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第 81 章   骗

    谢家村一大早就十分热闹, 今日是村子里一月一度的出村日,旨在将村民们一个月来从山中寻到之物拿到村外去卖好换些闲钱。

    对村民们来说多卖一文钱都是赚,因而他们总是很期待这一日。这些钱是属于他们自己的, 不像田里的作物,都是要用来交租和还债的。

    姜莞一大清早被吵起来,气得捶床,在房中尖叫:“谢晦,你给我进来!”

    零零九赶紧提醒她:“你还病着。”

    姜莞这时候全然忘记此事。

    时日尚早, 天刚破晓, 谢晦在晨光之中坐着,雾霭落满他鬓发衣角。他手握书卷,在绿水青山的村子里本身就像是画中人。

    姜莞的尖叫将画面打破。

    谢晦眉头都没动, 淡定地将书放下, 向房间走去。待看到少女只着中衣在床上拥被而坐, 他下意识侧过头去, 目光落在窗棂之上。

    “我快要被吵死了,你去让他们闭嘴,不要再吵我了!”姜莞一挥手袖子卷起,露出半截白玉似的胳膊。

    谢晦看着窗道:“今日是村子里的出村日,出村的要将山货准备好, 不出去的也会互相交换一些东西。”

    姜莞捂耳朵:“我不是要你进来解释的,让他们闭嘴, 不然我杀光他们!”

    谢晦不说话。

    姜莞发现她只要让他做他不愿做的事时, 他就很会沉默。

    “滚出去,让圆圆进来。”她咬牙切齿,听上去打算吃人了。

    谢晦老老实实出去给她叫圆圆进来伺候了。

    他和相里怀瑾不大一样。无论她要做什么,相里怀瑾都会无条件支持。而谢晦虽然也不反抗, 但他有不做的事。狗虽然不是什么好狗,人也不是什么好人。

    由圆圆伺候着洗漱更衣,厨房还在做着早膳,姜莞并未戴帷帽,径直向外去。她并没有不许别人看脸的奇怪要求,之所以戴帷帽是嫌太阳晒,怕将脸给晒黑了。

    她这么出来,村子中许多在外交换的村民们一下子没了声音,目光纷纷落在她脸上,随后都不敢看她了。

    姜莞咳嗽两声坐实自己十分虚弱,在村民之间散步,顺便看他们是如何以物易物的。

    她的到来让村民们一下子拘谨起来,说话都不自觉放轻声音,动作也僵硬起来。

    姜莞本身被吵醒心里是不舒服的,但看到一群人为她的美貌所倾倒,她又很洋洋得意。

    虽然是一群土包子,但也还算有眼光,看到他们大惊小怪的样子,她满意了,也懒得追究他们的吵闹之罪。

    谢明月正像之前每个月那样从许多邻居那里无偿拿到许多村民们并不认识的珍稀药材。

    村民们一面给她药材一面同她寒暄:“明月,你娘的病如何了?这些药材可还有用?”

    谢明月便道:“我娘还是老样子,用了药后有点起色,只不过她的病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好起来的。”

    大叔也听不懂什么病不病的,知道有些用就笑着点头:“那就好,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旁人听了都点起头,深以为然。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谢明月倒一直伺候着她娘,从来不向人抱怨,便冲着这一点,村民们就乐意多帮帮她。

    “等一下。”姜莞的声音同时在二人耳边响起,让他们的动作齐齐一顿,药材并没到谢明月手里。

    谢明月僵住,不好的预感爬上她的背,她恨不得重新过一遍今日,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大叔也惶恐起来,姜莞的模样看上去就不好招惹,他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这位女郎不快。

    姜莞亮着眼睛看他手中药材:“哪来的?我要啦。”

    “这……”大叔看看谢明月又看看姜莞,露出颇为为难的神情。一个是他看着长大的,另一个他也得罪不起。

    “谢晦,给他钱!”姜莞颐指气使,对着身后的谢晦大手大脚道。她出来时并没有带护卫,只带了谢晦一起。她睡不好觉,他也别想看书,大家一起倒霉。

    谢晦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姜莞娇娇一笑:“不好意思,忘记了,你没钱。”

    她娇纵地指着这药:“她出多少钱,我双倍给你!”财大气粗极了。

    其实姜莞要这药也没什么用,虽然稀奇,但她又不是真有病。她就是幼稚,故意抢谢明月的。

    大叔一下子懵住:“她……她没给钱。”

    姜莞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谢明月:“你不给钱,白要人家的药啊?”

    谢明月脸上火辣辣的,姜莞横插一脚让她颜面无存。

    尽管她本来就是白拿别人的药,村子里的人也是都知道这件事,还很照顾她,但她依旧不能接受这件事被宣扬出来,尤其是在谢晦面前。而且她要这药的目的并不单纯,她只期望姜莞是个草包美人,只是单纯要和她抢。

    大叔忙替谢明月解释:“都是一个村子里的,说什么钱不钱,太见外了。明月她娘是好人,身体不好,这东西本来就是随手摘的,是不是药还不一定,但能让她娘的病有些好转,白送给她倒也无妨的。”

    姜莞神情古怪地看向谢明月:“这东西能治你娘的病啊?”

    谢明月在众目睽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承认到底:“没错,女郎,你若是花钱要买便买吧。虽然这药对我娘的病确实很有用,但我总不能挡了孙叔的财路。”

    孙叔听她这么说,倒真不好意思将药卖给姜莞,但也不想白白错失赚钱的机会,是以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中。

    姜莞难得沉默,大眼睛望着谢明月,满脸写着“一言难尽”四个大字。在一片尴尬中,她终于再度开口,让本就尴尬的场面变得更加尴尬:“你娘她阳事不举么?”

    “嘶——”场面上传来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显然众人都没想到这位女郎如此口无遮拦,而且这话分明就是在羞辱人吗!

    明月她娘一个女人,如何能,如何能阳事不举。

    谢晦容色冷淡地叫她:“女郎。”

    谢明月直接流下泪来:“女郎,我知道你身份尊贵,爱以人取乐,可你不能这么说我娘啊!”她知道姜莞看出门道,当下立即示弱,将脏水泼在姜莞头上。

    其余村民们也顿时觉得姜莞太过分了些,但又不好指责她,总之心里是不满的。

    姜莞皱眉:“你哭什么呀?不是我说你娘不举,是你自己说的,现在赖我是吧?再哭我就叫人揍你,真将你打得嗷嗷大哭。”

    零零九听得无奈,谢明月这招示弱害人的伎俩遇到姜莞这种蛮横无理的完全没用。姜莞说到做到,要揍她一定会揍她,可不是说说而已。

    谢明月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恨恨地收了眼泪改为抽噎:“女郎可不要血口喷人,我何时说过我娘那种话!”

    “这药,你说你娘吃了有用,别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啊。”姜莞笑笑,“淫羊藿,专治阴萎、筋萎、阳事不举的。你娘吃了这个有用,我真不好说。”

    托谢晦看书看得杂的福,她读过不少医书,可惜并不会运用,不过认出个把药材倒不成问题。

    谢明月没想到她当真认出来了,一下子慌乱起来,然而面上倒还不显,心理素质可见一斑。

    她开始抵赖:“我不知道女郎是什么意思,我一个女子,哪里懂得许多事情,女郎莫要说我了。”

    众人终于听出来些眉目,一下子呆在原地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女郎说得信誓旦旦,看上去不会有假,但明月这闺女哭得让人心疼,看上去也不像知道什么的。况且这东西若真是那功效,她要这个也没用啊!她一个女孩子。

    姜莞似乎能猜透人心,差不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当下更看不起谢明月了:“这东西的确是药,而且较你们那些药卖出的价钱能高上许多。高门大户中许多老爷都精力不济,又要逞能,便爱用这药,算是个好东西。”

    村民们听她说得有板有眼的,不由开始信了。

    姜莞慢悠悠道:“若不信,你们今日正好出村,拿去医馆找郎中问问就是了。不过呢,你们看起来那么笨,一定会被压价的。”

    谢晦在她身后,并不能看见她的神情,但他已经能从她的语气中想象出她的神情,可见他实在被姜莞折磨得够呛,把她的模样深深印在脑海中了。

    “女郎,您说的可是真的?”孙叔眉头已经皱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骗你们干嘛?你们又穷又土的,骗你们又没好处。”姜莞撇嘴,话说得极不中听,却能让人信服。

    诚然,女郎身份尊贵,没必要拿他们寻开心。

    零零九若是听到他们的心声,又要说姜莞就是个爱拿人取乐的人。不过她这次取乐的对象不是他们,是谢明月罢了。

    谢明月努力思考破局之路,却发现自己仿佛置身死局。在谢家村过得太安逸,她行事已经忘记小心谨慎,被姜莞抓个正着,只能说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明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孙叔代众多村民们问了一句。

    谢明月被点名问,心都沉了下,知道事情要败露。可她是万万不能承认的,一旦承认,她在谢家村就过不下去了。她骗了村民们诸多众人认不出的药材,若是让大家知道她早能认出药来,她无法想象。

    谢家村村民们虽然淳朴慷慨,但她可以说是骗了他们的钱!触动利益,没人能忍的,尤其是对穷苦百姓来说。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谢明月喃喃道。

    82.  第 82 章   欺骗的后果

    谢明月说着说着眼泪掉下来:“我是真的不知道, 我平常给我娘熬得这个药她喝了有用的啊。”

    她情真意切,又是由众人照料着长大,众人看见她哭忍不住叹气。

    姜莞笑嘻嘻的:“那你娘可真厉害。”

    谢明月恨不能杀了姜莞。她自觉错就错在丧失了警惕心, 没想到竟然有个识货的突然来到村子里,也没想到姜莞向来从不早起的人今日起得早。

    都是她不曾防范,不然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纰漏的。

    谢明月在心中诅咒姜莞暴毙而亡好将她的事遮掩过去,可惜祸害遗千年,姜莞好端端地站着, 还用那种令她讨厌至极的眼神看着她。

    谢晦开口总结:“带药去镇上就知道是什么功效了。”

    孙叔叹口气, 用复杂的眼神望着谢明月,最后点点头,将手收了回去, 一篓药也被收了回去。

    其余村民们心里有了疙瘩, 他们尚未给出的草药这下子也不想给出去了, 都存着要拿到镇上让医馆里郎中鉴定一番的心思。

    他们不信谢明月了。

    他们宁愿这些都是草, 并不能卖出什么价钱,也不能接受谢明月一直诓骗他们。过去两年,他们给过她的不明草药数不胜数,若都是能卖钱的,他们简直要被谢明月气死。

    姜莞转身踱到谢晦跟前阴阳怪气:“哎哟, 你好心疼她呀,想为她拖延时间是吗?”

    谢晦看她。一本正经:“你昨日说了, 话不必说得太明了。”

    姜莞被他气笑了:“昨日怎么不见你说这个, 去死吧你。”她看出谢晦有意要保谢明月,一时被恶心得不行,连看一眼他也不愿意。

    反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村民们去往村外自然会知道谢明月做了什么, 这是再怎么辩解也没用的。

    她转身要走,又觉得这么走了不解气,狠狠给了谢晦一脚,心中舒服许多。原来揍谢晦她就会开心啊,姜莞发现了让自己开心的窍门,丢下一地烂摊子走人。

    谢晦动了动嘴唇,究竟什么也没解释。

    谢明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众人,只在一旁一边哭一边想对策,却发现所有路都走不通。除非她一开始不曾存过私心去骗村民们的药材。

    谢晦回头看姜莞离开,淡淡道:“各家若没需要交换的,我们便趁早出发;也能在城中多待一阵。”

    村民们也没有继续交换的心思,纷纷收了东西站好,要随谢晦一道出村。

    谢明月看着众人,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又想谢晦愿意为她转移话题,心中一定有她,一时又是心酸又是欢愉,说不出的滋味。

    她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离开,在众多留下来村民们的各色目光中,哭着回家去了。

    她一到家,脸上什么眼泪都没有了,只有对姜莞的恨。在院中调整了好久情绪,她才又做出一副哀痛的样子,推开房门向屋里去。

    房内一片昏暗,依稀能看到床上躺着个裹了厚被子的人影。

    “娘。”谢明月开口叫道。她对原主的娘并没有什么亲情,只是知道原主的娘对谢晦有恩,她才伺候着这位重病在床的母亲。虽然不是很走心,但也是伺候了的。

    谢明月的娘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明月。”

    “哎,我回来了。”谢明月答应。

    “我要去方便。”她娘道。

    谢明月咬了咬唇,还是长出口气,过去将她娘从床上抱了起来,将她扶着靠床坐好,而后为她穿好鞋。

    她强忍着心里的躁郁,半扶半搀地送她娘方便。

    一切了事,她扶着她娘重新躺下,说起话来:“娘,我有事要求你。”

    谢母笑笑,很虚弱道:“哪里有什么求不求的,你是我闺女,同我客气什么?”

    谢明月松了口气,对谢母的态度更好,这个女人虽然一身是病,但对女儿却是真心的好。她想的果然没错,只要她开口求,她娘一定会答应的。

    谢明月放心地道:“我……我想让咱们过上好日子,从其他邻居那里要了许多他们不要的草药,想等着我长大些能出村子了拿去卖掉还些钱。”

    谢母静静听着她说,没说什么。

    谢明月便继续道:“但是今日有人将我白拿人草药的事揭开了,我怕极了,说是将药熬给您喝的,您喝了有用我才要的这些药,您可一定要帮我遮掩啊。”

    她想的倒清楚,将一切都推到孝道上。只要她娘一口咬定这药就是有用,她就有脸面。

    谢母沉默许久,才咳嗽两声道:“那些邻居不要的草药,他们为何不要?”

    谢明月一下子答不上来,想着既然都坦白了,就全敞开了说,于是道:“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些是药,只以为是什么没用的植物。我看见了便求着他们下次进山帮忙多摘一些,他们就会多帮我带,也没要我钱……”

    谢母嘴唇颤抖:“他们为你摘了多久的药?”

    谢明月一咬牙:“两年有余。”

    谢母长出一口气才让身体的颤抖有些好转,几次开口都没能成功。

    谢明月看着谢母骤然难看的脸色,心说不好。

    谢母好一阵咳嗽,吓得谢明月急忙给她拍背倒水,生怕她被活活气死。

    谢母脸色通红,气恼地看着她:“你糊涂啊!村子里向来互帮互助,你明明知道那些是药材,却能心安理得地直接收下,甚至驱使他们为你白白采摘更多,你哪里将他们当邻居?你在吸他们的血!”

    谢明月狡辩:“母亲,待我将这些草药卖了,自然会将钱分给大家的。”

    谢母定定地看着她:“你果真会如此吗?”

    “那是自然。”

    “你现在将这些年你得的药材从谁处得来还回到谁处去。”谢母冷着脸道。

    谢明月不可思议:“娘!你若让我送回去,旁人如何看我?我不是不打自招了知道药效诓骗他们去摘么!”

    谢母哭道:“咱们村子向来是互帮互助的!你那时候没了爹,年纪还小,多亏村子里的人帮我许多,咱们娘俩才能活下来。你如今明知是稀罕物,却要为私利对同村说谎,你便能保证事情一辈子不败露吗?一旦败露,就像如今这般,旁人如何看待咱们呢!”

    谢明月被她哭出火气,又有求于她,只好做出赞同的样子说起自己委屈:“我也是想多赚些钱给娘瞧病,并不是有意欺瞒大家。娘觉得我错了,我将药材都还回去,您一定要为我说话。”

    谢母认命地闭上眼,最后点点头。

    谢明月终于笑开:“我就知道娘最疼我!”

    谢母却没有任何笑意,忧愁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最后蜷缩起身子费尽气力向内一躺,背对着谢明月道:“你现在就去将药材送了吧。”

    谢明月自觉已经百般讨好她,她还这样难伺候,摆脸给自己看,实在可气。不过自己有所求,她还是耐着性子道:“是,娘。”

    谢母背着身子又道:“不要再骗我。若叫我知道你又骗了我,我不会饶你。”

    谢明月听了这话极不舒服,仿佛她是什么时常骗人的骗子。再不舒服也只能忍下,她本来真打算阳奉阴违,面上答应,实际却不去送。但她娘这么一说,她便不敢骗人了。

    两年下来,她几乎攒了四分之一屋的药材,如今要一一送回去,不说工程量大,更是让她觉得自己仿佛在割肉。

    谢明月又恨起来姜莞,若不是她,自己根本不至于沦落至此。

    如今对她来说已经是很好的结果,谢晦是向着她的,她再用孝道做借口,众人哪怕不信,明面上也是过得去的。

    至于这些村民日后如何看她,她并不在意。终有一日她和谢晦会一起离开这里,与这些人不再相见。

    ……

    巴东城内,谢家村村民们蜂拥在医馆前唉声叹气,个个愤恨。

    谢晦看着众人神色,最后道:“此事,请诸位不要与婶子提起。”他虽未明说婶子是谁,众人却都明白他说的是谁。

    村民们稀稀拉拉地点头。

    但有的被骗后却不忿:“若不与她娘说,我们过去那些药草如何讨得回?”

    谢晦道:“我会亲自讨要。”

    村民们一听给出的药材有保障能要回,这才没那么愤怒,只是彻底厌恶起谢明月。

    “谢晦啊,过去我们撮合她与你时还以为她是个好的,又看她相貌是村里最出挑的才如此,如今我们后悔极了,你可千万不要欢喜她啊!”村民们苦口婆心起来。

    谢晦淡淡:“不会。”

    村民们松口气,又不解:“那你清晨为她说话……”

    谢晦:“事情闹大,婶子知晓,她身子不好。”还是为了报恩。

    众人松了口气,倒是怕谢晦真被谢明月拴住,如今一听二人之间不过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才稍微放下心。

    村民们又道:“这次还多亏女郎提醒我们,要不然我们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

    谢晦沉默,眼睫微颤。

    “我们想谢谢女郎,不知道女郎喜欢什么?”村民们无从了解这位神秘的女郎,只好询问谢晦。

    谢晦摇头:“不知道。”

    村民们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声叹息。他们欲言又止,最后道:“谢晦啊,你也不要总一心扑在读书上。”

    谢晦没说话。

    村民们卖出的药材对他们来说已经是一笔很大的进账,越是如此他们越恨谢明月欺骗他们。

    众人还有些要在城中逛逛,为妻女添置东西的,也有要卖山货的,于是各自散开,约定未时一刻在城门口见。

    谢晦自去还书,顺便将约定好时间抄录好的书上交。

    老板为他结了银子,他握着银子一出门正好是扛着糖葫芦串走街串巷叫卖的老翁。

    他叫住人,清冷开嗓:“老翁,我要两串。”

    83.  第 83 章   病重

    出村子一行人回来时月已上枝头, 蝉鸣声声成了人们归来路上的奏曲,听着叫人安心。

    各人一入村便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谢晦远远看到家门前等着的谢明月, 向着她去。

    “谢晦哥!”谢明月见到他很开心,眉眼间尽是笑意,“你终于回来了,我在这等你等了许久,很担心你。”

    谢晦开门见山:“那些药材。”

    谢明月忙道:“我已经都各自归还了。”她还是留了份心眼儿, 并没有悉数归还, 留了小部分在手上以便哪日真从村子出去了能有个倚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谢晦点头,表示了然, 绕过她要直接回家。

    谢明月呆住, 转眼间人就出现在她身后, 她面朝空气问:“谢晦哥, 你去哪?”

    “回家。”

    “等等。”谢明月以为他太累才要回去,但她话还没说完,“早晨多谢你信我,帮我说话。”

    谢晦掌心覆在门上,听到她的话难得自省, 思考自己说什么引她误会的话。他转过身看人:“我不曾帮你说话,你娘有恩于我兄弟二人。”

    他声音冷冷:“既然你提到早晨之事, 事情究竟如何你该心中有数。你虽然将药材还了, 许多东西却还不回来了,好自为之。”

    谢明月被他这一点,心凉了半截,但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在谢晦面前露短, 勉强解释:“那药确实对我娘身子有用,你若不信现在随我回家问我娘,她不会骗你的。”

    谢晦只用眼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谢明月就知道他什么都清楚,自己如何解释都是徒劳无功。

    谢晦转身进门,衣袍消失在门后。

    谢明月不甘地看着关上的院门,听到门后他和谢明的说话声,忽然觉得可笑。

    谢晦根本就是一块怎么捂也捂不化的冰!

    谢明开心地大叫:“哥!你回来了!城里好玩么!”

    谢晦将裹着糯米纸的糖葫芦递给他。

    谢明的眼睛笑成两条缝,握着冰糖葫芦就是一口。

    谢晦去房中将今日背回来的许多东西放下,才带着另一串糖葫芦出来,向着姜莞那里去。

    姜莞有没有睡下实在很好判断,全村只有她这一间房子燃着烛火。

    谢晦在门前停下叩门,门内很快传来脚步声,开门的是圆圆。

    “谢晦哥。”圆圆已然叛变,完全和姜莞统一战线,对谢晦也不像过去那样崇敬,反倒因为他早上貌似替谢明月说话而不满。

    “给女郎。”谢晦将糖葫芦递过去,圆圆下意识接住,他便转身走了。

    圆圆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再看看已经走远的谢晦,最后还是将门掩上举着糖葫芦找姜莞了。

    “女郎,刚刚谢晦哥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姜莞刚沐浴完,赤脚坐在长毛地毯上梳刚被擦干的头发。闻言她转头瞥了一眼圆圆手上的糖葫芦,眉头一皱:“他给我的?”

    圆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的。”

    “我才不要,噫。”姜莞撇撇嘴,眉头一皱,“你吃了吧。”

    圆圆为难:“谢晦哥说了,这个是给你买的。”

    “我不要他的东西!”姜莞一手执梳子,一手握住头发,“别拿来恶心我哦,你不吃就丢了吧。”

    圆圆为难:“如果谢晦哥问起来……”

    “你谢晦哥没长嘴巴,不会问的。”姜莞满不在乎。

    她打了个哈欠,不忍看圆圆为难:“你若是也不想吃的话丢了就是。”

    圆圆忍不住道:“谢晦哥应当是为早晨的事道歉。”

    姜莞笑笑:“可别自作多情了,我连多花一份心思生他的气都不愿意。”

    圆圆听不懂,只能问:“那我可吃了?”

    姜莞将头点得飞快,差点将自己点晕过去。

    她已经做好好好睡一觉的准备,半夜外面下起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更加助眠。

    雨声中忽然多了哭声,姜莞便是被这样一阵呜呜哭声吵醒的。她睁开眼时圆圆已经从床上坐起,尚有些迷糊地穿着鞋要去看怎么一回事。

    姜莞将被子一拉,盖过整个头去,卷在其中隔绝外界一切杂音。

    圆圆则开门去外面了一阵,才又在风雨中回来。

    夏日就算是下雨也很难凉快,外面更加热了,还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闷。倒是一直兑付着冰块的房内凉爽如深秋。

    圆圆犹豫了一下,用气声小声询问:“女郎,你歇了吗?”

    姜莞那边没动静。

    正当圆圆以为姜莞睡过去了,打算跟着一起再睡时,她不耐烦地问:“夜里有什么事?”

    圆圆立刻道:“谢明月她娘情况突然不好了,她刚刚哭着来找谢晦哥,谢晦哥已经跟着过去看了。”

    姜莞轻嗤:“谢晦是郎中么?去看了就能好?”

    零零九听了第一反应就是:“谢明月又在搞事了。”

    姜莞的瞌睡去了大半,但她又懒得起来,于是懒洋洋地指挥圆圆:“你去同我的护卫说,让他们带着郎中一起过去走一遭,不许让她娘就这么死了。就算救不了,非要死,也把人给我拖住了,等白日我睡醒了再让她死。”

    圆圆听得迷迷糊糊,还是照着她的话去做,披着衣裳找护卫去了。

    姜莞将头往被子里一埋,大有天塌下来都不及她睡觉重要的架势。

    谢明月和谢晦并肩在雨里走,合撑一把伞。谢晦极有风度地将伞都撑在谢明月头上,自己半个身子都淋得通透。

    谢明月本想和他一同挤在伞下,奈何谢晦举伞的手臂架着,实在让她很难接近。

    她在风雨间抬头看了眼谢晦的侧颜,手指不由紧了紧。她娘病情加重,他再冷再硬的心也该也该觉得她可怜,有所动容的吧。

    那样就不枉她兵行险招,做了大逆不道的事。

    她无法接受谢晦从今往后对她冷淡下来,也深知如果任谢晦冷静两日,他只怕会越来越讨厌她,因而她必须要刺激谢晦立刻与她见面,最好还要能让他怜惜她。

    所以她在她娘睡前喝的药碗里加了一味猛药,果然她娘在夜里便不好了。

    谢明月在雨中出神地想着,总之那不是自己的亲娘,便是出了什么岔子也没关系吧。今日这具原身的娘还说些她根本不爱听的话,不过是连名字都没在书上出现过的炮灰,纵然死了也没关系吧。

    谢晦脚步快,带着她也不得不走得很快。

    二人收了伞一同入内,谢明月一进屋便去找汗巾递给谢晦:“谢晦哥,你擦擦。”

    谢晦摇头,径直向床边去,又叫:“婶子。”

    谢明月的娘神志都不大清楚了,并没有回应他。

    谢晦顿时将眉皱起,将人翻了过来,眼看着谢母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情况很是不妙了。

    村子里根本没有什么郎中,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大多是靠身体素质硬熬过去。他们吃得苦多,承受能力反而越强,不那么容易生病。倒也有几家能治些寻常小病的,遇到谢母这样经年累月的病便束手无策了。

    因而这时候要找个能治病的郎中,怎么也要到村外去。

    风急雨大,加上谢家村天然的地理环境,如今要出村去找郎中,只怕还没回来谢母就要不好了,更不必说将人背出去找郎中。

    谢晦再叫几声“婶子”,终于将谢母的神智唤回了些。她目光在谢晦脸上逡巡许久,才费力将人认出:“谢晦。”

    谢晦沉声:“是我。”

    “我大约是不好了。”谢母很了解自己的身体,一开口也没有多难过,仿佛死对她来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谢明月这时候没有半分心虚,跟在谢晦身侧一同站在床前,哭道:“娘!”她这一哭不知道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叫人难以分辨。

    谢母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对谢晦道:“我的病,我心里有数,这次应当是真不好了。”

    谢晦要开口,她费劲地摇了下头:“你不必多说,我的身体,我心中自然有数。”她说着看了眼谢明月,目光复杂极了。

    谢明月被她这一眼看得心中发怵,又强打起精神,一个山野村妇哪里懂得什么药理,又如何会知道她动的手脚。

    定然是她做了亏心事,看谁都不自在。

    她哀哀哭道:“娘,你不能丢下我。”

    谢晦动了动嘴唇,还是道:“您不要睡过去,我知道或许哪里能找来郎中,再撑一撑,我去去就回。”

    谢明月不解:“谢晦哥,这么晚了你要……”她话说了一半,就意识到谢晦要去哪里求郎中。

    那个女郎!

    “不可能的。”谢明月忙道,“那个女郎恶毒极了,就算带了郎中来,也不会借给咱们用的。”

    她话音刚落,院子门就被人敲了起来。

    谢晦看了眼谢母:“我去开门。”深更半夜,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叫一个女子去开门。

    谢晦出门去了院子,房中只剩下谢母与谢明月二人。

    谢明月心中不自在,面上却没露出任何破绽,倒真像个心疼母亲的好女儿。她握住谢母的手道:“娘,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这话半真半假,她需要谢母重病一遭好刺激谢晦,但并不希望谢母就这么死了。

    谢母只有常常活着,她才好用谢母的名义常常接近谢晦。

    “明月。”谢母嘴唇颤抖,挤了两个字出来。

    谢明月俯身贴近谢母的嘴唇,也没听清她后面说的什么。

    谢晦已经回来,身后是两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但只从他们的外表她就差不多明白过来这些是什么人。

    方才她信誓旦旦地说那位女郎恶毒的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回她脸上。

    84.  第 84 章   一切最终都是奔着谢晦去……

    郎中挤开谢明月, 自己到床头最合宜把脉的位置坐下。

    “我先为您诊脉。”相里怀瑾若在这里便能一眼认出眼前的郎中,正是为他治病的那个。

    谢明月和谢晦站在一旁,静静等他把脉。

    郎中一摸脉, 心中便有数。他从怀中掏出个瓷瓶出来,温和地对谢晦道:“倒杯水来,喂这位夫人先服下此药。”

    谢晦立刻转身要去倒水,谢明月却先他一步。

    她平常对这个母亲并不如何照顾,壶里的茶水这时候只怕都凉透了, 她万万不能让谢晦知道这件事。

    她倒了水来端给郎中, 郎中摸着冰凉的茶杯还是将药塞入谢母口中,再灌她一口水。

    谢母已经没了吞咽的能力,却在郎中的帮助下, 硬咽下了一口药。

    见她吃下药, 郎中稍放下心, 才起身走远了些到房门前, 好让谢母能安稳地在床上休息。

    “这位夫人身子实在不大好,我方才那味药也只能让她暂时保命。倒也奇怪,她这病不该如此来势汹汹,倒像是突然被刺激了……她内里亏空得太过厉害,平日也不曾食补药补, 拖到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我这里有个方子, 按此方子来能再多活几年。”郎中一顿, 又道,“不过,我这里就有话直说了。”

    谢明月生怕这郎中看出什么,一直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听到最后也没听他说出究竟是什么刺激才松了口气。

    谢晦颔首:“请讲。”

    “以你们村子里大多数人的财力来说,并不能长久地供养这道方子。所以我直接将话说明,希望你们不要觉得我说话不中听。”郎中笑笑,“若是不打算供养到底,我个人是觉得你们最好一开始就不要用这个方子,不然既浪费时间,也浪费物力,人还不能活多久。”

    谢晦毫不犹豫:“请您将方子写下,我回去取纸笔。”

    郎中笑着拍拍药箱:“这里有。”

    谢明月却觉得这郎中虽然是姜莞的人,话说得其实很有道理,如果花销太重,她家根本负担不起,还不如省些钱给她娘办一个的后事。但她看谢晦对此十分上心,于是忍下所有念头。

    如果她娘的病能让他们多些相处的时候,那倒是很好。

    郎中站在木桌旁将药方写下交给谢晦又道:“这一副药要三文钱,一日早晚各两次,中间千万不能有停药,停了就不必再喝了,切记切记。”

    谢晦郑重地接过药方收好:“多谢。”而后向着郎中深深一拜。

    郎中笑着将他扶起:“客气了,我也是受女郎之命来的。”

    谢明月手指一紧,跟着谢晦一同道:“多谢您,还有那位女郎。”

    郎中微笑:“夫人大概半个时辰后就能醒了,等她醒了,便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平日里夫人也要多用些肉和饭来弥补体内亏空。”

    谢明月不免问:“我娘身体不好,不该更忌油腥吗?”

    郎中笑:“你们村子里的油腥再大能大到哪里去?”

    谢明月被看不起,沉默。

    “我这就先离去了。”郎中笑呵呵地向门外去,与一直等在门口的护卫汇合,“外面雨大,不必相送。”

    谢晦固执地送他们出了院子才回来。

    一进门,谢明月就对他道:“谢晦哥,该怎么办?我真的很怕。”

    谢晦从容不迫道:“药钱我出,你来煎药。”

    谢明月咬唇,眼眶红红:“这不是小钱……我如何好意思要你平白无故掏这么多钱?”

    谢晦:“你母亲于我和谢明有恩,我报答她,天经地义。”

    谢明月对他这个回答十分不满,又莫可奈何,只好强笑道:“便是报恩,这些年来你帮我和我娘良多,也足够还清这些恩情了。”

    谢晦看她一眼:“我也是如此觉得。”

    谢明月愣住,她本是客气推脱,没想到谢晦当真就此要与她划清界限,她顿时慌起来,勉强笑道:“这是什么意思。”

    谢晦冷淡极了:“你娘所有的药钱我都会出,日后同是一村,能帮衬的我依旧会尽量帮衬。”但也仅限于此。

    谢明月不由叫道:“谢晦哥!”

    谢晦微垂着眼,任她怎么呼唤也不为所动。

    “我娘病重,我真的十分害怕,我只希望你可以多来看望看望我娘,我一个人在这里怕会坚持不住。”谢明月央求他。

    谢晦瞥她一眼,眼中不见任何感情。

    谢明月央求的话戛然而止,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不了解谢晦。

    谢晦好像没有任何感情。

    她骤然意识到或许不是她的问题,她怎么也无法让谢晦动心是因为谢晦根本就没有感情。

    ……

    纵然有昨夜的插曲,姜莞一觉睡醒时依旧是日上三竿。她十分相信郎中的医术,没有半分焦急。

    等她醒来梳洗完毕一边用饭一边听郎中汇报。她手中端着碗雪梨羹,勺子在碗中轻搅。

    郎中道:“谢明月她娘的病确实无法好全,不过夜里我为她诊脉,倒真发现了些不同之处。”

    姜莞看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卖关子继续往下讲。

    郎中如实道:“她娘脉若游丝,照理说该是身体一直亏空所致,该不会突然发病。她在夜里突然生了急病,该是有人刻意为之。”

    姜莞毫不意外,喟叹一声:“真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孝女。”

    零零九震撼:“你的意思是是谢明月故意害她娘的?”

    姜莞:“那不然呢,她娘怎么就这么巧合在她被村中所有人厌恶之际发病呢?用自己亲娘的性命来换别人的垂怜,不知道该说她蠢好,还是说她精明过了头好。”

    零零九心里发寒,被谢明月的狠心程度吓了一跳:“那可是她的亲娘!”

    姜莞轻蔑:“那是谢明月的亲娘,又不是谢明月的亲娘。谢明月熟知药理,她娘怎么也不该就那么早早死了。只能说谢明月压根不将她那个娘放在心上,又或者说她也巴不得拖油瓶早些死,还能榨干一下她娘最后的价值。”

    “什么价值?”

    “一个母亲,怎么会拒绝为女儿做人生中最后力所能及的一件事呢?”她的语气天真活泼,在零零九听来,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郎中继续道:“我为他们开了药,照您的吩咐,是那种他们负担能力之内最花钱,最需要时间的长期药。”

    姜莞翘翘唇角,心情不错:“谢晦果然答应了么?”

    “是。”郎中点头,“一切如您所料,我已经陈述利弊,将一切说明,谢晦依旧要出钱出力,按方子抓药。”

    姜莞便更加高兴:“他日后能去参加科举,自然是攒下了一些银子的。这人又死板得很,最重恩情,在这时候让他将银钱花光,我看他要如何去考试。”

    零零九是听过她嘱咐郎中如此的,却没有想到她想法如此长远,一切最终都是奔着设计谢晦去的。”

    它不免问:“你早知道谢明月要用她娘来做文章?”

    姜莞诚实:“想过,不过没想到她这么早就用了这张底牌。这次老天都帮着我,让我无意中发现她骗人药材,不然她也不能这么快就在村子里没了信任。”

    她对着郎中一笑:“你做得好,我很高兴,给你换个新药箱!”

    老郎中的笑容一下子真诚许多:“多谢郡主。”

    送走了郎中,在外把守的圆圆才又进来伺候姜莞用饭。

    圆圆一面为姜莞部菜,一面说些她爱听的八卦:“村子里如今许多人都知道昨夜谢明月的娘险些丧命,今日一大早各家的女人们都去她家探望了。大家虽然对谢明月有意见,但谢家婶子是个很好的人,所以都是冲着谢明月她娘去的。不过这一去,谢明月掉两滴眼泪,怕是众人又要觉得她可怜,只怕也不会很讨厌她了。”尽管和姜莞相处时间不久,圆圆已经发现这位女郎格外爱听家长里短,和那些传说中动不动伤春悲秋的女郎一点也不同。

    姜莞毫不在意,胡言乱语:“人与人心中的芥蒂若是那么容易消除,天下早已大同,阿弥陀佛。”

    若是别的事情倒好过去,涉及到钱,就过不去了。越缺钱的人越是在意。人们只要看到谢明月,就会想到她曾经诓骗他们白采草药,只会后怕还好有姜莞提醒,不然他们只怕要被一直骗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真相,又或者一辈子都要被骗下去。

    圆圆摸不着头脑,听不懂女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零零九更懒得理她,只觉得她疯兮兮的。

    姜莞刚用罢午饭,绕着房间走路消食,门外护卫便通报谢明月求见。

    姜莞神情微动,同圆圆耳语两句。

    圆圆瞠目结舌,结结巴巴:“我……”她胆子小,被姜莞的话吓了一跳。

    姜莞凶巴巴:“快去!”

    圆圆只好慌里慌张地过去开门:“明月,你进来吧。”

    谢明月今日穿着素色衣衫,脸上乍一看未施粉黛,其实细看下是能发现一层脂粉的。若是脂粉细腻一些,说不定她就当真让人看不出任何梳妆打扮的痕迹。

    她眼圈鼻头都泛着红色,看上去我见尤怜。一听可以入内,她这才随着圆圆小步向房内走。

    85.  第 85 章   人都是爱调和的

    谢明月见着姜莞后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女郎, 多谢你。昨夜若不是你派郎中去救我娘,只怕我娘情况就要不好了。”她说到这里不免又要潸然泪下,看上去情真意切。

    姜莞笑容清甜:“我只是怕死了人晦气, 影响我在这里静养。”

    谢明月面色不变:“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谢谢你的,女郎。”

    零零九惊呼:“她好像沉稳不少。”

    姜莞:“连续摔了好几次跤,哪怕是只畜生也该知道疼了。她又不是傻子,有所改变很正常。别大惊小怪的, 没见过世面。”

    零零九被她气得够呛。

    姜莞点点头, 很感兴趣地问:“那你准备如何答谢我呢?”

    谢明月来时也就做好了准备,眼下被她问起,心中有底, 答道:“虽然有些寒酸, 还是希望女郎能收下, 这是我亲手做的。”

    圆圆接过她手中的木盒, 检查无恙后将之呈给姜莞。

    姜莞只用两只手指将木盒打开,神情之中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盒子中满是白生生的细粉。

    她皱起眉来:“这什么玩意儿。”她将盒子推远了许多,看上去十分防备。

    “这是我自己做的珍珠粉,日日敷用有养颜美白之效,女郎若不嫌弃可以一试。”谢明月低眉顺眼, 诚挚极了,“您若不信可以问问圆圆, 过去我皮肤并不如现在光滑细腻。”

    姜莞看向圆圆, 圆圆点头,颇惊喜地看向那盒珍珠粉。

    姜莞露出为难的神情,语气娇嗲做作:“可我不用这个就已经比你白欸。”

    零零九觉得谢明月没立刻揍她已经是有足够的忍耐力。

    “算了。”她将盒子盖上,从袖中拿出帕子擦拭着刚刚碰了盒子的手指。她转身要随手将帕子丢给相里怀瑾, 忽而意识到他已经不在,于是将帕子搓皱收回掌心握着。

    “你的心意我收下了,回去照顾你娘吧。”姜莞漫不经心地道,看样子并不想多理会谢明月。

    谢明月见她收下礼物,目的已经达成,便道:“是,我这就退下。”

    姜莞看着她转身的背影,呼吸忽然急促起来。她从椅子上滚下,落在长毛地毯上,转瞬间像是上不来气,人几乎要没了意识。

    圆圆手忙脚乱地过去扶住她,将她腰间香囊解下送到她鼻端。

    谢明月则立刻回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没摆出个什么表情来,甚至下意识以为姜莞要陷害她。

    姜莞仿佛在嗅到香囊后呼吸渐渐平缓下来,人的意识也慢慢回来。

    谢明月这才想起这位女郎来村子里是为了养病,现在看来是病发作了。

    她心思回转,立刻上前关切:“女郎,你怎么样?”

    姜莞在虚弱之中翻了个白眼,没理她。

    圆圆将姜莞横抱起来,费力地把她抱回床上,又对谢明月勉强笑笑:“女郎这是老毛病了,一犯病只要嗅一嗅香囊就好。走吧,我先送你出去,也好让女郎好生歇息。”

    谢明月再看姜莞一眼,只见她就那样闭目平躺在床上,自有一种脆弱易碎的惊心动魄之美。

    她散落铺开的长发是美的,鸦羽般微颤的眼睫是美的,连因呼吸而起伏的身形都是美的。

    谢明月不甘地默默咬紧下唇,对姜莞道:“女郎,你多保重。”这才随圆圆一起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姜莞利落地从床上坐起,哪有半分发病的模样。她打了个哈欠,又用帕子擦了好几遍手指,才握着帕子起身到香炉前,将香炉盖揭开,把帕子投入其中,眼睁睁地看着帕子被烧成一团焦黑。

    零零九道:“你又在骗人了。”

    姜莞呵呵:“这哪里能叫骗呢?这分明是演戏给她看。我身份这么尊贵,纡尊降贵给她演戏,她该痛哭流涕感激不已的。”

    零零九则道:“她只怕哪一日知道你骗她,是要痛哭流涕的。

    圆圆送谢明月出院子,只听谢明月貌似无意道:“女郎刚刚吓了我一跳。”

    圆圆看上去魂不守舍,囫囵回答:“女郎一犯起病来的确很吓人。”

    谢明月点点头,叹息:“她那样有钱都治不好这病,想来这病实在很难根治。”

    圆圆与她闲聊:“女郎说她这是胎里带的毛病,叫什么哮来着?”

    “哮喘?”谢明月立刻接话。

    “好像是的!”圆圆点头,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谢明月忽悠她还是手到擒来:“在谢晦哥借我的书上看到过。”

    圆圆点点头,送她离开院子,还不忘道:“替我向你娘问好。”

    谢明月笑着点头,像是真改好了。

    圆圆复杂地想着,低头快步回到房间中去,见姜莞毫无坐姿地半躺在床沿上,终于松了口气:“女郎,你刚刚吓死我了!”

    姜莞乐了:“早告诉过你是假的,你还相信啊,笨死你算了。”

    圆圆无奈:“您演得和真的一样。”

    姜莞很受用,看了眼桌上的盒子道:“拿给郎中,让他查查这究竟是什么好东西。”

    圆圆大惊:“是,难道她要害女郎!”

    “不知道。”姜莞斜斜地靠坐在床头,远远睨了那盒子一眼,“如果我是她,我就在里面下毒,毒死我自己。”

    零零九这才明白她是推己及人了,心情复杂得说不出话。

    姜莞嫌天气热,自打去过田里一次就再不肯出门。哪怕是山里,白日时暑气依旧重得厉害,在田间劳作的人们常常站着站着便倒下了,多亏人们发现得及时,不然甚至会有性命之危。

    但即便如此,村民们也没有就此不干的念头。他们依旧在田间挥洒汗水,只盼着到秋日能多收获些。

    姜莞捉不捉弄谢晦完全是看自己心情,她开心了要捉弄人,不开心也要捉弄人。

    谢晦则是任她如何都只受着,能忍得不可思议。

    相里怀瑾是一开始对自身认知有障碍,所以像狗一样对她言听计从。如果他一开始并没有被自己洗脑,与姜莞碰上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而谢晦也很听话,除了在某些方面格外执拗,其余时候同样十分听话。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人,但在许多时候姜莞刻意戏弄他,折辱他,他也不以为意,就像是没有尊严一般,十分古怪。再加上他很注重有恩必报,姜莞也渐渐觉察出些不对来。

    她对零零九说:“你的男主好像个个都不太正常。”

    零零九大惊:“怎么会!你看谢晦,谢晦多正常!”它如今拿得出手的正常男主只剩下谢晦。相里怀瑾和姜琰已经是盖棺定论的不正常,它要据理力争,捍卫谢晦的正常,以证明男主里还是有正常人的。

    姜莞没理它在脑海中吵闹,一面坐着一面打量着站着看书的谢晦。她双肘撑在椅子扶手上,双手交握,忽然问谢晦:“喂,你爹娘是怎么死的呀?”

    谢晦据实以告,不见悲痛,仿佛在陈述什么结果:“过于疲累,力竭而亡。”与圆圆说得一致。

    姜莞点点头,完全不真心,听起来就十分敷衍:“那真是很可怜呢。”

    谢晦眉眼如旧,并未对她这话有什么反应。

    姜莞好奇地看他:“你不伤心吗?”

    谢晦闻言直勾勾地抬眼,冷冷淡淡地看入她眼中,目光又冷又傲。他缓缓开口:“伤心。”

    姜莞狐疑:“真的么?我怎么看不出来?”她忽地起身凑近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伤心难过,一丝也没有。

    他对她突如其来的接近并没有任何反应,连眼睛眨也没眨一下。

    “过去很久了。”她听到谢晦如是说道,大约意思是他已经将悲伤都掩藏在心中,并不会外露。

    这么解释倒也说得过去。

    姜莞点点头,若无其事地退后,谢晦的神色从头到尾未曾变过。不曾因她突然接近而慌张皱眉,也不曾因她退后而松一口气或是怅然若失。

    姜莞转了转眼道:“我帮你治好了谢明月的娘,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谢晦反问:“你待如何?”

    姜莞看着他,忽然笑开:“我要你不许再理会谢明月。”

    谢晦思索后摇头:“做不到,日后不可能和她一句话不说。”他思索的时候神色十分认真,他真的在考虑日后不与谢明月说一句话的可能性,并且在审慎思索后认为此事做不到才认真答复姜莞。

    他和谢明月之间有谢母作为纽带,要在日后完全不说话并不可能。

    姜莞皱起眉头,看上去有些恼了,最后她好似让步道:“那你日后不许娶她!”

    谢晦这下很快答应:“好。”他不曾问她为何要如此针对谢明月,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仿佛是一个没有好奇心的人。

    在谢晦答应下来后,姜莞罕见地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笑。

    然而谢晦对她这笑容并没有多大兴趣,依旧微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莞目的达成,打发他离开,并没有他许诺不会娶谢明月的喜悦,而是十分感慨:“你看,人总是爱调和的。譬如说我让他不与谢明月说话他做不到,但我让他不娶谢明月他就觉得宽松许多,一下子就能做到了。”

    零零九:“你有病吧。”

    86.  第 86 章   我走不动了

    姜莞来了点兴趣又同零零九道:“这就是折中, 与中庸之道并不大一样,不过许多时候都用得到。日后你我说不定能看到更多折中之处。”

    她笑笑,忽然想到什么, 眼中闪动着嫌恶与兴奋:“说不定你我很快就能见到折中的使用。”

    零零九只觉得她很能讲歪理,又很疯狂,才不听她的话。

    “调和折中啊。”姜莞才不管它爱不爱听,“真是怯弱极了,不过谢晦可能真是思索之后觉得不娶谢明月比较可行。总之他这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却还要装出一副正常无比的样子。算了, 我讲累了,下次遇到再讲好了。”

    零零九呆住,正打算听她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她陡然闭嘴, 一时之间它被吊起胃口不上不下, 十分难受。

    “你继续说啊!”

    姜莞笑眯眯的:“不说了。”她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就是为了吸引零零九的注意力好折磨它。

    零零九抓狂:“那你告诉我谢晦哪里也不是正常人!”他生动形象地用了“也”这个词,揭示出其他男主都不正常这回事。

    姜莞叹息:“他努力装出正常人的样子真的很卖力,可惜遇到了我。”

    她戳戳自己的脸:“没有人看到这张脸忽然接近可以做到淡定自如。”

    零零九被她的离谱答案震惊,气得破口大骂:“你好自恋!”

    姜莞在脑海中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当然是从别的地方看出来的。待我更确定些我再告诉你吧。”

    零零九两个疑惑都没得到解决, 决定一段时间内再也不理姜莞了。

    姜莞也不理它,趴在床上休息, 很快便睡着了, 可见演戏也是一种很费力气的事。

    圆圆送盒子给郎中,回来见姜莞倒在床上睡着,忙为她盖上被子,免得她受凉。

    中午时分, 谢晦破天荒地回来吃饭。

    姜莞迷迷糊糊从房中出来透气,出门见到院子里站着的谢晦,很是惊讶地咳嗽两声:“你今天怎么偷懒啊?”她虽然不是谢晦的东家,却比他的东家还要尽职尽责,奴役谢晦。

    谢晦十分平静地回答:“下午进山。”

    夏季太热,村民们偶尔实在耐不住暑热时便会暂时放下地里的活计,到山中淘些山货,顺便避暑。

    活总是干不完的,去不去山里都不影响活干不完这件事。

    姜莞听了顿时有精神:“我也要去!”

    谢晦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因为姜莞宣布以后便兴冲冲地返回房中,根本不在乎他到底答不答应。

    “圆圆,给我收拾东西,我下午要进山!”姜莞在村子里一直十分无聊,终于有机会去玩。

    山!山就代表危险,谢晦万一不小心摔死了呢。

    圆圆忧心忡忡:“女郎,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还是不要进山了。山里路难走不说,蛇虫鼠蚁也许多,您肯定不喜欢看见。村子里的女人都很少进山,更何况是您这样身娇体弱的。”

    姜莞一听“蛇虫鼠蚁”立即皱起鼻子:“好恶心好恶心,你等下去找郎中要点驱虫药,我要带着。我不能看到蛇虫鼠蚁的,我看到它们我就会死。”

    圆圆见她心意已决,也莫可奈何,知道自己劝不动,于是老老实实在心中记下一会儿去向郎中要驱虫药的事。

    “你去过山里么?”姜莞看上去很兴奋。

    圆圆摇头:“没有,山和村外连着,路十分崎岖,很是难走,我家里人也不要我往山里去,太危险了。女郎,您还是不要去了。”

    姜莞笑笑:“没关系的,他们一定会保护好我的。”

    圆圆还以为姜莞说的是自家护卫,于是稍稍放下心来。女郎身边的护卫看上去就很厉害,应当能保护好她。

    姜莞开心地到放衣裳的箱子前抱出一套又一套衣裳铺到美人榻上,站在一旁挑挑拣拣,试图选出一套最好看的衣裳用来下午穿。

    她的衣裳都十分华丽,很出风头,极少见低调朴素的。以衣窥人,可见姜莞也是个张扬的人。

    她将数十套衣裙铺陈开来,挑了许久,最后感叹:“我该裁新衣裳了,这里面没有一套是我想穿出去的。”事实上这些衣裙中过半都是新的,她一次也未曾穿过。

    姜莞实在是个很喜新厌旧的人。

    她犹犹豫豫选了半晌,最后挑出一套骑装改良的衣裙来。说是衣裙其实并不准确,她这一身是上衣下裤,长裤阔阔,裤腿儿和节日里悬挂的灯笼一般,中宽底收,乍一看和裙子无甚区别,倒是比裙子更加方便行动。

    姜莞将这一身换上,顿时又让这些时日看惯美人的圆圆再度感到惊艳。

    她还未装饰长发,任由一头青丝坠下,很有种酣畅淋漓之美。上衣与裤子都是浓郁的黑色,其上用红线绣出祥云暗纹。上衣略为贴身,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姿,下裤极宽松,在房中倒还好,一出门遭风吹,裤腿儿灌风,整条裤子才能展示出它设计的精妙。

    圆圆见惯了她平日盛装华服,少见她如此随性,耳目一新的同时更是心跳加速,不敢直视她了。

    姜莞观察力本就敏锐,惊奇地凑到圆圆面前:“你害羞啦?”

    圆圆脸更红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见着美人脸红心跳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姜莞没用圆圆打扮,自己梳了个高马尾,用深红色发带束起,除此之外她再未用其它装饰头发,这一下倒显得她英姿飒爽。

    为了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姜莞舍弃了午睡的时间,妆成之后,完完全全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儿。

    圆圆红着脸:“女郎如此倒是和郎君无异了,我都有些分不出来了。”

    姜莞皱眉:“谁要做男人啊,可别下我的头。”

    圆圆哭笑不得:“是。”

    姜莞转而又问:“我和谢晦谁更好看啊?”

    圆圆完全跟不上姜莞的思路,没想到她突然有此一问,被问得结结巴巴:“这……”

    姜莞怒:“你竟然犹豫了!”

    圆圆立刻识相地道:“自然是女郎,女郎最好看!”

    姜莞生她气,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选她!

    圆圆正在诚心认错,哄着姜莞,护卫们便在门外通报:“女郎,要进山了。”

    姜莞拿过一旁中央掏空的黑纱帷帽戴上,将脸完全遮去,乍一看当真像个富贵人家里出来的小郎君。

    两个护卫已在门前等候多时,腰间佩剑,肩上背着包袱,乍一看不像进山,倒像是要长途赶路。

    谢晦在院中等候,见她这副打扮并未有半分异样,很快转过眼去带着谢明向外去。

    今日要进山的村民们自发组织在一起,大约十余人。他们将谢晦当作头领,都很愿意听他的。见谢晦家中出来的不止谢晦兄弟二人,十来人一懵,看着姜莞有些不知所措。

    姜莞十分大方地矜贵挥手与众人打招呼,像是女皇巡视她领土上的臣民。

    谢晦望着她的一举一动,嘴唇微动:“走吧。”他也没有解释,直接宣布启程。

    众人虽然疑惑,但是见着姜莞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还是按下所有疑惑,一群人出了村子向山里去。

    姜莞来谢家村时便是从山那边进来的,不过当时她坐在护卫们抬着的轿子里,并不知道山中环境有多复杂。护卫们手很稳,一路上她不曾感受到任何颠簸。她倒是不清楚山中的具体情况。

    谢晦走在前,姜莞走在队伍最后。

    他没有任何迁就姜莞脚程的意思,按着平时的速度来,姜莞刚出村便跟不上了。她从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跟不上就大声嚷嚷:“谢晦!”

    谢晦被她点名,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姜莞理直气壮:“我跟不上你,走慢点。”

    谢晦重新出发,倒是真听话地慢下脚步,不过他就是个锯了嘴儿的葫芦,完全不会和人沟通。二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只有一人发号施令,一人听从,还不一定完全听。

    有姜莞在,村民们拘谨许多,路上都不怎么敢说话,一群人在沉默中赶路。

    还没到山里,姜莞很快丧失去山中玩耍的兴趣,不想走路了。她只想玩,根本不想劳累。然而走路是很无聊的一件事,尽管一路上山色苍翠,但并没有什么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事物。加上暑热,她又倦又烦,闹起脾气来。

    “谢晦!”

    谢晦再度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村民们也停下来等二人交涉。

    “还有多久啊,我不想走了。”姜莞明显地流露出不感兴趣。

    “还要在这个脚程下走一盏茶时间。”谢晦只会回答,不会发表任何意见或是提出任何建议,去留都由姜莞自己。

    姜莞打了个哈欠:“出都出来了,继续走吧。”仿佛她才是队伍的领头人。

    但两次叫停显然打乱了队伍的节奏,谢晦思考后还是换人在前方走,自己则到了队伍最后,省的姜莞有什么事又要大声叫他,让一队人不得不停下。

    谢明跟着哥哥一起到队伍最后走着,不住地回头看向姜莞,没见过这种衣裳。

    果然,姜莞没走多久,又要开口叫谢晦。

    谢晦道:“我就在这里,你可以不用大声我也能听到。”

    姜莞“哦”了一声,刻意将声音压得极低,轻声对他道:“我走不动了,你和你弟弟抬着我走吧。”

    87.  第 87 章   上山

    姜莞因为小声说话特意向他凑近, 谢晦隔着姜莞帷帽上的黑纱与她对视。

    他并不能看清她的五官,却感受得到她的目光,以及她过分亲密的距离。但这些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动了动嘴唇:“谢明还小。”

    姜莞大惊小怪:“谢明小?你怎么可以说谢明小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他这个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出一把子力气了!”她这下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很快吸引了谢明的注意力。

    谢明不解地回头看来,刚才他隐隐约约听到姜莞提到自己, 倒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姜莞见他回头, 立刻冲他道:“你哥刚刚说你年纪小……”挑拨兄弟关系的兴奋不言而喻。

    她话未说完,便被谢晦打断:“别带谢明,我一个人来。”

    姜莞啧了一声:“你一个人怎么抬我啊?我把你从脑袋中间开始, 竖着劈成两半, 你可千万要撑住不能死, 这样你就可以抬我了, 怎么样啊?”她的想法天马行空,带着天真的恶毒。

    谢晦没有为她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任何反应,很实际道:“我背你。”

    姜莞顿时皱起眉看他,娇蛮任性:“好啊你谢晦,竟然想占我便宜!”她这句话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能让一群人听见。

    众人齐齐停下脚步回头看去,虽然看不见女郎的神情, 但从她刚才的话中他们都能领略她的愤怒。

    而谢晦不冷不热地站在原处, 静静望着她,如往常一样淡淡回答:“我没有。”

    村民们摸不准这两人闹得哪一出,既觉得谢晦不是那种人,又觉得女郎不会无的放矢。

    姜莞面纱下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嘴唇被她憋笑而咬得泛白。

    “继续走。”谢晦下令。

    村民们稀稀拉拉地重新走起来,多少在意起姜莞刚刚说的话。然而她没再追究,便也没有了下文,让人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的。

    谢晦重新走起来,没对姜莞说一句话。

    姜莞见他不理不睬,恶心人得到的趣味瞬间完全消失。她不乐意地跟在他身后走,嘴里念念有词,也不是跟他说话的语气与模样。

    她真走累了,这下也是真叫住谢晦:“我真走不动了。”

    谢晦静静地看她,一言不发。

    姜莞丝毫不心虚,用一种恩赐他的语气道:“你刚刚不是要背我么?背吧。”她太过坦然,连零零九都懵了一瞬,怀疑她刚刚是不是说过“占便宜”之类的话。

    它是不是听错了,不然怎么会真的有人厚颜无耻到上一刻才害过人,下一刻又要人背的。

    谢晦什么也没说,竟然真将她背起来。

    他中午下地完回来洗了澡,身上如今是淡淡的皂角香,姜莞尚且可以接受。

    她同零零九感慨不已:“谢晦可真是个不计前嫌的人。”不过这语气听起来倒怎么听也不像夸赞。

    零零九也被他的大度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你还说他不正常,他是多么的正常啊,实在是个好人。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不会背你!”

    姜莞笑而不语,觉得零零九真是笨得够可以的。她都有些心疼它这么笨了。

    谢晦虽然很爱读书,身体却不像其他读书人那样孱弱。因为时常在田间劳作的缘故,他的身形清瘦,却又十分有力量。

    姜莞也不见外,隔着衣裳捏了捏他的背,果真是硬的。

    谢明张口结舌看着地看着亲哥与姜莞的举动,不明白二人闹的是哪一出。明明刚才他们都该要死要活地吵起来了,这时候又握手言和,变脸变得未免太快,他有些接受不了。

    同时他又很忧心忡忡,这时候还没进山姜莞就要人背,进了山只怕她更不愿意走路,那不是要将他哥累死。

    然而这样做的成果也十分显著,那便是她终于不闹了,队伍安静下来,这样一路进了山。

    山景空濛,深入其中才知道高山巍峨,而路也是实实在在并不好走。又或者说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路,只有人走多了才出现的一条“路”来。

    这是谢家村村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一条路,越走越发艰险。

    村民们熟练地在这条崎岖山路上行走,于山与密林的交接处改道而行,并不是沿路一直向山外去,而是一头扎进林子里。

    人的到来惊起林间鸟雀,在这郁郁苍苍的山林中,终于见得返璞归真的自然风光。

    谢家村的村民们很信“天养人”这一说法,因而每每进山并不会将山中之物尽数采去,而是有取有留,如此才能循环发展。

    谢家村村民们也从不往深山去,只在最外捡些东西回去。山中危险,尤其是深山之中。且谢家村的村民们曾在深山与外山的交界处发现过几枚硕大的动物脚印,这让他们更加心怀畏惧。

    近日虽有雨,不过是在夏日,太阳一晒一切便干了,是以路并不泥泞,在姜莞尚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她爱繁华热闹的地方,少往山林中去,更不必说谢家村这片山中的山林比其它地方要更加原始。

    姜莞粗看一眼便得出结论,这里堪称尚未被彻底探索过。

    可惜谢明月没有亲自到这里来,不然也不会惦记村民们带回来那三瓜俩枣。

    山中树木参天,这遮云蔽日,反倒比村子中还要阴凉。自然也少不了鸟兽,深至膝盖的杂草间偶尔能看见灵气十足的野兔跳跃。

    村民们四散开来,各自去采摘或捕捉自己需要的东西。

    有野草生长,姜莞并不能看清脚下土地,怎么也不肯从谢晦身上下来。

    “我不要下来,地上会不会有蛇啊。这个鬼地方地上就算有蛇我也看不到的,我不。”她怕谢晦将自己丢下来,双臂紧紧勒住他的脖子,死活不愿意下来。

    她看样子更像是要把谢晦勒死。

    “我要摘东西。”零零九竟然从谢晦的声音中听出来一分疲惫。

    它深深地同情谢晦,便是神仙遇到姜莞也要束手无策。

    姜莞霸道极了,财大气粗:“不许,别摘了,摘几个破东西有几个钱啊,我给你钱,你就老老实实地背着我好了,千万不要让我尊贵的脚碰到地啊。”

    谢明听得又是脸红又是无言,别扭极了。他默默转过身去采东西,不大能听下去。

    谢晦也不知是彻底放弃同她讲道理还是被金钱收买,总之是由她去了。

    姜莞伸着脖子看谢明蹲在一旁挖野菜,又问:“你挖的这是什么东西啊,能吃么?”她拧眉看着谢明挖的块茎上还沾着土,嫌恶得龇牙咧嘴。

    谢明闷声回答:“这些是野菜,我哥做的很好吃。”

    姜莞便向着谢晦问:“真的么?”

    谢晦惜字如金:“会做。”

    姜莞便很不见外地对谢明道:“你多挖点,我也要尝尝。”

    谢明听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假装没听见。

    姜莞趴得高看得远,见谢家村的村民们都各自采摘,不禁发出疑问:“为什么不去抓兔子,兔子那么可爱,这里的兔子长得又肥,一定很好吃。”

    谢明听她前面夸兔子可爱还要感叹脾气再娇纵的女郎也会被兔子吸引,紧接着听到她要吃兔子,不由庆幸自己没将心里话说出来。

    住在他们谢家村的这位显然不是普通女郎。

    谢晦闭嘴,在姜莞没有明确提出问题是问谁的,只要不是刻意问他,他绝不回答。

    “问你话呢!”姜莞见他不理会,在他肩上拧了一把。

    “费时费力。”谢晦简单概括。

    “有什么难的。”姜莞踢他一脚,“放我下来。”

    谢晦缓缓蹲下,确定她双脚沾地才起身挺直脊背站在一旁。

    她这时候又不怕蛇了,注意力全被兔子吸引。

    姜莞对着护卫伸手,护卫立刻会意,将背上挂的长弓解下,送到姜莞手上。另一名则手捧箭筒,由她抽箭。

    不止是谢明,村民们都忘记手上工作,张口结舌地看着她手上的弓。

    弓华丽非常,一看就是稀罕物。

    她瞄准正在吃草的野兔,毫不拖泥带水地搭弓射箭,毫无疑问的,箭矢飞过野兔脑袋,不知道落在哪里去了。

    这里的野兔成精了一般,个个警醒得不得了。一支箭飞过,所有兔子一个激灵,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

    谢明看着握弓沉默的姜莞,生怕她生气,急忙补充:“这些兔子就是这样狡猾,所以我们都不抓兔子了。”他说的也不是假话,这些兔子确实很难抓,但这和姜莞稀烂的箭术并没多大关系。

    姜莞看向谢晦:“你给我抓。”

    谢晦根本没去尝试,直接认输:“抓不到。”

    姜莞被他摆烂的态度气坏:“抓不到就去死!”

    谢晦从容转身,挖草去了。

    姜莞恨不得用弓弦勒死他,如果没有雷罚的话。她今日出来玩一点也不尽兴,看谁都不顺眼。

    林中剩下的松鼠小鸟皆没逃过她的魔掌,都被她用箭瞄了一次,不过一次没中罢了。

    村民们不论今日过得别扭不别扭,收获倒是都有。他们并不敢在山中多待,在太阳还未下山的时候就开始往山下走。

    实际上今日他们已经算是下山晚的了,女郎坚持要猎中一个猎物才肯走,人们只能等她,到最后也没有一个动物死在她的箭下。

    一群人中只有一个不开心的,那就是姜莞。

    在山上向下眺望能远远看到升起炊烟的谢家村,到了饭点儿,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人们带着大包小包向下走,眼见着终于到了林子边。

    走在最前面的村民忽然压低声音,小声对着身后众人道:“林子外面好像有人!”

    88.  第 88 章   你说

    谢家村村民们在听到林外有人后立刻全体严肃起来, 不约而同地望向谢晦,等他拿主意。

    无怪他们如此紧张,谢家村这个地势, 但凡入内,必不可能是无心之举,定然是有备而来。

    谢晦快步走到人群最前,借着树木的遮掩向外看去,一群人约有七八个人顺着山路而下, 脚程很快, 看样子要往村子里去。

    “跟上,别作声。”谢晦低声道。

    “那群人看上去和你们一样穷欸。”一道兴奋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他下意识侧目而视, 发现姜莞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他身边来了。

    依旧有黑纱遮面, 但即使看不到她那双眼, 从她的说话语气中也能听出她的跃跃欲试。

    谢晦沉吟后对她道:“你在后面慢慢走。”

    就听到她当场拒绝:“我不, 我要一起去。”

    谢晦闭嘴,带着一群谢家村村民在山路上快步行走。下山比上山要更难,坡陡路窄,一不留神就容易滚入两侧险峻幽深的密林中。

    姜莞回去时倒善心大发,没再让谢晦背她, 跟着人从山上向下走。夏风习习,让她的裤腿儿中灌满了风, 招摇极了。

    沙土让人打滑, 村民们又走得快,想尽快赶上他们,好抓住他们盘问一番。

    她走着走着没了安全感,总觉得自己脚下要打滑, 伸手一把抓住谢晦的手臂,还不忘嫌弃人:“你这衣裳是人穿的么?和树皮一样,好扎手,我的手都要被扎破了。”她这时候说话声音很小,让村民们十分欣慰,女郎终于懂得顾全大局,真是让人感动。

    “我可没有骗你哦。”姜莞走着走着将手掌向上翻给他看,白生生的掌心红了一片,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谢晦的目光在她掌心飞快掠过,低声道:“去后面,慢慢走。”

    “我不嘛,我也想第一时间知道那群人是来干嘛的。”姜莞看着他一触即离的目光故意娇嗲开口,她最喜欢说“我不”,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是个很爱与人作对的人。

    谢晦:“那你不要出声。”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轻嘶一声,为谢晦的勇气赞叹,同时悄悄为他点上一束蜡烛。

    人说话有勇气是好事,但有些人显然是不能得罪的,譬如姜莞。

    姜莞垂眸,微微一笑,乖巧极了:“好的哦,我一定不会出声的。”才怪。

    仗着对山上的了解,谢家村一行人很快追上了那群闯入者。

    闯入者们并未接近村子,因为有田地相隔。要进村要先经过田地,田间这时候还有人在其中劳作,他们看样子很怕人。

    闯入者如姜莞所言,穿着和谢家村村民一般破旧不堪的衣裳,甚至比他们还要再狼狈些,往村子中一站完全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只不过谢家村闭塞极了,家家户户都认脸,多出几张陌生面孔会被立刻发现。

    外来的这队人在山脚下的灌木中藏着,远远看着他们抹了灰的脸上并没有什么神情,看上去苦大仇深的。

    他们尚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姜莞等人就在这群人身后不远处伏着,默默注视他们。

    姜莞蹲在草间,完全无暇顾及什么外来不外来的,正被谢晦隔着黑纱捂住嘴,尖叫被堵在嗓子眼里。

    黑黢黢的虫子在青草上格外显眼,正悠哉悠哉地爬着。

    “虫子!”姜莞怒视谢晦,虽然发不出具体的声音,但从他指缝中泄露出的嗡嗡声向谢晦传达了她要说什么。

    谢晦屈指一弹,将虫子弹飞了,而后看着姜莞道:“别出声,没虫子。”

    姜莞连连点头。

    他这才慢慢松开手,姜莞立刻离他远了好些,皱眉嫌弃:“谢晦,你好恶心啊,你竟然用手去弄虫子,你不要再用手碰我!”她竟然没有立刻大声说话,这让零零九也大吃一惊。

    以它对姜莞的了解,她应该大吵大闹将人吸引过来才正常。

    村民们也庆幸女郎只是嫌弃人,没有闹出动静来,一颗心刚放下。

    下一刻,姜莞立刻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在山脚下的一片草间格外响亮。

    村民们暗叫不好。

    那群外来者果然警醒起来:“有人!”

    谢晦目光倏忽锐利:“上!”

    他在瞬间做出决定。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们没有继续隐藏下去的必要。

    村民们一涌而上,将那七人团团围住。

    姜莞悠然地撑着膝盖缓缓站起,立在一旁兴致盎然地看戏。她身后的两名护卫未曾参与其中,寸步不离地守在姜莞身旁。

    零零九就知道姜莞一定不会默不作声,天可能会变,但姜莞绝不可能转性。

    那七人显然也被这群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当下不知道因为什么,殊死反抗起来。

    村民们被他们悍然的架势吓了一跳,知道这群人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一下子慌乱起来。

    谢晦突然道:“敌寡我众,人少我多,无需害怕,随我将他们拿下。”他这句话喂村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只见敌方不过七人,我方却有十数人之多,人数上全然占优,村民们顿时有了信心。

    谢晦又以身作则,第一个冲上去。他虽然好读书,但一直在田间地头劳作,身体素质十分过硬,人又年轻,带头冲锋让人不容小觑。

    他确实聪明,三言两语调动起村民们的信心,又用自己先上来让众人不得不跟上,瞬间化被动为主动。

    村民们在他的带领之下扑向几人,那几人一看就很有血性,亦是还手。

    双方都没拿出什么致命武器,全靠肉搏,拳拳到肉的声音听起来瓷实极了。

    姜莞又很嫌弃众人粗鲁,又看得过瘾。她过瘾是因为看见谢晦挨□□头,很是解气。

    谢晦作为第一个上的,不少吸引火力。

    最终还是谢家村村民人多势众,将对方拿下。但村民们都挂了彩,尤其是谢晦,伤势最重,几乎破相。

    他本就是锋锐的长相,鼻挺且直,唇薄颏尖,眉目仿佛覆着一层凛凛寒霜,极清极寒。尤其是他从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为他这副长相更添凛冽。

    此时他颊上数处青肿,左边的眉毛与太阳穴连接处横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子,正向外渗血。

    七人被制住,手脚被村民们用麻绳牢牢困住,被丢在地上。

    村民们简单地处置伤口,个个担忧地看着伤势最重的谢晦,向他嘘寒问暖。

    谢晦沉着眉眼用手捂住伤口,面上没有半分痛苦之色,依旧是平常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仿佛伤口不在他身上,受伤的是别人。

    谢明哭个不住,抱着谢晦的另一只胳膊怎么也不肯松开。他如今就剩下谢晦这一个亲人,看着亲哥受伤,他怕极了。

    姜莞终于看完热闹,护卫开道为她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她步履匆匆地过去,到谢晦跟前仰头看着他。

    可惜了,这伤口怎么就没正好在太阳穴上呢。

    众人以为女郎也看得担惊受怕,要慰问一番谢晦,就听见她道:“都怪你!”

    村民们愣住,不明白怎么又成了谢晦的问题。

    “要不是你非捂着我的嘴,这个纱一直蹭在我的鼻子上痒得要命,我怎么会打喷嚏,怎么会被他们听到!”她理直气壮,更可怕的是这话听起来十分有道理。

    零零九习以为常,全天下的人都会有错,姜莞也不会有错。

    她分明就是故意出声出卖谢晦等人的位置,让谢晦不得不与人正面对上。谢晦死了她才要开心呢。

    谢晦额上的血顺着手指向下滴落,他沉静的眼中依旧没有什么感情。他没有被姜莞所害的愤怒,也没有对她刻意胡搅蛮缠的不耐,他好像对一切都不会有情绪般。

    村民们目瞪口呆,倒是地上的俘虏们不安分地动起来。

    姜莞余光瞥见,上去就是一脚:“没用的东西!”

    一群人被踢了才老实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与村民们格格不入的姜莞,似乎对她颇为忌惮。

    姜莞很快发觉更好玩的事,当即撂下一言不发的谢晦,转而到这群刚被拿下的俘虏面前:“你们很怕我。”

    俘虏们交换个眼神,扭过头去不看她。

    “你们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怕我啊……”她尾音拖得极长,越拖越让人怕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看来你们是怕像我一样的人咯?”姜莞眨眨眼,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近距离打量这些人。

    他们现在的模样可比谢晦等人惨多了,彩没少挂,虽然没见血,但有几个骨头都错位变形了。

    这些人衣衫褴褛,比谢家村的村民们还要瘦弱干枯,面黄肌瘦。尤其是其中有几个个子高大的,配上这一把削瘦的身材,简直让人触目惊心,就像几具个子高的骷髅。

    骷髅们听到她的话,集体一僵,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果然是一群十分好猜的人。

    姜莞微微垂眼,结合前些时日从安平那里收来的信,心中已经有了七成成算。不过她可不要给谢晦做嫁衣,直接揭出这群人的身份,于是胡言乱语。

    “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转过身去重新面向谢家村村民,既像自问,又像询问他人。

    “你说!”她手指一指,随手点在一个村民头上。

    村民就是上次送谢明月草药的冤大头孙叔,孙叔被点名,立刻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回答:“女郎是好人。”

    姜莞不满意,重新选人。

    “女郎是美人。”

    “女郎有钱。”

    “女郎脾气好。”

    ……

    姜莞几乎将人点了一遍,最后手指落在谢晦眼前:“你说。”

    89.  第 89 章   不要试图骗我

    谢晦望着她白玉似的手指沉默, 似乎在面对什么绝世难题。他额头上的血还在汨汨向下流,看上去格外瘆人。

    饶是被他俘虏的外来者看到他如流血至此面不改色,心中已然忍不住升起惧意, 这人怎么没知觉般。

    姜莞看他又装聋作哑,正合她意。她直接就坡下驴装着生气,对此事置之不理。

    “哑巴,活该挨打!”她冷冷笑笑,径直跑远了。

    她的护卫急忙追人去了。

    村民们面面厮觑, 不明白事情为何急转直下。他们虽然什么也不清楚, 却能看出来女郎总是因为谢晦生气。

    众人劝不得女郎,只能劝谢晦:“女郎容易生气,你便是与她多说两句好听话也没关系, 总不至于一言不发将她气走。”

    谢晦微微抿嘴:“我不开口她至多是气走, 我开口, 她便要打人了。”

    这话说得倒是委婉, 村民们一下子没太听明白。

    “将他们带回村子。”谢晦道,理直气壮地转移话题。

    众人如梦初醒,谢晦不喊疼他们倒是差点将他的伤口忘了。受伤程度较轻的村民们自发出来承担起押送俘虏的责任,一群人向村子里去。

    姜莞先一步回来,完全是个没事人。她才一点也不生气, 也不在乎她在谢晦心目中究竟是什么形象,一切都是她刻意做出来给谢晦看的。

    不过她心情的确不错, 因为看到谢晦头破血流。

    圆圆守在院子里终于等到她平安回来, 心才放下。见姜莞心情不错,她也好奇:“女郎,山中好玩吗?”

    姜莞将帷帽摘下,由圆圆伺候着盥手, 摇头道:“千万别去,我后悔死了。山上全都是草,地都看不到。”

    圆圆以为姜莞高兴是因为山,没想到答案如此,当下傻住,不明白山上环境如此恶劣,女郎为何高兴。

    村子里一下热闹起来,谢晦他们回来了。与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些被拿下的外来闯入者们。

    拿下不安好心外来者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村民们各自从家中出来,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人,不过既不敢和他们说话,也不敢和他们离得太近,都看上去十分淳朴的样子。

    外来者被送到村长那里去,谢晦与谢明以及其他人先回家处理伤势后再去审问那一群人的信息。

    谢明一面简单地为谢晦上药,一面道:“哥,疼了你就跟我说啊。我,我尽量上药的时候轻点。”

    谢晦嘴唇泛白,失血过多,在昏沉中他依旧保持着清醒理智:“嗯。”听上去也没有多怕疼。

    谢家村并没有好伤药,一切处理全靠从山上摘下来有止血效能的草药。

    谢明将草药捣成糊,而后用木板将之一点点地敷在谢晦眉尾的伤口之上。与其说是草药有药用止血功能,不如说它们将伤口强行堵住,血就流不出来了。

    谢明虽然自问放轻力度,但依旧觉得亲哥忍下许多疼痛。看着谢晦眼尾的绿色伤口,他犹豫道:“要么我去向女郎求些伤药吧哥。”

    谢晦干脆摇头,果断拒绝:“没必要做无用功。”听起来他并不认为姜莞会给他药,可以说是自我认知以及对他人的认知十分清晰。

    谢明叹气,还是很听哥哥话的,让他不去他就不去了,开始为谢晦的伤口扫尾。他年纪小,藏不住话,手上忙着嘴里也闲不下来:“哥,那群人会是什么人啊。咱们村子向来在山里,从不招惹外人。他们竟然到山里来,也不知道是偶然还是盯上咱们了。”

    谢晦回想起那些人的模样打扮,顿了顿道:“与我们一样。”

    谢明惊讶:“不是山贼强盗吗?”

    谢晦摇头:“不是。”

    谢明彻底吃惊:“那他们来我们村子做什么?”

    “问一问便知。”谢晦说归说,眼中很快堆起思索神情,看样子对那群来路不明的人有诸多想法。

    他的脑袋上被缠了一圈布条来保证草药不会掉落,伤势多少对他还是有所影响,但他能将这些影响降至最低。

    他就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机器,不会为任何牵绊所累。

    “哥。”谢明又叫他,“你喜欢女郎吗?”

    谢晦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话,难得感到困惑:“为什么?”

    谢明八卦地和他面对面坐下解释:“因为哥对她很不一样!哥过去从来没占过哪个女孩的便宜,也没有这么包容过谁!”他说得头头是道,看来他不是头一次想这种事。

    谢晦淡淡:“我没有占她便宜,是她自己说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不是包容她,她很麻烦,我不想麻烦。”面对弟弟,谢晦也是什么都肯说。两句话,就让弟弟心头的粉红泡泡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明没想到自己观察的蛛丝马迹都有着如此冷酷的缘故,一下子惆怅起来,只觉得一切脑补都是假的,全破碎了。

    他也不是毫无知觉,毕竟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是了解谢晦的,也自然察觉到了哥哥与正常人的不同。

    他还以为女郎出现后他哥处处退让是终于有感情的体现,他还在心中悄悄激动过,没想到答案这么直白,是他想太多了。

    谢晦眉眼冷锐地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很快他动了动唇:“去村长家。你若累了,在家中等着。”

    谢明立即摇头:“我要一起去!”这是他难得证明自己是大人的时刻,今天抓那些人他也在场,他出了一份力,何况他也很好奇那些人的身份。

    姜莞房中窗户难得打开。她凭窗而立,看着兄弟二人离开院子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很期待谢晦回来时会是什么反应。

    为了看好戏,她决定先睡一觉,养精蓄锐。

    谢晦带着谢明向村长那儿去,路上正好撞上向着他家来的谢明月。

    谢明月一见谢晦,便潸然泪下:“谢晦哥,你没事吧。”

    谢晦看到她脑海中莫名想起姜莞的话,不许他同她说话,不许他娶她。他面上什么都不显,却对自己陡然想起姜莞的话这件事而感到不适应。

    见谢晦没反应,谢明月忍不住又问:“谢晦哥,你还好么?”

    他的模样显然不怎么好,这么说实在有些没话找话了。

    谢晦:“你若无事,我先走了。”他对人颇一视同仁,对谁都不假辞色,都是一样冰冷,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个十分公平的人。

    谢明月确实没什么正事,听说他负伤就立刻过来刷好感度了。她勉强笑笑,做出担心的形容:“我很担心你。”

    谢晦走了。

    她站在原处看着谢晦的背影,对他这个反应并不感到意外。他果然是没有心的。

    谢晦赶到村长家时,村长正忧愁地站在院子里,地上是那七个俘虏。

    俘虏们恨恨地盯着他,虽然嘴被堵上口不能言,却一个个满脸写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头一颗要命一条”的大无畏神色,仿佛他们这些闯村子的受了极大委屈,而原本抓他们的谢家村村民才是坏人。

    不过待谢晦入内,这些人顿时收起各种神色,忌惮地望着他。他们还记得眼前这少年没痛觉似的与人搏杀,他们失手在他眉尾开了那样大一条口子,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连一声轻呼都没有。

    村长见着谢晦像见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他道:“这群人什么也不肯说,一放开他们的嘴,他们还骂人!”村长显然被骂了。

    谢晦静静看向一群俘虏,半晌没说话。

    俘虏们被他的目光看得发怵,下意识别过眼去不敢与他对视。他们深以为这少年的眼睛有些邪门,被他一看,心里什么事都被照出来了。

    事实上谢晦并未打算用目光恫吓他们,他只是还在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姜莞的话。他并不是一个会受人影响的人,但很显然姜莞在短短时间里已经给他带来了影响。即便他不想承认也要承认这一点。

    谢晦微垂着眼思索,不察院中一片寂静。他暂时想不通,回过神来,终于开口:“你们是哪里人士?”

    他虽然发问,却丝毫没有让人说话的意思。

    “你们不是巴东人。”谢晦没有听到他们回答,却先一步代他们回答,将他们的后路堵死。

    俘虏们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不知道哪里被他看出端倪。

    谢晦慢慢蹲下身子,依旧俯视他们:“我想你们并无坏心。”他一面说一面拿起几人被缚的手端详,确定自己的猜测。

    俘虏们神情大动,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谢晦又道:“看你们的模样、衣裳还有身形,以及你们手上茧的位置,你们并不是山贼强盗,你们也以种地为生。”

    “农民最依赖他们的土地,你们并非本地人,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为了什么?”谢晦审慎地望着他们。

    俘虏们终于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一切都被他说中。

    谢晦目睹众人的反应微微颔首:“看来我的猜测没错,现在你们可以说说你们的来历了。不要试图骗我,真假由我判定。”

    90.  第 90 章   山的外面

    如果姜莞在场, 看到谢晦此时沉着强势的模样,必然要感叹他已经颇具后世风范,有了未来权臣的雏形。

    俘虏们被谢晦强硬的态度镇住, 与同伴们对视一眼,还是齐齐低下头去,态度明显。他们还是决定什么都不说。

    谢晦显然并不在乎他们的态度,自我地将他们堵口的布取出。

    “你们也可以选择闭嘴。”谢晦展现出一种极端的漠然,又或者说这本就是他性格的一部分。

    俘虏们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以为他别无他法, 并不能怎么奈何他们,于是松一口气,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谢晦只静静等着他们开口, 于是现场陷入一片折磨人的死寂之中。确定他们并无开口意图, 他把堵嘴的布重新塞回他们口中。

    “村长, 我盘问不出这些人有何居心。为了村子的安全, 明日我会带人将他们送入县衙。”谢晦从不动粗,也不强求答案。

    村长很听他的,连连点头:“都按你说的做。”

    然而俘虏们一听到“县衙”二字,顿时剧烈地挣扎起来,有话要说。

    村长看着躁动起来的俘虏同谢晦道:“他们似乎有话要说。”

    谢晦的眼风淡淡掠过这些人, 不紧不慢道:“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说话,他们并不愿意开口。”

    村长看了俘虏们一眼, 也不愿意多管闲事, 于是道:“罢了,还是一切交给衙门处置吧。”

    俘虏们竭力挣扎。

    谢晦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几步就到了院门前,谢明跟着他走。他的手已经覆在院门之上, 只欠将院门打开。

    俘虏们一个个发出巨大声响,哪怕嘴被堵上,依旧不住地发出“呜呜”声。

    谢晦落在门上的手放下,转身,站在门前望着他们:“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愿意说么?”

    俘虏们点头如捣蒜,是真愿意说了。

    谢晦这才不紧不慢地重新走回去,再度蹲下身子,将塞口布拿出问:“你们犯了什么事?”

    他的态度过于自然以至于让七个俘虏茫然一瞬他们什么时候交了底。

    “你怎么知道的?”俘虏中最高的那个惊疑不定地问。

    谢晦:“猜的,如今确定了。”他默不作声地打量几人,从他们眼神、动作以及面向中确定高个子是这几个人中话语权最大的人。

    几人一愣,齐齐叹气,知道这下彻底泄露。

    “我们……我们确实并非本地人,是从江阳逃来的。”高个子咬咬牙道,“之所以说是逃,是因为我们和当地的狗官起了冲突,他们要抓我们。”

    几人齐齐一叹。

    “什么冲突?”谢晦问。

    他们便犹豫着,很难回答。

    谢晦也不急,有耐心地等着他们的答案。他并不是好脾气的包容,其下隐藏的是不容置喙的强势。即无论多久,他都要他们的回答。

    还是高个子他们先败下阵来:“是因为租。”

    “江阳狗官横征暴敛,一而再再而三地加收地租,完全罔顾我们这些农民的生死!十成租啊!我们所有的收成全贴给他们也不够租钱的!再加上前段时间水患,我们实在没法活了!村子里的孩子们都要饿死了,却也满足不了贪官的胃口。他们拿走我们辛苦劳作得来的所有粮食,要我们以妻女抵租!除了反抗,就只能饿死!我们别无选择,几家联合起来……”

    俘虏们眼中露出痛色,对他们来说那些都是不能回忆的往事。可他们必须要牢记!

    村长听了连连叹息,只能在心中默默庆幸巴中县令算个还有良心的官,并没有将人逼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你们败了。”谢晦很不给面子地揭开事实。

    “是,我们只顾逞一时之气抗租,但根本不是衙门的对手。衙门以谋逆之罪论处我等,直接出兵围剿我们。同村有人背叛,带着衙门的人来,家人皆遭毒手,我们几个殊死反抗逃了出来。”他们颤抖着唇道,“汉阳衙门大肆通缉我等,我们在那里已经待不下去,只好逃出汉阳以做打算。”

    谢晦眉头再度皱起,脑海中重新响起姜莞的话。

    “祁国已经烂到根儿里了,一个好官员根本无法改变如今的局面。”

    他抿起嘴,将她的声音从脑海中甩出,重新着眼于当下。他问:“所以你们为何要闯我们村?”

    高个子苦笑:“你们误会了,我们并不打算伤害你们。我们被官府通缉,只敢走山路小道,不敢再在官道上行走,怕被衙门盘查捉回。多日如此,我们饿得饥肠辘辘。今日进山我等本想着摘些野果果腹,却看到山中有人家。我们几人一合计你们既是山中之人,应当不大了解通缉之事,便想着去讨些饭吃。东躲西藏久了,又怕一群人白日进村太过扎眼,就想等天暗些再入内。却不成想早已被你们发现,你们那样凶狠地冲上来,我们还以为你们知道什么,就反抗了……”

    村长哭笑不得,没想到是个误会。但又转念一想几人是官府的通缉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好看向谢晦,等之定夺。

    几个人该交代地都交代了,知道现如今他们的命都掌握在谢晦手上,翘首等他决定。若这少年还是要将他们送到衙门去,他们也认了,只恨未能让那狗官伏诛。

    谢晦并未直接宣布几人的命运,还有问题:“你们要往哪去?”

    高个子如实相告:“我们想往京城去。据说京中有个一等一的好官,叫钱大人。钱大人专门为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做主。我们要到京城去找他做主,如此才能让那狗官收到惩罚,也好摆脱通缉犯的名头,最好能让我们汉阳人不再受租税的苦。”

    谢晦问:“你们觉得找钱大人有用么?”

    几个人被问得一愣,呐呐回答:“有用啊,人们钱大人是好官,为民做主的青天。只要将冤屈告诉钱大人,钱大人一定会为我们伸冤做主的!”

    谢晦低头思索半晌,淡淡道:“我们没有粮食给你,最多给你们些水和野果。你们走后,无论事成与否,不得向任何人提起你们来过这里。”

    七人本以为要交代在这里,却不成想柳暗花明,这少年竟然愿意放他们一把,几个人顿时“恩人”、“兄弟”的一通乱叫,聒噪极了。

    “我现在还不能放了你们,今夜过去,明日一早我会找人送你们到山外,到时再将你们松绑。”谢晦不冷不热,“若你们还有其它心思,我能擒你们第一次,便能擒你们第二次。”

    “还有,再叫我看到你们,我就去县衙报官。”

    七人忙道:“我们不敢了。”

    谢晦待几人说完话后又道:“你们既然逃亡许久,对当今祁国应当很了解。”

    他们认识到谢晦的本事,不敢托大,很谦虚道:“略,略知一二,不算很了解。”

    谢晦慢慢道:“我有些问题要问你们,你们如实回答,不了解的就直说不知道。”

    “是。”几人面对着他不由自主严肃起来。

    谢晦问了许多当今祁国之事,从七人口中他知道当今祁国确实如姜莞所说那样,几乎病入膏肓。相比之下,谢家村已经算幸运的,既没有经历水患,也没有十成的租税要付。许多地方已经民不聊生,百姓生不如死。

    在这样的环境下,百姓们似乎只有一人可信,那就是被称为钱青天的钱大人。钱大人虽然人在京城,却心系各地百姓。只要有百姓到京城求一个公道,他总会给人一个交代。是以他是百姓心中的希望。

    人人都称赞钱大人。

    谢晦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带着谢明回家。

    谢明旁听所有,当下有满心的想法和一肚子疑惑。他不禁对亲哥道:“哥,那群人好可怜,明明被欺负,还要被通缉。”

    谢晦一言不发,听谢明说话。

    谢明又道:“哥,为什么今晚不放了他们?”

    谢晦面无表情:“纵然他们所言不假,但他们是外人,无法保证他们不对村子突然生出歹意。为了其他人,不能放了他们。”他的思虑周全,为大部分人着想。

    谢明点点头表示明白,小小年纪又叹气:“原来大家都这么可怜,我原先还以为外面的人都像东家或是女郎那样呢。”

    谢晦看他一眼,依旧没说什么。

    “还好有钱大人这样的好官,咱们也知道受了欺负该找谁去。虽然京城离咱们这里好远,但起码有个目标,知道要找谁。”谢明脸上换上了憧憬,“钱大人可真了不起啊,在其他官员都做了坏蛋的时候他却能保持本心,不随波逐流,做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莲花。哥,我会用好多词!”

    谢晦“嗯”了一声,算是赞赏。

    谢明眼睛亮亮地看向自家亲哥道:“可惜像钱大人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少了,如果每个官都像钱大人这样,世上就应当不会有百姓再受欺负了。”

    谢晦话不说满:“或许是。”

    谢明:“哥,我知道你发奋读书就是为了参加科举做官,满足娘的遗愿。你一定要做钱大人那样的好官,好不好!”

    谢晦顿住,在谢明期待的目光中轻轻点了点头。

    整个村子中依旧只有他家亮着烛火,在一片漆黑里格外显眼。

    谢明感叹:“其实有女郎在很好,这样夜里回家时能一眼看到咱们家在哪。”

    二人推开门进了院子,就见姜莞搬了椅子坐在院中正对月亮,月华如水洒在她发间衣带,映衬她仿佛月中仙。

    月中仙闻开门声稍稍偏头,尚有些睡眼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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