢你,贵人。”

    姜莞小口小口喝着甜粥,将碗放下问:“你怎么看上去垂头丧气的,能回家了不欢喜么?”她明知道二丫和家中生了嫌隙,却还是如此发问,可以说是坏极了。

    二丫勉强一笑:“我昨个没睡好……”

    “嘘。”姜莞示意她闭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顿了顿,又觉得自己或许说的太文雅,二丫或许不大能听得懂,于是又好心道:“你好不好不用同我说,你自己最清楚。”

    二丫听到她这话一下子咬住唇。

    50.  第 50 章   这天这地竟然是吃人的!……

    八珍目送二丫离开, 颇为不解:“二丫看上去不太开心,明明可以和她爹回家了,也保住一条命。”可见二丫的情绪都写在脸上, 连八珍都能看得出来。

    姜莞笑笑:“你以为的或许她并不这么以为,旁人的事,看看便罢了,还是少评判得好,没人能做到感同身受。”

    零零九觉得拥有正常人思路的姜莞十分可怕。

    她很快嬉皮笑脸:“不然被人讹上了可怎么办?”

    八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零零九只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她。

    姜莞用完早膳。一道道餐盘被撤下, 就迎来了各个曾经被圈禁在尊神村中祭品向她登门致谢。

    迎来送走一个个村民, 姜莞的脸都笑僵了。后来她厌烦,直接让八珍代为受谢,自己在房间中躲懒。

    八珍回来时小脸通红, 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无聊到吹自己头发玩的姜莞。

    “郡主, 你好厉害!”八珍飞扑到她跟前, “你救了好多人!他们都很感激您呢!”

    姜莞用小指将头发勾在耳后, 郑重声明:“我可没打算救他们,只不过他们刚好被尊神村村长抓了。”

    “可要不是您,他们如今还要在尊神村中受罪呢。”八珍义正严辞。

    “他们回去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姜莞闲闲道,伸出五指端详,发现指甲盖上的颜色褪去许多, 当即惊呼,“快, 再为我包一包指甲, 颜色都掉完了,不好看了。”

    八珍同样如临大敌,立即拿了着色的花来捣成花泥,给她包指甲。

    姜莞出神地看着指尖上烂成一团的花瓣, 就听见八珍闲话家常:“不过日后再没有尊神村村长害他们了,他们应该能过得比过去好许多。”

    姜莞:“他们回去后还要生出许多事,信么?”

    八珍一懵,抬头看向姜莞,见郡主促狭地看着她,不由一呆:“还能有什么事?”

    “且看着吧。”姜莞说话说累了,不想再多说。

    八珍体贴地没再多言,专心为她染起指甲。

    零零九毫无眼色,认真发问:“还能有什么事?”

    在意识中沟通是不会觉得累的,姜莞才肯好心回答:“姑且不谈二丫,那些在尊神村已经生儿育女的女子们回去该如何自处?最初未死的惊喜过去后便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大多人都是死了后才让人怀念招人待见,该死的没有死,那些记忆中的好就通通不见了,接下来有的好看的。”

    零零九越想越是,不由发问:“那该怎么办?”

    姜莞啧啧:“你还挺忧国忧民的,不过没什么办法。”

    零零九沉默。

    她做出总结:“因为祁国烂透了。而在一个烂透的大环境下,任何个人做出的改变都太小太小,徒劳无功。还是一起烂掉吧!”她说到最后语气变得十分愉悦,充满着强烈的自毁倾向。

    姜莞用手帕包着指尖,薛管事带着郎中来为她换药。

    “郡主。”薛管事和郎中眼下皆青黑一片,看上去一夜未眠,十分疲惫。

    姜莞五指大张,看起来心情不错。

    八珍帮着她挽起袖子,郎中为她换药。

    姜莞打趣:“郎中,你可注意些,我看你的眼睛都要闭上啦。你可不要闭着眼睛给我换药!”

    郎中无奈:“郡主放心。”

    薛管事为郎中解释:“郎中为小瑾忙了一宿,如今小瑾伤情勉强稳住。”

    姜莞睁大眼,好奇发问:“那他会死么?”

    薛管事以为她是关切相里怀瑾,于是宽慰道:“应当不会。”

    姜莞叹息,实话实说:“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薛管事直接当自己太过疲惫,听错了。

    郎中熟练地为姜莞换好了药,薛管事叹气:“郡主,小瑾伤势严重,你要去看一看他么?他昨夜发了高热,现下刚退了高热,一直昏迷不醒。”

    姜莞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那可不成,我好端端地过去被传染了病气可怎么办?”她丝毫没将相里怀瑾当作救命恩人,话里话外都嫌弃他嫌弃得不得了。

    姜莞这反应完全在薛管事意料之内,他平静地点点头,自觉承担起为郡主报恩的责任,说什么也要将相里怀瑾治好。

    “还有,郡主,那土龙怎么处置?”薛管事询问。

    姜莞恶声恶气:“把它给我杀了吃了!”她摩拳擦掌,看样子和那条土龙有很大仇。

    她当然讨厌那条土龙了!

    枉她挨一刀将那土龙引出,结果是个废物,长得那么大连相里怀瑾也杀不掉,活该死了。杀不掉相里怀瑾,就该被相里怀瑾杀。

    薛管事抽了抽嘴角:“土龙肉难做,肉质也不够细腻鲜美。”

    姜莞夸张道:“那它好没用啊!也不能吃,摆着给人瞧么?”

    一说到瞧,她眼睛一亮:“找几个人拉着这土龙去各村子亮亮相,让各村子的村民们知道河里面没有什么河神,只有怪物,不过怪物也已经死了。”

    薛管事应道:“是。”

    “还有,诸村事毕,沈羞语休养得如何?”姜莞习惯性地想用指尖敲敲桌子,然而指头正浸染花汁,被帕子包裹得严严实实,敲不出什么清脆声响。

    “清晨我已遣人去崇神村问,下午应当有消息。”薛管事答。

    姜莞费力托腮:“在这几个破村子停了这么久,烦死我了,我要去城里,我要打新首饰,裁新衣裳!”

    八珍提醒:“郡主,去年裁的衣裳还没穿完呢。”

    姜莞嫌弃:“那些衣裳都是去年的,是旧款式了,无论是什么,我都喜欢新的。”

    薛管事哄她:“等这里事毕咱们就启程,如今小瑾也颠簸不了。”

    姜莞诧异:“他能不能走与我何干?沈羞语让我不得不留下是因为她和我一道入京。”

    薛管事很顺从:“是,只不过咱们也无法今日启程,濮阳县那里还需咱们配合收尾,尊神村之事不算小。”

    姜莞浑身散不开的忧愁,因为不能立刻拥有新衣服与新首饰。

    尊神村村民被抓了个干净,她也没处找乐子,只能在房中静养。说是静养,其实是发呆和睡觉,顺便同八珍聊上两句。她不爱看书,实在没什么打发时间的方式。

    她一睡睡到傍晚,可见受伤对她还是有些影响的。

    厨房做好晚膳送来,姜莞懒惰地坐在桌前预备饭来张口。她酷爱大鱼大肉,桌上没什么荤腥使她看上去恹恹的。

    “郡主。”薛管事难得在她饭点儿时候出现。

    姜莞本来也无甚胃口,见薛管事来,就知道有事发生,立刻坐直了些兴致盎然:“管事,可是出了什么事么!”

    薛管事道:“是,有人投河了。”

    姜莞立刻无精打采的:“哦。”她还以为是相里怀瑾死了,本来都要装模作样地哀叹两声了。

    “死了么?”她喝了口粥问。

    “没有,咱们的人当时正在村里给人看土龙,将人救上来了。”薛管事答,“只不过我觉得事情不大对,有一就有二,怕是不能休止了。”

    姜莞便很淡定地问:“是那些从尊神村回去的女子?”

    “郡主英明。”薛管事适时称赞。

    八珍不解:“为什么要自尽?不是刚从虎口逃脱,该好好安下心过日子呀!”

    面对八珍的单纯发问,薛管事但觉很难跟她讲明白那些家务事。

    “不是自尽,你明日去问一问就知道了。”姜莞十分淡定,压根没打算跟她解释。

    “我要伺候郡主的!”八珍只是好奇缘由,并没想过还要自己探索。

    “明日不用你伺候,去看看为什么。”姜莞也有让八珍见见世面的意思。

    八珍垂头丧气,看上去并不大想去,想来她日后应该会很少发问,收起自己的好奇心。

    ……

    二丫一家也在用晚饭,一家子的气氛都不大对。

    家中也没有点灯,灯油和蜡烛都是很稀罕的东西,吃饭这种小事上没必要如此浪费。

    “二丫,你多吃些。”二丫一家人都十分拘谨,明明面对的是自个儿女儿,却像面对着什么大人物。

    二丫埋头扒饭,默默点点头,没说什么话。

    一家人在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中用饭,难受得叫人喘不过气。

    二丫草草吃了两口饭便好了:“我吃完了,出去走走。”

    “哎,哎。”二丫爹娘忙答道,局促地目送二丫出了院门。

    待门一关,二人齐齐叹气。

    “二丫也真是的,不是没发生什么,人也好端端回来了,怎么还是那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好像咱欠她的一样!”二丫爹先开口。

    “谁说不是呢,当时是祭司……啊不,是那骗子选的她,咱们当时又不知道是假的,她不去谁去?她这个做姐姐的,最后总不能真忍心让弟弟去死吧。一回来就板着个脸,咱们生她养她,现在又成仇人了!”二丫娘喋喋不休,看样子对二丫怨气很大,只不过不敢在二丫面前说。

    “他娘,你说二丫恨上咱们了可怎么办。”二丫她爹叹气。

    二丫她娘忽然开口:“她这样带着气在家,她不好受,咱们也不好受。”

    “可不是么。”

    “既然这样,不如将她嫁了。”

    “可她,可她年纪还小,不到岁数……”

    “先嫁过去,也省了咱们家的口粮,还能拿些钱回来补家用。儿子天天吃菜糊,哭声都比其他小孩要小上许多。”二丫她娘已经打定主意,甚至设想起拿了二丫出嫁的钱该怎么花。

    二丫在院外听得清清楚楚,一颗心坠入谷底。

    为什么还要找理由呢?听她娘的语气,全然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事。

    她又想到下午投河的那女子,她哪里是自尽,分明是生生被家里人逼着跳了河!

    就因为她在尊神村被人逼迫着发生了关系!

    一瞬间她觉得这天这地好生可怕,竟然是会吃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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