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无论如何也杀不死他

    翌日一早, 伺候着姜莞用完饭换了药,八珍就该跟着护卫向崇神村去。她自幼服侍姜莞,鲜少有单独行动的时候, 当下肉眼可见的紧张。

    姜莞看着她紧张得不住抠手,不由叹气:“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怎么连我半分脾气都没学去,只会狐假虎威,我对你失望极了。”

    零零九吐槽:“人人都和你学这世界便完了。”

    姜莞好奇:“你不会觉得现在你这世界有多好吧?”

    零零九略有些汗颜:“如今是不太好, 但日后相里怀瑾将两国统一, 这世界就会变好了。”

    姜莞不动声色:“怎么个好法。”

    “他治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零零九对相里怀瑾评价很高, “百姓安居乐业, 怡然自乐, 百年内再未有战火纷飞。”

    零零九想到什么, 不由道:“姜莞,你看在相里怀瑾日后对世界这么有益的份儿上,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姜莞不解:“为什么?我又享受不到这什么盛世太平。我放过他,大伙太平了。他与谢明月一勾搭,我死了。是什么让你觉得我这么无私?”

    零零九一下子无语, 深以为自己试图用家国大义来说服姜莞是件其蠢无比的事。

    这个人压根没有所谓的家国情怀。

    “还有,就算相里怀瑾死了, 日后也会有千千万万个相里怀瑾来统一两国。你这种非他不可的想法可要不得。”姜莞纠正零零九的错误思维, 她从不认为这个世界离了谁便无法继续。

    “他可是男主,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零零九强调。

    “我这么冰雪聪明不也不是你口中的什么主角?”姜莞反问。

    零零九一下说不出话,因为姜莞就是一个特例。它不得不承认她比女主沈羞语要聪明太多,但她不是主角, 大约因为她不干人事。

    “零零九。”她难得直呼零零九大名,吓得它一下子不敢接话,“不管你说这里是什么书中世界,但对我们来说,这里就是我们真真切切生活并存在的世界。我们虽然不是你说的主角配角,但我们都是真正存在的人。”

    零零九大为震撼,恍惚起来。

    姜莞听它没声,知道它大约要思考许多东西,于是没再继续在脑海中与零零九多说什么。

    八珍依依不舍地跟姜莞暂别,向崇神村去了。

    姜莞为自己沏了杯茶,颇有些自给自足的意味。她惫懒极了,托着手臂到院中晒太阳。

    薛管事和郎中正絮絮说话,见她来了皆低头向她问好。

    姜莞冲二人挥挥手算是打过招呼,并没有什么要听二人说话的意思。大多数情况下她都懒得动脑,也并没有什么多听是非的念头。

    有大事薛管事会主动同她说,没同她说就是事情尚小,不值得她操劳费心。

    这么想着,薛管事就朝她过来了,看来不是什么小事。

    “郡主,整整一日,小瑾还未曾醒来。”薛管事语气沉重。

    姜莞本来心不在焉地听,闻言立刻抖擞起来:“他伤势很重么!”

    “是,但伤势再重这时候也该醒了,如今他却一直未醒,郎中说不是好事。再醒不过来,只能用药吊命,怕是活不了多久。”薛管事无视她语气中的雀跃,认真回答。

    “带我去看看。”她巴不得相里怀瑾一睡不醒,此刻兴奋极了,只想确认一番他是不是真醒不过来。

    薛管事引她去看相里怀瑾。

    相里怀瑾一直是安静的,这时候却安静过分地躺在床上。

    那夜他脸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掉,露出一张白净的脸。他的眼安详地闭着,姜莞忽然意识到相里怀瑾这时候还是个年纪与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但这并不会让她良心发现,从而就对他轻拿轻放。

    零零九听她心声听得分明,她在心里不断祈祷相里怀瑾千万别醒过来。

    她盯着相里怀瑾瞧了半天,见他当真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于是伸出手去摸他的睫毛。

    她鲜艳的指甲落在他素白的脸上,显露出别样的妖冶。

    长指甲覆在他眼上,姜莞感受不到任何动静,这才确定相里怀瑾是真的长睡不醒。她笑起来:“真是太好了!”

    有护卫端了药来要喂相里怀瑾,姜莞急忙避开,全然不想沾染半分药味儿。

    “他这伤具体是怎么回事?”姜莞见他大有可能醒不过来,终于有兴趣问一问。

    郎中上前为她解释:“那土龙本就较之寻常土龙要大上许多,能手刃之,小瑾的骨头还有五脏六腑都受了极重的损伤。便是醒来,也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下床。”

    “这么惨啊!”她用极其欢快的语气说道,心中痛快极了。

    哪怕相里怀瑾不死,她用一道伤换他受这么多罪也是件很划算的买卖。

    “是,这世上能生生打过土龙的,怕是屈指可数,受此重伤实在正常,小瑾已经是非常了不起了。”薛管事还在为相里怀瑾说话。

    姜莞拍拍手:“看来那土龙也不是什么用没有。”她没夸相里怀瑾,夸起土龙来。

    “治吧治吧。”姜莞没什么在房中多待的兴趣,“治得好就治,治不了就算了。”男主是死是活显然不取决于郎中。

    她拧着裙子要出去透气,薛管事送她,还未到房门口又有护卫入内。

    “郡主,管事。”护卫问好之后说起正事,“濮阳那边审了一日,有消息了。”

    姜莞对这个消息的兴趣显然比对相里怀瑾的兴趣要大:“怎么说呢?”

    护卫咬牙切齿,愤愤道:“尊神村没有一个好东西!河神也不是他们这一代才有的!如此陋习已经延续百年有余,也就是说有百余家庭被这祭河害的家不成家!”

    “祭司经过授意,男孩便选那些刚出生的,不记事的,卖给别人又或是给自家村中人做儿子。女孩则选那些已经长开,能够生养的……”护卫说着说着被恶心到,怎么也说不下去。

    姜莞诧异:“你还是个性情中人。”

    护卫一下子泄气,无奈:“郡主……”

    “孩子还都能寻回来么?”姜莞直接问到关键处。在她看来事情已经发生,怎么让损失降到最低才是正经事。

    “上一辈的应该是寻不回来了。”护卫一本正经回答,“如今尊神村村长期间卖出去的孩子还有字契,通过这些兴许能找回来。不过要耗费太多人力物力,怕是不会大肆搜寻,哪家丢了孩子,便自己去寻。濮阳境内的倒是能让官府帮忙,也是仁至义尽。”

    薛管事跟着叹息:“百来个孩子,那些最早被卖掉的比我年纪还大,真是作孽。”

    姜莞闻言笑出声。

    “所以如何量刑?”姜莞发问。

    “还未出量刑,此事算开了先例,整座村子都参与贩卖,人人都是受益者,濮阳县令都发愁该如何定罪。”护卫也替濮阳县令发愁。

    姜莞满不在乎:“有什么好发愁的,全都杀掉好了!”

    护卫一汗:“全都杀掉是否有点……”

    薛管事乐呵呵:“郡主年纪小不懂事,说着玩的。”

    姜莞立刻:“我认真的!”

    薛管事笑而不语。

    “真无趣。”姜莞撇嘴,“都杀掉日后就没人敢继续做这种事了。做一个,杀一个,很快就会太平了。”

    零零九听傻了,它竟然见鬼地觉得姜莞说的有道理,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群人站在门前说了会儿话,姜莞忽然一怔,听到动静。

    “水。”

    这个字又轻又低,快得一闪而过。

    姜莞立刻捕捉到这个字,闷闷不乐起来。她眼珠一转,对房内还没有听到声音的薛管事与护卫道:“我们出去吧!不要打扰小瑾休息啦。”她直接不由分说地将二人推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零零九震惊:“相里怀瑾醒了!”

    姜莞在脑海中答:“我听到了。”

    “你故意让他们出来的!”

    “对啊,少喝一口水,死不了的。”姜莞坦然承认,她就是小心眼。

    零零九被她气坏了,又拿她没什么办法。相里怀瑾这是好不容易醒过来要喝水,和平常时候怎么一样。

    “你急什么。”姜莞平静极了,“我无论如何也杀不死相里怀瑾,不是么?”

    零零九毛骨悚然!

    ……

    八珍气得嘴唇颤抖,怒视着眼前村民:“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村民们显然有些怕八珍,只敢怒视着她身后面如死灰的少女,对八珍还是客气的:“女郎,你有所不知。”

    “她只要没有杀人放火,你们凭什么要她死?”八珍义正严辞,现在才知道一般人是怎样活着的。尤其是对女子。

    “女郎,你不懂。”村民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她如今已经不是完璧之身,出了这种事没人肯要她的,是整个村子的耻辱。再在我们崇神村待下去,会败坏我们崇神村的名声。这是我们村内事,您还是别管了。”

    八珍回头看了眼那个被逼着去死的女孩,只见她浑身湿漉漉的,茫然地看着眼前一个个村民,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这是我们的村务事,女郎还是别插手了。”村民们看出八珍懵懂,大着胆子想越过她将人处置了。

    八珍一下子慌了,不知道遇着村务事该怎么办。她到底不是崇神村的人,不知道该怎么救下女孩。

    “为何如此吵闹?”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

    四下一静。

    八珍惊讶:“沈女郎!”

    沈羞语冲她点头示意,而后拳头攥起,壮胆高声道:“我在此静养,你们不许吵闹!我走之前,不许见血,不然我要你们整座村子不好受!还不各自退下!”

    52.  第 52 章   郡主一定有办法

    崇神村的村民们这下子不敢再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这位出来说话的貌美女郎是在他们休养的,身份尊贵极了,万万不敢得罪, 因而一群人只能讪讪道歉。

    “惊扰贵人了……”

    “我们错了。”

    “走吧,都走吧!”

    ……

    村民们知道今日没戏,也不再自讨没趣,各自散开,临走前还不忘瞪那个躲在八珍身后的女孩。

    八珍向来不喜欢沈羞语, 总觉得她太过扭捏做作, 还烂好心。今日多亏沈羞语出面,否则她还真有些应付不来。

    她不好意思地上前,刚要跟沈羞语道个歉, 就听见她低声急促道:“快快, 回房去, 我要撑不住了。”

    沈羞语的丫鬟扶着沈羞语步履飞快地往回走。

    八珍懵住, 看看沈羞语的背影,又看看身后的女子,叫人:“走吧,你别回去了!”

    那女子看上去难过极了,眉眼间并没有什么生气, 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八珍去沈羞语那里。

    一入房内,沈羞语立刻倒在凳子上大口喘气。她身体还没大好, 实在是强弩之末, 这时候要休息好一会儿才能缓过来。

    八珍跟在后面,一入门关切地问:“沈女郎,你怎么样?”

    沈羞语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一张脸不只是激动的还是什么,红扑扑的:“怎么样?我刚刚学郡……学女郎学的像吗?呼,可真刺激!”

    八珍呆了一下:“什么……学女郎。”

    “我的性子太软,方才要是和那些村民商量肯定是行不通的,就想着学学女郎平日里的样子,没想到真成了。”沈羞语唇脸发白,却很兴奋。

    八珍明白过来,由衷夸赞:“沈女郎,你很厉害,过去我对你态度不好,今日给你赔礼道歉了。”

    沈羞语急忙道:“不必如此,你又没有对我不好过。”

    二人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沈羞语看到八珍身后木木的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惊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才反应很慢地道:“我叫菱角。”她说完注意力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人看上去涣散极了。

    沈羞语和八珍差不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二人在这方面皆是一张白纸,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觉得怎么说都只会揭人伤疤,让人更难过。

    大部分人出了这种事都讳疾忌医绝口不提。

    “你……”沈羞语迟疑着开口,“你这段时间先在我这里待着,他们不敢来我这儿撒野,你在这很安全。”

    菱角迟钝地点点头,像是对什么安排都不会有异样的样子。就是这模样,才更让人担心。

    “菱角,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你要先歇息吗?”沈羞语好声好气地问,生怕自己吓着菱角。

    八珍这时候看着她怎么看怎么顺眼,原来细声细气的也有好处,起码能叫人生中惧怕散去许多。

    她都想象得到若是郡主在这里只怕所有人都要对她三跪九叩顶礼膜拜了。别说什么安慰人,不存在的。

    菱角被沈羞语的丫鬟带下去休息,八珍则和沈羞语在房中面面厮觑。二人过去不对付,如今冰释前嫌,有些尴尬在房中涌动。

    “沈女郎,你身子可好些了吗?”八珍没话找话。

    沈羞语点点头:“好多了,再歇两日就能走了,郡主可还好吗?今日怎么未见她来?”

    八珍摇头:“郡主受伤了,身体并不大好。”

    沈羞语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护卫在旁,怎么会让郡主受伤?”

    八珍囫囵为她解释了,又说起自己怎么会单独过来的。

    沈羞语顿时懂了:“郡主是想让你看看外面的世界。”

    八珍没太明白:“啊?”

    “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我们一直以来所处的环境全然不同。”沈羞语说这话时垂下眼帘,看上去有些哀伤。

    “我们是幸运的。我有家族庇佑,你有郡主,我们都没有怎么吃过苦,同样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正常情况下女子面临的是什么。”沈羞语絮絮道,“现在我们都知道了。”

    八珍艰难开口:“你的意思是,这些是正常的?这些逼人去死是正常的?”

    沈羞语点点头,神情沉郁:“是,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看这村子里每一个人,包括菱角在内都是麻木的,没有对这个决策产生任何异议,就知道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很稀松平常。一旦不贞洁,在这里就该被处死,免得堕了村子的名声。”

    八珍气急败坏:“我呸!”

    沈羞语浅笑,觉得八珍直来直去很有意思。

    “那咱们该怎么办,她们不该就这么死,为了这种虚的。”八珍立刻表明自己的立场。

    沈羞语跟着点头:“说得对!郡主说过人要懂得反抗,现在已经是很不公的事,我们该反抗!”

    两人说着说着热血沸腾起来,恨不得立刻干一番大事业。

    “但是要怎么做?”八珍提出实际问题。

    沈羞语也想不到实际该从哪一步入手,人的目标总是远大的,但要落到实处时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

    譬如她们想要带着村子里所有女子一起反抗,又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去问问郡主吧。”沈羞语不好意思道,“郡主一定有办法的。”她对姜莞有一股奇特的信心,总觉得姜莞什么事都能解决。

    八珍点头:“回去我就与郡主说!这边的话……”

    “崇神村这里有我在,我会护着菱角的。”沈羞语坚定,“只怕其它两个村子中此事屡见不鲜,咱们却无能为力……”

    “我这就回去找郡主,郡主一定能想到办法救大家的!”八珍这就要回去。

    八珍跟护卫们回到尊神村,脚下不停地赶回院子里。

    姜莞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晕黄的日光朦胧了她的侧颜,显得她格外温柔。

    八珍一见着姜莞,心里的委屈不住向外冒,当即带了哭腔道:“郡主!”

    姜莞抱着茶碗一脸嫌弃:“怎么哭唧唧地回来?有人欺负你啦?谁欺负你你不会让护卫揍他们么?”

    八珍摇头:“没人欺负我,这次我去崇神村,那个投河的女孩根本不是自尽,是被人逼着去死的。”

    姜莞见怪不怪:“稀奇么?”

    八珍顿时明白郡主知道一切,立刻表明态度:“郡主,救救她们吧!”

    姜莞眨眼:“救谁?”

    “救救那些女子,她们被逼着去死……”

    “她们求你救她们了么?”姜莞转了转茶碗发问。

    “没有。”八珍一愣,回答道。

    “那你在这里自作多情什么?人家又没求你救她,你这么插手,她们不领情可怎么办?”姜莞漫不经心,看上去并不想救人。

    八珍被问住,她和沈羞语一腔热血,从没想过对方愿不愿意被救。她喃喃:“怎么会有人不愿意呢?那可是要她们去死,她们怎么会不想活着。”

    姜莞一笑:“你又不是她们,怎么知道她们想活着?”

    八珍:“世上哪有人会想死的!”

    姜莞摇手指:“对有些人来说,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八珍不懂。

    “笨。”姜莞睨她一眼,“和我待一起这么久,怎么半分聪明都没学到。”十分无耻。

    八珍撒娇:“郡主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我好好伺候您就好了。”

    姜莞被吹捧,眯眼笑:“说得好!”

    零零九在她脑海中龟缩着,什么话也不敢说。自从姜莞说了那句“我又杀不死他”后它便被吓得什么也说不出来,不知道姜莞是怎么察觉到最深层的内幕。

    她无法用寻常的方式杀死男主。

    “救了她们,然后呢?之后怎么做你想过么?”姜莞将碗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撂,坐起来些看向八珍。

    “救了之后……救了,还要怎么吗?人都救了。”八珍脑子转不过来。

    “你怎么和沈羞语一样,做事只会看眼前,你去给她做丫鬟好了。那些女孩和各自村子是对立的,你救了她们,还要她们继续在村子里生活?”姜莞扑哧一笑,“既如此你还救她们做什么,让她们直接死了不好么?”

    八珍和沈羞语都只想着把人先救下来,其后如何安排倒是完全未曾想过。被姜莞这么一问,八珍才意识到救人也不是件简单的事,不是将人救了就好,还要考虑其后诸多事宜。

    她扁起嘴:“怎么办啊,郡主。”

    姜莞站起身,屈指弹她脑袋:“什么怎么办,关我什么事,你要救人又不是我要救人,自己想办法去。”

    “郡主!”八珍撒起娇来,“你帮帮她们吧,她们被选作祭品已经很可怜了,回到村子里还要被人逼着去死,太惨了。”

    “天下的可怜人……”姜莞又打算敷衍她了事。

    “求你了,郡主。”八珍跟随姜莞已久,最清楚她吃软不吃硬,抱着她手臂软磨硬泡起来。

    姜莞立刻变了脸色:“疼,伤口疼!”她一张脸煞白,嘴唇颤动,看上去痛苦极了。

    八珍吓得立刻将手松开,大惊失色,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郡主,我一下子忘记您还受伤,对不起,我去叫郎中来!”

    姜莞哈哈大笑:“骗你的,不是这条胳膊,笨死了。这么笨还要救人啊?”

    八珍愣住,旋即又羞又恼:“郡主,你又捉弄人!”

    外面随八珍一起回来的护卫入内:“郡主。”

    姜莞瞥他:“办好了么?”

    “已经都办好了,剩余三村中曾做祭品不愿在村中待下去的女子均被带回来了,管事已经安排好队伍,送她们去安平。”护卫郑重道。

    53.  第 53 章   就像希望突然被人掐灭

    “郡主!”待护卫走后, 八珍才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我就知道,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 你一定会救她们的!”

    姜莞嫌弃:“少来,谁说我是救她们了?我要把她们卖去安平,赚个好价钱。”

    八珍噗嗤一笑,才不肯信:“郡主又不缺钱。”

    姜莞轻哼:“我也不嫌钱砸手。”

    “哎呀,我知道郡主是要救她们的, 郡主最好了!”八珍喜滋滋的, 烦恼被姜莞通通解决,“郡主,你既然早就打定主意要救她们, 干嘛还要我去一趟。”

    姜莞睨她:“练一练你, 谁知道你那么没用, 还怕村民, 让护卫陪你一起去是给你摆着看的是么?笨死算了。”

    八珍嘿嘿地笑:“有郡主在,我不用那么厉害的。”

    “没出息。”姜莞又道,“还有,我不是救她们。”

    八珍知道郡主是最嘴硬的,很上道地顺着她说:“是是是, 我知道,郡主是要把她们送去安平卖掉。”

    姜莞翘着下巴点头, 像只骄傲的天鹅。

    八珍心中的石头落地, 晚上要做顿好的表达自己的感谢。

    纵然她和那些女孩们非亲非故,甚至素不相识,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为她们有个好结局而开心。

    至少那些要逃离村子的女孩都能离开这里, 换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

    姜莞得了八珍的感谢,晚上用了充满心意的一餐,心情尚可。

    薛管事在饭后来同她商议接下来的安排。

    “明日那些女子会被送至安平,与安平的女人们一同在女学、绣房等处劳作换钱。”薛管事一面说一面注意姜莞神情,好确定她对此是否满意。

    姜莞微不可查地点头,并不将此放在心上。她将所有都布置好,只欠实行,颇有一切尽在掌控的运筹帷幄。

    她低头用糙面的硬木轻柔磨着指甲前端,长指甲成了圆润的弧形,饱满光滑。

    “接下来咱们就一路向南,下座城是陈留,大约要三日脚程。带上小瑾速度还要慢些,应该要四日才能到陈留。陈留后再过三五城改走水路,再走旱路就能很快到京城了。”

    姜莞打了个哈欠,秀手掩口,格外妍丽:“陈留?是大城么?我要裁衣裳。”

    薛管事讪讪的:“以陈留如今的发展水平,应当裁不出郡主想要的衣裳。”他很会说话,没直接说出陈留是小城。

    姜莞沉下脸来,义愤填膺地指责:“上次明明说了到新城裁衣裳的!”

    薛管事咳嗽:“虽然技术不济,您若愿意,也是可以去裁的。”

    姜莞抿嘴:“谁要丑衣裳。”

    薛管事便在一旁笑,没有多言。

    “我都不想走了!反正下个地方也破破烂烂的,在哪里都一样。”姜莞不满。

    “也好,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小瑾也能多休息休息。”薛管事十分赞同。

    姜莞立刻纠正:“还是快启程吧!”她可不想让相里怀瑾多休息,最好多颠颠他,死不了也让他不舒坦。

    薛管事道:“小瑾很想念您,郡主可要去看看他么?”

    “不要。”姜莞一脸嫌弃,“半死不活的,谁要看他。”

    薛管事也没指望她会去看望相里怀瑾,意料之中地笑着点头:“是。“

    从姜莞这里出来,薛管事拐去看了相里怀瑾。

    对于小瑾的恢复能力,郎中到了叹为观止的地步。他从未见过体质如此强悍的人,简直能与天生天养的野兽媲美。

    他断裂的骨头迅速修复,绽开的皮肉重新愈合。

    只要没将他彻底杀死,他就能很快恢复。

    相里怀瑾浑身缠着布条一动不能动地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眼皮微动,缓缓睁开眼。

    依旧是那双黑沉沉的眼,不曾变过。

    薛管事一过来见他醒着,笑了:“小瑾,醒了啊,喝水吗?”

    相里怀瑾想摇头,奈何脖子被木板固定着动弹不得,只好张嘴说话:“谢谢,不喝。”他的嗓子微有些哑。

    “我刚从郡主那里回来。”薛管事笑道,“你可要快些好起来,郡主身边如今还没人保护。”

    听到“郡主”二字,相里怀瑾微微抬起眼,慢吞吞叫道:“莞莞。”

    薛管事会意:“郡主很好,只是胳膊上有道伤口,也要静养的,不过肯定不及你伤得重。”

    相里怀瑾:“没事就好。”

    薛管事对他的忠诚感慨不已,轻咳一声:“郡主太忙,没空来看你,你晕倒的时候她来看你了!”

    相里怀瑾闻言唇角微微翘起,带着隐秘的欢喜道:“我会尽快好起来,保护莞莞。”除了话说得利索了些,一举一动一如既往。

    ……

    翌日一早,清风作别。

    尊神村外的女子们聚在一处,其中各个认识的又三五成群结伴一起站着,有的空着手,有的抱着孩子,有的紧张地捏着衣角,共同点是都很拘谨。

    村中赶出了一辆辆马车,女孩子们被吓了一跳,带着好奇和畏惧望着马车。她们中没人坐过这个,甚至连马也没有见过。

    新奇带来的各种感觉让她们渐渐放下心防,和身边人讨论起眼前的东西。

    “这是什么?”

    “我家是崇神村的,我见过这个,贵人来的时候就坐的这个。”

    “真新鲜!能见到这么多新东西,便是真要我们去做什么也值了。”

    “再差总不会比现在还差,破村子我是待不下去了。我爹娘说我辱没了他们,是我想如此的么!我凭什么要用死来证明清白?反正我也不清白了,随他们怎么说去!我是不会去死的。”

    ……

    一群人不知道为何突然激动起来,情绪在群体中是很容易传递的,没过多久她们便红了眼眶,要落下泪。

    “哭什么呀?”一群人身后传来一道娇纵的女声,吓得不安的人群纷纷转头看去。

    明艳的少女是天地间一片荒芜中的唯一艳色,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张扬,简直与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都格格不入。

    女人们都认识她,知道那夜在尊神村是她出面才将一切终结,因而虽然不知道她是谁,但她们在听到能跟着她离开村子后许多人毅然决然地选择跟她走。

    这么善良的人肯定不会害她们的。

    听到姜莞问话,一群女孩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带着善意与好奇拘谨地看向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们看上去显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不是一个世界的就很难沟通。

    “收收眼泪,都别哭了。”姜莞负手走到人前站好,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要不要走?不想走的我遣人送你们回去,绝不会多说什么。”

    女孩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从姜莞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却没有一个人说要再回自己村子中的。

    昨夜虽然只是短短一夜,但却是她们这么多年来睡得最舒心的一夜。

    没有白眼,没有指责,没有闲话。没有人要将她们拖到神河前让她们再跳一次神河。

    “我不回去。”有人含泪发狠开口,“便是让我去死,我也不会再回村子里了。”

    “我也是!”

    “我们不回去!”

    ……

    一群人叽叽喳喳,但都传达出相同的道理,她们不愿回去。

    姜莞笑笑:“不让你们去死,不过日后活得怎么样全靠你们自己。有一双手在,别那么懒,总不至于活得很差。”

    她们懵懵懂懂地望着姜莞,还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走吧。”姜莞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吩咐人离开。她明明可以说些更煽情的话让这些女孩对她死心塌地,却懒得收割真情实感。

    女孩们被带着到不同的马车前,正准备上马车,忽然有人叫停。

    “等等!”有人叫喊,打断了女孩子们上车的脚步。

    她们齐齐回头看去,皆变了脸色,她们的爹娘竟然连夜赶来,身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慌里慌张的样子。

    女孩们下意识往车后躲,虽然不知道他们的来意,但下意识觉得他们是来害她们的。

    有人上来就要拽女孩子,口中念念有词:“跟我回去!你已经够丢人了,还想往哪跑?要将人丢出去你才甘心?赶紧跟我回去!”

    要被拽的女孩尖叫一声抱着怀里的孩子要往车下钻,说什么也不肯被抓住。

    护卫们立刻上前将人拦住,叫人人后怕不已。

    被护卫拽住,中年男子也吓了一跳,但还是结结巴巴高声道:“那是我闺女,我们自家的事,就算你们是贵人,也不能仗势欺人吧!”

    这群新来的爹娘们纷纷壮着胆子附和起来:“是啊,我们是她们的爹娘!凭什么不让我们管自家孩子!她们吃我们花我们那么多年,就该听我们的话!”

    昨日贵人的护卫们将这些死丫头带走得匆忙,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回去越想越觉得亏。她们哪怕不死,在家做个劳力也是绰绰有余的,怎么能凭白让人占了便宜,为别人出力?再加上有人撺掇,这些女儿自愿跟人走的便越想越不忿,连夜追了过来。

    她们在家时这些爹娘嫌她们脏,让她们再投一次河。一离开他们又觉得亏了,白给了个劳力出去。

    女孩们惨白着脸摇头,怎么也没想到明明都要离开这里过新生活了,又被突然拦下。

    就像是日子突然有了盼头,结果那点盼头突然被人残忍地掐灭。

    “回去!跟我回去!”

    “心这样浪,时时刻刻想着跟人跑,真是不要脸!”

    “还嫌不够丢人的吗?以为跟着贵人能鸡犬升天了?可别忘了你们都是些什么人!你们这样脏,还想要连累贵人吗?赶紧滚回来!”

    ……

    最后一句话诛心极了,直往人心窝上插刀,叫人一下子便绝望起来。

    “你们是贵人是吧,又来代表我了。”一直袖手旁观的姜莞终于开口,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

    54.  第 54 章   底层女孩的悲剧来源

    村民们遭利益与愤怒蒙了眼, 听到声音才后知后觉地转眼看到说话的姜莞,顿时不由得噤声。

    人总是以貌取人的,尤其是欺善怕恶的人, 更喜欢看外表行事。

    眼前这群村民便是欺善怕恶的典型,看到明显不好惹的姜莞,声音一下子都小了下来。

    姜莞目光锐利,落在每个人的身上,明明没有实质的东西, 却让他们像被针扎了似的, 站立难安。

    “贵人。”有人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先开口,“我们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这些丫头都是我们自己家的孩子, 老子管闺女,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您若是插手, 那也没道理啊!”

    他们老生常谈,又搬出老掉牙的理由,即家务事外人不便插手试图道德绑架姜莞。

    零零九一听这话,看着这些人时多了许多同情。他们还不知道道德绑架的前提是需要被绑架的那个人有道德,而姜莞是个根本没有道德的人。

    果不其然, 下一刻它就听到姜莞冷笑:“道理?我就是道理!”

    场上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面面厮觑, 从没想过还有这种回答, 顿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是其中平日里嘴皮子最利索的,也被噎红了脸。

    女孩子们惊讶地看向姜莞,没想到她不仅为她们出头,还出头出得如此不讲道理, 简直是……太厉害了!

    “我看她们留在村子里也要被你们逼着去死,便想着带走她们,一来给她们条活路,二来你们眼不见为净,日子也过得舒坦。怎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昨日乐意,今日又不乐意了?”姜莞语速不疾不徐,咬字清晰,端的是盛气凌人。

    “这……”

    村民们昨日是想让这些丢人现眼的女儿跟着贵人一走了之,既卖贵人一个面子,又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带女儿的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但昨天下午女儿们被接走后有人跟他们说了许多闲话,诸如虽然身子不干净了,但是可以嫁给鳏夫凑合过日子,还可以出去做劳力赚钱云云,他们就觉得不划算了。

    贵人什么好处也没给他们,白要走这么多人,他们不甘。几家一合计,追上来想讨要好处。

    他们也不是一定要把这些晦气闺女带回去,主要是想着从贵人手里要点东西。

    人不能白给带走啊!

    “我们不逼她们死了,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有村民看向自家闺女,“跟爹走吧,咱们回家。”

    那女孩儿看着她爹难得低声下气轻言轻语的模样,迟疑起来。

    其余村民一看有戏,纷纷有样学样,场上立刻堆满了十分暖心的话。

    “爹娘之前不好,现在知道错了,回来吧,闺女。”

    “是啊,之前是爹娘错了,咱们回家吧。”

    “外面可比村子里危险得多,你们走远了,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就真舍得吗?”

    ……

    姜莞袖手看着眼前一切,非但没生气,眼中满是兴味。

    零零九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姜莞,这些人在撬你的人!”

    姜莞也没提起过去之事,淡淡接话:“可不是我的人,她们是她们自己,谁的人也不是。而且这本来就是她们的亲爹亲娘,算哪门子撬?”

    “我看许多人都动摇了,再说下去她们恐怕就跟她们爹娘回去了。”零零九担心不已。

    “那就回去。”姜莞顺着话道,“我又不是非要她们跟我走,她们想留下,那就留下咯。”

    女孩儿们大多数都动摇起来,毕竟那是有血缘关系的亲爹亲娘低头跟她们认错,她们怎么会不心软?

    她们互相看看,面上的挣扎之色愈发明显。

    村民们见状,好听话一句句地往外扔,不要钱似的。

    终于有人顶不住了,不好意思地向姜莞开口:“贵人,我,我想和爹娘回家。”她看着爹娘老泪纵横的样子,心便软了。爹娘都同她认错了,她怎么还能拿着架子呢?何况外面那么远,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还是罢了。

    姜莞好脾气地对着她笑,很爽快地答应:“好,去吧。”

    那女孩面色一红,不知为何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姜莞,怯怯地回到爹娘身边低下头不敢再看姜莞,心中堵得慌。

    有第一个开头便有第二个,眨眼间在马车附近的女子走了大半,肯走的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

    姜莞正想着可以省几辆马车,就又有人闹起来。

    “二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你看看她们,都跟爹娘回去了,你不愿意回去吗?”二丫她爹看上去苦口婆心极了。

    二丫绷着脸站在护卫身后,怎么也不看他们一眼。

    “二丫!”见二丫不理会,二丫她爹语气重了些,“跟我回去吧!你娘还有你弟弟都在家里等你呢,你不想他们吗?”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二丫彻底愤怒:“回去?回去做什么,给人换彩礼做媳妇吗!让我为了弟弟老老实实地接受死掉就算了,还要用我去换钱给他,我不回去你们当然不能如意了!”

    二丫她爹傻眼:“你怎么……”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要说的是“你怎么知道”。

    村民们倒是并不意外,因为他们把女儿骗回去的用意也是在此。

    但其他女孩儿们却听得愣住,同情起二丫来,怪不得她不肯跟她爹娘走呢。

    “我不会和你走的。”二丫抿起嘴,做出最后陈述。

    “你是老子的女儿,老子让你走,你就得走!”二丫软硬不吃的态度成功将他激怒,他忘了护卫,要强行带二丫走。

    当然是被拦下。

    二丫惊魂未定地靠在马车上,没想到她亲爹就像恶鬼一样恐怖。

    “她不肯跟你走,你就不要烦她了。”姜莞闲闲开口。

    二丫他爹还在说些家务事管不着之类的话。

    姜莞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润:“闭嘴吧,她不想走,你就带不走她的。上马车。”

    二丫抬头看向姜莞,一直颤抖的手渐渐停了下来,二话不说就爬上马车,留她爹在背后怒骂。

    二丫她爹在人们心目中一直是个老实得甚至有些怂的人,谁都没见他这么愤怒过。

    姜莞在心中嗤笑:“瞧瞧,他面对那个假祭司时骂不出这些话,但对着自家女儿时却有着无尽的英雄气概。”

    零零九听出来她在挖苦人,识趣地没接话。

    二丫钻入马车,众人百感交集地看着二丫她爹的一举一动。

    有些女孩儿终于意识到一些不对劲儿,她们不就是另一个二丫?再看看身旁爹娘没有丝毫意外的神情,她们的心沉沉落下,只想要逃。

    只不过从护卫身旁回到各自爹娘身边后,她们立刻被父母拉住,挣也挣不开。

    刚才她们还以为是爹娘舍不得她们,再想来,这何尝不是怕她们逃脱?

    她们后悔了,却没有开口求助,而是在心中祈祷着事情不要如此发展。

    “差不多得了。”姜莞打断二丫她爹的咬牙切齿,将人从魔障中叫醒,“她又不欠你什么。还有她们,都不欠你们什么。”

    “贵人,您有所不知,对我们穷人家来说,养大一个孩子多不容易。”村民们可不能让这些女孩儿听信了姜莞的话,不然她们不感激他们了,他们还怎么让她们心甘情愿地为家里付出?

    “一条命够换了吧。”姜莞站直,淡淡看向每个人,“可别忘了,她们死过一次。”

    所有人心头一震。

    “不是都最喜欢说自己做了什么吗?怎么,为村子献出一条命不算贡献?”姜莞戏谑。

    “不。”村民们下意识就要否定女孩们的付出,“她们又没有真死……”

    姜莞轻蔑:“若没有我,她们在你们心中不就是死了?河神是假,祭河是真。她们是为了你们整个村子才做祭品的,这时候又不算为了你们死了。”

    村民们答不上来。

    “你们嫌她们不干净,辱没门楣,可别忘了她们是为了村子才做的祭品。说起来她们是因为你们才受的苦,是你们欠她们的,怎么还好意思怪罪她们呢?”姜莞缓缓开口,“甚至让她们去死,为了你们可笑的面子。”

    场上鸦雀无声,有啜泣声缓缓响起。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们她们没有错,不该感到羞耻。

    她们的父母亲朋只会用无比厌恶的神情看着她们,怪她们没有守住贞洁,逼着她们以死证清白。

    村民们看着身边流泪的女儿察觉到事情不妙,慌乱感升上心头,他们意识到再不走就晚了,于是也不再多看场面上二丫家的热闹,拽着人要回去。

    有的转变心意,要重新留下,便有护卫帮着她们分开,带她们上了马车。

    有的依旧放不下家里,选择半推半就地被爹娘拽了回去。

    零零九看着一切,闷声道:“你明明可以把她们都送走。”它跟随姜莞知道一切,那些撺掇着村民们过来将女儿要回去的人就是姜莞派的。

    它不明白姜莞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要不鼓动这些人,她们明明今日清晨很好走的。

    “即便我这么说了她们还是有人要跟着爹娘回去,若是将这些人带走了,后面不知道要生出多少幺蛾子。哭着喊着后悔要回家,又或是要将赚的银子贴补家里的,可别恶心我。”姜莞冷笑,“我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零零九再度惊异于她救人还要挑三拣四。

    它又道:“你也能让这些村子听你的话,这样就不用她们去安平了。”

    姜莞:“听一时话,听不得一世的话。底层女孩的悲剧来源于重男轻女,要从根本上铲除这些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我对做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也没什么兴趣,只是安平的实验缺人,让她们填补空缺。我才不是要救她们。”

    55.  第 55 章   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四野荒芜, 饿得皮包骨的灰毛野兔抱着土块嘎吱嘎吱地啃,看上去和老鼠一般大小。

    嗖——

    锐利的箭矢擦着灰兔子的脑袋呼啸而过,钉在不远处的土地上。

    灰兔如惊弓之鸟, 傍地而去,转眼便没了踪迹。

    靡颜腻理的少女将手中弓随地一丢,气呼呼道:“不学了!”身后有护卫为她将弓捡起放好。

    自打从神河畔的四座村落出来,她心血来潮,忽然要练射箭。于是每次车队休整时, 她都会拿出弓箭随意寻东西射来练习箭术。

    薛管事睁眼说瞎话:“郡主的箭术提高不少, 这次险些中了,是那兔子跑得太快。”

    姜莞一面用护卫捧着银盆中的水盥手,八珍待她洗完手后用帕子将她手上的水擦净, 又在她手上涂了香膏。

    “呵。”姜莞皮笑肉不笑, 压根儿不信薛管事的吹捧。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事不管做得好不好, 薛管事都能面不改色地闭眼狂吹。

    “我都快站那兔子脸上了。”姜莞没夸大, 她刚刚离那兔子就几步路远。兔子大约是饿得太狠,警惕心丧失大半。

    即便如此,姜莞也没能射到兔子。

    薛管事笑:“郡主一日进步一些,总有一日能百步穿杨。”

    “下辈子吧!”姜莞宣布。

    她顿了顿问:“什么时候到城里?睡了几日马车,腰要断掉了。”

    薛管事耐心道:“傍晚就能看见陈留城了。”

    姜莞“哦”了一声, 没向自己马车去,倒向着并排的另一辆马车去。她今日穿了一身鹅黄色裙装, 很有春日气息。浅浅的草茬没过她的鞋面, 天地间总算有了些生机。

    她灵活地上了马车打起帘子,相里怀瑾躺在车里,一旁有户外看护他。

    见着姜莞,他眼睛又黑又亮, 像可爱的小狗等到主人回来:“莞莞。”如果他有尾巴,这时候一定欢快地摇起来了。

    自从他昏迷醒来后,姜莞这是头一次来看他。

    她并没有因为相里怀瑾是伤患就对他温柔些,反而在马车门旁十分挑剔地看着他,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弱啊。”

    零零九大为震惊,相里怀瑾若是弱,怕就没有强者了,姜莞竟然嫌弃他弱。

    相里怀瑾呆了下,很顺从地想点头,颈部还不太能动,于是笨拙地道歉:“对不起,莞莞。”或许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是他惹姜莞不快,他就觉得自己该道歉。

    姜莞上下打量他,轻哼:“打条土龙就伤成这样,还要保护我,废物。”她毫不留情,说话也难听极了。

    相里怀瑾没有任何受伤的神色,抿起唇认真思索,慢慢开口:“我太弱了。”

    姜莞心满意足地贬低一通相里怀瑾后提着裙子下车。她就是专门过去给相里怀瑾找不痛快的,相里怀瑾不爽,她就开心。

    车马劳顿,一路到了陈留。

    姜莞将帷帽戴好,下车散步向客栈去。她平日是不爱走路,但坐车坐了一下午,腿都酸了,难得走走。

    薛管事阅历丰富,为她介绍起陈留城。

    “陈留历史悠久,在祁国众多城池中也称得上是古城,最值得称道的就是它厚重的历史底蕴。”

    姜莞隔着帷幕看了看四周往好处说是古朴,说直白点就是老旧的街道接话:“是够破的。”

    薛管事沉默了一瞬,继续道:“咱们会停在这里两日休整,郡主感兴趣可以去逛逛淘一淘古籍。不过城外有座山可是很危险,那山极高,背后是断崖,郡主莫要去那里玩耍。”

    姜莞双手背在身后踱步,一面听薛管事说话一面观察周遭环境,闻言颇无语:“我才不要去淘什么古籍,当下的书我都懒得瞧,莫说古籍了。”她连看话本都嫌字多,还看古籍,薛管事实在将她的情操想的太高雅了些。

    薛管事也只是提议,一下子也找不到什么别的有趣的东西,陈留是真的很无聊。

    姜莞走着走着忽然发问:“管事,这街上女子好少,他们一直看我。”她实话实说,自打她从马车上下来,无论走到哪里都被许多目光盯着。

    薛管事一愣,四周望去,街上确实如姜莞说的一样,女人极少,完全不似其他城池街上热闹,自有种没生气的压抑。零星两个女人同样遮得严实,只有一双眼在外露着,去哪里都是匆匆忙忙的。

    不说不知道,姜莞一指出来后他也觉得陈留不大对劲,但又具体很难总结是哪里不对。

    姜莞坦然接受各种目光,并没有什么害怕。她同样感受得到这些目光中有很大一部分并不友好。

    总不至于是她说了两句城破,他们便极有爱城精神地要用眼瞪死她,那实在有些热情。

    姜莞随着车队行走,陈留百姓多是看她,虽然不大友好,却并没有什么伤害她的实质举动。

    一群人眼看就到客栈,变故陡生。

    街拐角急冲冲地跑出个女人,直接撞在前面开路的护卫身上,跌坐在地。紧随其后而来几个家仆模样的人将摔得七荤八素的女人拽起来带走。

    那女人鼻青脸肿的,显然身上早就有伤,不是这一摔能摔出来的伤势。

    一被捉住,女人反应过来,却并未向姜莞他们求助,只看了他们一眼,麻木地被拖走了,素白的衣服上尽是斑斑灰尘。

    姜莞看了场没头没尾的闹剧,只觉得其中全是逻辑错误。

    一个看上去拼命逃跑的女人被抓住后听天由命得未免太快,连挣扎求助也不,怪得很。

    姜莞也没有善心大发非要当街将那女人救下再断一断案,审出个青红皂白来,只是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人被拖走。

    她也没任何好奇心,即便发现不寻常,也不想弄清一切。

    薛管事看向姜莞,等她做下一步定夺。

    “继续走。”姜莞淡淡道。

    车队便重新出发,刚才的事不过是个插曲。

    零零九看她没有任何见义勇为的意思,一张脸冷漠得可怕,不由得再度默默感叹怪不得姜莞不是女主,她实在缺乏女主必备的善良。

    换做女主,一定会将人救下悉心询问照料。

    这下不巧,客栈老板只说陈留客栈已满,没有别的空房,全然再住不下姜莞一行人。而略差一些的客栈姜莞也不愿纡尊降贵去住,倒让人为难起来了。

    她向来是能住好的绝对不去住差的,如今有好客栈,她就要薛管事将里面的人赶出来换她去住。

    客栈老板打量姜莞,眼中的轻蔑不言而喻。姜莞确定自己与他从未见过,不知道他哪里来得高高在上的姿态。

    “我不管,我就要住这里。这里已经很差劲了,比它差劲的得差劲到什么地步啊。我住太差的地方就会浑身发痒,感觉有虫子在我身上爬。噫!”姜莞十分严肃地胡说八道。

    薛管事看到客栈老板明显难看下来脸色,忙打圆场:“我知道郡主对此客栈青眼有加。”

    姜莞摇头,十分诚实:“只是没得选。”

    客栈老板刚好看的脸色又臭了下来:“小店今日已满,容不下阁下这尊大佛,还请阁下去别家下榻。”

    姜莞隔着帷帽瞪人,冲薛管事道:“管事,把这店给我买下来,把他赶出去!”她秀丽的手指指向客栈老板,气势十足。

    薛管事人都麻了,先安抚姜莞:“女郎息怒。”

    客栈老板也被她气得够呛,口中一直重复念叨:“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姜莞冷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孔圣主张仁者爱人,其句中女人指君主所宠幸之人,到你这里来孔圣就成了贬低女子的恶人。你这种学习他的思想,真是把人和思想糟蹋了,尽学了些自以为是的糟粕去!”

    客栈老板气得浑身颤抖,面上的肥肉像波浪一样荡漾出波纹来了。

    零零九同情不已,这人实在想不开要与姜莞吵架。要知道姜莞牙尖嘴利,虽然平常不爱读书,但一到吵架时各种典故信手拈来。她在吵架时分外冰雪聪明。

    姜莞还要再补两句将他的心伤得千疮百孔,外面忽然来了人,是个略有些富态,穿着得体的中年男人。

    她斜眼看来人,倒没继续和客栈老板吵架。

    客栈老板正生着气,一看到来人立刻堆上笑容:“陈管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姜莞看着他变脸极快,都想笑了。

    被叫陈管家的人冲着客栈老板笑笑算打了招呼,周身萦绕着和气生财的气质。那陈管家一转脸,反倒对着姜莞他们道:“我是来代我家老爷致歉的。老爷是陈留城中陈家人,今日家中有人逃脱,在街上冲撞了你们,实在不好意思。”哪怕是致歉,陈管家虽然彬彬有礼,却依旧带着些高高在上的。

    薛管事看向姜莞,等她发话。

    陈管家这时候才露出些惊讶,没想到一群人中做主的竟然是个少女。

    少女缓缓抬起头看向这位陈管家,忽然笑了。

    零零九就知道她又要作妖,屏住呼吸。

    只听姜莞冷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来给我道歉?让你主子过来!”

    “嘶——”客栈老板被她的嚣张态度惊呆,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56.  第 56 章   不见女子

    陈管家的神情僵在脸上,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以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姜莞,仿佛她说了什么惊天之语。

    姜莞喜欢他这个惊异的表情, 看上去特别没见过世面:“你还不配同我道歉,你主子若是真心实意想与我道歉呢,就让他自己来,我只说这一次。”

    陈管家尚未说什么,客栈老板先忍不住出头:“你这小女郎好出言不逊, 可知道这是谁?这是我们陈留第一富绅家的管家, 陈管家!人家好心找你道歉,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你竟然还敢摆谱, 真是……”他还想找个狠词好教训姜莞一番, 想到她伶牙俐齿, 究竟还是忍住了。

    姜莞不再理会他们, 四下一瞥,自有护卫会意为她拿了数层坐垫来绑在椅子上,她才施施然坐下。

    八珍捧了煮茶的器具来,当面煮起茶,直接将二人无视。

    客栈老板看着一种护卫们腰间带刀, 也不敢放肆说些什么,只嘀嘀咕咕地说小女郎不识抬举。

    陈管家到底多些见识, 看到姜莞座下那套锦绣缎面的坐垫, 又看到八珍烹茶的茶具,心不由得一沉。

    这些都是稀罕物,能用得起这些东西,那个戴帷帽的女郎一定身份不一般。

    这下可有些棘手了。

    原先他来这一遭不过是听家中下人说今日逮那泼妇时冲撞了外地来的路人, 为显陈家慷慨名声,他这才来赔罪,没想到竟冲撞了不得了的人……

    他在陈家做管家,擅长察言观色,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开口就招了那位女郎不快,当下冷汗满一额头。

    他斟酌词句,缓缓开口:“不知女郎是哪里人士?我回去也好向我家主人有个交代。”

    姜莞盯着茶汤煮沸的袅袅白烟发呆,恍若没长耳朵,不理会人。

    薛管事善良地将腰牌递予陈管家瞧,陈管家看清上面的字迹后腾的一下子跪下,将一旁念叨的客栈老板吓了一跳。

    “小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郡主恕罪。”

    念念有词的客栈老板一愣,立刻吓得面如金纸,下意识跟着一同跪下,俯首帖耳,不敢抬头看姜莞。

    他刚刚说了郡主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客栈老板恨不得自己能一下子昏死过去。

    “莫跪了。”薛管事好心好意提醒,“去叫你家主人来吧。”

    跪地的陈管家恍然大悟,自姜莞说过上一句话后便不曾开口,当真是金口玉言,说只说那一次,就只说那一次。

    他忙起身道:“我这就去叫我家老爷来,还请郡主稍等。”

    陈管家跑了,客栈老板还在地上跪着,暗自叫苦不迭,可他也不敢说累说痛,姜莞无视他对他来说已经是一种恩赐。他现在更怕姜莞想起他的冒犯,收拾他一顿。

    客栈中一片安静,只有茶汤煮开了冒泡的细微声音。

    姜莞戴着帷帽靠椅而坐,双手抱胸,搭在肘弯上的指尖有节奏地轻叩,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陈留城第一富绅陈老爷来得很快。

    富不与官争。姜莞虽不算官,却和皇权沾边,也难怪陈老爷来得这么快。

    陈老爷比陈管家要矮些,却胖上不少,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只圆球,穿了上好料子衣裳的球。

    零零九忍不住道:“他的腰带一定是寻人特制的。”不然世上哪有这么长的腰带。

    姜莞则更为刻薄:“这腰带解下来长得能直接给人上吊用。”

    零零九觉得她说话好伤人。

    陈老爷显然已经被陈管家知会过,知道哪个是正主,见了姜莞便跪:“小民见过郡主。”

    姜莞这才开了尊口:“陈富绅。”清清甜甜,一听便知道她年纪不大。

    陈老爷接话:“小民在。”将姿态摆得极低,让人挑不出错。

    “开始吧。”姜莞道。

    陈老爷没大明白她要开始什么,讪讪道:“还请郡主明示。”

    “他没说么?”姜莞一指陈管家,“让你来道歉的,你说开始什么?”

    陈老爷不愧是能赚银子的,姜莞态度如此烂,他也能赔下笑脸:“小民管教不严,让家中下人冲撞了郡主,还望郡主海涵。”

    姜莞:“我不海涵。”

    任谁听了都觉得她在耍人玩。

    陈老爷依旧笑得诚恳,十分上道:“惹郡主动怒,是小民之过,不知郡主如何才能消气。”

    “今日冲撞我的是个女人,你让那女人来向我道歉。”她颐指气使,仿佛天生就该吩咐人。

    陈老爷听了这话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有了一瞬间的难看。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重新笑道:“郡主,实在抱歉,你说那女人应当是我二儿子的媳妇,她得了疯病,要她来赔罪实在是……不如我代她向郡主道歉。”

    “是疯子啊?”姜莞说话抑扬顿挫,“晦气。”

    倒也没有要再追究下去的意思。

    陈老爷笑容更和气了。

    “都起来吧。”姜莞听上去依旧不大开心,“既然老板说了庙小容不下我,咱们换地方住便是。”

    零零九为姜莞让步而感到惊奇,紧接着就听到客栈老板与陈老爷同时开口。

    “方才是我看错了,客栈中还有空房,郡主愿下榻于此,是小店的荣幸。”

    “陈家在陈留还算得上有些头脸,郡主若不嫌弃,便到我陈家住吧,也好让我弥补下人的冲撞之错。”

    姜莞从容起身,目光在二人脸上逡巡,似乎是在挑三拣四。她最后看向陈老爷道:“那便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好了。”

    陈老爷一愣,旋即道:“多谢郡主。”

    姜莞睨了一旁提心吊胆的客栈老板一眼:“你这里好破,当我稀罕。”还是十分记仇。

    客栈老板哪里还敢像刚才那样不服,点头哈腰道:“是,郡主说的是。”

    陈老爷吩咐陈管家立刻回去准备恭迎贵客,自己则留在这里伴着姜莞一行人一同过去,做得可谓是滴水不漏,十分周到。

    他向姜莞介绍陈留当地的风土人情,因着是本地人,说得更为详尽:“陈留是古城,咱们城虽小,可是却是保存祁国礼数最完整的地方。便是京城,也不一定有咱们陈留礼数周全。那些名家大儒也爱在陈留居住,毕竟这里的文化氛围最浓厚。郡主若对诗书礼仪感兴趣,陈留……”

    姜莞很果断道:“不感兴趣。”

    陈老爷住口,有些猝不及防,任他很会圆场,一时间也接不上话。

    姜莞终于感受到世界都安静了,心情大好。总有人在她耳边念叨着诗书,她看起来难道像一个爱看书的人么?

    这一打岔,陈老爷大约终于发现姜莞着实是个难伺候的人,终于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闭嘴跟在一旁。

    他胖得厉害,走起路来一喘一喘,不时要用帕子揩去头上的汗,显得十分辛苦。

    好在去陈府的路程并不远,众人很快到了陈府大门前。

    作为当地第一富绅,陈宅的确不堕威风。整座府邸极高极阔,门前铸有两座石貔貅,意为守财。

    除了貔貅外,门前还站着数个男子,见人来都标标准准地跪下磕头:“见过郡主。”

    姜莞侧目看向陈老爷。

    陈老爷当即解释:“这是我的几个儿子,前来拜见郡主。”

    姜莞瞧了眼身边的八珍。

    八珍立刻扬声道:“起吧。”

    几人这才起身,左右退散,识相地将路让出。

    陈老爷在前方带路,一群人自大门鱼贯而入。

    府内说好听些叫古朴厚重,说难听像是牢笼,规制皆过于板正,叫人看了心里憋闷,喘不上气。府上多用棕灰颜色,死气沉沉的,不知是水患还是什么原因,竟不见一朵花来装饰。

    八珍撇撇嘴,搓了搓手臂。

    零零九也忍不住开口:“这也太……压抑了吧。”

    姜莞赞成,语气活泼:“像棺材呢。”

    陈老爷还在一旁为姜莞介绍府上各处,姜莞也没听进去,只觉得这里的房子都不好看,懒得管它们是做什么的。

    直到客院前才停下。

    “郡主,饭菜已经备好,随时能为您接风洗尘,您看如何安排?”陈老爷问道。

    “送过来吧,我累了,要歇息。”对于别人百般讨好,她依旧不假辞色,我行我素。

    零零九十分唏嘘,纵然陈家千般付出,也不会换来姜莞半分感谢的。她只会觉得这些是理所应当。

    陈老爷本来是打算摆宴,听到姜莞这么说,只好答道:“是,我这就叫人送饭,您有什么尽管吩咐。”

    姜莞颔首,双手背后径直进了院子。

    薛管事冲陈老爷微笑道谢:“您费心了。”

    陈老爷忙了这么久终于得到句好话,心里舒服许多,嘴上谦词:“应当的,应当的,若有不周之处,您可一定要说。”

    “多谢。”薛管事一面吩咐护卫搬各种物件入内,一面答谢。

    房中继承了府邸的古意,并无什么饰物,只有老木书架与博古架做点缀。书架上放五花八门的典籍,堆的满满当当。博古架上则摆着各类古董。

    八珍一进门就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再忍不住吐槽:“这陈家也太一言难尽了,一路走来连个亮色也看不到,我要瞎了。陈留果真是古城,连富绅家看上去都这么有文化气息。”

    她一面说着一面麻利地将几个坐垫放好,好让姜莞有地方坐着歇息。

    姜莞从善如流地坐下,将帷帽摘去搁在桌上:“什么文化气息?我看是死气。”

    八珍吐舌,归置东西:“不过一路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姜莞直接指出:“不见女子。进了陈留城一路上便少见女子,就连方才进陈家时在外迎客的也都是男人。陈家难道一个女眷也无?”

    “那个陈老爷有许多儿子,难不成儿子都是他自己生出来的?”八珍越想越不对劲。

    57.  第 57 章   将他的眼睛当镜子照……

    姜莞嗤笑:“陈富绅若能生子, 陈留的特色就不是古蕴,而是男人生子了。”

    八珍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蠢,面色一红, 却又好奇问:“那陈家的女眷呢?怎么不曾见女眷出门迎您?”

    姜莞食指轻叩桌子:“大约是不能出门。”

    “为什么不能出门?”八珍不解。

    “因为是女人。”姜莞一笑,“在陈留,女人不能出来抛头露面。”

    她略一沉吟,继续推理道:“应当不止是抛头露面,只是不知道到了哪一步。”

    八珍张大着嘴, 从没听过这种规矩, 下意识道:“这是什么道理?什么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女人为什么不能抛头露面?”她难以理解。

    “不是什么道理,陈留是所谓古城, 如今看来好的没继承下来, 净学了些死而未僵的糟粕。”姜莞懒散道。

    八珍尚在困惑, 零零九却听懂了部分:“陈留的男人不让女人出门?是遗传下来的陋习?”

    “是吧, 这城推崇所谓礼数推崇得过分,怪不得在街上个个拿眼瞧我,想来是没见过女人上街。”她阴阳怪气的。态度可见一斑。

    零零九大为不解:“难道就没人反对吗?”

    “谁来反对?”姜莞问。

    零零九张口要说那些女人,忽然意识到要她们反抗有多困难,她们连门都出不去, 要如何反抗?

    “她们反抗不了,而男人作为既得利益者, 享受着完全掌控她们自由的权力, 更不会愿意帮她们反抗。恶性循环,越来越差越来越差……”姜莞在脑海中不断重复越来越差,零零九觉得她好聒噪!

    “其实如果只是不能出门的话,也还好吧。”零零九嘀咕, “在家中安全不说,也省的风吹日晒。”

    姜莞听了这话冷笑起来:“只是不能出门?你在家中看到一只虫时,殊不知家里已经有了虫巢,在你看不到的地方满是虫子。”

    零零九想到虫子就麻了起来,还好它是系统,并没有实体。

    “你看到她们只是不能出门,想没想过连门都不能出,还有什么压迫在她们身上?”姜莞语气冷淡,“不自由,毋宁死。”

    零零九大为震动,又不明白为何会有这种事发生,喃喃问了句:“为什么?”

    姜莞却懂它的意思,冷嘲热讽:“这就是你的世界,你问我为什么。等吧,等到相里怀瑾做了皇帝,你说的,好日子就来了。”

    零零九头一次产生了怀疑。作为书中世界的管理者,它一直相信自己的男主无所不能。但跟随姜莞看到世界中的人们生活在如此水深火热的环境之中,它不免想换一个统治者真的能让这一切都好起来吗?

    姜莞听它没了动静,也没有继续挖苦,端详起八珍收拾东西。

    外面很快送了饭菜来,八珍将桌上换了金线绣的桌垫,而后僵饭菜端上来。

    陈家对饭食很是上心,菜色看上去还算诱人。

    八珍布置好盘子忧心忡忡地对姜莞道:“郡主,陈家连送菜的下人都是男人!”她一直记着姜莞刚刚说的话,此时更是确信无疑。

    姜莞笑:“吃饭。”

    八珍先伺候姜莞用饭,一直闷闷不乐的:“过去我一直想做的祁国其它地方是什么样,如今随您走过这么多地方,我才发现外面并不如我想象得好,甚至差劲极了。外面的女孩子好像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里,我只看到她们越来越可怜。现在想来,安平城里的那些女人竟然算是生活得最好的。”

    姜莞慢条斯理地用饭,姿态好看极了,便是陈留城中最重规矩礼数的老古董来看了也挑不出任何不是。

    她将口中食物咽下才道:“干嘛不开心,笑一个嘛,我亏待你啦?”

    八珍摇头,很认真道:“不是的,郡主对我很好,我只是,只是为这些过得不好的人感到难过。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可能想到我有郡主你是幸运的,而她们什么都没有,就觉得她们好可怜,我好想哭,不想让她们这样。”

    零零九都被八珍的一番话打动,觉得她实在同情心很强,让它跟着不由自主地一起同情起它世界的可怜百姓。

    姜莞立刻制止:“不许哭!敢哭就把你留在这儿。”

    零零九觉得姜莞实在没心没肺,很会扫兴。

    八珍本来都要掉眼泪了,被姜莞这话吓得将泪硬生生憋了回去。

    “郡主。”过了一会儿,八珍看着姜莞用饭的侧颜还是忍不住叫道。

    姜莞送了汤到口中,还未说话,先摇头。喝了小半碗汤她才道:“不要。”

    八珍瞠目结舌:“郡主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把心里话都写脸上了。”姜莞将银勺放下,“我不想多管闲事,天底下闲事管不尽的。还有,陈留从根儿开始烂,要救的是一整座城的女子,而不是过去几个村子那样,做不到。”

    她三言两语分析清楚利弊,八珍听明白了,钝钝地点头。她虽然很想帮人,但也知道量力而行的道理。出门在外,与一座城为敌,太难了。

    零零九本来看八珍开口要求姜莞时很是激动,默默祈祷姜莞会答应下来,结果被拒。它失落极了,却不好意思开口让姜莞帮一帮人。

    这里是它的书中世界,其中一团糟,无辜的百姓因此受苦。再想想它过去只将主角当人看的心理,它快要羞愧死了。

    姜莞看她失落,弯唇笑笑,留她在房中用饭,自己则在外散步。

    她只在客院中散步,护卫们多在房中用饭,一时间四下安静,隐隐能听到不同房内护卫们的说话声与风的沙沙声。

    这种并不彻底的静能让她放松下来,借着皎洁的月光,她能将周围环境看个分明。

    不得不说在白日里让人感到沉重的房子在夜里看起来更让人堵心了,这是陈留人过分追求古朴所致。哪怕是商人也要让家宅看上去富有文化气息,这样在陈留城中才会更加受人夸赞。

    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姜莞抬头看着月亮发呆,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警惕回头,看到来人后略有些惊讶:“你能走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相里怀瑾这时候就能慢慢下地行走,可见体质有多强悍。这是世界对男主的偏爱。

    相里怀瑾显然也意外姜莞会在这里,带着形于色的惊喜:“莞莞。”

    郎中惊异于他的恢复速度,却并不赞成他过早下地行走。到底是断过骨头的,就算恢复得比旁人快上百倍,那骨头终究也是断过,还是循序渐进来得好。

    他的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深,像是会吸人的湖:“走走,好得快。”

    姜莞负手向他走近了些,相里怀瑾呆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微微仰头看向他,慢吞吞开口:“郎中不是说你走不得路,你怎么硬要走路啊,骨头不会再断掉么?”明明是询问,却被她说出一种天真的残忍。

    相里怀瑾认真回答:“保护你。”

    早点好起来,才能保护你。

    姜莞甜甜一笑:“那你要多走走路快点好起来呀,我本来今日看这府上不对劲,还想偷偷潜入这家女眷院子里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可惜你伤还没好,没人带我去。”

    零零九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看出姜莞分明没安什么好心。

    她哪里想偷偷潜入什么女眷的院子里,话说得好听极了,只不过是想让相里怀瑾多走走路。她若真要去哪,哪个护卫不能带她去?

    相里怀瑾如今伤势刚刚好转,过度训练极有可能让刚恢复好的脆弱骨头再度断裂。

    她嘴上甜蜜蜜的,却是存了让相里怀瑾再断断骨头的坏心思。

    相里怀瑾还很高兴的样子向她保证:“很快好起来。”

    姜莞看着相里怀瑾堪称单纯的样子,心中没有半分不好受又或是负罪感,笑眯眯地哄骗他。

    零零九对此不敢再发表什么意见,生怕姜莞又提起杀不死相里怀瑾的事。它不无鸵鸟地想,反正现在能杀死相里怀瑾的先置条件并不存在,姜莞想出气便出吧。

    她弯弯眼睛问:“你身上还疼么?”少有的关切,她对相里怀瑾向来少有好脸色。

    相里怀瑾摇头:“不疼的。”

    “不疼你更该多走走,只不过是小小的土龙就把你伤成这样,你再不好,我真要觉得你没用了。”姜莞在打压贬低他。

    相里怀瑾点点头,忽然伸手向她脸。

    姜莞脸上顿时没了笑,一把拍开他的手,色厉内荏地看向他。

    相里怀瑾手被打开,也没有任何不悦,指了指自己脸颊:“汤汁。”

    姜莞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方才用饭时脸上不小心沾了汤汁,这才神情稍霁。她摸出帕子抵在脸上问:“这里?”

    相里怀瑾摇头:“向上些。”

    姜莞便将手抬了些问:“这里?”

    “再上一点。”

    姜莞这次将手抬高了点,用眼神询问他。

    “要低。”

    姜莞有些烦躁,垂了垂手,就是擦不到汤汁的位置,人已经在愤怒边缘。

    她抬眼看到相里怀瑾,忽然开口:“你低一些。”

    相里怀瑾没弄明白她要做什么,却很顺从地弯下腰低了一点。

    即便如此,这个位置对姜莞来说依然有些高。她没什么耐心,伸手勾住相里怀瑾的脖子将人向下带。

    相里怀瑾的脖颈在被她碰到的一瞬间变得十分僵硬,他木木地被她勾了下来。

    “这个高度正好。”姜莞骤然凑近他,专注地望着他的眼睛。

    相里怀瑾连呼吸都不会了。

    她再度抬手,准确无误地将脸上汤汁擦去。

    竟然是将他的眼睛当镜子照。

    58.  第 58 章   女院

    姜莞擦掉脸上的汤汁后便松开勾住他脖子的手, 退得远远的,像是只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

    相里怀瑾轻轻地长出口气。

    姜莞将帕子抛给他:“脏了,不要了, 给我丢了。”

    相里怀瑾轻松接住手帕,对她笑笑。

    姜莞不喜欢看他笑,侧过眼去:“走了。”她只是通知,并没有征求同意的意思,转过身就要离去。

    相里怀瑾在她身后一瘸一拐地跟着她, 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刚刚好的距离, 不远不近。

    “你跟着我做什么。”他如今身体未大好,走起路来不像过去,总有轻轻的脚步声。她不用回头看就知道他在跟着她走。

    “送你回去。”相里怀瑾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 干净清冽。

    姜莞一边走一边翻个白眼:“多事。”

    相里怀瑾听她这么说也不恼, 依旧默默跟在她身后, 像是她的影子。

    ……

    陈府女院和府上其余地方都不同。

    实际上单独辟出这么个“女院”就很能说明事情, 陈家的男女是不住在一处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男女不同席,陈留城中哪怕是夫妻也不同住。而在女院中,未嫁女与家中夫人姨娘又是不能住在一处的。

    但她们也有相同之处。在这里,女人们无论嫁与未嫁,都要被锁在院中不得出入。她们被家族中的老寡妇看管着, 整日看到的只有院子里的那片天空。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除非有重大丧事她们才能能隔着门通过府上伺候的婆子们传上两句话, 与外界沟通。

    平时她们是看不到陌生面孔的, 就连饭菜也是丫鬟们到院墙开的长形洞那里去取。那洞只能从外面开,除了送饭时候,其余时候不会漏出一星半点外界的光。

    但在女院中最惨的不是这些嫁与未嫁女,是寡妇。

    寡妇们不在女院住着, 住在家庙中。家庙不及府上,更为清苦。这清苦完全是人为的,陈留城的百姓们觉得寡妇合该吃苦,为亡夫守节。

    当然,这是最基本的。

    那些最让陈留百姓们称赞的寡妇还是那些追随亡夫而去的,多么贞洁!

    陈家二少夫人就是守在陈家家庙里的寡妇之一。

    她如今又跪在家庙的宗祠中,眼前是一片黑压压的祖宗牌位。她跪在地上,牌位高高地摆在上面,在幽幽烛火中她只觉得这些牌位会动,向下覆压越来越低,直要将她压死。

    她再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过了半天,外面有粗使的婆子入内检查她老不老实。婆子看着倒在地上的二少夫人一愣,旋即喜气洋洋地大喊:“哎呀,不好了,二少夫人为二少爷祈福劳累过甚,晕倒啦!”

    她那语气中没有一星半点儿“不好”的意味,倒像是在说好极了!

    二少夫人晕倒可真是太好了!

    她这一声将整座家庙点得热闹起来,家庙中所有婆子们顿时交口吆喝起来:“二少夫人为二少爷祈福劳累过甚晕倒了!”要叫人尽皆知。

    她们的二少夫人虽然在外说是得了疯病,但疯子为人守节才能更显示出情真意切忠贞不渝,更让陈家的名声大噪。

    姜莞昨日走的路不少,晚上回来沐浴以后沉沉入睡,这一觉直到日上三竿她才醒来。

    她向来我行我素,身边人也都顺着她来,她想如何就如何。

    陈家人早早起来候着等郡主吩咐,不料到这个时辰郡主才起,一时间人人难免露出不赞成之色,只以为她太不守规矩,没有礼数。

    但她是郡主去,他们又不能强用陈留的规矩约束她,只好在心中默默不满,还要给她张罗早膳。

    姜莞起来被伺候着梳洗完又用了早膳,这才终于拨冗见陈老爷一面,到底陈老爷是东道主,她也不会一点面子都不给。

    陈老爷昨日一直没瞧见姜莞的真容,一入门也低着头以示尊敬,这是陈留的礼数,同姜莞问好:“见过郡主。”

    姜莞敷衍,惜字如金:“坐。”

    陈老爷“哎”了一声,捡了椅子坐下,不期间一抬头,看到主座上的少女艳若桃李,仿佛枝头三月花,当即呆了一瞬,又很快低下头去。

    昨日听声音他就知道这位郡主不是个好惹的人,今日见了她的模样就更加确信这点了。她长得漂亮,却是不好惹的漂亮,妖怪似的。

    陈老爷本就迷信,一下子更怕她了。

    他干咳两声,本想说的话在嗓子里卡着,艰难开口:“郡主今日可有安排,您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若不嫌弃,请让在下效犬马之劳,为郡主在陈留游玩做引。”

    姜莞意味深长一笑:“也可,就先从你府上逛起吧。昨日夜黑,并未看得清你府上风光。”

    陈老爷自觉荣耀:“是,我这就去着人准备。”

    姜莞顺口问:“怎不见你府上女眷?”

    陈老爷顺理成章地答:“女眷都在女院中。”

    “女院?”姜莞挑眉。

    陈老爷丝毫不觉得一切有任何问题,同姜莞解释:“不错,在我们陈留男女不同住,女子都在女院中,平日并不出来,是以郡主未曾见到。”

    姜莞点点头:“哦。”倒真像是随口一问。

    她这样随意的态度叫陈老爷卸下心防,倒觉得这郡主虽然没有规矩,人还算得上包容,对于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事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过去陈留城不是没来过女子,那些女子中可是有对此事看不惯的,甚至有异想天开要救整座城的女人的,真是愚不可及。

    姜莞的态度让陈老爷觉得她是自己人,于是问:“郡主可要见见她们?”

    所谓自己人是同样占据主导地位牺牲别人满足自己利益的人。

    姜莞掩唇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道:“好吧。”倒像是多不情愿,只是顺着陈老爷的话给个面子罢了。

    陈老爷也觉得这样很好,能不用他来直面姜莞,省得被奚落。

    “我带您过去。”陈老爷点头哈腰,又不显得十分谄媚。

    女院外有诸多守卫把守,保证了女院的绝对安全同时,也让那些女子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事实上要逃出去实在是件很难的事情,就算侥幸从陈家府上逃了出去,在陈留城中若是有女子落单在街上行走被人瞧见,必然要被抓住问讯的。

    更何况陈留积习已久,一代代下来,她们或许早就对那片院子习以为常。

    习惯才是最可怕的。

    姜莞如是想着,就越觉得昨日那个女疯子有些意思。

    女院中除了守卫,能灵活走动的就是长得高大的婆子。她们同样是女院组成的一部分,将一生交给了女院。她们的后代若是女孩,同样在女院长大,做女院中夫人女郎的丫鬟。

    守卫们见着姜莞一惊,其中固然有惊异于她的美貌,更惊讶的是府上竟然有女子能这样随意走动。

    “还不见过郡主。”陈老爷为他们的呆愣扼腕。

    郡主啊!

    守卫们立刻下跪行礼,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老实极了。

    姜莞懒得在无用的地方浪费时间,将眼一转,便露出个生动的厌烦神色出来。

    陈老爷察言观色,看出姜莞不悦,立即道:“还不将门打开!”

    守卫们立刻打开门,陈老爷便引着姜莞入内。为了尊重陈留风俗,护卫们皆被留在院外等候,这又让陈老爷心中舒坦许多,以为她也是个很入乡随俗,尊重风土人情的人。

    女院最外有几个婆子正在洒扫庭除,见他们进来像看见什么似的,有个吓得苕帚都掉了,昭示出院子基本上不进外人。

    陈老爷瞪她们一眼,她们才回过神,忙低下头继续干手中活计。

    “我有几个女儿年纪与郡主相仿……”陈老爷又要多言。

    姜莞黛眉一皱:“你好啰嗦,本郡主要如何需得你在一旁指指点点?退下!”她并不经常动怒,大多情况下都是直接阴阳怪气叫人承受不住自行告退。

    然而陈老爷从商,是块很啰嗦的狗皮膏药,她着实懒得与之废话,便吓他一吓。

    陈老爷吓了一跳,后背一下子发毛,他人又胖,一下子惊出满身冷汗,忙不迭道:“是,是。”而后急急退下。

    他拿眼去瞪一旁的婆子,低声:“伺候好郡主,让郡主游玩尽兴。”

    婆子们愈发傻眼,不明白世上最厉害的老爷为何会如此听从一个女人的话。在她们的认知中,老爷就是这天地间最厉害的人。

    烦人精走了,姜莞愉悦起来,将这里当成是自家后院逛起来。

    女院中依旧不见鲜花,看上去没有半分女子居住的气息,整座女院从高处俯瞰像一口巨大的棺材,埋葬了不知多少女人。

    她在女院最外,全然听不到有哪一间院子中有什么声音。没有哭声,没有笑声,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目光在几个院子中逡巡一遍,而后看向身旁的八珍问:“你瞧着哪间院子最顺眼?”

    八珍看哪间都一样,随手指了一座。

    姜莞便迈步向那间院子去。

    二人对话皆落在洒扫的婆子耳中,听得她们心惊肉跳。

    世上竟然有如此轻佻不规矩的女子,真,真是大逆不道!

    姜莞抬手叩门,门内很快传出警惕的女人声音:“谁?”

    她睨一眼握着扫把的婆子,虽然什么也没说,那婆子却鬼使神差地心领神会,快跑过来冲着门内:“是外面的郡主贵人,老爷许可,叫她在咱们这里随意游玩。”

    女院中的女人们并不知道郡主是什么,但知道老爷的命令。

    59.  第 59 章   规矩!规矩!

    院门打开, 穿着粗布短衫的婆子木楞地看着门外,待瞧见姜莞后下意识叫了一声:“哎哟。”不知是在哎哟什么。

    这婆子呆呆木木的,完全没有眼力见, 看到姜莞也不知道行礼,只傻愣愣地看着人。

    八珍要斥她无礼,就见姜莞径直入内,便也只好拎起裙子抬脚跟了进去。两个婆子紧随其后,开门的那个依旧在状况之外, 看样子许久没见过外人, 也没和外人说过话。

    院子中陈设如常,与客院唯一不同在于其中的房子是两层楼高,却并没有楼梯相连。

    二层楼上出来个懵懂的小姑娘, 站在窗边好奇地探头看着她们。看身量能猜出她年纪应当比姜莞小些, 穿戴都很金贵, 银盘脸、樱桃嘴, 一双眼澄澈清明,让人想到幽深山林中的小鹿。

    姜莞向她一步步走去,她就趴在窗边向下看,眼也不眨,也不说话。

    “女郎!”开门的婆子见到这颗伸出来的脑袋当即厉声道。

    小女郎顿时将头缩回, 不见了踪影。

    八珍向房内看了一眼,发现问题所在:“这, 这里连楼梯都没有, 要怎么上去?”她原以为楼梯在房内,看后才发现一层里只有些家具,压根儿没有楼梯,然而房外也没上去的路, 那小姑娘又是如何上去的?

    姜莞在楼前堪堪停下,沉默地看向那个在院中伺候的婆子。

    拿苕帚的婆子当即同另一个道:“还不想办法让郡主上去!”

    另一个唯唯诺诺地点头,手忙脚乱地到院子角落去,很快弄出巨大的轰隆声。

    伴随着刺耳的轰隆声,粗使婆子竟然硬生生推了座装着轮子的木楼梯来。

    八珍惊掉下巴。

    姜莞依旧波澜不惊。

    零零九觉得荒诞至极,然而看到姜莞依旧没什么变化的神色,不得不感叹哪怕天塌下来她可能还是这个表情。

    除非相里怀瑾或是另外两个男主死了,她会开怀一笑。

    八珍看着婆子费力推楼梯的背影不由感叹:“这房子造的有问题,为何不让工匠来改造?或者直接将楼梯固定在这?这样推来推去的,不麻烦吗?”

    婆子们很诧异地看着她:“楼梯一直放在这里,女郎万一下来了可怎么办?”

    八珍一懵:“她下来,怎么了吗?”

    婆子们更加奇怪,仿佛八珍连什么常识也不懂:“女郎当然不能下楼了。身为女郎,就该老老实实待在闺阁之中,出去岂不是坏了规矩!”

    八珍似乎明白了什么,努力压抑着喉咙中的颤意:“她整日就一直待在房间里吗?”

    婆子语气中带了几分骄傲:“那是自然,我们女郎是最知礼,最守规矩的。”

    八珍嘴里发苦,胆汁都翻涌到了嗓子里,只差哇的一下吐出来。

    零零九和八珍一个反应,在姜莞脑海中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狗屁规矩!”连系统都觉得离谱。

    一个人从小到大被拘在院子中已经足够令人发指,然而事实更加丧心病狂,连在院子里都是奢求!

    “这简直是……”零零九找不到任何形容词。

    “圈养牲畜。”姜莞优雅地踩着台阶向楼上去,裙摆像是水上的涟漪微漾开来,善良地帮零零九补全未尽的话。

    房门上落着把厚重的锁,杜绝中人出门的可能。

    婆子跟上从腰间摸出钥匙将门开了,到现在为止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容貌妖里妖气的少女是什么人,全然是因为陈老爷的交代才对她百依百顺。

    她所能了解的全世界就是陈府的女院,对于外界之事她一概不知。她甚至以为郡主是姜莞的名字。

    门被打开,那小女郎跪坐在房中绣花,老实极了。

    婆子心满意足,十分欣慰:“小女郎向来是最守规矩的。”自打姜莞入内,听她念叨了无数遍规矩。

    小女郎头次见到陌生人,放下手上绣品,抬起头一直盯着姜莞看。她忽然咧嘴笑起来,很亲近道:“你长得可真好看!”她笑起来十分可爱,圆乎乎的。

    两个婆子见了这么可爱的笑却立即瞪大双眼,伸手颤巍巍地指着她,仿佛她犯下了弥天大错。

    “小女郎,你怎能如此笑!”二人尖声道,“这是不合礼数的!你若是对着外男这般笑,就是水性杨花!陈家的面子要被你丢尽了!”

    小女郎吓得顿时闭紧嘴巴,一点笑容也没了,眼中只剩下害怕。

    婆子仍然对她刚刚笑得太盛耿耿于怀,还在念叨着:“小女郎,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眼见着要嫁人,笑成这样到夫家是要被浸猪笼的!”

    小女郎坐得笔直,低头听着二人训话,唇越抿越白,那点儿见了外人的喜悦终于全部消散,惊惶失色地哭了出来。

    八珍拳头握紧,要仗义执言,被姜莞悄悄按住。

    她们看着小女郎大哭,终于心满意足。这才是正确的,身为女郎怎么能笑成那样?

    “滚下去。”姜莞被小女郎哭得不耐烦。

    婆子们愣住,不解其意。

    “让你们下去,听不懂人话?”她反问。

    “这……”婆子们犹豫着,下意识不想下去。郡主虽说是女人,可也是客,还是一位与陈留规矩完全不符的客。她们不大敢让小女郎和不合规矩的人单独在一处。

    “有规矩要你们在见客时作陪么?”姜莞很快掌握控制婆子的关键。

    两个婆子一想没这种规矩,再没有留下的理由,才不安地退下,临走时还不忘叮嘱小女郎:“小女郎,你可一定要守规矩。”又是规矩。

    小女郎一直抽抽噎噎,哪怕二人离去,她依旧哭个不住。

    姜莞也没有哄她的意思,冷眼旁观她哭,甚至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有丝毫心软或是同情。

    零零九再度意识到姜莞是没有恻隐之心的。这小女郎如此可怜,任谁来了都会安慰她的。

    小女郎终于哭够,才渐渐停下来。她自己取出帕子将脸擦擦,一双眼四处乱瞟,怎么也不敢看姜莞了。

    她的活泼与灵气一下子不见,整个人只剩下惶恐不安,她的眼不再像小鹿,像是肿胀的核桃,成了一块烂木,失去所有神色。变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规矩不让她笑。

    “我好看么?”姜莞这么问她。

    零零九只觉得她性子实在太过恶劣,人家方才就因为这句话被斥责,她倒好意思旧事重提揭人伤疤。

    小女郎紧闭着嘴不肯说话,成了只木偶,看样子没了规矩对她来说是十分严重训斥。

    姜莞问:“你是陈富绅的第几个女儿?”

    那边依旧没动静,小女郎眼睛看向别处,不看姜莞。

    正当零零九以为她不会再和姜莞说上一句话时,突然听到她小声问:“陈富绅是谁?”

    “你爹。”姜莞慢悠悠道。

    “他不是我父亲,我父亲是陈老爷。”小女郎一本正经,“我是陈老爷的小女儿。”

    八珍噗的一下笑出声,觉得她很天真烂漫。

    “好笑么?”姜莞问。

    八珍被问住,急忙解释:“郡主,我只是觉得她很天真可爱。”

    “天真可爱。”姜莞抑扬顿挫地念着这四个字,坐着的小女郎被她的语调吸引,不由得偷偷拿眼看她。

    “这就是他们圈养她们的缘由。”姜莞并未直说“他们”和“她们”是谁,“不解世事就是他们想要的,什么也不知道才最惹人喜爱,可以将一切欣然接受,永远不会反抗。就像牲畜一样,养在一处,时辰到了就该出栏……不好意思,出嫁。她连富绅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样难道很天真可爱么?被当成猪圈里的猪,难道很可爱么?”

    小女郎听不懂姜莞在说什么,只觉得她说话声音好听,又忍不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到底年纪还小。

    八珍被姜莞当头棒喝,浑身发冷,又羞又惭。不知不觉间,她竟然觉得这样错误环境下的产物是可爱的。

    这分明是不正常的!

    “你问问她人该知道的常识她知道哪些?她知道花是什么,盐是什么吗?”姜莞又道。

    八珍没有去问,答案已经昭然若揭。眼前的小女郎连楼也不曾下过,又能知道什么常识,常识都是人在日常生活中所思所见潜移默化得来的。她没有这样的机会。

    姜莞没有深谈,又看向小女郎:“你要与人成亲了么?”

    小女郎想像看到姜莞时那样露出个笑,牵动的嘴角很快耷拉下来,显然将婆子们的话记在心里,她要守规矩。

    零零九看见她这动作,纵然是系统也生出几分心酸。年幼的女郎尚且如此,那些长大了的只怕已经不会笑了。

    她有问必答:“是。”乖巧得让人心软到一塌糊涂。

    “你多大年纪?”姜莞问她。

    小女郎想了想道:“我今年十二,你呢?”

    “我比你大。”姜莞敷衍她。

    八珍结巴:“年纪这样小,怎么能与人成亲?”这个年纪连月信都不一定有,怎么能和人成亲。

    姜莞没说什么。

    那小女郎好奇地看着八珍问:“你年纪多大?”她似乎很喜欢和人说话,学着姜莞的样子问。

    八珍被她问话,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十六。”

    “十六比十二大。”小女郎这么说了一句,“你比我要大呢。”

    八珍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胡乱点头。

    她与生人说上话,开心起来,话更多了:“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不用在楼上待着,可以来这里找我?”

    八珍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讲,只觉得太残忍,自由在陈留城外是很寻常的,在陈留里却是很奢侈的事情。

    她求助地看向姜莞。

    姜莞正儿八经地答:“我是姜莞,祁国的郡主,因为比你父亲地位要高,所以不用受规矩的约束。”竟然没敷衍人。

    60.  第 60 章   当真是位贞洁烈女

    陈小女郎又问姜莞:“祁国是什么?郡主是什么?姜莞又是什么?”她疑惑不解, 有许多问题。

    八珍有些绝望,都不知道从哪里同陈小女郎讲起,她不了解的东西实在太多。

    姜莞不知道哪里来的耐心, 竟然愿意同她掰开了解释:“祁国是你我所在的国家,我们都是祁国人,郡主是皇室女,姜莞是我的名字。”

    陈小女郎越听越不懂:“我叫陈十娘,国家是什么?皇室又是什么?”她隐隐约约也意识到自己和姜莞的不同, 越发迫切地想要了解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她有问, 姜莞便答。二人一问一答,时间过去得极快,转眼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陈十娘神情恍惚, 无法消化姜莞话中巨大的信息量, 她以为世上只有一间又一间屋子, 一个又一个院子, 一座又一座府邸,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国家,更不知道什么皇权。

    原来外面竟然这样大啊?她以为她所见就是整个世界。

    “我该走了。”姜莞看着陈十娘失魂落魄,慢悠悠道。

    陈十娘伸手想牵她袖子,又碍于规矩缩了手问:“你去哪?”

    “吃饭。”

    陈十娘问:“你还会来看我吗?”

    “不会。”她想了解的都已经掌握, 没什么再来看望的必要。

    零零九被她毫不拖泥带水的冷酷给伤到,她连哄一哄这小女郎都不愿意。

    陈十娘要哭了:“我过几日就要跟人成亲了。”

    姜莞想了想, 真诚祝福她:“祝你成亲快乐。”

    陈十娘这下真哭了。

    两个婆子没得到姜莞的允许也不敢上来, 只在楼下焦虑地等着。让外人与小女郎接触,她们究竟是不放心的。

    见外人也是坏了规矩,但是老爷吩咐的,她们就要照做, 因为听老爷的话也是规矩。

    直到见了姜莞从楼上下来,两个人才松一口气。

    姜莞径直出了院子,两个婆子一个相送,一个急忙上去看陈十娘的情况。

    开门的婆子看到陈十娘低头坐在房中,稍微放下心来。以防万一,她还是问:“刚刚那个郡主来可是与女郎说了什么?”

    那个人说了许多。

    虽然姜莞没有叮嘱过她什么都不要说,可陈十娘却隐隐约约意识到刚刚那些话不能说出去,那些都是不规矩的话,她是不能知道这些的。

    所以陈十娘头一次撒谎,摇了摇头。

    婆子从没想过陈十娘会撒谎,直接相信了她。

    院门有节奏地被敲响,婆子笑起来:“午膳送到了,我去拿,女郎在这里等一等。”她说着转身出了房门,顺手将门掩上,转身下楼梯。

    她熟练地伸臂在院墙洞另一侧的木板上敲击,墙洞那头的木板被拉开,另一侧塞了巨大的手提食盒进来。

    婆子将食盒取走,那边将木板放下,这就是她一天中难得与外界联系的时候。

    姜莞从女院中出来,陈老爷就在门外等着,见到姜莞有些不敢搭话,虚虚地叫了声:“郡主。”

    姜莞瞥他一眼:“摆膳。”

    陈老爷笑起来:“是。”又着人去摆膳。

    外面忽然有陈家的下人来,见着老爷在郡主左右侍奉,一时间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

    姜莞眼尖,远远指着他:“那人在那儿鬼鬼祟祟。”

    她一指,陈老爷尚未反应过来,她的护卫直接将人提溜过来,按在她跟前跪下。

    下人两股颤颤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郡主,郡主饶命!”

    陈老爷自觉落了面子,厉声斥责:“你在那偷偷摸摸做什么,不守规矩,陈家的人都被你丢完了!”

    下人汗流浃背,老老实实回答:“小的有好消息要禀报,只是看您在郡主这里,不知该不该打岔。”

    陈老爷也犹豫,又想听好消息,又要看姜莞的脸色。

    姜莞笑:“什么好消息?”

    下人看了眼陈老爷,陈老爷点点头,他便说起好消息:“在家庙祈福的二少夫人伤心劳累过度,晕倒了。”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聒噪起来:“这算什么好消息!”

    “闭嘴。”姜莞斥它,它立刻老实下来。

    陈老爷脸上却立刻露出满意的神色,对那位疯了的二少夫人赞口不绝:“二郎君的媳妇虽然得了疯病,却依旧十分忠贞,真是我陈家的荣耀。”他说完又局促地看着姜莞。

    姜莞点头赞成:“是啊,这位疯了的夫人还能祈福祈晕过去,简直太厉害了呢。”她阴阳怪气的,听在陈老爷耳朵里却以为是她是真心赞叹,更将她当作自己人看。

    “不知道这位贞洁烈女现在何处?”姜莞表示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也想瞻仰一下她的风姿。”

    陈老爷瞧见姜莞面露欣赏,更要在郡主面前表现,万一皇家也看他们知礼懂礼,更加称赞,岂不是再好不过?

    但想到那个疯了的二少夫人,他挣扎了一瞬还是笑道:“她在家庙祈福,离府上还有一段距离,郡主先用午膳再去吧?”

    姜莞也不急,懒散道:“那就去摆饭。”

    “是。”陈老爷引着她到正堂用饭。

    姜莞又与之闲话:“今日我在你家女院中见到你的小女儿。”

    陈老爷呆了一瞬,一下子并未想起自己的小女儿是谁。他几乎不管家中女眷,也从不会去看她们。她们一直被圈禁在女院中,只有用到时才会去想一想谁是谁。

    “快要成亲的。”见他连女儿都想不起来,姜莞似笑非笑地提醒他。

    一说到成亲,陈老爷才记起自己是有个女儿要与人结亲了,好像是叫十娘。他虽然不大记得女儿,却记得亲家,于是边走边接话:“是,她定下的是我们陈留县令家的小郎君,是我们高攀了。她没给郡主添什么麻烦吧?”

    姜莞笑笑:“不曾,我看她天真烂漫,玉雪可爱,只不过年纪小了些。”

    陈老爷听女儿得了姜莞夸赞,笑得更合不拢口:“郡主谬赞了,年纪小些倒也不是问题,县令家小郎君的身子不大好,不大能等。”

    他说的委婉,姜莞却立刻听明白背后的意思。

    陈十娘是嫁过去冲喜的。

    姜莞问:“什么时候成婚?”

    “就在三日后!”陈老爷十分上道,“郡主若不嫌弃,便多留段日子吃杯水酒,那就是我陈家还有县令的大幸了。”

    姜莞微笑:“也好,让我沾沾喜气。”她和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陈老爷若是了解姜莞,这时候就该察觉到不寻常之处。可惜了,他并不了解。

    陈老爷喜不自胜,嘴都要合不住了。

    零零九看着姜莞挂上了神秘莫测的微笑,一下子毛骨悚然起来,就像看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妖精忽然安静下来对人点头微笑致意。

    这正常吗?这不正常。

    午膳依旧丰富,陈老爷的确下了本来讨好姜莞。

    零零九都有些同情他了,要知道姜莞如果能够被人打动就不是姜莞了,他费再多心思都是往无底洞扔钱,不会有反馈的。

    陈留城各家家庙一律在城西,坐马车要有一刻钟再多些时候能到。

    下了马车,入眼可见一座座家庙,庙顶皆涂了黑色,远远看去乌压压一片黑,给人遮云蔽日之感。家庙之上,不见青天,不见红日。

    最大家庙西面的那座家庙规模同样不小,那就是陈家家庙。

    各个家庙都是一样的肃穆,大门紧闭,不叫外人窥见其中情形。

    陈家家庙显然之前得了知会,这时是唯一敞着门的家庙。自外向内看,入眼便是庄严的宗祠。宗祠白天并未点灯,紧闭着门,透不出一丝光亮。

    家庙外有两个守卫看护安全,其中伺候的却都是婆子,因为只有族中寡妇才会在这里主动为亡夫祈福。

    宗祠后是院子,家庙中人都住在那里。

    二少夫人在两个婆子的看管下用饭,拿筷子的手很稳,扒饭扒得飞快,碗很快就要见底。

    两个婆子不住“哎哟哎哟”地叫唤,气得捂着心脏拿手指她:“二少夫人,你可是个寡妇!怎么还有心情用这么多饭?你该思念亡夫,食不下咽。”

    她们看见二少夫人嘴边沾染的油腥,心里更堵,简直要被她气晕过去。

    哪家的寡妇这样能吃?看上去一点也没有要随夫去了的飘渺劲儿。若是别人家看到陈家有个又高又壮的寡妇,简直能笑掉大牙!

    婆子们上去要抢二少夫人手里的碗,二少夫人却已经飞快地将饭扒碗,鼓着脸咀嚼着将嘴里饭咽下。

    婆子们抢了个空碗,被气得仰倒。

    陈老爷带着姜莞向后远来,婆子们远远听见脚步声,再看看空碗,一咬牙又将空碗中盛满了饭摆在二少夫人前。

    陈老爷引着姜莞入内,就看到两个婆子一脸紧张地站着,旁边二人夫人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满满一碗饭。

    陈老爷只是地上披头散发的二少夫人对姜莞道:“这就是我家那二郎君的媳妇,虽然是个疯的,却是个贞洁极了的烈女。为了与我那二儿子祈福,她在宗祠中一跪便是一日,竟硬生生地晕了过去。”

    两个婆子符合:“正是呢,二少夫人思念二郎君思念得紧,食不下咽。看这满满一碗饭,二少夫人是一口也吃不下去。”

    这碗饭确实够满,看上去丝毫未动。

    姜莞看着这位二少夫人发亮的唇角忽然笑了:“当真是位贞洁烈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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