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 71 章   相里怀瑾视角三

    土龙腥臭的大嘴即将落下, 相里怀瑾脸上很难摆出一个符合他此时心情的表情,他想干脆就这么死了得了。

    可惜他记起来了一切,有许多事还需要他做,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双臂架住土龙,浑身上下传来要命的疼。凭力气他要干掉土龙纯属天方夜谭,他就地一滚躲开致命一口,生生呕出口血。他的五脏六腑好像碎掉了。

    土龙没想到他还有力气反抗,警惕地趴伏在一旁蓄力, 试图一击必杀。

    他下意识摸上腰间, 入手冰凉。他低头,心情更加复杂,是她的匕首。这匕首被他用来开门后就一直留在他这里没还回去。

    他抽出匕首, 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反握在胸前, 输人不输阵。

    土龙发动, 一跃而起。

    相里怀瑾屈膝举匕, 借力向前滑,疼得脸都绿了,刀尖狠狠捅入土龙腹部,手腕用力将其腹部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兜头淋了他一身血。

    他就地一翻, 平躺在地上,土龙重重落下, 砸在他身旁。

    土龙死了, 他也脱力,完全站不起来。

    他倒在血中,雨水打在他身上,怎么也冲不尽他身上的血。

    怎么办呢?

    相里怀瑾惆怅极了, 做狗的记忆和人的记忆融合,让他现在只想骂脏话。他如今终于有了羞耻心,想到自己做狗时种种,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想闭上眼睛一睡不起。

    但人总要学会面对,他需要先离开这个鬼地方,无论日后是回晋国还是去别的地方。而目前最好的选择是回到她身边,再想办法联系旧部。一来他需要随车队去向规模较大的城池,二来他要养伤。

    想到姜莞,相里怀瑾一阵头疼,分不清是脑袋被打坏了还是因为姜莞头疼。

    意料之中的姜莞没再回来。

    他用匕首撑着自己跪起来,颤巍巍地将身体直立,动了动腿脚。人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是没有知觉的,他已经有些浑浑噩噩,麻木地握住土龙的嘴拖着它走。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回到村子,他的模样将所有人吓坏。

    彼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神智不清,强撑着等姜莞出现,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别怕。

    大概是他现在的样子很可怕,可他并不希望她害怕他。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下雨把脑子淋坏了。

    受伤昏迷之际,他终于有机会将做人做狗的两段记忆整合。

    准确来说变狗这事他谁也怪不得,只能怪他自己,是他亲自将自己催眠,把自己当成狗。

    要从晋国之事说起。

    他是晋国太子,未来国君。

    然而他父皇在位时便只是个傀儡皇帝,晋国由太傅一手掌握。他在暗中蓄势待发,随着他年岁渐长,太傅对他的忌惮越发浓烈。在他父皇病危之际,太傅骤然发难,他为了弱弟,落入太傅手中。

    他在晋国永远是个让他不省心的祸患,会让太傅寝食难安。于是太傅将他送入祁国境内,太傅手下以贩狗为名带他向祁国深处去。

    只有保证他远离晋国太傅才能高枕无忧。

    他被太傅对外宣称失踪,而父皇驾崩,他年纪尚小的弱弟被态度扶植即位,继续做太傅手上的傀儡皇帝。

    太傅之所以不杀他是因为哪怕他死,他的手下也会继续阻挠自己,所以太傅将他送到狗贩那里一来为了折辱他,二来也有以他为饵将他手下全部钓出来杀死的意思。即便无法全部杀死他们,但为了营救他,他们自然无暇在晋国生事,这比一刀杀了他带来的效益大多了。

    太傅数十年的人力自然要比他的手下人数多,为了斩草除根,太傅定然会用尽一切办法杀光前来营救他的手下。随着越深入祁国,太傅的手下顾忌祁人,也会低调许多,相应的,他的手下也不得不在营救他的时候小心祁人。

    相里怀瑾开始自救。

    他一直在狗笼中认真观察狗的所有行为,待将行为要领总结下来后他将自己催眠洗脑,让自己成了一条狗。

    只有先瞒过自己,他才能瞒过别人。

    他的想法听上去十分荒诞,但越荒诞离奇才能越打人一个措手不及。他变成狗的消息足够让人不知所措,若是他的人能趁着狗贩不知所措的空档将他救走这是最好的。若是没有,他的行为也会让狗贩以为他是疯了,哪怕一开始对他大为警惕,后面发现他真成了狗,也在所难免会轻视于他,有了轻视,很多事情的难度都会降低许多。

    他为自己设定恢复回忆的契机是与过去他本身相关的事。若是他被救回,手下自然会提起相关之事让他想起一切。若是没有,狗贩子总不能对晋国绝口不谈。

    一旦在狗贩子相信他是狗后将他的记忆唤醒,他在他们的轻视下,总能逃脱。

    他的计划为自己留了诸多后路,就是没考虑到他会被别人买走。

    在他的想法中,首先是狗贩子们不可能真把他放走,必然是把他当作诱饵来用,怎么也不会让他脱离他们的掌控范围。其次他觉得任何正常人看到人一样的狗都应该会害怕而不是购入,所以他压根儿没想过会有人把他当狗买了这回事。

    狗贩子大约将姜莞也当作救他的手下,打算如过去那样先把他交出去然后一网打尽。

    但她不是,她是祁国郡主,狗贩子直接踢铁板上了。

    真算起来,她的护卫不会是太傅的对手,但这是在祁国境内,太傅手下怕将事闹大,一次性无法派出过多人手,导致他真被卖给人做了狗。

    他从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结果就是他在她手底下做狗做得很欢快。

    所以说人千万不要限制自己的思路,想问题一定要全面,不然就会像他一样,给人当狗。

    他想到他做狗时在她面前的种种行为他就坐立难安,恨不能换个全新的世界生存。即使人总是要面对一切,这依旧是他轻轻触碰就要崩溃的记忆禁区。

    谁能接受自己给人做了狗呢?

    他初初醒来依旧不大能接受这件事,好在她也没心没肺,压根儿没来看望他,这给他足够的时间得以与自我和解。

    能怎么办?

    做了狗的相里怀瑾就不是相里怀瑾了么?不管他接不接受承不承认,那时候的他依旧是他。

    而且他做狗短短数月的习惯竟然带回了他做人的时候,他想到姜莞就下意识想对她百依百顺。

    这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试着学会与这种情感和平共处,试着找到最佳平衡点来平衡这一切。他在感情上一窍不通,因而并不知道他对姜莞的这种感情算什么。

    或许算是残留下来狗对主人的忠诚,又或者是其它什么,他这个时候还不是很清楚。

    等离开陈留去了大城,他就会想办法与旧部联系并回晋国。她买他花的钱他会加倍奉上,尽管他也觉得这是一种很烂的处理方式。只不过这时候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切都在陈留结束了。他并没有机会和她一起离开陈留,最后也是他自己一人去往别的城池。

    他做狗的时候并不怎么爱说话,因而他变回来时也不会露出许多端倪。更何况他还有正在学做人这个很好的理由,即使他不恢复记忆,他也该越来越像人的。

    但他不敢小看姜莞的智慧。他不知道她是否看出什么来。

    后来他每每回想,总觉得她应该是看出来了什么的。她向来冰雪聪明,没有什么东西能瞒过她,只是她没说破罢了。也可能是她并不想接受一个是人的相里怀瑾。

    既然已经将一切决定好,他依旧扮演着过去的相里怀瑾。至少在分别之前,就一直维持原状吧。这个“过去”是相对于现在的他而言的,指他还是狗的时候。

    他的伤势没好,却逼着自己回到她身边与她一起四处奔波。因为他留在她身边的时日无多,所以以消耗自己身体健康为代价也没关系。他这一辈子只会干这一次这种事。

    他依旧在她的指挥下带她去各种她想去的地方,但现在他是以人的视角来看待她。当然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她都是很优秀的一个人,只不过是他对于她的感情变了。

    过去他把她当作一个值得骄傲的主人。而现在呢?他也不知道。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即使他努力心平气和地对待那段记忆,试图接受它包容它,但它还是霸道地改变了他许多地方。

    他会在出行前提前为她准备好一切吃食与水,也能忍得下她诸多娇纵行为。

    他是相里怀瑾,又好像不是相里怀瑾了。

    72.  第 72 章   相里怀瑾视角完

    相里怀瑾醒来后再见姜莞时已经出了那几个破村子, 快要到陈留。再看到她时他心中着实百感交集。

    她依旧很是欠揍的样子,觉得他十分没用。

    他明明杀了土龙好不好。不是他骄傲,世上能独身杀土龙的人屈指可数, 他算一个。

    可他看着她鬼精灵似的得意模样,以及凶神恶煞的嫌弃人模样,他就觉得她说得也蛮有道理。

    她做什么都很可爱,她说什么都对。

    当他意识到自己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他也意识到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好像要完蛋了。

    他不该有这种情绪, 但人只能控制行为而不能控制感情。融合了小瑾的记忆后, 他看到她就觉得开心,大概是病了。

    无论以人还是狗的视角看,她都是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为了尽快恢复, 他近乎自虐地进行锻炼, 成果显著, 他很快就能下床, 甚至行走。

    在自虐的康复训练中他在夜里遇到她,他明明知道她是刻意让他多加训练好让他痛苦,可她连骗人做不好的事的时候都还挺可爱的,让人一不小心就心甘情愿了。

    她脸上沾了汤汁像是猫的胡子,他逗着她去擦汤汁, 只觉得她找不到汤汁位置时的懵懂样子像一只真正的猫。

    然而她却找得烦了,反将一军将他的眼睛当镜子来照。

    他同样看到了她眼里的他, 虽然路走得不大好, 模样倒很好,也算是有一技之长。

    他命硬,所以伤势没好也不影响行动。他知道她并不是个安安分分的人,所以他更不想看到别的男人带她飞来飞去。

    至少他还在这里的时候他不想。

    他想或许他只是如今在她身边时如此, 等他离开,隔得远了,一切就慢慢淡了。

    后来他无数次为自己这种想法而感到愚蠢。磐石无转移,感情就像磐石,永远不会以时空变幻而转移,反而变得愈加深刻。

    他去找她时正看到她弯弓搭箭,英姿飒飒。即使箭尖正对着他,他也觉得,哦,还蛮酷的。

    因此她的箭向他飞来时,他动都未动。当然,他从她的姿势已经判断出她的箭绝不会落下他身上。

    有句讲句很土的话,虽然她没有射中他的人,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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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里怀瑾觉得自己的性格又受了做狗时候的很大影响,过去他向来很是深沉内敛,绝不会胡思乱想些奇怪的东西。

    但做狗是他自己选的,他连找个替罪羊怪罪都找不到。

    他带她飞来飞去,她依旧爱用手指轻轻勾住他腰带,对他并不放心。他哪怕做回了人也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惹她生气,是他的错。

    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是从人类的角度看,常常看她看得太过入神,但她每次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倒也没注意到他。

    陪她做了许多事,知道许多,他同样觉得陈留中的女子可怜,但究竟是隐藏的既得利益者,男人实在很难和女人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他同情她们,但中间又像隔了一层打不破的隔膜。

    他在外看着是觉得陈留这样的行为可恶,但他并未遭受过真被圈禁的苦难,哪怕做狗时,他也依旧能与外界沟通,有人来救他。

    但这些女人是与外界隔绝了的,也没有人救她们。她们出生于荒芜,在荒芜中死去,一辈子受人推着过去,没有一日是为自己活着的。

    所以他在观察她们的苦难时不可避免地做到无法感受,这就像人看到了可怜的动物。人们会觉得动物可怜,但人能体会到动物的感觉么?

    体会不到的。

    他知道姜莞会救她们,但和一座城为敌的代价太大。

    祁国还不如晋国,两个国家比好不行,比烂倒是很可以。晋国奸臣弄权,祁国疯皇帝当道,大哥不笑二哥,因而两国之间虽然是有摩擦,但总闹不大。毕竟说不定哪一日他们自己国家就玩完了。

    如陈留这样的老城,在自己的利益遭到真正侵犯时,姜莞这个郡主的身份是没多大用处的。她的护卫虽然都是精兵良将,但与一座城的所有人对抗未免显得太过杯水车薪,而且她若私自起兵将陈留占领,那就是造反。

    纵然祁国如今已经烂透了,姜莞若是第一个造反,便会成为众矢之的,一个靶子。

    他想不到她会用什么方法来解决此事,正因为想不到,他反而更加觉得事情严重。

    虽然和姜莞相识并不久,大部分时间他还在当狗,他却很清楚她的脾气。

    她决定的,谁也无法阻止。

    他心头更沉,全然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有她在问他愿不愿意同她成亲时他才有罕见地放松。

    他也知道她是故意问的,但耳朵不受控制地红起来,接着就被她狠狠骂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她问的问题,她什么都看不出来么?未必。她明明是知晓他的心意,才会故意恶劣地发问。

    可他的心意究竟是什么?

    陈十娘成婚后姜莞肉眼可见地不开心起来,连门也不爱出了。他知道是和陈留有关,却无能为力,只好在她房外日夜为她守着,以期这样能为她分担一些。

    他都觉得自己这么做矫情过分,但人在没办法的时候什么都愿意试试,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成了这种人。

    他终于等到她出门,见着她既可怜又可爱的样子,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受。

    她肯捉弄他跳上跳下,他便顺从地上蹿下跳逗她开心,终于获得坐在她身旁的机会。她要借酒浇愁,他头一次没有顺从她,不愿她多饮。

    见她掉眼泪,他的心像是被什么给捏住,一下子无比心慌。

    别哭啊,姜莞。

    她落泪,他便跟着她一起伤心。

    无论他平常如何逃避,他在这一刻都不得不承认,他大约,也不是大约,他的确对她心生爱慕。

    虽然她把他当狗看。

    她说:“这世上有许多东西就像月亮一样让人向往,叫人粉身碎骨去追逐也心甘情愿。有时候你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抓得到月亮,但是你还是会去捉它,并可以为之付出一切代价。”

    他知道她的月亮是什么。

    或许世人都以为她娇纵任性刁蛮无理,他却知道那些只不过是她性格中的一部分,在她的恶劣性格之下,是再不过金子一样的一颗心。

    她救世间不平,真正地为民请命。

    这时候的“民”大多数时候是不包括女人的,她是真正的为民请命。

    她说她要拥抱月亮,他便知道她究竟想要什么。一路上他与她一起经历许多,她的月亮是最皎洁、最难摘的月亮。

    他会帮她。

    她又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也是相同的答案。无论何时他都会保护她,哪怕豁出性命。

    陈留城被火光点燃,他顺利将陈十娘带走。他带她出城,二人甚至并肩作战,他实在感到很开心。

    快乐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她要他做诱饵离开,那些一直压在他心中的不安开始蠢蠢欲动。

    她笑着向他保证不会有事,甚至拿出了那个本来是他的礼物的藤哨。

    他便为她做诱饵去引开追兵,目送她的背影离去。

    他日后无数个梦境中反复出现这一次分别,他被困在这里无法脱身。

    他细想便能察觉她话中漏洞,但当时的他完全被她骗过,待反应过来后他拼命赶路,在山间听到她的哨声。

    他想她当时一定很害怕,她是想要他救她的。

    他晚了一步,只看到她穿着陈十娘的孝服从断崖上一跃而下,他连个衣角也没有摸到。

    将她逼入断崖下的一群人终于面面厮觑感到害怕,他却想姜莞被逼下断崖那一刻该有多怕呢?

    她拼命吹那个哨子,当时又有多怕。

    相里怀瑾杀过许多人,也不差这些人。他用姜莞的那把华而很实的刀送这些人亲自上路,还不忘留两个活口给薛管事做证人,陈留城中的所有相关之人都该为她陪葬。

    他将陈十娘送回去,便再也不回去了。

    他并没有直接去什么大城联系部下,而是独自去断崖下寻她。

    只有染血的白色碎布,以及零星骨头。

    他早该想到这是她为了陈留人部下的必死之局,一个郡主的牺牲总会让陈留中一切得到解决。

    她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才那样伤心。

    她去追寻她的月亮了,如她所说,即便是粉身碎骨。

    可他如果多想一想没做诱饵而是陪她一起,她是不是就不会死?

    可她不死,陈留中事永远不会被昭告天下,所以对姜莞来说这从头到尾都是个必死之局。

    姜莞。

    73.  第 73 章   他原来少年时候就这样老……

    谢家村四面环山, 山高林密。层岩叠嶂颇有一石蔽目的意趣,雄奇伟岸。溪涧纵横,清泉交流, 穿林绕村。满眼绿意中村落点缀其间,像极世外桃源。

    谢家村村民世代居于此地,照理说风光这样好的地方不说富饶丰美,也不至于太差。然而谢家村境况并不好。

    独特的地势给了他们丰沃的土地,丰沛的水源。但有得必有失, 谢家村人想从山与山的包围中出去十分困难, 唯有一条被人走多了的路可以出村。

    这条路要跋山涉水,十分崎岖。道路极大地限制了谢家村的发展,不方便与外界联系这一缺点足以抵消任何优点。

    村民们世代住在这里, 已然是这片土地上的一部分, 从来没考虑过搬离这里。土地山他们宽广而沉默的父亲, 河流是他们温柔而包容的母亲。

    他们习惯了晨兴理荒秽, 习惯了带月荷锄归。

    已是热夏,山中的清晨倒是自在凉爽,很是宜人。村中壮年多去田间劳作,家中老人便敞着大门坐在院子中远远近近的高声聊天,手上不停, 也有自己的活计要做。

    虽然是世外桃源,这里却没有什么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土地是他们的依附, 他们世代在这里生长, 但土地却不是他们的。

    收成自然也不属于他们,他们只能留下其中微小的部分,其余都是要交租的。

    村口外忽然有脚步声来,留守在村子里的村民们还在纳罕今日干活的人怎么如此早就回来, 纷纷撂下手上的活计起身向院外去,余光一瞥顿时变了脸色。

    村民们也顾不上腿脚灵不灵便,快步出了院子迎着人道:“东家……”

    东家叫的不是别人,是他们耕种的这片土地主人家的管家,都是他来收租。村民见了他就想到收租,心中惶惶。

    被他们称作“东家”的人正点头哈腰地与人说话,村民们一下子无言,这才注意到东家今日带了许多人来,不只有他们府上的护卫,还有一群看上去就不好惹的人。

    他们虽没见过什么世面,但人与人的气质是不一样的。

    他们的东家虽然让他们心慌,但他们从心里知道他们是一样的。而这些人仿佛和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尤其是东家正低三下四讨好的那个被众星拱月簇拥起来的少女。

    少女头戴帷帽,让人完全瞧不见容颜,只能看到她帷帽下乌黑浓密的长发。她穿得不甚华丽,层层轻纱将她包裹,轻薄凉爽,像是从天上扯下的云霞缝制成了衣裳。

    他们惊异于东家竟然还有这样卑微的时候,但看到那落落站着的少女就觉得什么都说得通了。这样的人生下来就该被千娇万宠,受尽讨好,与他们是不同的。

    东家见着村民们顿时转过头,脸上的讨好顿时收起来,高高在上地问:“你们村长呢?”

    谢家村村长是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闻言立刻从人群中挤出来:“东家。”

    东家便道:“去你家说话。”

    村长忙打头引着人向他家去,其余村民们提心吊胆,怕他来与租金有关,远远地跟在后面一同向村长家去。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东家只在秋收的时候来,怎么今天忽然来了?”

    “是又要涨租金了么?”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沉默下来。地租再涨,他们就彻底付不起了一家到头就真成了白干活的了。

    在一片沉默里有人道:“我觉得东家来不是因为地租的事。”

    众人看向说话的小姑娘,只听她说:“他带了个漂亮女郎来,说不定事情和那女郎有关系呢?”

    众人一想也有些道理,但他们还是怕东家来是因为租金的事,于是有人又道:“干脆将谢晦叫回来吧,有他在,咱们也能安心些。万一真是租金的事,他来也能说上两句话。”

    “我去叫谢晦哥吧。”说话的女孩穿得寻常,和村中其他人乍一看别无二致,但就是比旁人要多出些不知道为什么的好看。她模样看上去不是十分漂亮,但一双眼黑白分明,皮肤也较村子里的其他女孩更嫩白,算得上是个小美人。

    见她出头,村民们善意地笑了:“那你便去吧,明月。”

    他们都知道谢明月倾心谢晦,可惜谢晦一心扑在用功读书上,很是不解风情。村民们看二人郎才女貌,加上谢明月性格讨喜,是愿意多多撮合她和谢晦的。

    谢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在裙上蹭蹭,快步向外走去。

    众人更觉得她是害羞,喜欢极了谢晦。

    村长家中算不上家徒四壁,也能让人看出来生活不易,不过房间打扫得倒很干净。他又搬了几张马扎来,发现数量依旧不够人坐,一时间局促地要去别人家借凳子。

    护卫们不知从哪掏出坐垫系在了没靠背的凳子上,女郎这才拎着裙子从容坐下,姿态优雅地叫人自惭形秽。

    “你别忙了。”东家没坐,其余护卫家丁也都没坐下,村长终于看出来这位女郎在这群人中的地位,竟然是比东家要高的。

    村长讪讪地住手,不清楚他们的来意,十分紧张。

    “我这次来,不是说地租的事。”东家开门见山,先给他吃颗定心丸。

    村长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人一松懈,脸上的褶子又重新堆起来。

    姜莞隔着帷帽看得津津有味,在心中同零零九说话:“你看,人一紧张都年轻了不少。若是时时紧张,是不是会容颜不老。”

    零零九不禁呵呵:“你好烦人。”

    东家站在姜莞身侧道:“这位女郎是咱们家中的贵客。”

    村长下意识不免多看姜莞两眼,又立刻垂下眼来不敢多看,怕自己的目光让这位女郎不悦。

    “女郎体弱多病,要寻一处风水宝地静养。相士为她算过,挑下来的地方就是咱们这里,也就是说女郎要在咱们这静养,我来告诉你一声,你尽快安排下去。”东家挑明来意。

    姜莞装模作样地掏出帕子,适时地以帕掩唇轻咳两声,听起来真是娇弱极了。

    零零九能看到她一张脸上没有任何病色,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灵动乱眨,咳嗽时的样子做作极了,傻子都能看出来她是在装病。偏偏有帷帽遮掩,旁人并不能看到她的神情。

    零零九:“你收一收,他们现在看不见你的脸,不要如此做作。”

    姜莞义正严辞:“请收回你的话,你辛辣的言辞深深地伤害了我柔弱的心灵,我忍不住要咳嗽了。”咳嗽是假的,她才不是什么体弱多病的女郎,不过找个理由能顺利住在谢家村好折磨谢晦罢了。

    零零九闭嘴,不想理她。

    村长一愣,立刻紧张起来:“这……女郎身娇体贵,村子破旧,我怕怠慢了女郎。”他有几分眼光,能看出来这位女郎定然没吃过苦,村子里这环境只怕会让人吃苦。

    东家却道:“又不用你们伺候,你找几家条件好些能住人的人家给女郎选一选,让女郎住下。”

    东家发话,村长只能听从。

    严格来说谢家村的村民们和东家之间是一种雇佣关系,东家要他们做什么,他们是需要听从的。万一将人惹得不快,地租一涨,那就完了。

    东家又道:“女郎不会亏待你们,既然要在你们这里住下,自然也不是白住的,不过你们可不能怠慢她。”

    村长忙道:“那是自然。”开始回想起村子里有哪家人少,哪家房子好。

    姜莞忍不住要打哈欠了,隐隐约约有些犯困。

    院子外趴着许多村民听墙角,大门并未关,院子门也没关,东家说这些并没有要避让着不让谁听的意思。反而是越多村民们听到越好,也能省下来通知。

    村民们听着不是涨租才顿时放下心,也有闲心去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听是那女郎要在村子里静养,众人在所难免地稍微兴奋起来。

    谢家村的日子平淡如水,因为村子闭塞,少有外人来,这下要住进一位身份尊贵的女郎,已经是村子里的大事,倒不知道谁家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让女郎住下。

    村长颇有些头疼,村子中人数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固定的,除非有新生或者死去。因为大多数时候是一成不变的,村民们的房子盖的都是刚好够一家人住的,没有谁家会多浪费气力和材料去多盖两间屋子出来。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出有谁家能多住人的。

    村长头疼地向外无意一瞥,正遇上谢明月带着谢晦回来,顿时有了想法:“村子里倒真有户人家家中有空房的,您先等等。”

    他对着姜莞说话时也不自觉地像东家那样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

    姜莞端坐在凳子上微微颔首,不看表情怎么都是个端庄的小淑女。

    “谢晦!”村长小跑几步从房中出来,对着刚到院外的谢晦招手,“正好你回来了,你进来。”

    姜莞听清村长在叫谁后长眉一挑,在心中道:“好巧哦!”

    零零九也震惊于事情的巧合,说谢晦,谢晦到。

    谢晦尚不明白发生什么,村长叫他,他便入内。他身旁的谢明月不知是有意无意,跟在他身旁一同向内走。

    姜莞这便看到了少年谢晦,与他在京城为官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一样的高鼻梁窄下巴,眸色冷淡,带着几分春寒料峭的凉意,一看就是个并不爱说话的人。他眸光一转,眼神便落在正坐着的姜莞身上,这不经意的一眼像是寒潭清渊,叫姜莞切身实际感受到了寒凉。

    “他原来少年时候就这样老气横秋啊,真没意思。”姜莞撇嘴。

    74.  第 74 章   我给你个殊荣好了

    谢晦的目光如蜻蜓点水, 在姜莞身上沾之即离。

    姜莞不自在地皱眉,抿着唇角。如果说三个人里她最不想和谁相处,谢晦一定当仁不让。她还记得第二世时她与谢晦相处时的痛苦时光, 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她听零零九的馊主意去温柔小意地追求谢晦,送他许多礼物。谢晦的回礼全部是书,除了书,还是书。

    若只是收书便罢了,她大可以将他送的书往角落一丢任之积灰。然而她每每找谢晦交谈, 谢晦必会提问她他所送之书的书上内容。

    为了争取谢晦的好感, 她苦读诗书,就在那一世将自己这几辈子的书都看完了,还在日后谈书色变。

    她不是在攻略谢晦, 她是在考取功名。

    而且谢晦极守规矩, 她在他身边时一举一动都要注意, 坐有坐相, 站有站相。因为他就是如此,带着他身边的人不自觉严肃起来。

    不过她读了这么多书,最后谢晦却告诉她他在谢明月母亲临死前答应她要娶谢明月,气得她狠狠给他一脚后那一世就去做别的事了。

    刚刚谢晦向她看来一眼,她下意识就想坐直, 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在的。

    “谢晦,这是东家府上的贵客, 自幼体弱多病, 要在咱们村中静养。如今村中各家都住满了人,我记得你家是空的……”谢晦父母双亡,只与幼弟相依为命,家中的确有空房。

    姜莞没看谢晦, 饶有兴致地看向谢晦身边站着的谢明月。

    谢明月适时地咬起唇,抬眸去看谢晦,分明是在乎极了的样子。偏偏她又不说出口,将小女儿情态暴露无遗。

    谢晦没看她一眼,松柏似的站着,淡淡开口:“不好。”

    他补充道:“我与谢明都是男子,女郎是女子,年纪相仿,住在一处并不方便。”

    姜莞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只顾着看谢明月,就见谢明月羞涩地弯出个笑弧,像是谢晦为她做出的这个决定。

    村长没想到谢晦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尴尬地站在原地,无措地望向姜莞。

    姜莞轻咳两声以示自己的柔弱,娇声道:“无妨,咳咳,你避让着我就是了。”她语气虚弱,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虚弱。

    众人齐齐默了一瞬,恍惚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或许她说的是“我避让着你就是了”。

    这么柔弱的女郎性子也应当是和软的,决计是他们听错了。

    姜莞轻声道:“没听清么?你们避让着我就是,这样我就能很方便。”说完她掩口故意咳嗽,很是弱柳扶风。

    他们没听错。

    哪怕淡定如谢晦也不得不产生出一瞬间的割裂感,她说话轻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力量。

    谢晦难得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明月目光复杂地看着姜莞,闭着嘴也没说什么。

    村长求助地望着谢晦,盼着他可不要再拒绝了。再一不可再二,村里的地租都系在谢晦肩上了。

    谢晦喉头一滚,说了声:“好。”

    谢明月的下颌线蓦然分明,姜莞猜着她要把牙咬碎了,心情大好。

    姜莞虚弱地抚着心口,事儿多地嘱咐人:“你们记得将家里收拾干净了,我身体虚弱,家中有一点点灰尘就会咳嗽不已。”她尽情地胡说八道,让旁人深信不疑。

    谢晦再度看向她,黑眼珠看上去又清又冷。

    姜莞浑不在意,如今她可不需要顾虑着他的想法,且他看人时的目光从来都是这样,并不是对他不满。

    这人很有素质,又不将她放在心上,是不会在意什么的。

    果然他轻轻点头,惜字如金:“好。”

    姜莞向零零九感叹:“这人说话是要钱么?”

    零零九不得不承认:“确实。”

    东家见事情尘埃落定,终于松一口气,可算把这位祖宗送走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表情,露出个在旁人看来十分莫名其妙的微笑。

    零零九捕捉到这一幕,对这位负责伺候姜莞的东家多了些同情。如今他终于解放,真是恭喜恭喜。

    薛管事并不在她身边,而是护送宦者回京,提前将京城诸事打点好。毕竟到最后姜莞还是要去京城的。

    这位可怜的东家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负责姜莞的衣食住行,人都累瘦一圈,看上去健康许多。

    他抑制不住自己语气中的兴奋,宣布道:“你们多照料着些女郎,今年的地租可以少交一成。”这倒不是他自己做主,是老爷亲口说的。

    村长喜出望外,院外的村民们同样大喜过望,看向姜莞的目光像在看观世音菩萨。

    “是,咱们一定会将女郎照顾得妥帖。”

    姜莞在帷帽下撇嘴,很不喜欢这种众乐乐的场景。

    谢晦依旧平静无比,完全没有被免了一成租的喜悦:“我先回去收拾。”

    姜莞虚着嗓子道:“一定要一尘不染哦。”

    众人已经窥见她恶劣秉性的一角,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报以沉默。

    原书对谢晦少年时期的描写着墨不多,谢明月也不知道在书中究竟有没有姜莞这一段儿事。若是有,她就不必担心,毕竟在书中谢晦只对有赠伞之恩的沈羞语假以辞色。

    况且眼前这个女郎看上去也与炮灰一样,脾气差劲,身体不好,想来脸也应当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谢明月心中稍定,甚至觉得姜莞是上天赐给她的对照组。她和谢晦是同村,但谢晦实在不近人情,任她如何讨好,他们的关系也再难进一步。

    谢晦对她也就比对村子里其他女孩好上那么一些,还是因为她帮着照顾过一段时间他弟弟谢明。

    谢明月在心中坚定了要通过姜莞对比出她的美好,立刻对谢晦道:“谢晦哥,我帮你一起。”语气亲昵极了。

    姜莞在脑海中“啧”了一声,就听到谢晦道:“不必。”和刚刚拒绝姜莞时一个口气。

    “哦嚯,他怎么对谢明月这么冷淡啊。”姜莞很是吃惊,第二世在京城时他对谢明月几乎是有求必应,虽然他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但她觉得他这人就这样,大约身体中压根没有“在乎”这种东西。

    零零九已经变了,它听到这种话也没打算再说什么让姜莞捷足先登攻略谢晦的话。它如今深知姜莞的秉性,能听它的话反而让它害怕。只要她能将谢明月驱逐出去就随她去吧。

    谢晦转身离开,谢明月被拒绝也就僵了一瞬,还是要跟他一同离去。

    姜莞叫住她:“你留下。”时时刻刻不忘装病。

    谢明月要去追谢晦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唯一坐在那里的姜莞抿了抿嘴:“女郎是在叫我吗?”

    她是现代人穿入书中,对古代的规矩不屑一顾。

    谢家村除了老幼次序,倒也没有什么尊卑之分。虽然日子苦,但她凭着自己家传中医的本事已经将自己调养得很好,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的好看,并仗着村里人只通简单药理,低价买入不少深山中才有的珍贵药材,只待自己能出村子的一日用这些药材换一大笔钱。

    她不放心任何人,这药材必须她亲自卖才行。但谢家村出村的路实在艰难险阻,她出不去。且她家还有病重老母需要照顾,她也不能去。

    如今她被姜莞陡然叫住,突然感受到封建尊卑贵贱。

    姜莞戴着帷帽点头:“是啊,他也不理你,你就回来吧。我看你很想伺候我,迫不及待地要为我打扫屋子,我便给你个殊荣好了。我让你做我的丫鬟,你开心么?”她语气飘忽,惹人恼怒的程度更加上升。

    她毫不留情地将实话说出来,还摁头谢明月想伺候她。依谢明月的小心眼儿程度,这几句话足够让谢明月恨上她了。

    零零九看见谢明月袖子下握紧的拳头,不由提心吊胆:“你这么快就得罪她了!”

    姜莞满不在乎:“反正她看到我的脸也会嫉妒无比,把我当仇人。都是我这张脸,太好看了。”

    谢明月简直要被姜莞的话气坏,姜莞每句话都精准地踩在她的怒点上,她都不知道该先为姜莞直接揭出谢晦不在乎她而生气,还是该为姜莞高高在上地要她做丫鬟生气。

    然而看着姜莞四周站的高头大马的护卫,她还是忍气吞声下来,僵硬地道:“女郎误会了。”

    姜莞故作天真:“我哪里误会了?是误会刚刚那人没有不理你,还是你并不想做我的丫鬟呢?”

    谢明月骑虎难下,若是承认前者,刚刚谢晦的态度确实如姜莞所说,未免太自打嘴巴。若是承认后者,她则要给姜莞做丫鬟。

    场上笼罩着沉默,村长有心为谢明月说话,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谢明月几乎要恨死姜莞了,心里早已发狠要让姜莞为今日得罪她而后悔。她勉强镇定:“我粗手粗脚,怕伺候不好女郎。”

    姜莞上下打量她一眼,赞同地点点头,语气幽幽:“看上去确实粗笨,罢了,你下去吧。”语气中满是嫌弃,还没忘轻咳两声保持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人设。

    谢明月被姜莞的话堵在原地,简直要当场与之吵起来。最后她还是忍下一切,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在心里疯狂诅咒起姜莞。

    谢明月快步离开村长家,脸面在乡亲们面前丢完了。

    外面的村民们自然也什么都听到了,纷纷用各式目光看着谢明月。今日那女郎一说,他们才发现谢明月好像确实有些剃头挑子一头热。

    谢明月在几步路内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一出院门眼泪就落了下来。

    乡亲们到底是看着她长大的,见她落泪心立刻偏了,一个个围着她安慰起来。

    姜莞坐在房中远远看着院外被人安慰的谢明月惊诧地对零零九道:“她好过分,直接哭了!”

    零零九皮笑肉不笑:“是谁过分啊?”

    75.  第 75 章   还没有那个约定

    “你干嘛放她走啊?我还以为你会把她留在你身边折磨。”零零九实话实说, 确实没想到姜莞高抬贵手把她放了。

    姜莞一面看众人安慰谢明月,一面道:“她恨不得捅死我,算了吧, 人家怕怕。”她可以装出娇嗲腔调,很像羊叫,故意恶心人。

    零零九欲言又止,很想骂她。

    逗弄了零零九,她捏着帕子虚弱地对人道:“咳, 我身子不好, 需要人照料,一周十文,村中可有女子愿意照料我?”

    谢家村村长听到一日十文直想毛遂自荐, 听到“女子”二字才讪讪息了心思, 去院子外安排人进来由姜莞挑选。

    人们正安慰谢明月, 听到村长说姜莞要挑人照料她, 还给钱,当即纷纷向房内去。

    谢明月站在原地,眼泪白流。她是想掉一掉眼泪让村民们心疼她,同时在村民们心中留下个姜莞脾气差的负面印象。没想到让姜莞十文钱给全部搅黄了。

    她心中不甘,将牙齿咬得生疼, 才缓缓放松,看上去竟然像没事人一样, 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她回头看了眼热闹非凡的村长家, 往谢晦那里去了。

    姜莞最后选下的是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小,梳着大辫子的圆脸姑娘,名字也好记,叫圆圆, 喜气极了。

    零零九不免吐槽:“你那么有钱,给人开这么点工钱。”

    姜莞理直气壮:“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了,十文钱可不少了,干三周就能把相里怀瑾买回来了!”

    零零九是在她从崖上一跃后头一次听到她提起相里怀瑾,一时间心情复杂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的语气过于淡定,提起相里怀瑾时的态度也很自然,越是如此,越昭示了她根本没将相里怀瑾放在心上。

    她跳崖时没有看到相里怀瑾,但它却看到了的,它看到他当时有多绝望。

    再对比如今姜莞如今没心没肺,将他当普通人提起,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它觉得相里怀瑾实在太惨。他那样心痛,都错付了。

    零零九不禁趁机发问:“你难道对相里怀瑾没有一点心动吗?”

    姜莞诧异:“你难道会喜欢一只宠物么?”

    院子中跑进来个八九岁的男孩,长得和谢晦有三分相似,不过比谢晦更加活泼。

    他一进来好奇地环顾四周后将目光落在姜莞身上道:“我哥说家里收拾好了,你们可以过去了。”

    姜莞点头,弱柳扶风般站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柔弱不自胜。

    众人看着她娇怯的模样下意识便想,这位女郎的身子骨看上去真的很差,是该静养的。

    谢明看着姜莞的动作不由撇嘴,对她的动作多少有些嗤之以鼻。这些身份尊贵的女郎就像瓷娃娃一样,要供起来,不能有一丝磕着碰着。

    他在前面带路,心中十分烦躁,因为他要迁就姜莞,并不能走得快。想到他们家中日后要多出这么个人,他就浑身不自在。

    很快便到了谢晦家,与村中其它人家的房子别无二致,比崇神村等村子好上许多。谢家村村民建房子时格外用心,毕竟房子是安身立命的根本。站在院外一看,房子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谢晦在门前笔挺地站着,他身边是笑容浅浅的谢明月。

    姜莞感叹:“谢明月实在对自己够狠,换我被谢晦这么冷酷对待,是绝不可能再用热脸贴他的。”

    零零九赞同:“你大概是会折磨死谢晦。”

    “倒也不会,请不要污蔑我,我最多只会。”她道,而后看也不看门前站着的二人,直接向院子里去。

    圆圆跟在姜莞身后,看看谢晦又看看谢明月,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只好不尴不尬地干笑两声同他们道:“女郎选了我来伺候,我先进去了。”

    谢明月在心中瞧她不起,认为她自甘下贱给人做丫鬟,但在谢晦面前却表现的十分温柔体贴。

    她笑笑,用一种极同情的眼神看着圆圆:“那要辛苦你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姜莞脾气差。

    谢晦则没任何表情,轻轻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护卫们抬着大箱小箱进来,很不拿自己当外人。院子本来是不小的,陡然进来这么多人,又有箱子占位置,院子便显得狭小,看上去分外拥挤。

    姜莞捏着帕子打量起谢家,看得十分认真。

    “你是在找什么?”零零九看着她的模样不由发问。

    姜莞一本正经:“我在找一找有什么脏污之处,好辱骂他们。你也别闲着,帮我找找。”

    零零九对她的幼稚行为嗤之以鼻,才不肯帮她。

    谢晦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击冰碎玉般的清冷嗓音在她脑后响起:“随我来。”他说完越过姜莞,领着众人到最东的那间房子。

    “这间屋子过去是我爹娘所住,他们走后便空了下来,不过日日都有打扫,干净的。”谢晦在房前解释,难得有说这么一长串话的时候。

    姜莞手心握着帕子,捏着裙边小心翼翼地将裙子拎起,露出精致的鞋面,这才慢吞吞地向房中去。

    她这动作简直要将谢明激怒,这么小心,分明就是嫌弃他家的样子!

    小男孩最容不得别人说他家半句不好,尤其是他这样双亲早逝的敏感小男孩。姜莞虽然什么也没说,态度却能证明一切。

    他对姜莞的好感一下子降到冰点。

    这却是谢明月乐见其成的,谢明讨厌姜莞是再好不过的。谢晦最在乎他这个弟弟,他弟弟讨厌的,他也一定不会喜欢。

    房中同样被打扫得十分干净,姜莞特意看了墙角房顶等处,连吐丝的蜘蛛都没有,她也就没法找茬。

    她没刺可挑,兴致顿减,人一下子萎靡下来开始犯困,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将东西放进来吧,我不要用这里的东西。”她说着又嫌弃地翘起兰花指将桌上的茶壶盖翻开,而后迅速地撇撇嘴将壶盖撂了回去,用帕子不住地擦拭着手指,像是摸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般。

    谢明拳头握紧。

    护卫们就将一口口箱子抬了进去,而后将箱子打开,从中拿出各种珍奇物件儿为姜莞装点起房间。

    他们手脚麻利,步调统一,一看就是专门被人训练过该如何布置房子。

    圆圆在一旁打下手,每拿出一件东西她就要心惊肉跳一下子,怕得要用双手惶恐地接过,直到递给下一个人后才能长出口气。

    谢明的愤怒也随着箱子中一个个物件儿的出现而消失殆尽,一下子变得挫败极了。

    怪不得这女郎如此嫌弃他家,她用的东西许多他连见也不曾见过。

    谢明月同样惊疑不定,没想到姜莞比她想象的还要尊贵。她倒是隐隐庆幸姜莞这样娇纵了,这样不守规矩的人便是再有钱谢晦也只会不为所动。

    谢晦自始至终不曾有任何神情,眼睫半垂,只叫人觉得他冷淡之至,高不可攀。他声音泠泠:“若无事,我便下地去了。”用最清冷的语气说出极朴实的事情。

    姜莞觉得他也挺割裂的,她实在想不出他挥着锄头在田间劳作时的模样。他应该是裹在墨香中书写的人,没想到他还有要种地的时候。

    她微微垂眼看向他的手。

    袖衫中垂下的手已经有些变形的先兆,拇指、食指与中指不自觉地弯曲在一起,盖因用笔书写太多。

    隔着帷帽她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地点点头。

    谢晦转身,对谢明说话也是一样没什么语调起伏:“饭在锅中,你饿了自热着吃。”

    谢明很听大哥的话,在他面前乖巧得像只鹌鹑:“是。”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谢晦离开,谢明月立刻追随而去。谢明也不想在姜莞这里多待,转身跑没影了。

    姜莞在绑好坐垫的椅子上斜坐着看众人忙碌,手上无聊地捏着手帕一角转起来。

    零零九提醒她:“你在装病。”她坐得实在猖狂,不像生病,像是能将别人给弄生病。

    姜莞闻言不着痕迹地停下转手帕的动作,叫人:“圆圆,你来。”她捂嘴轻咳。

    圆圆将怀里抱着的木雕摆件交给护卫,顺从地过来:“女郎。”

    姜莞:“我要在你们村中住些时日,你为我讲讲你们村子。”

    圆圆很听话:“是,女郎想从哪里听起?”

    姜莞微抬下巴:“就从我借住的这户人家说起吧。”

    圆圆说到谢晦眼中满是崇拜:“女郎,您住的这家主人姓谢,就是刚刚那位郎君,名叫谢晦,他还有个弟弟叫谢明,带咱们过来的那个就是谢明。谢晦哥和谢明父母双亡,兄弟两个相依为命。谢晦哥是村子里最聪明的人,他自己学着识字,白天种地,晚上念书,很厉害的。村子里谁家生了孩子都是找他起名字,而且村里有什么大事村长也会找他拿主意。之前地租的事就是由他去与东家交涉,东家竟然给我们减免许多,村子里的人都很佩服他呢!”

    姜莞听得在心中不断“啧啧”:“不愧是男主之一,在这种环境下也能自学成才,出类拔萃,真受老天偏爱。”

    零零九不敢吭声,它如今也意识到哪怕在书中根本没有性命的人也不是炮灰,而是活生生存在的。它给予男主的不同,带来了许多不公平。

    她明知故问:“刚刚谢晦身边站的那个女孩又是谁?”

    圆圆答:“是谢明月。她喜欢谢晦哥的事我们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大家都很乐意成全他们呢。”

    姜莞挑眉:“她家里有几口人?”

    圆圆老实回答:“只有她和她娘,不过她娘身体一直不大好。”

    零零九发现姜莞提问的关键:“也就是说谢明月她娘还没死,谢晦这时候也没和她过世的娘有什么约定!”

    76.  第 76 章   乓——

    姜莞听圆圆将谢晦与谢明月之间的事悉数说尽, 心中差不多有了计较。

    谢明月差不多是在三年前来的,她就在那个时候变了性格。过去的谢明月胆小怯懦,在村子中也没什么玩得好的同伴。一日醒来她突然性情大变, 变得乖巧温柔,村子里人人都喜欢她。她开始向谢晦表示好感,既坦荡又有着女孩子的羞涩。

    谢明月的娘这时候确实还没死,只是缠绵病榻,身子不好。

    谢明月总会向进山的村民们求些村民们并不知道功效的药材, 说这药对她母亲的身体有用。村民们见她可怜, 也愿意将这些药材给她,还叮嘱她不要乱用。

    零零九惊喜:“那只要让谢明月的娘不死,谢明月就没机会借着他娘的遗愿叫他娶她了。”

    姜莞轻嗤:“那我不如将她娘直接杀了, 还省得万一日后她娘什么时候死了再说说遗愿, 你说是不是啊。”

    零零九毛骨悚然, 姜莞的想法总是出乎它的意料。

    “问题还是在谢晦身上, 只要谢晦死了,谢明月有一百八十个娘也没用。”姜莞顿了顿道,“可是按你所说,我是杀不死男主的,那么问题来了。”

    零零九最怕她说什么问题不问题的, 她擅长从所有不经意的话中找出逻辑漏洞,从而推断出正确答案, 聪明得让人害怕。

    姜莞也不等零零九回答, 问:“姜琰是怎么死的?”

    零零九沉默,如果它是实体,已经要被吓出满背的冷汗。

    “如果我没有杀死他,按照你所说, 后面是谢晦与相里怀瑾到了,救了谢明月。”姜莞沉着冷静,慢慢开口,“杀掉姜琰的,也是他们,对不对。”她虽然说的是对不对,却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已然成竹在胸。

    零零九颇有种解脱的滋味,它藏着的最后一点秘密也被她猜出来。它闷闷不乐:“没错。”

    “我杀不掉他们,但是他们三个可以杀掉彼此,对不对?”姜莞问。

    事到如今,零零九也没什么可瞒的了,老实承认:“对。”

    姜莞:“所以不告诉我的原因是?”

    因为她太能搞事,要是告诉她只有三个男主可以杀死彼此,她一定会做出很疯狂的举动。它不敢想。

    姜莞像是明白了什么,在心中嘻嘻笑起来。

    “你喜欢沈羞语喜欢得厉害,所以也很喜欢他们三个,因为他们是主角。”姜莞很肯定。

    零零九承认这是它一开始的想法。

    她笑而不语,零零九十分忐忑:“你打算怎么做?”

    “不告诉你。”

    圆圆张嘴又要讲些村子里的其它事情,姜莞立刻打住,咳嗽起来:“我头有些晕,先说到这里吧。”

    圆圆乖巧点头,还关切问她:“女郎可要用药?”

    姜莞笑靥如花,虚弱地道:“好。”

    她说着从袖中摸出枚白色瓷瓶:“倒水,要热的。”

    零零九虽然沉浸在秘密完全被曝光的恍惚里,看到她拿出来的那个瓷瓶还是忍不住想笑。

    她的病是装的,瓷瓶里的药当然也是假的,是叫厨子搓出来的糖丸。

    “是。”圆圆去桌前拿茶壶,桌子整个变样,其上铺了锦绣华贵的百花金线桌垫,茶具更是整个变样,说是供人观赏的珍品也不为过。

    圆圆不敢伸手去摸,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将杯子打碎,赔都赔不起。

    姜莞慢条斯理:“怎么不去?”

    圆圆这下不再忸怩,轻手轻脚地拿起茶壶,像是在拿着什么贡品,挪向外去。她压力实在很大,目光紧盯着茶壶,决定摔倒时哪怕是自己摔伤,也一定不能让茶壶磕着碰着。

    “喂!”谢明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吓了圆圆一跳,让她险些将手里的壶丢出去。

    “你吓我一跳!”圆圆控诉,将手里的水壶抓紧了。

    谢明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嘴硬:“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出来干嘛?不伺候那个女郎了吗?”

    圆圆心平气和地同他讲:“女郎要服药,我来舀些热水过去。正好,你家厨房在哪?我去烧些水。”

    谢明撇嘴:“你先给我看看这个壶,我就带你去厨房。”他也是从来没见过好东西好奇,只想过过眼瘾,没什么坏心思。

    圆圆犹豫一下,将壶递了过去:“你小心些,可别把壶摔了。”

    “知道了。”谢明也紧张,颤巍巍地将壶接过,入手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柔滑无比,就像是最上乘的细腻脂粉。

    他一个恍惚,全然没想到茶壶入手如此腻滑,只听清脆一声。

    乓——

    茶壶碎了。

    就连碎裂的声音也要比寻常茶壶的动听许多,真是质量上乘的好壶。

    圆圆简直要在原地昏死过去,没了理智:“我明明说了让你当心,你怎么还是将壶摔了!”

    谢明嘴唇颤抖,脸色惨白:“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他没想到这壶和他们用的全然不一样,如此容易脱手。

    “怎么办?“他也知道壶的价值不菲,全然慌神,看着一地的碎片欲哭无泪。把他卖了大约也不值这个壶的钱。

    “能怎么办。”圆圆已经开始掉眼泪了,“去找女郎吧,看看她要怎么罚我们。”她好不容易才得了份事干,能贴补家里,没想到第一件事就搞砸了。

    她后悔极了将壶给谢明,现在既埋怨自己粗心,又恨谢明将壶摔坏。

    谢明做了错事,下意识不敢面对,直想从这里逃走。想到自家拮据的家境,他后悔极了自己怎么会好奇要摸一摸壶,看一眼不就好了,眼泪也不受控制地向下掉。

    两个人相对着哭了一会儿,还是圆圆先带着哭腔说:“走吧,跑不掉的。”她弯下身子,将碎瓷片捡起兜在裙子里,另一只手拽着抵触的谢明回房去。

    两个人满脸眼泪的进来,姜莞垂眼一扫圆圆裙摆里的瓷片,已然明了发生了什么。

    她颇感慨地同零零九道:“我是真没有打算这么快就搞一搞谢晦的,但老天都催着我快动手,我再不动手真的很不好意思。”

    零零九麻了一麻,同样感慨,谢晦的这个弟弟实在很能惹事,要害死亲哥。

    姜莞又道:“我若是真有病需要喝水吃药,按他们俩这速度,应当是我先死了水才能到。”

    她做作地剧烈咳嗽,像是因为没有水送服药而病情发作。

    圆圆松开谢明,满脸眼泪地上前:“女郎,女郎你没事吧?”她更加自责,觉得都是自己的错。

    谢明听到声声咳嗽也揪心得慌,竟转身跑了出去。

    姜莞依旧在装腔作势地咳嗽,听起来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她在心里吐槽:“这谢明不会跑了吧?那可真是,不太行呢。”

    零零九:“会不会是你咳嗽太狠把人吓跑了?你别咳了,我听着都心慌。”

    姜莞:“吓跑了那就更没担当了好不好!”

    护卫们都已经将房中收拾完毕,看她表演。他们是知道内情的,因而无法有真情实感的表演,只能看着姜莞骗小孩。

    姜莞握着瓷瓶,刻意掐着嗓子装出气若游丝的声音:“药。”

    圆圆不知所措,环顾四周怎么也找不到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谢明这时候却回来了,手中抓着丑茶壶,五个指头烫得通红,向姜莞飞奔而来。

    零零九惊讶:“他是去拿热水了,还是挺有担当的嘛。”

    “天啊,谁会喝这种壶里的水,里面不会是泥吧。”姜莞大惊失色。

    姜莞看着他将壶里的热水倒在杯中,端了过来:“你快吃药!”他的目光中满是焦急,还有担忧。

    姜莞抽了抽唇角,假模假样地抖着手将瓷瓶拧开,倒出颗棕色糖丸在手里送入口中,而后又接过谢明手中的水,连嘴唇都没碰,当喝过了。

    总之她带着帷帽,究竟喝没喝水谁也不清楚。糖丸入口甜甜的,她嘎嘣嘎嘣地嚼,好在声音不大。

    圆圆和谢明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听她吃了药后不再咳嗽,才稍微松了口气。

    姜莞靠在椅背上装虚弱,顺便打量二人。两个人被吓得还在哭,她一点诓骗人的愧疚也没有,甚至看得津津有味。

    待二人哭得打嗝,她才慢慢开口:“我头好痛,需要歇息,有什么晚上再说吧。”

    两个人傻眼了,没想到他们还不能被立刻处置,要等到晚上才能知道结果,顿时再度提心吊胆。

    还不如现在直接告诉他们要怎么办。

    但人是因为他们才没及时吃上药的,两个人只有羞愧难当,不敢再多打扰她,沮丧地退出房门,叫姜莞休息。

    待他们离开,姜莞才从椅子上坐起,眼泪都笑出来了。

    护卫们各自退出房间,都憋着笑,为她将房门带上,还不忘道:“女郎,您若是饿了记得吩咐。”

    姜莞笑得没劲儿了,点点头。

    谢晦在田间挥洒汗水,因着回了村子一趟,上午的话他比别人要晚半个时辰才干完。

    谢明月在树下等他,等得满头大汗。正午的阳光热辣滚烫,晒在人身上不要多久,就能将皮肤晒得通红。

    好不容易等谢晦忙完,她赶紧迎上去道:“谢晦哥,辛苦了,我家里今日做菜做多了,我想着送与你些,咱们一同吃饭可好?”

    谢晦拿起水囊灌了些水,才摇头答她:“不了,你晚上吃。”

    77.  第 77 章   一百两

    谢明月遭他拒绝, 一下子没了声音。她垂下眼睛,露出落寞的神情,叫了一句:“谢晦哥。”

    谢晦看她一眼, 见她没有下文,便转开眼神,漫步到树下去,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坐下吃起来。

    他用餐的时候不紧不慢,膝上还放着本手抄的书, 他一面啃炊饼一面看。

    谢明月坐在他身旁打开粗陋的食盒, 其中是她用心炒的菜。盒子一开,油香四溢。

    谢家村的村民们一年到头来吃不到几次炒菜,多是粗面等能饱胃的东西。好吃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事情。

    她咬咬牙下血本做一次菜, 没想到谢晦这样不领情。她现在坐在这里不上不下的, 吃也不是, 不吃也不是。

    谢晦专心致志地看书, 一眼都没有多看她。他用完干粮又喝了两口水,彻底一门心思扑在书上。

    虽然坐在树荫下,从地底冒出来的燥热还是让人无法忍受。她先是鼻尖沁出了汗,因着长发,很快她额头背后也开始冒汗, 让她坐立不安。

    她抿着嘴在这里干坐着,谢晦在她身旁看了一中午的书。

    旁人都在树下休息, 等太阳过去些再继续干活。

    直到周围渐渐有人起身, 谢晦才将书收起,缓缓起身要重新下地。

    “谢晦哥。”谢明月终于抓住和他说话的机会,“我等你干完活和你一起回去。”

    谢晦已经向着田间去:“没必要。”

    谢明月看着他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露出些不甘。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都不曾让谢晦对她有所动容, 这实在让她挫败极了。若不是她娘年轻时候曾经对谢晦有些恩情,她才能仗着这点能一直缠着谢晦,但谢晦从不会回应。

    他就像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

    直到夕阳西下,谢晦从田里出来,谢明月拎着食盒跟他并肩而归。这个时候她又觉得或许谢晦只是内敛,不善表达,他身边可没有其他女子过。

    “谢晦哥。”谢明月叫他,“上次你借我那本书我看完了,晚上我拿来还你。”

    谢晦低“嗯”了一声。

    谢明月开了话头,便再多说些:“那位村外来的女郎,谢晦哥你要小心。我素日不爱说人长短,但她是真的不好相处,你一定要当心。”

    谢晦依旧“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二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一片岁月静好的样子。

    时不时有快步回家村民冲他们露出个善意而调侃的笑容。谢明月刻意装着害羞,好表明心意的同时让村民们更觉得他们是一对儿。谢晦依旧没什么反应,村民们也习惯于他的冷脸。

    在村口二人各回各家,还没到家门前,谢晦就看到坐在院门下的谢明。

    谢明见着他嗷嗷大哭地扑过来:“哥!”

    谢晦被他抱住腰,听他大哭,低头看着他头顶,双手拎物,任由他哭。

    果然谢明哭了一阵,渐渐松开手,抽抽噎噎地道:“哥,不好了,我办错事了。”

    他哭得太猛,喝了风,连打几个人嗝后继续道:“我将女郎的茶壶摔碎了,还害她及时未能吃上药导致病情发作,咳嗽得好厉害,后面物又倒了水给她吃药,她才渐渐好的,怎么办啊哥。”

    谢晦听罢眉心微蹙:“我先带你去同她致歉,至于要如何处置,听听她怎么说。”

    谢明苦着脸,点点头:“是,哥。”

    他还是很怕,不由得提醒他哥:“哥,我打坏那个壶很贵。”

    “嗯。”谢晦带着他回院子里,将手上的东西放下,才跟谢明一起到姜莞的房前。

    房门外守着两个护卫,门紧闭,于是谢晦道:“我弟弟做错了事,我带他来向女郎道歉,不知女郎这时候可还方便?”

    护卫转身通传,半晌出来,将门打开:“你们进去吧。”

    谢晦便带着谢明一同入内,门开了个口子,他们便闻到浓郁的肉香。

    谢晦看上去依旧漠然无语,谢明却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好香的味道。

    房内与房外简直是两个世界。屋外是最显然的夏日,即便是山中,白日时外面也像时时刻刻笼罩在火中,热得叫人喘不过气。而在房内却是冰冰凉凉,犹如深秋。一道门像是隔开了两个世界。

    谢明不敢抬头,目光偷偷在地上打转,便看到墙角堆放的大量冰块。他不禁想倒抽一口凉气,这未免太奢侈了。

    房中铺着长毛地毯,桌椅全部焕然一新,不说根本看不出来这里是他们家。

    食物香气的来源则在于桌上,铺了桌垫的方桌上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叫人食指大动。

    圆圆站在桌边伺候姜莞用饭,对着一桌子饭菜要十分努力才能克服影响,为姜莞夹菜。

    房中只有偶尔轻微的碗筷碰撞声,以及少女的轻咳声,其余并没有什么声音。

    谢晦没想到姜莞正在用饭,沉默地站在一旁等她吃完再说事。

    在一片沉默中时光悄悄流逝,姜莞终于用完饭,以香茶漱口后众人只听到她道:“什么事,说吧。”

    谢晦:“谢明做错事,我带他来向女郎道歉。”

    谢明便道:“女郎,对不起。”

    姜莞咳嗽两声,声音虚弱:“总之我也没死,就懒得追究你什么了。”

    谢明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又听见她继续说:“你便将这壶的钱赔给我就是,当时是一百两银子买的,如今还是头一次用,就被摔碎了。你赔我一百两吧。”仿佛一百两是什么微小的数目,上嘴唇下嘴唇一碰,别人就拿得出。

    谢明只觉得头晕目眩,一百两的巨债砸在他头上,让他完全无法接受。他颤声道:“一个茶壶怎么可能要一百两!”

    姜莞冷声:“你是说我骗你咯?圆圆。”

    圆圆捧了个精致的檀木盒子来,送到谢晦面前。

    “碎片我还没丢,你们若是不信,自可出村去问,我还不至于拿这个来诓骗你们。”姜莞轻哼,听起来十分不满。

    谢明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一百两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一个数字,他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拿不出这么多钱,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谢晦微拧起眉毛,实话实说:“如今我并不能拿出一百两。”

    姜莞不假思索:“那是你的问题。”

    谢晦沉默一瞬,又开口:“我会尽快将钱还上。”

    姜莞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你们现在能拿得出一两银子么?我怕我死掉了你们也还不上钱。尽快有多快啊?”

    谢晦无言,眼眸微垂,长眉覆压:“依女郎之见当如何?”

    姜莞笑眯眯的,认为谢晦着实上道:“要么出钱,要么出力。”

    “出力?”

    “是啊。”姜莞拨弄着指甲点头,“我要在村子里住下,平日有圆圆伺候我起居,但她力气小,有许多事情她做不了,我的护卫是护我安全的,许多活我并不想让他们干。还有我若想去哪里玩还缺个向导,这个必须你们村子里的人来做。”

    谢明立刻道:“我可以。”

    姜莞摇头:“你不可以。你这小孩笨手笨脚的,算了吧。”

    谢晦眼珠黝黑,如玉的手指微蜷:“我来。”

    姜莞上下打量他一眼:“可以,我要你干什么你可就要干什么哦。”她刻意偷换概念。

    谢晦:“力所能及。”

    院子中传来一阵脚步声,隐隐约约能听到谢明月的声音:“谢晦哥。”

    姜莞眉头一挑,正好与谢晦的目光撞上,像是闯入并梳理,清寒彻骨。她当即道:“你不许出去同她说话,在这给我站着。”

    谢明傻眼:“为什么啊?”

    姜莞摆手:“不为什么,因为你们欠我钱,就该我说了算。要不然你现在立刻把钱还我!”

    谢明憋得脸通红,但也知道是他做错了事才如此,只好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姜莞咳嗽两声又道:“你可以走了,你哥不能走。”

    谢明进房间之后第一次抬起头,愧疚地看向谢晦:“哥。”

    谢晦无波无澜,情绪没有任何变化:“去吧。”

    谢明沮丧极了,认为是自己将哥哥害了,伤心得说不出话来。他一转眼,就看到坐在一堆佳肴后的姜莞,当即看傻眼了。

    姜莞这时候并未戴帷帽,一张脸完全露出来。

    外面的谢明月还在叫着“谢晦哥”,谢明却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并不端庄,却又有着让人不容小觑的周身贵气。她的皮肤像是剥开壳的荔枝,雪腻青白,没有任何瑕疵。她的脖颈修长,肩背纤薄,是最标准的扁身,带着惹人怜惜的荏弱。

    她就像是画中显灵的仙子从画里走出来了,看她纤纤细致,任何人对她都不由得像对珍稀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

    过去谢明一直觉得村子里最好看的第一是他哥,第二是谢明月。他哥并不能和姜莞比,但是谢明月与之相比后,他只能说太乏味了。

    在一阵恍惚里他从房中出去,脚下像踩了云朵般不真实。

    谢明月站在院里,看见谢明后急忙走上前问他:“你哥呢?”刚刚她去谢家兄弟还有厨房等各处都看了,并没有谢晦的踪影。

    谢明欲言又止:“我哥在女郎的房里。”他现在还沉浸在刚刚看到姜莞模样的震撼里,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

    谢明月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都挂不住,不由问:“你哥去那里做什么?”

    谢明并不想让她知道谢家私事,于是囫囵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并没说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兄长代他受罚。

    然而谢明月听了更加激动,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

    78.  第 78 章   活活累死的

    谢明想了想, 还是没将女郎不让他哥出来见谢明月的事说出来。他含混不清地道:“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吧,我告诉我哥。”

    谢明月心中慌张:“我等谢晦哥出来。”

    谢明就道:“他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谢明月大惊失色:“他在做什么?”她不由得想到什么不好的方面去,譬如那女郎仗势欺人等等。

    她是亲自领教过的, 知道那女郎仗势欺人的本事很厉害。她咬咬牙,更是痛恨起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

    她是穿书女,所有的机缘都应该是她的才对,男主自然也是。沈羞语那样圣母的原女主完全配不上这三名男主。

    只是剧情尚未开展,她现在被困在闭塞的村子里根本无法施展开自己的手脚, 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叫谢晦出来。

    有护卫入内将席面撤去, 圆圆随人一同出来吃些剩饭菜。即便是剩下的饭菜,也是她一辈子不敢想的美味。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每日都带回去和家人们一起吃。有油水的饭菜肯定怎么样都比干面好吃又有营养的。

    看圆圆出来, 谢明月急忙上去拉住她问:“谢晦哥怎么了?”

    圆圆被她吓了一跳, 鲜少见她如此焦急的样子, 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好道:“挺好的。”没挨打没挨骂,可不是挺好的吗。

    谢明月不可置信地看看她,已经认为她是在说假话,摇摇头:“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做了别人的走狗。”

    圆圆气得推她一下:“你有病吧!”而后气冲冲地走了。

    谢明月已经在心中笃定姜莞靠权势将谢晦留下,抿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哥真没事。”谢明补充。

    谢明月完全不信谢晦没在威逼利诱之下能与一个刚来村子里的外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姜莞站在紧闭的窗边听得清楚, 转身看向谢晦:“她不信,你去和她说, 你自愿在我这里的, 然后回来,不然还钱。”

    谢晦只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情绪,转身向外去。

    谢明月见谢晦出来, 一瞬绽开笑容:“谢晦哥,你没事吧。”

    谢晦摇头,开门见山:“我自愿的。”

    谢明月如遭雷击。

    姜莞听得津津有味,对零零九道:“什么富贵不能淫,我看他挺能淫的,这么听话啊。”

    零零九也觉得谢晦这样实在下头,他竟然因为一百两被姜莞拿捏,丝毫没有身为男主的傲气。它到现在还以为相里怀瑾是渐渐由狗变成人的,没有将他的尊严算进来。

    谢晦看到她手上的书,伸出手来。

    谢明月被重大打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要做什么。

    “书。”谢晦淡淡开口。

    谢明月忙将怀中抱着的书递给他,很无地自容。她深受打击,无法接受,还在努力想办法扳回一城。

    “谢晦哥,我日后还能找你借书吗?”谢明月迅速想到对策,用谢晦最喜欢的东西与他搭话。

    谢晦颔首。

    谢明月破涕为笑:“那你现在能再借我一本书吗?”

    谢晦刚要点头,就听到房内传出一阵咳嗽:“谢晦,你回来。”

    谢晦便道:“改日吧。”

    谢明月不明白谢晦为何会对那新来的女郎言听计从,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离去,彻底恨上姜莞。

    她就是故意的,要和自己争谢晦!

    谢晦回房。

    谢明月虽然不知姜莞用了什么手段逼谢晦就范,她却打定主意对付姜莞,先解决姜莞,谢晦自然只会是她的。这村子里没有人比她更好的人,谢晦别无选择。

    “你是不是在偷偷开心?”姜莞靠窗咳嗽两声睇向他。

    谢晦没问为什么,直接回答:“没有。”

    “看着两个人女人将你争来争去,你不开心啊?”她刚要负手在房中踱步,就想到自己这个姿势或许有些不柔弱,于是单手握着帕子顶在唇边等他回答。

    谢晦终于无言,淡淡看向她,听懂了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争你可不是喜欢你,只是将你当作一个物件儿。”她绕着谢晦走,洗脑他,“要不然怎么会不尊重你的意见,硬要争呢?”

    谢晦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你要记住哦。”姜莞谆谆教诲,看上去一个和蔼的劝学长者。

    谢晦依旧没说话,只用看不出情绪的眼神看着她,既不生气,也不动容,就是完全在看一个陌生人。

    姜莞最讨厌他像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依她对他的了解,他是将所有话都听进去了的,只是不回应。

    她将该说的话都说了,还没想好用什么好法子折磨他,便托腮坐在拼好的美人榻上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零零九觉得任谁被这眼神盯着都要出一背的冷汗,唯独谢晦波澜不惊,让人怀疑他是否有感知能力。

    姜莞在心中叹气,零零九感到惊奇:“你是为欺负他而感到后悔吗?”

    姜莞诧异:“怎么会,你想我是因为想不到法子折磨他也比这个要靠谱。”

    零零九:“那你是因为想不到办法折磨他而叹气吗?”这确实是姜莞能办出来的事。

    “不是。”姜莞笑嘻嘻,“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零零九震惊:“什么秘密?”它怎么没发现。

    姜莞慢吞吞说:“秘密就是谢晦是一个契约精神很强的人,只要他对你有所亏欠,你就可以以此来拿捏他。”

    “所以谢明月大概是真因为她娘死前的遗言让谢晦娶她为妻。”姜莞做出总结,“晚上问问圆圆就知道了,看看谢晦有没有欠谢明月她娘什么。”

    零零九感到不可思议:“那你当时若是要他娶你,他也会答应咯?”

    姜莞旋即拒绝:“他想得美!”

    零零九无语。

    姜莞叹气:“早知道他什么都肯答应,我就让他一辈子不许再理谢明月了,那样我就直接从这个破村子出去回京城,实在是我的想法保守了。”

    零零九:“他现在不是对你百依百顺,你尽管吩咐他就是了。”

    “你这话像不像遇到神龙,龙说给你一个愿望,可以随意满足你,你对龙说,再给我来七个愿望。”姜莞冷笑。

    她从榻上起身,到谢晦很前。谢晦一如既往地专注看书,也没抬头看来人。他一开始读书就总是这样,眼中再没有其它。

    姜莞叫他:“喂。”

    他依旧聋了一样无知无觉。

    她提起裙子给他一脚,谢晦的目光才从书本上挪开,不喜不悲地看着她。

    “不许看书!”姜莞瞪他,虽然还没想好怎么整他,却是不打算让他好过的。他日后会科举高中,成为祁国的权臣。只要不让他当上权臣,叫他做一辈子的山野农夫,他愿意和谢明月厮守一生也是没问题的。

    谢晦摇头。

    姜莞挑眉,在心中道:“你看,他果然是会拒绝的!”

    谢晦继续垂眸看书,姜莞就道:“你再看书我就叫人去打你弟弟,把他打个半死,就说是你不听我话才会这样。”

    零零九还是被她出其不意的话而惊到,它实在很难想象姜莞的下限究竟是什么。

    谢晦终于有些动容,重新看她,慢慢开口:“打人有违律例。”

    姜莞笑嘻嘻的:“还律例呢,你看我将你弟弟打死,县衙敢抓我么?还有,我连你一起杀掉,村子里的其他人当然不敢为你们报官,又有谁知道我做了什么呢?”

    零零九之前还想着姜莞会不会一改常态攻略谢晦,好让谢晦日后和姜琰互相伤害,她坐山观虎斗。如今看来莫说攻略不攻略了,她不把谢晦折磨死已经是看在系统的份儿上了。

    谢晦静静看她,将书本一合,十分识趣。

    “你读书是为了什么?这里的人都不读书,为什么只有你要认字读书。”姜莞拣了椅子坐下,打量站着的谢晦问。

    谢晦答:“为民请命。”

    姜莞没想到他有这么大的目标,睁大眼看着他:“你的目标这么远大啊,你知不知道为民请命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民,请什么命?”

    谢晦便道:“我就是民。”言下之意是他是底层人民,最知道该如何为百姓着想。

    姜莞来了点兴趣:“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天下根本不需要一个好官。”

    谢晦看她,终于露出些困惑。虽然他不大想理会姜莞,但无可厚非地想知道姜莞这话是什么意思。

    “祁国已经烂到根儿里了,一个好官员根本无法改变如今的局面。”姜莞难得一本正经地同他说话,嗓音低沉,让人忍不住想要信任她。

    零零九几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同样屏住呼吸。

    谢晦问:“该怎么做?”

    姜莞冲他露出个甜美的笑:“不如跟了我,我带你造反,事成之后你想怎么改祁国就怎么改祁国,怎么样?我一定给你个大官做!”

    零零九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还会被姜莞的神情蒙蔽,实在是太过不长记性。它同情起谢晦来,他刚刚明显也将她的话当真了,甚至罕见地反问了她。大概他日后再不会相信姜莞的话了。

    果然他看也不看姜莞了。

    “我没和你开玩笑。”她嬉皮笑脸,看上去更不正经。

    谢晦没长耳朵似的不理她。

    “给我滚!”姜莞一指房门,突然生气。

    谢晦忽然长出耳朵,转身离开。

    他一走,姜莞脸上的怒气顿时没了,悠闲地歪躺在榻上。

    圆圆进来伺候,看上去眉开眼笑的,应当是吃饭吃得很开心。

    姜莞直接问她:“谢晦和谢明月的娘有什么恩怨?”

    圆圆老实回答:“当年谢晦哥的爹娘不在时,谢明月她娘看他们可怜,很照顾他们,送了他们不少吃的,算是恩情呢。”

    姜莞食指在矮榻扶手上轻叩:“那谢晦他们爹娘怎么死的?”

    圆圆突然压低声音:“活活累死的。”

    79.  第 79 章   谢明说的果真没错!

    圆圆话音一落, 零零九大惊:“怎么会有人活活累死,累了就休息一下嘛。”

    姜莞嗤之以鼻:“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没有荒废的田地, 依然有饿死的农夫,为什么啊?按你的话说饿了就吃点东西不就好了,怎么会饿死人呢?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你的世界吧,伟大的管理员。他们用双手获得丰收,收获的东西却并不属于他们。为什么累啊?因为累不一定会死, 不累一定会饿死的。”

    零零九被她一通话斥得一言不发, 难受极了。

    姜莞道理都懂,还是装出被吓得咳嗽的样子,一脸天真地问:“为什么会累死啊?”

    圆圆一面给她倒水, 一面低着声音跟同姜莞道:“我其实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那都是大约八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地租远没有现在这样温和, 一年到头来赚得几乎都要交到东家去。东家还要再交到衙门, 层层上交,村子里经常什么也不剩,还要向东家那里借粮,不然是捱不过冬天的……”

    姜莞向嘴里丢了颗糖,接过圆圆递来的茶碗问:“借粮?”

    圆圆答:“是啊, 就是借粮食。”

    她苦于自己的表达能力,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们向东家借粮食保证我们能度过冬天, 然后待明年收获的时候再用交了租后剩下的粮食去还租粮的债。”

    姜莞捧着茶碗听罢问道:“万一明年收成扣完后不够还债呢?还有, 粮食都还债了,自己家吃什么?”

    圆圆叹气:“那就只能再向东家借粮了。”

    零零九忍不住再开口:“这不是恶性循环么?”

    姜莞垂眼,掰回话题:“继续说谢晦的爹娘。”

    PanPan

    圆圆意识到自己跑题,拍拍脑袋吐舌道:“说跑了, 刚刚说到哪里来着?哦对,那时候地租很高,常常交了后什么也不剩,只好借粮。当时谢晦哥她娘刚生下谢明,身子正虚,谢晦爹就借了粮食,次年要还。他娘那时候刚生产完没法下地,全家重担都压在谢晦爹身上。谢晦爹又要照料一家,还要下地干活,想着交租还债,一日到头来几乎一刻空闲也没有。他爹是每日最早下地的,也是最晚离开的。一日到了很晚,谢晦哥他爹也没回来,全村人都去找,最后是在田里发现人的,手里还拿着锄头……”

    圆圆嗓音带了些哽咽:“一个男人尚且受不了这么累,更何况是谢晦哥他娘一个刚生产完的女人。即使那时候谢晦哥年纪小也跟着一起下地,但是真的太苦了。后来他娘没能坚持到下一年收租,便随着他爹一起去了。”

    姜莞小口小口地啜饮着茶,没什么反应。

    圆圆叹息:“谢晦哥真的很苦,他那时候要照顾刚出生不久的弟弟,还要处理爹娘的后事,更要下地干活,真是惨极了。尽管大家肯帮衬着他,但对当时的他来说这一切单拎一样出来就是很惨的事情了,不必说还都是一起发生的事,只不过他还是坚持过来了。“

    姜莞倒没有任何同情,一双黑色的眼葡萄般灵气十足。

    圆圆又说:“谢晦哥从小就很聪明,后来更是帮村子里减了许多次租,是村子里的英雄。”

    姜莞:“若他有机会做官,你们会希望他去么?”

    圆圆不假思索:“当然咯!谢晦哥如果做官一定会是个好官,我们就都不用挨饿了。”

    姜莞撇嘴:“男人多是一有钱就变坏,哪怕你的谢晦哥也无法免俗,记着些。”

    圆圆懵懵懂懂的:“哦!”

    姜莞笑笑:“现在去告诉你的谢晦哥哥,我要沐浴,让他给我烧热水去。”

    圆圆一溜烟跑出去,找谢晦烧水去了。

    谢晦正在厨房干啃几口薄饼,嚼在嘴里颇给人种嚼沙土之感。他手上拿着书,借月光看书。

    谢明就坐在他身旁,双膝垫在双肘下面,双手托腮。

    连一日还未过去,姜莞的到来让他们颇有一种兵荒马乱之感。

    “哥,对不起。”谢明嘟囔。

    谢晦看他一眼,开口冷冽清寒:“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谢明听懂,垂头丧气:“我会改正的。”

    圆圆找到人了,立刻传达指令:“谢晦哥,女郎要洗澡,说让你烧水。”

    谢晦颔首,表示自己知道,爱惜地将书放在离灶台极远的位置,挽起袖子去打水了。

    谢明立刻跟上,也要出一份力。

    ……

    除却来村子那日,姜莞再未出过房门。如果不是每每到饭点的食物香气,甚至会让人怀 疑有没有这位女郎的到来。

    她越不出现,村子里的人对她就越感兴趣。也着实是因为谢家村并不能见到什么新鲜事物,加上姜莞的神秘身份以及从未露过面,人们对她有着许多猜测。

    当然,这些猜测在谢明月的刻意引导下并不是全部向着纯良无害的方向去的,不少人开始揣测起姜莞或许并不好看。纵然她好不好看也不关别人什么事,但人们总是爱说道的。

    谢明与村子里的小孩在一起玩耍,显得心事重重。

    “嘿!”伙伴吓他一跳。

    谢明气鼓鼓的:“干嘛?”

    “那位女郎在你们家住着,你有看到她长什么样吗?”同伴一脸好奇地问。

    谢明顿时想到那张美得不似凡人的脸,沉默下来。

    “她果真像村子里传的那样,并不好看才要戴着帽子遮脸的吗?”同伴以为他的沉默是觉得姜莞的容貌一言难尽,于是兴奋起来。

    “胡说什么!”谢明突然生气,自从打破了姜莞的茶壶害她那次连连咳嗽后,他对姜莞一直很愧疚。

    伙伴们被他突然生气吓了一跳,不由放低姿态问:“怎么了?哎,你别生气,大家只是好奇。”

    “她长的什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美与丑重要吗?这话是谁传出来的?她不仅不难看,而且特别好看,村子里没一个人能比得过她的。”谢明愤愤道,“你们日后如果再乱传别人闲话,咱们就不要在一起玩了。”

    伙伴们被吓了一跳,不明白他哪来这么大的气,但也知道背后说人长短并不好,于是纷纷答应起他。

    但谢明的话却让人更加好奇了。比村子里每个人都好看,那就是比谢明月还要好看!现在的谢明月已经是他们心中顶好看的人了,比谢明月还要好看,那得好看成什么样子?

    “我要去给我哥送饼吃。”谢明闷声道。这几日那位能折腾人的女郎几乎将他哥的睡前时间全部挤占,他哥连摊饼的时间都没,还是他早上起来将饼烙好,送去给他哥中午用。

    “我们同你一起去!”反正孩子在村子里是事儿最少,最自由的,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

    田垄之上不止有谢明月在一旁等着谢晦,还有姜莞。

    姜莞也不是独身一人在这,她身边不止有为她打扇子的圆圆,还有为她撑伞的护卫。即便如此,她依旧一副受不得晒的模样坐在树下的赤色长毯上,娇贵极了。

    不少劳作的人家时不时拿眼看向这里,倒也没生出什么负面情绪,只是觉得这位女郎实在娇弱,如此大的太阳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谢明月和姜莞没在同一棵树下,已经看着姜莞的身影咬了无数次牙。她快要被气死了,本来姜莞现在住进谢家,她就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在平常与谢晦见面,如今姜莞连她中午与谢晦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要被挤占,实在是欺人太甚!

    姜莞坐在蚕丝织成的冰垫上,依旧被暑气惹得心烦意乱。她指挥着护卫:“那块,那块正好。”

    护卫弯腰,捡起一块拇指与食指圈起来大小的石头,又用衣摆将之擦干净后交给姜莞。

    姜莞接过石头,朝谢晦扔去。

    零零九看着她的行为一阵无语,没见过这么又坏又幼稚的人。

    谢晦背上被石头砸了一下,不免直起身子转身回头看向簇拥下的姜莞。虽然他的后背并没有长眼,不会知道是谁砸的他,但他还是第一时间锁定凶手。

    姜莞大大方方承认:“好无聊啊,你快上来!不许干活了,快点!”

    谢晦便弯腰重新劳作,虽然没理会她,手上动作的确快上不少。

    他这次上来确实比平常要快,谢明月见他忙完,也顾不上许多,抱着书一道过来。

    姜莞隔着帷帽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也没赶她走,搞事的心思更加强烈,满脸的跃跃欲试。

    “谢晦哥。”谢明月拿着书,早就想好与他搭话的借口,“昨日看这书,我有个不解之处,还希望你能为我解惑。”

    姜莞瞥那书皮一眼,其上赫然是《算经》二字。

    谢晦在为人答疑解惑一事上很上心,用汗巾擦干净了脸才向姜莞那里去。他一面走一面道:“问。”

    零零九看着他的动作十分唏嘘,只能说不管是什么人都会不自觉受姜莞的影响,哪怕如谢晦一般的高岭之花。

    它还记得是在三四日前谢晦下午从田间回来,姜莞就叫他来作弄。结果他一进门就将姜莞惹得皱起眉头,并很不给面子地斥责他:“你好难闻,洗干净再来。”

    她总是能很轻易地将人弄得下不来台。

    自那之后,谢晦总会处理好自己再来见她。

    实际上零零九觉得谢家村的人活着已经很累了,忙碌一日又被叫来做这做那,无暇收拾自己也很正常,但姜莞实在很会打击人的自尊心。

    田间忽然刮起一阵大风。

    姜莞帷帽上的轻纱被卷起。

    来陪谢明一齐送饭的孩子们只见波涛翻滚似的轻纱后隐隐绰绰的影子变得真实,每个人的脑海中都平地里炸响一道惊雷,尽管只是惊鸿一瞥,人人却看清了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谢明说的果真没错!

    80.  第 80 章   赤瞳与黑瞳

    “这么大风可真讨厌, 把我的头发都吹乱了。”姜莞真情实感地抱怨两声,又想起自己还在装着柔弱,忙弱弱地咳嗽两声。

    田垄上一片安静。

    姜莞抚弄了一下帷帽上的轻纱, 闲闲开口:“怎么大家都不说话呢?”

    零零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好像都看见你的模样了。”

    姜莞恍然大悟,十分满意:“应该的,应该的。”

    还是谢明最先反应过来,大步到谢晦跟前, 将卷好的饼递给谢晦:“哥!”

    其余孩子们都很怕谢晦, 讪讪地排排站在谢明身后,眼睛盯着地面,脑海中还是姜莞的那张脸。

    谢晦将炊饼接过, 看向谢明月:“什么问题?”

    他又对着一群孩子道:“正好你们也来了, 听一听问题, 看能不能解出来。”

    坐在地上的姜莞牙一疼, 她太熟悉这个语气了,过去他也是这么让她解题的,偏偏谢明月出的题都很怪,加上她的思维与大众并不一样,说出来后谢晦大约再也不会将她当作什么温柔贵女, 因而只能装聋作哑当傻子。

    谢明月见谢晦理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 拿着书念起来:“有一岛, 岛有千人,与世隔绝。其中赤瞳者有百人,墨瞳者有九百人,岛上人并不知墨瞳赤瞳者几许, 亦不知自己瞳色,只知每人眼睛不是墨色便是赤色。他们禁止谈论此事,且无论墨瞳赤瞳者,一旦知道自己瞳色,便会于次日在祭坛当众自裁。一日有外人流落岛上,众人救他,终于将他救活。”

    谢明月说到这里已经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继续道:“那人一睁眼同样是个赤瞳,他欣喜地对全岛的人说了句‘哇,竟有人的眼睛颜色与我一样’,接下来岛上会发生什么。”

    一片沉默。

    许多孩子还没将题听懂,只糊里糊涂地知道什么红眼睛黑眼睛的。

    谢晦便开口为他们通俗地讲了遍题,保证人人都能听懂。

    孩子们听懂了也解不出来,但很有讨论的热情。

    “会帮那个人疗伤,然后给他造船,让他离开。”

    “没有影响吧。”

    “不懂。”

    ……

    谢明张了张嘴道:“岛上的人全部自裁?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是这样的。”

    “不会吧,那人也没说谁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啊?”

    孩子们争起来。

    零零九问:“你能算出来答案吗?”

    姜莞理直气壮:“我干嘛要算!”

    零零九:“我觉得谢明月会找你来答。”

    它话音刚落,谢明月果然貌似很友好道:“女郎怎么一言不发?您眼界应当比我们要宽广许多,我想听听您的高见。”

    过去谢明月就惯说这句话来用姜莞衬托她,如今一听还真是让人怀念。

    谢晦看她一眼,要开口说话,姜莞顿时抢白:“我怕我的智慧吓倒你们啊。”她毫不谦虚地道,饶是谢明月也无言了一瞬,太大言不惭了!

    姜莞咳嗽两声,吊众人胃口:“我的答案是……”

    所有人都看向她,等她的答案。

    “如果我是岛上的人,我就将这个外来者杀掉,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岛上的人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她缓缓坐直,隔着帷帽充满恶意地看着谢晦。

    谢晦在一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借此事告诉他如果到外界做一名与众不同官员的下场。

    谢明月先为她回答的恶毒程度感到震惊,旋即又狂喜,这女郎如此恶毒,谢晦哥一定不会再喜欢她。

    孩子们也没想到过这种答案,一个个傻眼地看着姜莞,说不出话,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她。

    果然好不一样啊女郎,想法和他们的一点也不同。

    他开口,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谢明的答案没错。”绝口不提对姜莞答案的态度。

    孩子们七嘴八舌:“为什么啊?”

    姜莞对真正的答案并不感兴趣,坐在一旁发呆。

    零零九既觉得姜莞的答案让它出乎意料,又确实是她能说出来的话。它不免问:“你知道真正的答案吗?”

    姜莞正色:“什么真正答案,我的答案不就是对的?只要我作为祁国郡主,这就是我的答案,别人听不听得懂没关系,谢晦听得懂就好了。”

    零零九说不过她,只好竖起耳朵听谢晦解答。

    “所有赤瞳会在第一百零一日集体自裁,所有黑瞳会在第一百零二日自裁。”谢晦声如寒霜,说起此事叫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谢明月听到这答案不由问:“为什么?”

    谢晦沉默,试图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让众人听懂:“如果岛上只有一个赤瞳……”

    孩子打断他:“有一百个!”

    谢晦淡淡:“假设。”

    那孩子便闭嘴了。

    谢晦:“假设岛上只有一个赤瞳,其余人必然是墨瞳。赤瞳看到没有其他赤瞳,就会意识到自己是那个赤瞳,从而在第二日自裁。假设岛上有两个赤瞳,第二日他们看到彼此都以为对方该自裁,但他们都没自裁,便会意识到除对方外岛上还有一人是赤瞳。他们能看到其余人的瞳色,便能推出剩下那个赤瞳是自己,于是在第三日自裁。依次推下去,岛上共有一百名赤瞳,他们会在第一百零一日自裁。赤瞳都死了,剩下的人便能意识到自己是墨瞳,所以在第一百零二日集体自裁。”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甚明白。仔细一回味,还是都渐渐明白过来,唏嘘不已。

    姜莞笑嘻嘻道:“其实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结局是死掉,只不过希望自己能多活一日。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们难道就真不知道自己眼睛是什么颜色的么?如果不是这个外来者的突然闯入,每个人还是能心照不宣地继续生活下去。所以对岛上的人来说,这个外来者是破坏他们平静生活恶人,杀掉他不过分吧。”

    孩子们几乎要被她说服,就听谢晦冷言冷语:“别听她的。”

    姜莞瞪他一眼,看看他手里的饼咬牙切齿:“噎死你最好!”然后气呼呼地站起来走人。

    众人惶恐不已,生怕姜莞动怒。

    谢晦淡淡道:“不用管她。”

    谢明月看到谢晦的态度,彻底放下心。纵然那女郎貌美又有何用?她心地如此恶毒,脾气又差,谢晦一定不会喜欢她的。

    谢晦今日劳作回去,姜莞果真立刻找起他的麻烦,让他侍奉她吃饭,又勒令他站着,不许他看书。

    她理直气壮地质问:“你凭什么不让他们听我的!我才是对的。”

    “他们还是孩子。”谢晦神情古井无波,陈述事实,“你的想法,他们不适合听。”

    “我的想法可是祁国所有官员的想法哦,你不让他们面对现实,因为你也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姜莞对他笑笑,“谢晦,你最好趁早纠正你的想法,不然你会后悔的。”

    她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零零九纳罕:“你竟然肯提醒他!”

    姜莞纠正:“不,我只希望他能落草为寇,跟姜琰和相里怀瑾对着干,这样我就能看着他们打起来了。”

    它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

    谢晦不言不语,也不知道听不听得进她的话,看样子是不会听的。

    姜莞气得抓起盘子里的糕点砸他:“不许躲!”

    谢晦便老老实实站着不躲由她砸,他知道自己一躲反而会更加激怒她,索性让她出出气算了。

    姜莞挽弓练下来的力气不小,实心的糕点砸在人身上生疼。她砸完人才想起来自己“有病在身”,于是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

    零零九看得无奈,很难猜测谢晦的心情。

    姜莞灵动地看他,咄咄逼人:“你将我丢的东西都快点捡起来,快一点!”

    谢晦弯腰将地上的糕点一一拾起,像个没脾气的人。

    姜莞看他任索任求,更加过分:“你吃掉,快点。”

    零零九生怕谢晦在下一刻生气,姜莞实在是个很能惹怒别人的人。

    谢晦却用手在糕点上轻拍,面不改色地吃起糕点来。

    姜莞啧啧称奇:“谢晦,你好没尊严哦!”她讲话刻意嗲嗲的,更加欠揍,不仅语气欠揍,说的话也十分欠揍。

    谢晦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看上去也不恨她。

    “噫!”姜莞阴阳怪气的,“你滚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了!”

    谢晦干脆利落地转身走人,顺手为她带上门。

    谢明已经有些困了,见亲哥出来,立刻从地上起来迎上去:“哥!”

    谢晦将手里糕点拍干净递给他:“吃。”

    谢明本来眼睛都睁不开,闻到香甜的糕点味儿顿时有了精神:“哥!是点心吗?”

    谢晦微微颔首,将手里的点心都交到谢明手上:“慢点吃。”语气依旧冷冷淡淡,但说的话却是关心人的。

    谢明狼吞虎咽,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一面吃一面问:“哥,你吃了吗?”

    谢晦点头。

    谢明又含混不清地道:“哥,是女郎给我们的吗?”

    谢晦迟疑一瞬,最终还是点头。

    谢明笑开:“女郎真好!不过她今日说的话可真难懂,我听不大明白,哥能听明白吗?”

    谢晦点头。

    “那是什么意思啊?”谢明猛吃几口后开始舍不得,小口小口地品尝起来,怎么也不舍得把到手的糕点吃完。

    谢晦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谢明便知道哥哥的态度,老老实实地不继续问。

    “今日给你送午饭前,村子里的孩子们都在传女郎模样不好看。”谢明随意说起。

    谢晦一愣。

    谢明很快转移话题:“哥,明日我也想出村子,去外面看看。”明日是谢家村一月一次的出村日,各家青壮劳力出村去卖些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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