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第 101 章   他该不会是不行才装作……

    姜莞趴在谢晦背上, 终于不必再走路,心情颇好地在他耳边哼着不成调的歌。

    谢晦就像没长耳朵,脚踏实地地一步步背着她上山。

    姜莞没有得到反馈, 不高兴了,伸出手要揪他头发。她一伸手又嫌弃谢晦,便甩甩胳膊将袖子甩下来,手藏在袖子里揪他头发。

    “我唱歌好听么?”她力道不轻地扯着他头发问。

    谢晦被扯得头皮生疼,终于开口:“好听。”说起谎来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姜莞便放过他, 终于安静下来。可她安静不过一会儿, 又说起话来:“谢晦。”她叫谢晦时语调十分特别,带着些娇气与让人不得不回应的强势。

    谢晦并不是很想理她,明明他在她面前没什么秘密, 却还要让他费尽心神来应付她, 堪称是一种折磨。

    “嗯。”谢晦应了一声。

    “我饿了, 我出门的时候没吃饭, 都怪你。”姜莞义正严辞。

    谢晦:“有饼。”他也没吃饭,为了能早些到城里,不过还是带了饼在身上充饥用。

    姜莞撇嘴:“我才不要吃你那个饼,看着就没胃口,我要吃好吃的。”

    谢晦感到她十分难搞, 还是心平气和地问她:“荒山野岭,哪有好吃的?“试图通过询问来让她意识到她的想法并不可行。

    姜莞十分霸道:“我不管, 你想办法。”

    饶是谢晦没有感情, 也被她的强势堵得一麻。他又要背着她走,又要哄着她不闹,零零九都觉得他辛苦极了。

    “谢晦,你快想想办法呀。”她将尾音拖得极长, 磨人极了。

    谢晦为了阻止她继续缠人下去,只好想法满足她的需求:“一会儿先去城里,给你买吃的。”

    姜莞这才罢休,却不满足:“我要吃好的,你不要随意买些东西搪塞我。”

    谢晦冷静极了:“我没钱。”

    姜莞轻哼一声,态度顿时冷了下来,骂了句:“穷鬼。”

    谢晦终于感受到宁静,由她去骂,二人在一片缄默中走出大山。

    天光破晓,旭日东升。

    在一片洋洋洒洒的璀璨鎏金中,谢晦带着姜莞一同进了巴中城。他原先是打算先到周围村落去看一看,然而她吵着肚子饿,他只好改变计划。

    正因如此,谢晦更加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带着姜莞一起出来。

    姜莞一直在谢家村静养,许久不曾进城,这一进城便表现出十分的活泼。

    虽然时候尚早,巴中城大街小巷的摊子已经开张,油烟味儿与食物的香味儿将整座城笼罩起来。

    姜莞吸吸鼻子,低廉的油味儿闻起来冲人,却又别有一种人烟热闹的气息。

    不过摊贩虽多,买食物的人倒没见几个。小贩们守着自己的摊位,半天等不来一个客人,烧锅的油都熬干了,不免苦涩起来。

    这也不是头一日如此,自打田间秋收以后,来买吃的的人便一日少过一日。他们大概明白原因,却又莫可奈何。”

    姜莞端详着街上行人,开始对谢晦道:“谢晦。”

    陡然被她点名,谢晦停下脚步看向她,以为她有什么要吃的,却听她一本正经道:“巴中城早晨向来如此萧条么?”

    谢晦摇头:“过去早晨来城里卖山货时城里这时候已经很热闹,全然不似如今。”

    “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她直接在大街上考起他来。

    他思维敏捷,很快说出关键:“加税之故。”

    姜莞隔着帷帽一笑:“没错,可见涨税带来的萧条已经渐渐渗透进日常生活中,而这只是个开端。一个国家是由无数百姓组成,王公贵胄纵然看不起平民,但的确是由平民支撑起一个国家的运行。而现在涨税就是在从根本上剥夺平民百姓的生存力。百姓连生存也无法保证,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吗?”

    谢晦问:“是什么?”

    她压低嗓门,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祁国要完蛋了!”她用极欢快地语气说出这件事,带来巨大的割裂感。

    谢晦沉默。

    “所以为了保证祁国的正常运行,请你做出贡献,去给我买些吃的,保证这些小贩有进账。”姜莞严肃极了。

    谢晦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她:“要吃什么?”

    姜莞打眼扫了一遍各摊,沉吟:“不知道哪个好吃,可惜你太穷了,不能样样都给我买。我头一次吃这么便宜的东西,你一定要好好选啊,选的不好吃等回去我会打死你的。”

    谢晦转身去给她买吃的了,什么也没多说,看得零零九唏嘘不已。

    姜莞站在原地看着他去买东西,面上笑意薄了三分。她嘴角翘着,眼中却冷冰冰的,根本没有任何要笑的意思。

    谢晦很快捧着三个油纸包回来,还冒着腾腾热气。

    姜莞嫌弃地瞥了一眼纸包,但又饿了,所以纡尊降贵:“这都什么啊?”

    “买了三样。”意思是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便多买了几种,希望你能看在这份儿上不要闹。

    姜莞眼睛一亮:“都是给我的?”

    “给你的。”谢晦承认。

    她虽然嫌弃,听了这话还算满意,低头去看他怀里纸包装的什么。其中有窝窝样的面点、炸得金黄的软糕以及一串串丸子。

    姜莞接过装着软糕的纸包,小心翼翼地将黄金软糕从袋子中挤出来,端详再三后才将之送入帷帽中咬了一小口。

    颇具民间风味,很能入口。

    姜莞慢吞吞吃着东西,又觉得谢晦不如相里怀瑾体贴。过去相里怀瑾为她带吃的时总会记着将水囊也给她,可见狗还是要比不通感情的人要强上许多。

    她胡思乱想着,用了一半金糕,抬眼时只见谢晦还在啃他从家中带出来的饼,问他:“你怎么还在吃这个破饼?这些东西我吃不完,赏你吃些也不是不行。”倒不是她善心大发,她是想等谢晦要吃这些买来的食物后再不同意,气他一气。

    然而谢晦却依旧吃着他的干饼:“你若不吃,我带回去给谢明。”

    姜莞“啧”了一声,感慨不已:“谢晦你可真是穷死了。”

    谢晦吃完干饼,则将姜莞吃剩下的半块软糕吃了,又将其余两个纸袋一折一放,二人这才重新走起来。

    他问姜莞:“接下来去哪?”

    姜莞:“按你计划的来。”

    谢晦带着姜莞从巴中城出去,往巴中城外各村庄去。

    与谢家村不同,山外的粮食成熟得较晚,这几日正是收获的时候。如谢家村的村民们那样,他们收获时并不见喜悦的笑容,个个苦大仇深。

    田间还有背上背着婴儿的拾穗者,她们茫然地走在一片片已经收获完毕的田里,试图从地里捡拾一些人们遗漏的麦穗。

    但今年人们连一支麦穗也不会放过,收割得十分干净,只余下光秃秃的土地,拾穗者们背着孩子一无所获,脸上浮现出茫然。

    她们家中并没有田地,一年到头来只能靠着这时候改善一下伙食,没想到今年什么也没有。

    背上的孩子又在嗷嗷大哭了,她们顾不得许多,忙将孩子从背上卸下来,手足无措地哄着孩子。

    可是下一顿的着落也没有,她们哄孩子都哄得难以安心,只想和婴儿一起放声大哭。

    谢晦冷眼旁观下方发生的一切,冷静分析接下来已经没有继续在这里看下去的必要,这里只会有无尽的眼泪,便转身走了。

    “谢晦。”姜莞叫他,“你好冷血哦。”她虽然是谴责,语气中倒没有多少严肃批评的意思,听上去更像是刻意恶心他才这么说。

    谢晦被说冷血也没有多大反应,带着她继续在各村转悠。

    “你日后有了孩子你也会就这么看着他哭么?”姜莞好奇极了,跟在他身边问。

    谢晦沉默一瞬:“不会。”

    姜莞反倒挑眉:“你说的不会是什么意思?是不会任由他哭,还是不会有孩子啊。”

    零零九听到她如是说只觉得十分好笑,又怕谢晦因她口无遮拦揍她。

    谢晦的涵养显然比零零九想象的要高,没揍姜莞,只是转头看她一眼,扔下两个字:“后者。”

    姜莞噗嗤一笑,与他胡搅蛮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谢晦还同她说话:“家中有谢明。”

    姜莞古里古怪地上下打量他一眼,还是忍住什么也没说。他该不会是不行所以才在这里装高岭之花吧。

    虽然有帷帽上的轻纱遮挡,谢晦依旧感受到她奇怪的视线几乎要将他的后背看穿。他不傻,还很聪明:“收起你那些奇怪想法。”

    姜莞本来不想笑的,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晦听着她笑,也没说什么,由她笑了。

    巴中城外就有大大小小近百个村子,村落相连,走访起来十分简单。各村田间都只有沉默、沉默,被这样死水一般的气氛影响,姜莞都不大说话了,只随谢晦看着地里一道又一道劳作的身影。

    田外是砖瓦草房,甚至有被土垒起来的土房,经不住什么风吹雨打,眼见着摇摇欲坠的,随时都有坍塌的可能。

    农民们将收获的粮食堆在院中,还需让家中小孩时时看着,生怕有人过来偷了抢了。

    虽然这些都是他们亲手种出来的,却并不属于他们。本来今年的收成就不够交税,再少一些,当真是更加完蛋了。

    近百村子,没有哪个村子里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人们成了傀儡,只会弯腰收割,累了才稍微直起身子歇息一会儿。铺天盖地的疲倦与沉默感染了所有人,明明白日当头,却颇给人一种不见天日之感。

    姜莞问谢晦:“你看到这样的景象有什么感觉么?”

    谢晦慢慢摇头,他体会不到任何感情。

    102.  第 102 章   她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两个人将临近的十余座村子逛了一遍, 已经到了下午时分,该回谢家村了。

    “谢晦。”姜莞叫人。

    零零九不知道谢晦如今听到姜莞叫他名字时是个什么滋味儿,总之它听到姜莞叫他时都替他感到后背发毛。

    谢晦看向她, 用眼神问她要说什么。

    “我饿了。”姜莞语气十分无辜。

    零零九想或许今日姜莞问谢晦有什么感受时,谢晦总说没感受,也是因为姜莞时不时要说一句她饿了或者她累了,十分煞风景。

    谢晦将冷了的油纸包拿出来递给她。

    姜莞才不接:“都冷了,我才不吃。”

    谢晦:“那就回去再说。”

    姜莞在他身后碎碎念:“你好烦, 你一点都不会心疼人。我这么漂亮, 你当然要对我百依百顺,什么都听我的。现在我饿了,你竟然要我等, 不直接……”

    谢晦一把拉住她, 低声道:“前面有人。”

    姜莞这才暂时放过他, 专心看起来前面的景象。

    他们正在山与山相连之处, 四处是绿树青草,很能藏人。

    眼前是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家,老爷子穿着灰扑扑的破烂衣衫,左手提着只已经死掉的瘦山鸡。眼下这世道实在差劲,连山里的野鸡都是吃不饱的, 又干又瘦。

    他正被一群穿着官服的衙役围着,看上去孤苦无助, 浑身颤抖, 很害怕的样子。

    衙役们围着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了数句,将老头儿当作取乐的工具推来推去,一群人看着他惊惧的样子哈哈大笑。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义愤填膺:“这群人也太过分了!”

    姜莞神情淡淡,并没有什么触动, 一旁的谢晦和她神色如出一辙,也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没什么表情。

    几个衙役戏弄够这老者又盯上他背上背的和手里提的:“老头儿,你这些东西是哪来的?”

    老人家惶恐地道:“柴是山上打的,鸡也是从山上捉的,都是正经来路。”

    那几个衙役便冷笑起来:“什么正经来路,我看你这些东西都是赃物!”

    老人家吓得急忙解释:“官爷明鉴啊,我这都是从山上取的,来路绝对没问题的,您明鉴啊!”

    衙役们更加离谱道:“你分明已经承认是从山上砍的柴,抓的鸡,还不承认它们来路不明!”

    老爷子傻眼:“官爷此话怎讲?”

    “这山可是你家的山?”衙役们质问他,态度并不正经。

    “不,这是荒山。”老人家十分局促。

    “错!”衙役们相视一眼,互通心思,仗势欺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可不是荒山,这是官府的山!”

    姜莞一翻白眼儿,几乎知道这些人接下来要说什么。

    只听他们道:“你在官府的山上打柴捉急,该向官府交税才是!还不快快交税。”

    老人家愣在原地,尚在分辩:“过去我也在这山上打柴,从不曾有人要我交过什么税,是不是官爷弄错了?”

    衙役们道:“那是过去你没碰上我们,你合该将过去的税一同交了,还不快拿钱出来!”

    零零九气得直骂:“这分明是故意找茬,硬要人钱!他们这么做,如此欺负老人,就不怕天谴吗!”

    姜莞问:“你会谴责他们么?”

    零零九一下子说不出话。

    感受到零零九的沉默,姜莞轻蔑地笑了一声。

    “我没有钱……”老人嗫嚅着答,语气颇为绝望,知道这些衙役没安好心,本就是刻意找茬。

    “没钱?”几个衙役一下子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盯着他,“老东西,若让我们搜到你身上有一文钱,你就等死吧你!”

    几个人说着将老人摁在地上搜起身来,一搜之下确实连一个铜板也没,气得几个人破口大骂:“真是连根毛都没,个老不死的,穷光蛋!”

    衙役们越骂越气,将老人家吓得蜷缩起来,双手护着脑袋。

    世道再难,人也是想活下去的。

    他们不甘心在老人身上没捞着半分油水,直接扯了一把,将他背上的柴都扯下,又要抢他手中的野山鸡,恶狠狠道:“你既然一文钱都没,就拿这些东西抵税吧!”

    老人家再忍不住,大哭起来:“官爷,我若是没了这些东西便要真正饿死了,你们行行好,看在我这么大年纪的份儿上,饶了我吧。”

    “老而不死为贼!你可赶紧去死吧!”几个人对他一顿臭骂,要抢他的鸡。

    几块石头从空中飞过,重重砸在几个衙役的后脑勺上。

    “快跑快跑。”姜莞一把抓住谢晦手腕就跑,语气中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喜悦。

    几个衙役反应过来,捂着后脑勺回头看去,骂骂咧咧:“娘的,快追!”他们也不管倒在地上的老人,怒气冲冲地向着姜莞追去。

    老人家没想到人一下子不见,颤巍巍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上许多,拎着柴禾和鸡就跑,生怕那群衙役再折回。

    姜莞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拽着谢晦跑得飞快,帷帽在她头上摇摇欲坠,晃动间雪雪轻纱下是她幸灾乐祸的脸。

    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明亮,每次她捉弄人成功时就是如此,生机勃勃。

    谢晦注视着她的侧脸,不明白她为何能如此生龙活虎。这种事情对她来说好像十分有趣,虽然他并不能体会乐趣之处。

    衙役们在后面穷追不舍,姜莞跑了一会儿便累了,对谢晦道:“你去引开他们,我跑不动了。”

    谢晦并不听她,反而反握住她的手腕带她跑起来。

    这片山林就像是他家,他跑起来十分熟悉,抄小径很快将人远远绕不见踪影。

    几个衙役没追上他们,气得原地跳脚,用刀砍了许多挡路的野草发泄怒气。不用回去也知道,那老头一定跑没影儿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晦确定甩开了那群衙役才缓缓停下脚步。

    姜莞比衙役们还气,一巴掌打在谢晦脸上。因为太累,这一巴掌虚虚浮浮,劲道并不是太足,声音却不小。

    她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腰怒不可遏地看着他,眼睛愈加明亮。帷帽上的轻纱因为奔跑早被风吹到帽顶上,露出她跑得惨白的一张脸。

    谢晦被她打了一耳光也没有多大反应,一言不发。

    姜莞喘了好一会儿气息才平静下来,咬牙切齿:“谢晦,你去死吧!”他竟然敢拽着她跑,她这一世从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此刻恨不得将谢晦千刀万剐了。

    谢晦像个木头人,被她这么讲也无动于衷。

    他只觉得她是他见过最有生气的人,像山里灼灼绽放的鲜花,又像是一捧火。这同样是在他无法理解的范围内,但不影响他对此产生好奇。

    零零九这次替姜莞说话,因为她刚刚救了那老人:“谢晦也太过分了!”

    姜莞懒得理它这种表面行为,怒视谢晦。

    谢晦盯着她看,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很想知道她的喜怒哀乐为何如此鲜明。但他还是知道这个时候不该问这些,根据她的表情看,她在生气。

    他不解:“为什么生气?”

    姜莞看他全然不懂,怒火更盛:“刚刚我让你将他们引来,你为什么不照做,我已经跑不动了!”

    谢晦眉头微皱,和她解释:“引不开的,他们看到我们是两人。我先跑了,他们一定会在原地找你。”

    姜莞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可她就是没这么跑过,人都快要累死,便不愿意给他好脸色看。

    谢晦见她冷着一张脸,没了表情,心中不舒服。他想看她脸上生动的神情,不爱看她这样漠然。

    “对不起。”他措辞,“不该拉着你跑这么久。”

    零零九大惊失色:“他竟然会道歉!”它实在很吃惊,还以为谢晦会几次哑巴下去。

    姜莞在脑海中冷笑:“道歉也该死。”

    她依旧不理谢晦,冷冷地站在原处,只有眼睛眨眨,沉默不语。

    谢晦见她还不理睬,也没什么表情,连对他发怒都不愿意,心中莫名其妙地躁郁起来。他问:“你想怎么样?”总之不要不言不语。

    姜莞抬眼看他,终于肯说话:“下次我要你去帮我引开他们,你愿不愿意?”

    谢晦不理解她为什么执着于让他将人引开,却知道在这个时候该回答什么:“愿意。”

    零零九目瞪口呆,不明白谢晦怎么就被姜莞拿捏住。

    “他不是没感情吗?为什么也会这么听话。”零零九打心眼儿里感到疑惑。

    姜莞扔出一句话:“男人都是贱骨头,管他有没有感情,有所求就够了。”

    她露出个微小的笑容,转瞬蹙眉:“谢晦,我脚疼。”

    谢晦主动弯腰:“我背你回去。”

    她伏在他背上,长出口气:“累死了。”

    谢晦难得见她这么疲倦,便道:“明日你在家歇息。”

    姜莞将头磕在他肩膀上,懒洋洋的:“我本就没打算明日和你一同出来,你想得美。”

    她忽然笑起来:“你们村子里的山货日后是不是也卖不了了?都是来路不明的东西,要收税的。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你能改变祁国么?”

    谢晦头一次被她这么问后沉默不语,并没有回答。

    她没得到回应,又开始扯他头发:“那你觉得,现在到时候团结各方了么?”

    谢晦这次答得很快:“没有。”

    姜莞轻哼一声:“勉强有些脑子。”

    她自顾着道:“你需要将他们即将坠入,甚至已经坠入深渊时拉他们一把才最有效。就像刚才那个老头,你现在去找他联合抗税,他一定很乐意,因为他已经吃过苦了。”

    103.  第 103 章   豺狼露出了它的爪牙……

    谢晦背着姜莞回到谢家村, 她在路上的时候便说着说着话没了声音。

    起初谢晦还以为她怎么了,后来偏头一看,才发现她趴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大约今日一直在外马不停蹄地逛让她累坏了。

    谢晦一言不发地送她回去,将她放好才离开。

    零零九看着谢晦将门带上,对姜莞道:“人走了,别装了。”

    姜莞疲惫地在脑海中道:“没装,真的要累死了。”

    零零九看着她闭目的憔悴样子。心情复杂极了:“你也不要攻略他, 何必要让自己劳累, 跟他一起去呢。”它实在想不通这一点。

    姜莞慢吞吞答:“因为不止谢晦该看,我也该看一看这个世界。不然我只待在房中,然后用高高在上的目光悲天悯人么?多恶心。”

    零零九又觉得它从没看懂过姜莞。一开始它以为她是个乖巧听话的炮灰, 后来它觉得她是刁蛮多智的妖怪, 现在它发现二者都不是真正的她。

    姜莞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儿, 人简直要真的睡过去, 才强撑着睁开眼,要圆圆为她烧水洗澡。

    她将鞋袜脱掉,脚上的疲累少了些。只不过她这一世还没走过这么多路,脚有些受不了。

    “姜莞。”零零九难得主动开口叫她。

    姜莞并不意外,无聊地看着自己用脚趾数数, 同时在脑海中回它:“有话就说。”

    零零九:“谢谢你救那个老人。”

    姜莞语气不好:“我哪里救他了?我又不认识他,干嘛要救他, 闲得慌啊。只是那几个衙役长得丑, 看得我眼睛疼,我才砸他们的,知道么?”

    零零九习惯她这么说话,开心了些:“还是谢谢你。”

    姜莞搓搓肩膀:“少来, 好恶心。”

    “姜莞。你打算怎么办啊。”零零九谨慎询问。

    “什么怎么办?”她百无聊赖地发呆。

    “加税的事要怎么办?”零零九唉声叹气。

    “什么怎么办?要谢晦去抗税呀,关我什么事?”姜莞的语气天真烂漫。

    零零九最怕她用这种语气说话,总觉得十分瘆人,便识趣地住口不再多言。

    接下来的日子谢晦日日出去,每每出去回来必要告诉姜莞他每日所见所闻,以此来问姜莞是否是时候联合抗税。

    直到十数日后一日他回来时同姜莞道:“外面有消息说,自明日起,衙役要从骆家庄开始收税。”

    姜莞看似在发呆,听到他说后忽然开口:“明日我随你一同出去,先去骆家庄。”

    谢晦微垂眼睫:“好。”

    零零九呆住:“可是可是,明天就要开始收税了,你过去看来得及阻止他们吗?”

    姜莞疑惑:“谁说要阻止他们的?我只是过去看一看,请不要给我乱增加任务。”

    “那他们好可怜,就巴中县衙这里的衙役,收税的时候态度一定烂极了。”零零九喃喃,“百姓们要受苦了。”

    “收税的可不是衙役,是各田地的东家。明日出去就算看到比较惨的事情也没到联合抗税的时候,只有等到很惨,惨到能让人们忘记骨子里的怯懦,不得不站起来与之对抗,那才是时候联合起来。”姜莞语气冷漠,叫人听之生畏。

    零零九觉得她陌生又可怕,在面对民生大事时的悲惨时刻,她依旧保持着绝对理性,要将成功率最大化,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

    翌日大早,谢晦重新带她出山。

    今日天色并不好,昨夜便不曾见到满天繁星,想来今天不会是个大晴天。山间的雾气像牛乳又像丝绸,条条缎带模样绕在人的周身,伸手去抓时又是两手空空。

    “谢晦。”姜莞的兴致和不佳的天气一样,并不怎么高,“你现在怎么想呢?还觉得自己能够救祁国么?”

    谢晦:“不知道。”

    她听他已经不确定起来,眼睛便笑弯了:“好,那你多看一看,多想一想。”千万不要做祁国的大官。

    没有谢晦,祁国在日后两国战争中完全可以早些投降,不必支撑良久。

    骆家庄离谢家村有些距离,谢晦与姜莞赶到时太阳已经冒出头不少,只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到时东家的人还未到,大约还在睡大觉。

    然而村子里的村民们却早早在村子里等着人来。

    过去他们还能骗自己离收税还有些时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日日地过。但今日收税的人要上门了,他们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只好苦大仇深地等着东家上门收税。

    村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发如枯草,畏畏缩缩地站在村外。年纪小的孩子并不知道在等谁,却要被大人抱在怀里等在外面,任风吹日晒,一个个脸上都皴了好大一块。

    东家喜欢看人人都尊敬他们的样子,表现的好些东家说不定能从手指缝里露出些粮食给他们。

    巴中城内有两大东家。一家是有骆家庄这一片土地的张家,另一家就是谢家村那一片的陈家。两家互为姻亲,几乎平分了巴中城内所有田地的地契,地契是从县衙买的。张家比陈家还要势大,巴中县令就是张家的大女婿。

    张家人在快要日上三竿时才慢悠悠地来,与村外可怜等候的村民相比,他们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一个个穿布衣,头发油亮,一看就是菜肉没断绝过。更不同的是他们脸上的神色得意极了,与村民们的畏畏缩缩全然相反。

    各家各户的税已经在院子中准备好,都用口袋装好,由东家来人们称重完毕后确认斤两无误再带回查验。是不敢有人弄虚作假缺斤少两的,过去有这么做的已经被东家活活打死,看到这下场,人们只会更加害怕。

    这些来收税的大多是东家里的喽啰,地位并不高,却活的比平民百姓不知道好到哪里去。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时候,能在最底层人民面前肆无忌惮地彰显自己的优越。

    “您来了。”骆家庄的村长点头哈腰,愁苦地向来人问好。

    几个人从村民们这里得到“尊敬”,满意地向村子里去,村民们紧随其后。

    他们问:“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村长忙答:“准备好了,只是……”他惴惴的,后面的话不大敢说出来。

    “只是什么?”东家来人敏感捕捉到他话中的未尽之意,立刻问道。

    “只是今年的收成虽好,要交够加税却是万万不够的。”村长说到这里时五官不由自主地皱在一起,像一张干巴巴的树皮。

    “不够?”东家来的那几个人听到这两个字立刻跳脚,“今年收成这么好怎么会不够!一定是你们嘴馋,都偷吃了!”

    村民们急忙辩解:“没有……怎么会呢?”一片干巴巴解释声响起,却依旧熄灭不了收税人的怒气。

    “怎么不是,你们勤劳干活,不贪小便宜,怎么会不够交税!一定是你们私自藏了许多粮食又在我们面前卖惨!”收税的一群人怒道。

    “东家,这次加了九成税,田地是固定的,就算收成好,粮食的数目也不会多上哪里去,怎么会够交多涨出来的九成税呢?”村长哀切道,努力想向东家解释清楚不是他们不想交,是拼尽全力也交不够。

    东家却不听他们这些话,一口咬定就是他们不卖力,要么是他们私下里自己贪墨许多。

    姜莞看得眼睛不眨,似笑非笑:“人总会陷入一个误区。”

    谢晦看她,用眼神问她是什么误区。

    姜莞慢吞吞道:“总要努力和畜生沟通,并以为他们能听懂自己的话,不明白对牛弹琴这个道理。”

    零零九觉得她一下子骂了许多人。

    东家们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该收的一样没少收,强人似的进了各家院子将抵税的粮食称好后收在板车上。

    一个村子的粮食收起来也快,板车上堆得高高隆起,一派丰收景象。

    然而东家们依旧对此不满,站在村子中怒视着一个个含胸驼背的村民,恶狠狠道:“你们这里最多的也不过交了加税的五成,还有那么多税没交,是要我们老爷给你们补上么!”

    村民们只会乞求,拼命解释:“我们已经尽力,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东家,您行行好,这些已经是我们所有的粮食了。我们下一顿还没有着落,全都交了税,您就高抬贵手,饶我们这次吧,我们实在拿不出别的了。”

    东家们一啐:“呸!老东西,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这税交不够,东家如何向衙门交齐?全让东家来贴补,你们自己偷偷留下粮食吃个饱是不?一□□猾的东西!快,赶紧将你们私藏的粮食拿出来!不然把你们村子一把火烧了,让你们自己也没得吃!”

    村民们有的已经哀哭,所有人只会说那一句:“我们没有私藏粮食,这就是所有粮食了,东家你行行好吧!”

    东家们并不行行好,眼见着用烧村威胁也并不能让他们再多拿出一份粮食,心知这些村民没有说谎,这愈发让他们愤怒。

    他们目光扫过每一个村民,眼神所到之处村民们将头埋得更低。

    “放屁!你们村子里肯定还有粮食!”其中一个东家目光倏利,恶狠狠地叫道。

    村民们辩解:“真没粮食了,真没有了!”

    “你们没粮食,家里如何还养得起女儿?”那个说话的东家随便一指村里的一个女孩道,“你们既养得起女儿,家中定然有余粮!”

    村民们傻眼了,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女儿就要活活饿死么?

    “既然你们不肯交粮,那就用你们的女儿抵税去!”豺狼露出了它的爪牙。

    104.  第 104 章   所以你叫什么?

    村民们傻站在原处, 尚没品过来要用女儿抵税这话是什么意思。

    东家们倒是很快领略这意思,带着恶意地看了彼此一眼,气势汹汹:“没错!你既然有闲钱养女儿, 你家肯定有粮食!你要么交粮食,要么拿你闺女抵税!”

    村民们这才明白过来是要拿人抵税,一个个脸色惨白,忙阻止道:“东家,我们是真的一粒粮食都没了, 你行行好, 行行好吧!”

    他们纷纷向东家跪下磕头,地上尘土飞扬,眼泪打在土里, 让土的颜色更深。

    大人们哭, 孩子们不明所以, 被吓得跟着哭。女孩们也哭, 宁愿在家里当劳力也不想被拿去抵税。

    “怎么会这样……”零零九在姜莞脑海里小声说,对村子里发生的一切无法理解。

    姜莞什么也没说,静静看着一切。

    谢晦眉头微皱,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过他也没有任何行动。

    东家们才不管村民们的哭求, 直接将村子里的女孩拉起来往板车上丢。

    村民们扯着自家闺女下来,本能让他们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反抗的力量。他们将孩子护在身后, 悲怆而绝望地怒视着完全不给他们活路的东家, 很有壮士断腕的决绝。

    人被逼到绝路上的时候反倒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左不过一死。

    东家们倒被人群这突然爆发的气势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盯着这群作乱的刁民。

    “你们还敢还手!”东家们气急败坏,对平日能肆意欺压的村民敢反抗这一点表示出勃然大怒。他们这份怒中更多的是恼羞成怒, 他们羞耻于在刚刚一瞬间自己竟然真被这些刁民们吓了一跳。

    而村民们的勇气也只维持在刚才那一瞬间,被东家们一吼之下那股劲儿顿时不见,重新变得胆怯,不知所措地望向东家,求饶起来:“东家,放过我们吧。”

    东家们再度占据上风,急切地要洗刷刚才的耻辱。他们洗刷耻辱的方式是暴力,只有无能的人才爱用暴力解决一切,他们正是在无能狂怒。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刚才几个反抗最明显的村民头上,其余村民们看着瑟瑟发抖,再不敢多说什么,生怕拳头砸在自己头上。

    四下只有拳脚相加声、被打村民的呼痛声以及被压抑的哭声。

    东家们终于撒了气,再将村里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们抓起丢上板车。

    这次没人再反抗了。

    地上被打的村民们满脸是血奄奄一息地躺着,手还颤抖地向板车那里勾。

    东家们的脚自村民们的手上踩过,从村民中点初两个看起来力气大的:“你们过来拉车!”

    被点名的不敢有任何意见,老老实实地过来推车,细看之下也能发现他们的手都是抖的。

    一群人推着车离去,村子里的兵荒马乱终于停下来,一群村民们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村子中大一点儿的女孩儿们都被带走,村民们一下子觉得村子空了。少的人倒不是太多,可为什么村子里一下子像没人了似的。

    他们终于意识到地上还打着被打的同乡,一个个回过神来上去救人。

    那几个被打的村民是东家用来杀鸡儆猴的,东家下手格外狠毒,几个人被打的脸都变了形,根本看不出本来的样貌,奄奄一息。

    年纪小的孩子看到变了形的人被吓得哇哇大哭,又是一片鸡飞狗跳。

    村民们心里苦极了,带着满嘴都是苦味儿,只有眼泪是咸的。

    “怎么会这样呢?”有村民实在想不通,不由问道,倒也不知道是在问谁,更像是在自问。

    村民们对这句问话产生了极大共鸣,他们同样不明白怎么就会这样。

    明明他们已经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活着,眼见着田里庄稼日日长成,收成比往年都好,已经幻想好收获后该如何。

    要先将债还了。若是还有余粮,便留着自家吃用。若是连吃的也够,那就稍卖一些,攒些银钱,存钱留着日后买牛用。如今他们犁地还都靠人,如果能有一头牛,日子一定能轻松许多。

    可是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大约是从一开始就错了。

    和郑三七一样,和祁国的许多农民一样,他们被卖给东家的田地原先都是无主的。是他们的祖辈在此定居下来,用人力开荒,荒芜的土地才变成良田。

    然而就在数年前,忽然有人拿着地契告诉村民们这地被官府卖给了他们,也就是他们如今的东家。

    荒地忽然有主,他们求助无门,只好稀里糊涂地认命,白做给人种地的佃农,一下子要交租交税。

    或许从那时开始一切就都变了。

    他们没了粮食,闺女们又被抓走,急火自心内涌起,让人只想尖叫发泄。

    “是时候了。”姜莞忽然对谢晦道。

    谢晦眉头微皱:“他们的粮食已被抢走,联合抗税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很可能并不答应。”

    姜莞不大乐意地白他一眼:“你连试都不肯,去死吧。”

    谢晦二话不说向下走,又被姜莞叫住:“你知道要说什么么,就这么直接过去。”

    谢晦的眼睛会说话,问她该如何说。

    姜莞轻嗤:“好好看,好好学。”

    她一面踩着土坡向下走,一面念起顺口溜:“不得打,不得骂,加税收粮把女卖。贪东家,贪县衙,上梁不正下梁歪。”

    零零九:“你是事先想好的么?编的好快!”

    姜莞一面用嘴嘹亮地诵着顺口溜,一面一心二用,在脑海中回答零零九的惊叹:“有没有想过是我特别会骂人呢?”

    零零九一琢磨,是这个道理。姜莞本就是个聪颖智慧的人,在损人一途上更是少见的才思敏捷。

    村民们远远听见女子的声音先是发怔,再是哀痛不已,很快便被这通俗易懂的顺口溜勾得同感顿生,跟着用乡话一起念起来。

    “不得打,不得骂,加税收粮把女卖。贪东家,贪县衙,上梁不正下梁歪。”

    村民们终于找到发泄心中怨气的方式,很快跟着姜莞学会了这些话。姜莞已经闭嘴,他们依旧不住地重复念叨着顺口溜。

    幕天席地皆是骆家庄村民们各异的诵声,经久不绝,满是心酸。

    直到人们的声音稍微小了些,姜莞才重新道:“今日莫名其妙以女抵税,明日只怕全家都要为奴为婢。禽兽断没有喂饱的一日,一退再退,只会助长嚣张气焰!如今已到末路,再没有什么可怕。与其等着日后一步步为人做牛做马,不若自今日起联合起来,我们村民们团结在一处,问不合理的税为何要交!又凭什么将人家女儿卖来卖去!”

    刚才热闹的骆家庄一下子静了下来,倒在地上那几个伤势最重,却是最积极的,听了姜莞的话用尽力气说着“好”字。

    倒是那些没挨打的村民们还在犹豫。他们本就不敢和东家作对,更不必说与官府作对。

    姜莞觑着他们的神色又加一剂猛药:“法不责众,只要咱们拧成一股绳,便是官府要杀,那也是杀不尽的,定会给出个说法来!儿女无辜,你们难道想让日后儿子一出生便给别人使唤用么?真成了奴婢,整个家族日后别再想出头,生生世世给人做下人去!”

    姜莞一提到儿子,这些人的神情顿时变了。

    若说失去女儿只会让他们心窝子紧上一紧,再让他们人哭上两声。但涉及儿子的利益,便叫他们想都不敢细想了。

    儿子本就是他们的心头肉,他们辛辛苦苦勤勤恳恳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儿子能出人头地,子孙光耀门楣,让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脸上有光。

    若儿子日后世代只能只能给人做奴,他们这一家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死了。

    这么一想,村民们纷纷动容,拿眼看向姜莞。

    姜莞在帷帽下微微一笑:“我是谢家村的谢晦,若官府追究起来,一切向我便是。”

    这个保证让村民们彻底下定决心跟着姜莞做事。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东家欺人太甚,老实人心里也不平!更何况有人为他们垫底,实在不行供出这个谢晦倒也罢了。

    村民们越想越是,纷纷点头答应:“我们跟着你做,只是该如何做?”

    姜莞温和一笑:“无需大家做什么危险之事,只消你们将今日村子里发生之事传往各村,越广越好,并求其他村民联合起来一同抗税,这便够了。”

    村民们将她的话牢记在心,心中一下子好似有火在烧。他们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但又好像是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

    “你们若是不会说,就背我刚才背的那个顺口溜,还都会背么?”姜莞耐心地问。

    村民们齐声回答她:“不得打,不得骂,加税收粮把女卖。贪东家,贪县衙,上梁不正下梁歪。”

    姜莞又絮絮说了些鼓舞士气的话,才从骆家庄离开。她走后,自然有护卫扮作赤脚郎中的样子来为村民们治伤。

    她心情还算不错,便愿意跟谢晦说话:“怎么样?学到了几成?”

    谢晦盯着她瞧了半天,淡淡开口:“为什么说你是我?”

    零零九本还沉浸在姜莞刚才那一套慷慨激昂恩威并用的讲话里,陡然听到谢晦这么一问,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姜莞毫不惭愧:“我本来就是在为你出主意,日后都要你来出面,用你的名字是天经地义。再说了,你以为我稀罕用啊?”她瞬间成了有理的那个,仿佛她从未想过把谢晦拉下水这回事。

    谢晦听罢也没多大反应。

    正当零零九以为他被姜莞说服时,就听见她问:“所以你叫什么?”

    105.  第 105 章   可以由着我骗

    姜莞难得怔住, 后知后觉她确实没在谢晦面前说过自己的名字。她忽然想笑,也确实笑了。

    谢晦沉默地听着她笑,执着地望着她。

    姜莞笑够了才一本正经:“不告诉你。“告诉他其实并不打紧, 但是她看他想知道,她就不想告诉他了。

    谢晦同样正经:“你用我的名字出头,合该告诉我你的名字。”

    姜莞长眉一横,十分硬气:“我用你的名字是你的福气,我就不告诉你, 你能怎样?”她说着说着开始耍赖, 让人十分莫可奈何。

    谢晦不言不语跟着她走,姜莞都以为他放弃了,过了好久却听到他问:“怎么才告诉我?”

    姜莞不理解他对名字的执着, 但能看到他急她就开心, 更不愿意告诉他了。她眼珠一转, 笑眯眯道:“你什么时候将我哄的十分开心我再告诉你咯。”

    反正开不开心也是她自己说了算。

    谢晦大约是发现她的恶劣秉性, 终究没再多问。

    二人直接改道去陈家手下的村庄,张家这边暂时由骆家庄发展。

    “你学到了多少啊?”姜莞跟谢晦并肩在路上走,不说话又觉得没趣儿,便问他话。

    谢晦刚刚被她一通拒绝也没见有什么影响,依旧回答:“差不多。”

    姜莞阴阳怪气地学他:“差不多。”模样欠揍极了。

    谢晦听到她这么说话反而露出一个她见过他脸上的第一个笑容。

    这一笑, 整个世界都静了。

    他冷如秋月的眼一下子变得柔和,唇角逸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天地一瞬间琼玉初化。

    零零九看得有些呆:“我是做梦了吗?谢晦他竟然会笑?”

    姜莞同样有些讶然:“是有些离谱。”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谢晦笑。

    不过谢晦的笑只维持了一下, 一眨眼的功夫他又成了平日里的高岭之花样儿。

    姜莞对高岭之花道:“累了。”

    高岭之花弯腰背人。多亏他经常劳作有一副好体魄,与一般读死书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并不一样。他应当是文人中很耐揍的一个。

    相较于张家,陈家的手段就显得温和不少。陈家的东家或许没有张家东家的脑子那样灵活,并没有想到让人拿女儿抵税这样的损招。

    但作为欺压百姓中的一员, 面对交不上加税村民们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办法。他们同样一边哭穷,说自己也毫无办法时心里满是办法。

    他们硬要人交加诸之税,人们交不上,陈家就说自己为了交税自家也没了余粮,不许百姓们再借粮。

    对张家那样直接暴露恶意的东家人们倒好下定决心反抗,然而对陈家这样卖惨哭穷的东家们却一眼看不透其本质,还以为他们是真好心,任由谢晦怎么张口宣传也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联合抗税。

    这一犹豫,陈家早就手脚麻利地将税收了上来。

    而张家那边的情况其实也不大好,每个村民在骆家庄的村民发展时都没彻底下定决心,张家收税的便来了。等东家将税都收完了,把他们村子里的女儿也收走,他们才想着再和骆家庄的人一起反抗,都实在太晚。

    没有利益做诱饵,也没有不得不驱动他们反抗的动力,人们联合起来反抗一会儿就觉得毫无意义,愤怒过去后便各自散了。

    谢家村中村民们听谢晦说要抗税这回事时吓了一跳,他们一向老实,从没想过与官府作对,听后吓得害怕不已。

    还是村长犹豫着告诉他算了,他们都是平民百姓,不好与官府对抗。

    最后愿意和谢晦一同联合起来抗税的不过二十余人,可怜极了。这二十余人中也有谢明月,可惜她跟谢晦实现反抗理想时没能带上她娘,她娘如今靠谢家村老小照顾着。

    这二十余人抗税不交,将陈、张两家一同得罪,两家联合起来要捉住这些人杀鸡儆猴。

    他们投奔谢晦,谢晦需为他们负责,带着这些人躲入深山。

    姜莞自然不在这二十余人之列,她依旧安安稳稳地住在谢家“静养”,只不过谢晦带着谢明离开罢了。

    谢晦之走让谢家村里人心惶惶,人们过去仰仗他,信任他,现在又开始说他的不是。村子里时常能听到讨论他的许多话。

    “哎,谢晦怎么就变得那样极端呢?”

    “幸好东家宽宏大量,没怪罪咱们整个村子。”

    “是啊,东家真是天大的好人,还为咱们将没补的税给补上,谢晦怎么能这样不识抬举?我看是书读的太多,人心变了。”

    “正是,他这样可对不起他爹他娘。说到对不起爹娘,谢明月才是最对不起她娘的!她娘重病,她倒带着粮食跟谢晦一起跑了,叫咱们来照顾她,这算什么事呢?还是那位女郎好心,不忍心看她娘受罪,还请了人来照顾她娘。”

    “这么一想她娘倒是很有福气了。不孝女不要也罢,过去我还以为她是个好的,真是不知道她娘在她手上吃了多少苦,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

    村民们已经忘记谢晦为他们减过许多税的事,纷纷说起他的不是。而对于对村子本来就没什么贡献又抛弃重病老母的谢明月,人们说得更难听些。

    姜莞埋在浴桶中,水波荡漾着玫色花瓣。她鼓起腮吹一大口气,她面前的花瓣被吹开好远,在桶里空出一条线来。

    她又将堆积起的花瓣用手拨回,重新吹了一大口气,花瓣又晃悠悠地漂远了。

    零零九被她这样幼稚的行为弄得说不出话,直到她将桶里的水玩冷,她才从中蹦出来,一边哆嗦一边颤声道:“好冷啊……”

    圆圆为她擦干换上衣裳,很是心疼:“女郎洗得太久了,水都冷了。”

    零零九忍不住吐槽:“分明是你玩得太久,把水硬生生玩冷了!”

    姜莞将中衣穿好,慢吞吞道:“我怎么会有错呢?错的一定不是我。”

    零零九为她的自信感到叹服,忍不住说:“你是没错,谢晦可错大发了,现在有家不能回,只能在深山里……他原本可是要去考科举的!”

    姜莞感到奇怪:“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又不是我逼他的。他年纪又不小了,自己做的事还要我来负责么?男主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零零九说不过她,最后长长叹了口气:“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谢晦如今吃力不讨好,税没抗成,自己还要躲在山中,官府也已经知道这事,他成了有罪之身,没法再科考。哎。”

    姜莞被圆圆用干布绞头发,闭眼问零零九:“你好像很伤心谢晦这样子呢?”

    零零九说不清楚:“也不止如此,我还觉得这次抗税没能成功怪难受的。”

    姜莞语带笑意:“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本来就不会成功呢?”

    零零九愣住,半天说不出话。

    姜莞动动脖子,好让自己的脑袋更加舒服,也并不急着说什么话,享受整个世界安静下来的时光。

    “你是故意的?”零零九不可置信地问。

    “嗯?”姜莞没承认也没否认。

    零零九激动起来:“你早已经知道联合抗税根本行不通,你,你还让谢晦去做这件事!”

    姜莞慢悠悠道:“我设计这个计划的时候确实是将之设定为不可能成功的一件事,但可不是我让谢晦去做的,别把我想的这么大能耐嘛。我要是什么都能让他去做,那你说我让他去死他会不会去死?”

    零零九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说不出一个字。

    姜莞反而来了兴趣问:“我若是真让他去死,他真去死了,系统会不会罚我呢?”

    零零九不想理她。

    姜莞谈兴大发:“知道为什么一开始就不会成功么?”

    “为什么?”零零九虽然郁闷,却也十分好奇。明明一开始在骆家庄时它看姜莞滔滔不绝,村民们慷慨激昂,以为事情要成了,没想到后面一落千丈,发展至此。

    姜莞为它解惑:“第一现在根本就不是时候,人们骨子里的软弱妥协哪里是看到别人被欺负时就能克服的?要自己吃过苦头才知道疼。而且就算疼了他们也不会起来抗争,再说明白一些,谢晦该发展的根本就不是这些人,都是我骗他的。看上去很有道理是不是?”

    零零九一寒。

    姜莞继续道:“最重要的一点呢,还是要反抗,一定要拥有自己的力量。不谈力量的反抗永远都是不彻底的,不会成功的。”

    零零九接话:“那不就是造反吗?”

    姜莞赞同:“对啊,本来就是要造反才行。不起义总会有一道道大山压下来的。就算你暂解决了一个,但问题是源源不绝的,所以应该从根上解决。而且我好委屈呀!”

    “你委屈什么?”

    “我一开始已经向谢晦发出过善意了!”

    “什么时候?”零零九越听越觉得离谱,它怎么不知道姜莞什么时候对谢晦善意过。

    “我之前再三!再三要他和我一起造反来着,还要给他大官当,他不乐意。”姜莞故作怅惘,“没办法,我只能设计他让他做不了祁国的官了。”

    零零九绕了半天才明白姜莞的真正目的。

    她从未对谢晦有过一丝一毫的好心,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阻止他成为祁国王朝末代的权臣,好让谢明月无势可借,也好让她自己报仇。

    她的目的从未变过。

    零零九怔忪:“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真那么好心跟他去这里那里呀?累死我了。”姜莞的头发已经被绞干大半,她翻身侧躺着,“还好谢晦少不更事,虽然是个聪明人,但显然还没长成那份心机,可以由着我骗。”

    106.  第 106 章   冬天要来了

    姜莞得意地同零零九说完了自己的成果, 又过了会儿,头发也被圆圆用布绞干。她披头散发,自己用梳子慢慢将一头青丝梳通, 一直微垂着头难得有些楚楚可怜。

    她又用手指挖了香膏在脸、手与脖子上细细涂匀,这才算是彻底洗完澡,重重叹气:“洗澡好累啊,怎么会这么累。”

    圆圆忍不住笑:“女郎太细致了。我去让人来将水倒了。”要去叫护卫。

    姜莞点头。

    圆圆便出去叫护卫进来,房中顿时只剩下姜莞一人。

    零零九忽然开口:“姜莞, 有人来了。”

    姜莞不紧不慢地回他, 而后装出似无所觉的样子,用手指绕着头发。

    忽然一道清寒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该怎么做?”

    “是谢晦!”零零九同时道。

    姜莞装着被吓了一跳的样子一耸,惊慌转身, 眼里闪着盈盈的泪, 待看清来人是谁后她眼中的泪瞬间收起, 换成了浓重的嫌弃:“你好脏, 离我远点,我刚洗了澡。”

    谢晦甚至依言站远了点,执着地望着姜莞需要一个答案。

    零零九心情复杂,谢晦还不知道他被姜莞坑得好惨,依旧直率得甚至有些稚气地问她下一步该如何做。

    姜莞盘腿坐在榻上, 毫无形象,将衣服向下按按后道:“说说山上现在的情况。”

    谢晦刚要开口, 门外圆圆就带着护卫进来了, 见到谢晦像见到鬼似的结结巴巴叫道:“谢,谢晦哥!女郎你没事吧?”

    姜莞看着圆圆的反应觉得挺好玩儿,挥挥手:“你们先出去,我跟他有话要说。”她前半句活泼, 后半句一下子变了调,无比严肃。

    圆圆脑子还没转过来,人却下意识退出房间,还顺手将门带上。

    “继续讲。”姜莞向后一倒,变为靠坐。

    谢晦从头到尾眼神都在她身上,就连刚刚圆圆他们进来他也不曾回头去看。他动动嘴唇继续道:“山上情况不大好,许多人都过不惯东躲西藏的日子,想要投案自首。我暂且还能安抚的了他们。时日久了不难预见他们最后还是会放弃。”

    姜莞不紧不慢:“你也无需强求他们如何,管束太多,反倒容易招恨。真想走的,你硬要留也留不下。”

    零零九反复品味她这句“管束太多,反倒容易招恨”,又觉得她不是完全在坑谢晦,一下子也迷茫了。

    谢晦陷入沉思,复淡淡应了一句:“好。”

    “你呢?”姜莞忽然问了一句。

    谢晦不懂。

    姜莞瞥他一眼,别过脸去:“你过得怎么样啊?”看上去十分娇气动人,像是在关心人又不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谢晦没什么神情,只说了一句:“还好。”

    “哦。”

    姜莞面上镇定,心里唉声叹气:“他怎么就还好呢,他要是过得不好我就能开心一些了。”

    零零九对她这样见怪不怪,都懒得理她。

    姜莞又问:“那谢明月好么?你和她在一起是不是很开心?”

    谢晦摇头。

    姜莞这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她得到了足够多的情报就要开始赶人:“你快回去,再不走我让我的护卫把你抓住,给你送到衙门去。”

    零零九为她的变脸速度而叹为观止,它从没见过过河拆桥这么快的人。

    谢晦看上去也没什么反应,并没被她所威胁。他看上去只是因为姜莞要他离开他才离开,而不是因为怕被抓住而离开。

    “你要坚持住,千万不要被官府抓住了,我可不想在牢里看到你。”姜莞甜甜地送出祝福。

    谢晦回头看她一眼,点点头,竟然是答应了。

    零零九看着谢晦离开的背影感叹不已:“我还以为你会真让护卫把他抓起来,然后送到衙门,让他去坐牢。”它根据姜莞的恶劣性子推测,深以为她会这么做。因而当她没这么做时,它感到十分出乎意料。

    姜莞这才将腿放出来,垂在榻边一晃一晃:“我怎么会是这么坏的人呢?你误会我,我好伤心哦。”

    零零九看着她漫不经心的神色,就知道她是在胡说八道。这话能从她口中说出来本就是件离谱的事。

    圆圆与护卫们一同进来,将浴桶中的水抬出去倒了。

    姜莞叫住其中一个护卫,吩咐其过来耳语几句。

    旁人没听见她说什么,零零九听得清清楚楚:“去告诉还留在陈家的人,让他们告诉陈老爷一个法子,叫陈老爷去同县令商议商议。投案自首者既往不咎,官府只抓妖言惑众的谢晦一人。”

    护卫领命而去。

    零零九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完全被姜莞的一通操作给绕晕,不明白她究竟想要什么,是站在哪一边的。

    她既为百姓出谋划策,又为东家献策献计,可以说是什么活都让她一个人干完了。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零零九想不明白,只好问她。

    姜莞叹气:“你真是不聪明,记性又差。我早就说过了,我要让他主动放弃在祁国做官的念头。”

    零零九:“可是你现在已经把他弄成通缉犯,他也做不了了。”

    姜莞正经解释:“做不了和自己不愿做的差别可大了。你世界里的男主总是十分幸运,自身条件优异。他哪怕现在是逃犯,日后谁能保证他万一经历一番奇遇,又有机会做大官了可怎么办?但只要让他自身态度改变,无论什么奇遇也无法动摇他不做官的心,这才是我想要的。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将他送进大牢,我万一他和官府的人一接触,那个烂县令鬼使神差地看上他的才能可怎么办?还是让他在山中喂蚊子吧,这样我放心呢。”

    零零九听完她的长篇大论已经晕了,却不得不承认她言之有理。人类的复杂让它感到畏惧,尤其是姜莞让它更加畏惧。

    它又琢磨出些不对,问道:“那你还给官府的人出主意,这样他不是很容易被抓吗?”

    姜莞笑嘻嘻的:“他要是这么蠢,那就让他被抓吧!”

    零零九沉默一瞬决定不问姜莞谢晦的事,转而问道:“那……那百姓怎么办?”

    “我以为你都不在乎这些的。”姜莞做作道,“你一个系统这么多愁善感,不如你去做谢晦,让谢晦来做系统吧。我看他够冷漠的,比你合格多了。你做谢晦那我就不用那么费心了,反正你好笨。”

    零零九气坏了。

    姜莞却笑:“至于百姓啊,这些还只是开始,后面才有难熬的。谢晦给过他们机会啦,他们并不珍惜。人嘛,都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选择妥协,就该承受妥协的代价。其实他们若是真和谢晦一起干,我的计划也不能成功。不过若是如此,谢晦就更加当不了大官。被民意裹挟,彻底成为祁国的对立面,这样也蛮好的哦!”

    零零九听她说得轻松,却发现她针对谢晦的这个计划无论成与不成谢晦都要遭殃。它忽然觉得姜莞对相里怀瑾已经算是十分温柔,至少没将他彻底给逼死,只是虐一虐他的心罢了。

    “而且我收拾一个县令只能解决巴中城眼下的问题罢了,连根本都解决不了,干嘛要去浪费心力。自己不觉醒就该挨打,打到醒了也不必我来插手了。我无法阻止一个王朝的进程,最多只能让它加速罢了。”姜莞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自己的发尾,火眼金睛地排查自己发尾可有分叉。

    零零九这下彻底无话可说,又庆幸自己没有很得罪过姜莞。虽然算计系统这事本就不太现实,但它还是无可避免地对姜莞生出畏惧。

    而接下来的一日日便验证了姜莞所言。

    村民们一开始还庆幸着不管如何税这事总算过去了,正想安心地继续努力度日,却发现现实问题来了。

    他们无粮可吃。

    而东家却早已说过不再借粮,粮食都用来帮村民们补税了。陈家如此,张家很快学了陈家的话来厚颜无耻地同样这么宣布,完全忘记自己抢村民们的闺女抵税这件事。

    不止巴中如此,祁国各处都如此。

    除了安平。

    安平县令得了姜莞的指点,上面一发话就开始哭穷。他死皮赖脸,交税怎么也不肯交多涨的那些,一问就是穷,叫人烦不胜烦又拿他没什么办法。

    祁国早就从根开始就烂透了,冗官制度让有效消息很难传达,更不必说罢免哪个官员。除非姜琰亲自开口,又或是犯了极大过错的,譬如陈留那样。

    而安平交不上涨的税一口咬死是自己穷,一时之间实在很难解决。

    一开始人们不得已动用自家过去囤的余粮,余粮总是没有多少的,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便挖野菜、摘野果来吃。

    人永远比资源要多,野菜被挖空了,人们就开始啃起草根树皮,吃土块。

    渐渐有人开始饿死,渐渐人们生出各种各样的病。

    饥饿最为磨人,它能加剧一切问题的出现。人们开始卖儿卖女,只为吃上一口饱饭。城里城外事端频生,人在要被饿死时不可避免地要做出许多祸事。甚至有人刻意犯事就是为了被关进牢里,这样好歹还能在牢中混上一口饭吃。

    各地官府很快发现此事,为了避免这些混饭吃的行为,开始动用雷霆手段治理。无论大错小错,一律杀头处理。

    如此高压之下是有过一阵太平日子,但压得越狠,反弹就越狠。

    民间很快产生更大动荡,各地屡有小规模起义。

    哀鸿遍野,人间成了地狱。

    而以上对百姓都算不上最大的困难,因为冬天要来了。

    107.  第 107 章   爆发

    不知从哪一日起, 天一下子冷了下来。

    巴中城虽然地处祁国南部,骤然一冷也叫人很受不了,一夜起来仿佛天都变了, 街上零星可见在一夜饥寒交迫中死去的人。

    不知是天冷的原因还是人死得太久,抬走时都是硬梆梆的。

    一年四季中,冬季是祁国百姓们最讨厌的季节。

    冬日无法耕种,百姓们几乎没有生活来源。冬日植物稀少,能不用花钱取得的食物也少。最可怕的还是天冷, 大多数人家中尚漏着风, 寒风在房中一卷,寻常被子又没多厚,稍不留神人就要病了。

    百姓们最怕生病, 也生不起病。

    而祁国今年的冬季最是难熬, 粮食都交了税, 东家又不肯再借粮, 全家老小要饿着肚子过冬,谁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巴中城里,陈家门外聚集起一群百姓。百姓们在寒风中瑟瑟打颤,走近听能听到他们牙齿连连碰撞的咯咯声。

    分明是冬日,陈家的青砖红瓦上都落了层白花花的霜, 而这些苦等在陈家门前的百姓们却依旧穿着破烂衣衫,也没一双好鞋, 脚趾挤破鞋头顽强地生长出来。他们手脚还有脸上皆生了冻疮, 血糊糊的一片,看上去可怖极了。

    寒风也吹不走他们,他们顽固地等在陈家大门前,已经等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了。他们来是想借些粮过冬, 若不是已经到了完全走投无路的地步,他们也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东家身上。

    他们只要一点粮就够了,全然不奢求太多。

    这些都是在陈家手下种地的村民,结伴而来的,只想着东家那样好心为他们交了税,也能大发善心可怜他们一下吧。谁知道这一等就是数个时辰。

    有人已经摇摇欲坠,眼看着要站不住了。

    陈家大门这时候终于有了动静。

    门被打开,出来的是张熟脸,正是当日送姜莞去谢家村的那个东家。数月不见,没了姜莞折磨他,他重新心宽体胖起来,看上去圆了不少。

    他穿着锦衣华服,怒骂一句老天,这才在众人面前露出一张肥胖的脸来。

    村民们见到他像是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激动极了,连声叫道:“东家!”

    东家便亲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大有为村民们排忧解难的意思,仿佛他全然不曾让人白等许久。

    村民们七嘴八舌:“我们,我们是来借粮的。”

    东家貌似惊讶极了,很快露出可惜的神色:“借粮?不是我们不借,是如今已经没粮可借了。今年你们的粮食都不够交税的,老爷将原先囤的所有旧粮都拿去填补你们的税了,家中自己人吃还不够,需要省吃俭用,更不用说借给你们了,希望你们能理解这一点。”

    村民们的希望被这番话浇灭。一个个顿时没了精神,连接下来说什么也不知道了。

    “哎,东家为我们这样费心,我们确实不该过来打扰。”

    “连东家都没粮了,咱们可怎么办啊?”

    “先回去再说吧。”

    ……

    东家看着自己三言两语就将人打发了,心中一阵痛快。这些穷人就是这样的,又穷又有着他完全不理解的善良。

    明明自己都自顾不暇了,旁人一说自己困难,就不肯麻烦别人了。说好听一些是善良,说难听一些,也无怪他们穷。

    村民们只得空手而回,心中还有淡淡遗憾。怎么就没人出头多央求两句呢?他们站了这么久就被打发,多少还是不舒服的。

    人群向城外走,队伍中忽然有人倒下。倒得突如其来,倒得莫名其妙。他上一刻还在跟着众人一起走,下一刻就落在地上再没了动静。

    村民们哗然,纷纷蹲下身子试图叫醒倒地的这个人,却徒劳无功。

    有人颤抖着过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叫起来:“他死了!”

    人们吓得连退数步,离这句新出现的尸体很远,纷纷生出来些兔死狐悲的悲怆。这人走着走着突然就死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就是下一个死人呢?

    “刚才就看见他一直在打摆子,没想到没挺下来。”

    “真可怜,就这么一会儿人连一点热乎气都没了。”

    “可不是么?这人是哪个村子的?家里少这么个劳力,又没拿回去粮食,要怎么过啊。”

    “是我们谢家村的。”谢家村村民喃喃道。

    出于同村的情谊,谢家村一道来的将他抬回村去。人虽然死了,能落叶归根,还是让他落叶归根的好。

    祁国各处都在有人倒下,面对毫无光亮的前路,有人继续与岁月蹉磨下去,有人则背水一战。

    京城钱家。

    红泥小火炉旁是陈年好酒,钱大人躲在房中偷吃好的。

    他夹起一块肥瘦相宜的猪五花往汤锅里一涮,再蘸了蘸料,送入口中,滋味实在太好。再来一杯好酒下肚,他都浑身冒汗,哪里还会觉得冷呢。

    百姓们吃不上饭,他深表同情,但那还不是他们不努力耕种的结果?他可是只加了一成税,今年各地饿死冻死的人数却多得惊人。

    那肯定不是他的问题。

    就连京城周围郡县也有不少人上京伸冤。他懒得与这些人说许多,一群只会向他抱怨的人,从不在自己身上找问题。

    因而钱大人直接让禁卫军将这些人通通拦在城外,有些漏网之鱼进来他也推说有事一拖再拖。

    钱大人又夹了一片肉想,要是这些人都勤劳一些,哪里会没钱买猪买羊呢?又怎么会在大冬天吃不上一口肉呢?

    享受美食之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钱大人的下巴险些被吓掉。

    他如今有个毛病,吃什么用什么,只要是稍微贵重一些的他都要偷偷摸摸的。因为他要在百姓面前做一个清官,清官自然是不好享受的。

    “大人,不好了!”老张连滚带爬地进来,手里拿着文书。

    钱大人怒:“呸,大人好得很!”

    老张讪讪的,语气依旧急迫:“大人,刚刚送来的公文不好了。”

    “怎么了?”钱大人喝口酒压惊问。

    “河间起义了!”老张慌里慌张地将公文放在钱大人面前的桌上,他需要将摆肉的盘子推上一推,才腾出来一块空地。

    “哎,不就是起义吗?多大点事?日日都有人起义,怎么河间就不能起了?”钱大人满不在乎。

    “贼人猖獗,河间的县衙已经被攻下来了,河间县令的脑袋被砍下来,挂在城外示众……”老张声音颤颤。

    “什么!河间县令是吃白饭的么?这也能让人反了!”钱大人一怒,满脸横肉挤在一起,看上去有些滑稽。

    “而且他们还从河间县令的口中得知,是您要加的税。”老张这一句话险些将钱大人送走。

    钱大人怒不可遏:“怎么还将我出卖了!真是死了活该!”这下他是真的焦急起来,想到自己在百姓面前声望全无,他就绝望不已。

    “所以太傅说叫您出面去各地巡查,亲自摆平此事,好叫朝廷能继续□□。事是由您加税而起,也该由您而终。民间还需要一位您这样的好官镇着,好让百姓们戾气不那么大,对咱们祁国还抱着一丝希望。”老张低声道。

    钱大人脸色一变,颓废地坐在原地,只觉得汤锅都不香了。他再没有吃东西的胃口,肉也不香,酒也不醇了。

    他之所以有这样大的权力就是因为他在百姓中有个好形象,朝廷需要他来肩负□□之责。虽然祁国上下官员都已经摆烂,但凡是有个一官半职的过得都还不错,他们当然是最不期待祁国亡国的,至少别亡在他们这一代。

    太傅的官可比钱大人的要大,下了令他不得不照做。

    一想到寒冬腊月要到各地巡查,钱大人心中伤痛极了。唯一能让他感到稍微快乐的一点是他一下到各个地方,地方的官员们又会给他许多好处。

    谢家村中乱成一团,这是村子里今年死的第一个人。第一个人的死唤醒了村民们对死亡的恐惧,人人不免想到原来他们村子也是会死人的,一下子更加害怕了。

    村民们看着那具冷掉了的尸体发怵,不由问起来:“这又是怎么死的呢?”

    抬尸体回来的村民们便答:“饿死?冻死?又或者是向东家借粮没借成,一下子没了生的希望,总之是怎么死都有可能。”

    人们齐齐沉默下来,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对。

    眼下这世道,怎么死都不奇怪,不死才奇怪。

    那尸体的家属哀哭起来,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家中日后可要怎么办啊?

    村民们被这哭声勾得难受极了,也跟着大哭起来。他们哭这可怜的已死之人,更是在哭自己的未来。

    有人在哭声中开口。

    “早知道会饿死冻死,倒不如学了谢晦去,彻底不交这税!”

    “是啊,他如今在山上躲着,有粮食可吃不会挨饿,除了住的艰难一些,再没有什么难处。官府说着要抓他,来几次抓不住人也就那样了。他现在可快活极了吧,早知道当初真就跟他一起了。”

    “要么我们向他借些粮食?”有人嗫嚅着道。

    这话一出,人们齐齐陷入沉默,连哭声都没了。

    “我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哪里不对你们别想太多。”刚刚说话那人看着众人的脸色不由补充道。

    他哪里是说得不对,他说得太对了!

    众人看向说话的圆圆他爹,目光中充满欣慰。实际上每个人都早已这么想了,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开口。

    当初是他们不跟着谢晦干的,还在村子里说了他的坏话,怎么好意思再开口求他帮忙。

    如今终于有人主动提出这件事,村民们都能放下面子,认真商议起此事。

    在院子中旁听的姜莞也露出欣慰的神色。

    108.  第 108 章   强者与弱者

    去找谢晦这件事终于被圆圆他爹点破, 谢家村村民们畅所欲言,看上去是压抑已久,早就有这个想法, 只是一直羞于说出口,终于有个途径发泄了。

    气氛热火朝天,村民们完全忘记地上躺着的死人,说起该如何向谢晦借粮。

    那死人的家人心中虽然哀伤,却也竖起耳朵听人道来, 生怕自己光顾着哭而得不到好处。

    众人话匣子打开说个不住, 都是说些如何做能让谢晦可怜他们一些,好借他们一些粮食。他们在这时候又是在发泄自己的冤屈,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切照着官府所说的去做, 他们这些听话的反倒不如那些大逆不道的。

    人们的抱怨告一段落, 他们觉得如今他们说来算得上字字泣血, 谢晦也该有些恻隐之心, 借他们点粮食吧?

    他们甚至想着谢晦一同情他们,再看在过去他们照顾他和谢明的份儿上不是借,而是将粮食直接给他们。

    虽然这个想法多少有点贪心,但谢晦的粮食那么多,是一年的收成, 白送他们些也是绰绰有余吧。

    “万一谢晦不借呢?”有人忽然问。

    村民们都已经畅想起要到粮后的生活,突然被人打断, 尬在原地。

    “谢晦怎么会不借?”村民们底气不足地开口, 却一下子惴惴起来。

    刚才都是他们的幻想,事实上当时谢晦与谢明两兄弟几乎是被他们赶出谢家村的,推己及人,若是他们被人赶出去, 他们是万万不会再借粮食给那些赶他们走的人的。

    气氛一下子又冷下来,村民们如今走投无路,除了谢晦这条路再想不到什么其它办法。如今谢晦这条路似乎也走不通,他们纷纷觉得前路一片黑暗,再没有什么希望。

    难道真就要饿死在这冬天?

    如今还不算最冷的时候,真到寒冬,日日落雪,门也出不去,那才是最难熬的日子。

    没有食物的话要硬生生在房中被困到饿死为止。

    想到死亡,村民们齐齐打了个哆嗦,咬起牙来。

    “活人总不能给白白饿死!”有村民恶向胆边生,“先去向谢晦借!如果谢晦不借,再,再想其它办法。”

    “什么办法?”

    “听说谢晦那里走了许多人,现在跟他待在山上的只有数个人……”

    村民们从这未尽的话中领略出这人的意思,一个个慌张起来。

    “我们怎么能下毒手呢……谢晦到底是咱们村子里的孩子。”

    又有人说:“我们只是要他的一些粮食,他若是愿意给咱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冲突。如果他不愿意帮咱们,那也是他忘恩负义在前,咱们教教他仁义二字如何写也不为过。我们不伤害他,就拿他一些粮食……他如今是通缉犯,又不能报官,没关系的。”

    村民们听沉默了,一时半会儿都没什么人说话。

    一墙之隔的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咬牙切齿:“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之前他们明明都是好人,你指出谢明月骗了他们,他们还买了简单的东西当礼物送给你……”

    它听起来十分恍惚,仿佛受到重创。

    “人本就不是非善即恶,人性非常复杂,尤其是在生死关头,善人变做恶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更何况他们不过是群普通人罢了,一切从自身利益出发,有什么对错呢?照你说谢晦逃税不尊法纪也是错咯?你这系统怎么这样,对男主和普通人不是一个标准。”姜莞不紧不慢道。

    零零九答不上来,最后叹一口气:“那你让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折磨谢晦吗?”

    姜莞立刻纠正:“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是他们自己想这么做,不要什么都说是我干的好不好,我是好人。”她最后说到自己是好人时语气刻意娇嗲起来,让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零零九也被她吓了一跳,麻得半天说不出话。它义正严辞地拆穿她:“我都听到了,分明是你让圆圆告诉他爹在人多的时候提出去向谢晦借粮的事。”

    姜莞毫无被拆穿的自觉,底气十足:“你也说了,我只是让他提个借粮的建议,后面种种可没有我一点事,不要冤枉我嘛。我只是给村民们出个主意,不让他们饿死,怎么就错了呢?我好委屈,好伤心啊。”

    零零九被腻味得不行,又驳不倒她的歪理,感到人类才会有的堵心。

    姜莞收起做作,忽然很平静地道:“其实人总会有作恶的想法,有时候只差一个契机,而我,只不过是给他一个由头罢了。”她竟然承认。

    “憋着多不痛快啊,释放一下也没关系的。”姜莞话中带了笑意,“我可不是给谢家村村民们一个作恶的由头哦,我是给他们出谋划策的。”

    “那你是……”它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她刚刚说的是“给他一个由头”。它还不算太笨,很快想明白姜莞说的是谁。

    “没错。”她垂眸望着自己斗篷上精细的云纹发呆,“我说的是谢晦。”

    “一个没有感情的人,面对全村的背叛,会做什么呢?”姜莞眼睛弯弯,“我还是很期待的。”

    零零九感到一阵恶寒,被姜莞吓得完全说不出话。

    墙那边在一片沉默后终于重新有了声音:“那,那就这么做吧。”

    零零九心情顿时变重,这些人果然还是要这么做。姜莞何止是给谢晦一个作恶的由头,更是给这些村民们一个作恶的由头。

    它更加坚定了一件事,惹谁都不要惹姜莞,它要小心自己祸从口出。

    接下来村民们便商议起来如何去向谢晦借粮。他们讨论时用的借粮的名义,实际上却是在说谢晦如果不从该怎么制服他。

    “谢晦有把子力气,咱们要趁着他对咱们不防备时再出手。咱们去的人最好都先藏起来,再叫几个与他相熟的人露面与他搭话。”

    “若他肯借,这事就罢了。若他不肯……”

    “若他不肯,咱们也只拿粮食,不伤人。”

    零零九这么听着稍微放心了些,这些人索性还不敢太坏,没倒害人性命的地步。

    姜莞仿佛知道它在想什么,不由嗤笑:“你不会真以为他们这么说,就能放过谢晦么?”

    下一刻就听到有人说:“万一谢晦拼死反抗,要杀了我们呢?”

    “那……那我们反抗也无可厚非吧。”

    确定村民们要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夜动手,姜莞抱着暖炉悠悠地走回房中要补觉,这样晚上才有精神看好戏。

    零零九终于忍不住道:“他们这么害谢晦,你就不怕他们被逼急了伤害你吗?”

    姜莞在脑海中笑出声:“你看他们为什么要向谢晦动手而不是向我动手呢?明明我离他们更近,他们应该向我动手才对。”

    “为什么啊?”零零九不明白。

    “因为我强。”姜莞一本正经,“他们不敢冒犯强者,既畏惧我,也承担不起伤害我的代价,只好欺负比他们弱的谢晦啦。”

    “谢晦可是男主!”零零九更不解了。

    “他们又不知道。”姜莞似笑非笑,“在他们眼里谢晦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又被朝廷通缉,还有许多粮食,不找他找谁呢?”

    零零九再也无话可说。

    月黑风高夜,山里比山外要冷上许多。天气本来就冷,这些摸黑上山的村民们腰后别着柴刀,显然没有要放过谢晦的意思。他们这时候似乎感觉不到冷,一心只为了去做一件事情。

    姜莞由护卫带着,远远坠在一群人后面。为了隐蔽,她还特意换了件黑色的长毛斗篷,一张脸都隐匿在斗篷带着的兜帽之下。

    即便如此,她还是冷,不由在心中叹气:“我也很不容易。”

    零零九呵呵:“你哪里不容易。”

    “我为了看热闹大晚上来山里受冻多不容易。”

    “你可以不看。”

    姜莞笑道:“你猜谢晦会怎么做,面对村民们的恶意?”

    零零九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对谢晦即将面临的事情叹一口气。

    村民们对山里的路很熟悉,但即便如此,他们也找了好一番才看到远方隐隐绰绰的黑影,大约那里是谢晦那群人暂住的地方。

    村民们在黑夜中借着皎洁月色彼此相视一眼,轻轻点头,一群人在这里留下,四五个人送着村长向那里去。

    几个人刚走几步,空气中满是骨片敲击的清脆声响。

    众人心中一紧,顺着声源看去一下子也看不出什么,只知道声音是从那几个过去的人脚边发出。只有村长等人知道他们腿碰着了一条线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一被触动,就有挂在上面的骨片叮当作响。

    谢晦十分谨慎,众人共同产生这个想法,庆幸他们先礼后兵,不然人一定跑完了。

    果然那黑影里传出动静,几个扶着村长的人一同轻推他:“快说话,要不然谢晦就跑了!”

    村长被赶鸭子上架声嘶力竭:“谢晦别跑,是我!只有咱们村子的人。”

    那边黑影里的动静才小了些,只见谢晦从中走出,在月色清辉之下远远望着下方众人。他清寒的目光让人不由心生畏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他身后大约有五道人影,村民们默默想着这应该是和谢晦一伙的所有人。

    村民们稍微安心,果然人数不多。

    村长在下方继续道:“是我,谢晦,都是咱们村子里的人,你可以看看。”

    谢晦抿唇不语地望着他们良久,在每个人都不自在地要撑不住时,才冷冷开口:“来做什么?”

    村长等人悄悄松一口气,刚才还以为他看出什么,又道:“你下来些,我们离近点说,我年纪大了,嗓子疼。”

    109.  第 109 章   在她的天罗地网中

    谢晦看着下方村民, 不咸不淡:“可以。”

    村民们扶着村长向高处走,庆幸谢晦对他们果然没什么防备心之余又多了几分愧疚。他们在谢晦跟前站定,都不敢拿眼看他, 余光只瞥见五双脚,心知这里有五人。

    谢明犹豫着,最后还是跟大家打了个招呼:“村长,叔。”

    谢明月则没有那么好脸色,哆哆嗦嗦从鼻孔里出一口气表示不屑。她躲在山中这数月可是苦坏了!

    原先她想追随男主总不会有错, 并能让谢晦知道谁是真正和他同甘共苦的人。然而山上又苦又累, 什么都要靠自己的双手,还时常有官府上来捉人,让他们不得不逃, 她被折磨的心力交瘁, 瘦了黑了。

    好在山上除了谢晦谢明以为的其他男人都好拿捏得很, 愿意为她做许多事情, 不然她可坚持不下去。

    只是谢晦对她从不曾另眼相看过。

    一开始她跟着东躲西藏觉得苦极了,甚至想跟着前几波下山自首的人一同去官府交代了算了。只是一直惦记着跟在谢晦身边能出头,才忍了下去。

    她也不由怀疑剧情如此,谢晦成了通缉犯,日后如何当时权臣的。但她后来听谢明从谢晦那说起许多山下的惨状, 又觉得谢晦这行为英明极了。

    谢明月想也想得出自己偷了粮食跟谢晦跑了在村里会被如何说道,因而现在见了谢家村的人完全没有什么好脸色。

    谢晦:“这么晚来为什么事?”

    众人不知道他这句“这么晚”是有意还是无意, 做贼心虚使然, 心头一沉。

    “我们是来借粮的。”村长含糊道,“谢晦,山下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东家将我们所有的粮食都收走了, 又不许我们借粮。冬日天寒地冻,能挖的都挖了,能吃的也都吃了。若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难为你。这话我知道说出来十分厚颜无耻,但还是希望你能看在咱们过去是同村的份上,能施舍我们一些……”

    谢明月张口就要说话,却被谢晦抢先一步:“要借多少?”

    几个村民同时愕然抬头,没想到谢晦真肯借粮,心中愧疚感愈发浓烈。

    村长咬咬牙道:“要,要三袋。”谢晦家一共收了七袋粮,他一下子要了三袋去,不可不谓是狮子大开口。

    谢明月这次先开口:“你们怎么不将谢晦的粮食全部拿走!当初不肯一起抗税的是你们,现在要来拿东西的也是你们,好事全让你们占了!”

    她这话让这几个谢家村来人面皮一下子红了,刚才那些愧疚感瞬间被恼怒顶替。

    姜莞坐在树上看热闹,树木高大直冲云霄,即便到了冬天光秃秃的,在树顶上也绝对不会被地上的人看见,更何况她还穿了件黑得发亮的斗篷,更加隐匿在黑暗之中。

    “谢明月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零零九感叹过后又怕姜莞生气,立刻觑她神色。

    姜莞眼中反而满是笑意:”说得是很好,我要谢谢她。”

    “啊?”

    “谢晦已经意识到不对,想用缓兵之计将谢家村的人稳住。谢明月为他出头是痛快,不过谢家村的人听了可不痛快。谢晦好不容易将人稳住,我该多谢谢她,不然真让他糊弄过去了。”姜莞语调微扬。

    果然谢晦冷冷看了一眼谢明月,直接叫她不敢说话后才对谢家村村民道:“可以。”

    村长等人感到不可思议:“怎么会……这……”他们看谢晦答应得如此爽快,先想的却是他们要粮要少了,再然后才是谢晦果然重情重义。

    谢明月不可思议:“谢晦哥!”她觉得谢晦好说话得过分,到了有些圣母的地步。一旦开了这个头,其他人都来找他们借粮,他们还能不能安宁了。她觉得谢晦被亲情冲昏了头脑,她得把他纠正过来,可不能一直这么无私。

    “这粮你不能借!万万不能借给他们!”谢明月全然觉得自己为谢晦着想,替他做主。

    村长还有几个村民们没想到事情都要成了还有人来搅局,不由焦躁起来,恶狠狠地看向谢明月,生怕事情黄了。

    谢明月被凶狠的目光所看依旧振振有词:“他们说着借粮,自己家中什么也没有,来年怎么会有粮还给你呢?谢晦哥,你不能借这粮。”

    谢家村村民们被戳到痛处,脸色大变。他们确实没想着还,但他们不许别人这么说。

    山上跟着谢晦抗税的其他人这时候也跟着谢明月纷纷开口:“谢晦,这粮借不得!”开了这个头日后其他人也来找他们借粮可怎么办?

    这些人不曾跟着一起抗税,又想吃抗税的红利,实在让人恶心。

    谢家村村民们手已经摸上腰后别着的镰刀,预备动手。

    谢晦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谢明月在内的其余抗税者们顿时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他这才重新开口:“我借。”

    谢明不明白他哥为什么坚持要借粮,一时间十分困惑,他可不觉得他哥是什么过于良善之人。连他都不想借粮,他哥在众人规劝之下为何铁了心要借?

    村民们摸向腰刀的手暂时放下,又听村长道:“实在是麻烦你了,谢晦。”只不过一来二去屡屡有人打岔,他们心中那份感激之情早已被消磨殆尽,面上无光。

    谢晦又说:“不过今夜借不得你们,你们明早再来拿。”

    村民们便问:“这是为何?”

    “便于逃跑,我们所居之处从不放太多粮食,以免人跑了粮未跑。粮食被我们放得极远,夜里并不便去取。何况你们只来了这几个人,拿了也搬不走,不如明日早些来再多叫些人来拿。”谢晦字字句句都在为他们考虑,说得人心动不已。

    或许是该听谢晦的,夜里在山间走动的确危险极了。

    谢家村村民们神情微动,看样子是打算照着谢晦所说来做了。

    零零九看得紧张极了,这时候终于能稍微松一口气:“看来不会有冲突了。”

    姜莞目不转睛地盯着下方:“别急,好戏还在后面。”

    “那我们……”村长犹豫着,要说明早再来。

    然而谢明月却再忍不住,赌气道:“既然谢晦哥这样想给他们粮食,咱们这里不是正好有三袋,干脆现在就给他们,也好早将他们打发了。若是还不够,藏粮食的洞分明离这里也不远,你干脆就带他们去搬,看看他们能搬多少!”

    她话没说完就感受到谢晦寒入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到最后她几乎是强撑着才能将完整话说完。

    上山以来她的怨气一直没个出口发泄,如今借着此事好好说了一通。且她亦是觉得自己不让谢晦借粮是为了他好,他却丝毫不领情,一急便口无遮拦了些。

    一片安静中谢明月终于察觉出些不对。

    “村长。”谢家村村民这边一直没人说话,都是由村长开口,如今罕见地有人发声,声音还很大,响彻林子。

    “跑!”谢晦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突然拽着谢明就跑,一下子钻入黑暗中去。

    其余人傻眼,不解地看着眼前谢家村众人,只见他们身后不知如何出现了许许多多身影。饶是他们再蠢,也看出不对劲,跟着要跑。

    谢晦带着谢明已经跑远,剩下的人却因为没在第一时间跑脱,被谢家村村民们按住再跑不能。

    谢明月看着如此多人一下子慌了,又气谢晦没带着她逃,又怕谢家村村民会杀了她,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手握镰刀的谢家村村民们一拥而上,将谢明月在内的三个人团团围住。

    这三人看着周围一下子多出来的许多人终于后知后觉是怎么回事。

    谢明月再不敢像刚刚那样刻薄,老实地站在原地。

    三人被缚住,知道这些人来者不善,已经怕得直打颤。

    “粮食藏在哪?”村民质问。

    这下傻子也知道他们所为何事。

    “粮食……”三个人要说不说的。让他们直接交代粮食在哪他们并不甘心,想也知道告诉这些村民后粮食根本就不会是他们的了。但如果不说,看这些人的神色又十分可怕,万一将他们杀了可怎么办?

    毕竟他们都一点脸也不要上山骗粮了。

    三人沉默着,在脑海中做天人交战。

    “快说!”有人拿起镰刀靠近人脖子去,大有把人脑袋砍掉的意思。

    “我说,我说!”被威胁的那个很快就软了下来,一股脑将什么藏粮食的位置都交代了。

    谢明月恨恨地看着那人,但轮到她被威胁着,为了小命,她也不得不将一切和盘托出。

    三个人被一同押解着摸黑去找放粮食的山洞,心里绝望极了。他们又怪起谢晦来,既然他早已看出不对,为何不暗示他们一声,如今只有他带着弟弟跑脱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山洞去,姜莞打了个哈欠,吩咐护卫带她回去,没了再看下去的兴致。

    零零九感叹:“若不是谢明月从中作梗,这些人怕都要被谢晦糊弄过去了。”

    姜莞笑笑:“倒也不会,我会派人去提醒他们的。”

    零零九一抽抽:“好在谢晦还是跑了,没有直接落在这些村民们的手里,损失也不是很大。”

    姜莞挑眉:“你觉得他没什么损失么?”

    零零九只觉得谢晦没丢了命已经很好,一时间还真想不到他有什么损失。

    “谢明月等人带着这些村民去搬粮食,你以为这些村民们会留下谢晦的粮食么?”姜莞似笑非笑,“没了口粮,冬日挨饿受冻的就成了谢晦啦。”

    零零九一惊,这才发现在姜莞的天罗地网中谢晦走哪一条路都是死局。

    110.  第 110 章   他的应对之策

    在一群村民们的虎视眈眈之下, 谢明月三人别无选择,被人推推搡搡着在夜色中踉踉跄跄地开路。

    零零九跟着姜莞渐行渐远,看到这份狼狈仍不由道:“谢明月的嘴也太快了。”

    姜莞的脸藏在帽子下, 神情莫明:“从她的角度出发她也没问题。如果你不知道实情,看一群过去不和你志同道合的人来享受你苦苦斗争来的劳动成果,你会是什么反应?谢晦是你的男主,做出的是聪明人的反应。谢明月只是做出了正常人的反应罢了。”

    零零九设身处地一想,换做是它一无所知也该生气的。这么一想它又觉得谢明月的行为如姜莞说的那样情有可原。

    “她是考虑不周到。”姜莞不紧不慢道, “但在山上躲了这么久, 长久不与外界接触,加上山中条件不好,有一肚子气也很正常, 正好见人发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孽。她嘴快的苦自己也吃了, 只不过连累谢晦, 你就觉得她不好。”

    零零九十分震惊:“你竟然会为她说话。”

    姜莞语带笑意:“我是个很公正的人, 不会因为个人仇怨偏私。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她坑了谢晦一把,也把自己坑了,我很开心。”

    零零九:“我就知道。”知道她是因为谢明月将谢晦坑了才开心的。

    “可惜没看到谢晦和村民们正面冲突,希望日后能见着。”她轻叹一口气,脸上挂着淡淡憧憬。

    “谢晦这样一跑, 应当不会再出现了吧。”零零九也不知说什么好,“先是被官府通缉, 又被村子里的人背叛, 这可真是难以承受。换个有感情的只怕已经要崩溃得不行,也不知道谢晦是什么想法。他虽然没感情,也会觉得不适的吧。”

    “谁知道呢?”姜莞看上去并不在乎。

    “还有谢明月他们,会被怎么处置。”零零九看上去十分好奇, “他们会被灭口吗?”

    姜莞嗤笑一声:“你想得太多,粮食都到手了,上头的情绪熄灭,普通人要杀个人还是得克服许多的,并不是你想的说杀就杀。当然,如果他们不是逃犯,倒是还有可能被灭口的。不过如今作为逃犯他们求助无门,想来是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

    零零九听得恍惚,它已经无条件相信姜莞的预言,认为所有人的行为都会在她预料之内。

    村民们连夜从谢晦他们放粮食的洞中将所有粮食搬走,激动得呼吸变粗。这下村子这个冬日的口粮够了。

    他们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地将一袋袋粮食运走,没剩下一点。

    谢晦和谢明趴在不远处的高草丛中,谢明面红耳赤,直接将手下的草连根薅起。

    “他们,太过分了!”谢明咬牙切齿,第一次切身感受到这世界上的恶意,“明明都是我们的粮食!”顾忌会被人发现,他又不敢声张,愤怒合着委屈,让他眼眶中冒泪,嘀嗒嘀嗒地砸向地面。

    谢晦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看样子已然超脱物外,完全达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和谐境界。

    谢明泪眼朦胧地看了一眼亲哥,见他没什么反应,问:“哥,你不生气吗?”

    “没什么可生气,我失算了。”谢晦甚至在反省自己。

    “啊?”谢明眼泪一收,不知道亲哥是什么意思。

    谢晦垂眼,纵然他和姜莞一起看了人世间许多恶事,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熟人背叛的事,因而他在事先从没考虑过谢家村村民还会抢粮这一种可能性。

    纵然在这些人摸黑过来时他已经意识到事情不对,并试图将之安抚下来,把他们支到明早再来而后趁夜逃跑。

    然而同伴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功亏一篑。

    是他思虑不周,未料及此种可能,有了疏忽,才让人有机可乘。

    “哥,咱们往后该怎么办?”谢明迷失了,如今过冬为继的粮食被抢走了,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谢晦的唇抿成一条线,难得没有回答,显然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对他来说很难立刻做出最无误的决断。

    不远处谢家村的村民们已经将粮食悉数搬完,山中恢复了安静。

    谢明忍不住空气中的冷意,打了个喷嚏。山间本就冷,夜里更冷。这个喷嚏显然是不大好的预兆,谢明可能会生病。

    谢晦下意识皱眉,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道难题。

    ……

    钱大人本想多拖两日,最好在京中过了年再下去各地。虽然各地油水不少,但他更想享乐,宁愿先不捞这一笔。反正他总是要下放的,那些油水终究是他的,他为什么要冒着风雪受冻做好事呢?不如等开春再说。

    然而河间以外其余地方仿佛受了河间影响,暴动不断。

    太傅一而再再而三地催促他往各地去,他被逼无奈,只得在寒冬腊月往地方赶。

    索性河间之事并未完全传扬至各地,冬日车马不便,信息传达有很大的局限性,且河间上一级的郡守已经出面发兵平乱。

    攻占河间城的贼人都是用的破铜烂铁,哪里比得上郡守那里的正规军用的精锐武器,负隅顽抗三日后便被拿下。

    钱大人到各处便端出百分之百的正经态度,雷厉风行地先将地方官处罚一通,再向百姓解释加税之事的缘由是各地层层私加,才导致税逼死人。

    他态度亲和地点头哈腰亲自向百姓们致歉,一点架子也没有,人们心中的不平顿时散了不少。

    百姓们也不愿意和官府作对,若不是走投无路,人人都是更喜欢过日复一日的平静日子。如今有朝廷中的大官肯为了他们亲自致歉,他们是受宠若惊的,下意识就心软起来。

    朝廷中还是有懂他们百姓的好官的,他们应该再给官府一次机会。

    钱大人在地方非但平息了百姓的怨愤,又断了几件孝悌礼义、伦理纲常的小案,重新让人们兴奋起来,连连呼唤起他的外号。

    钱青天。

    其他地方的百姓们重新听说钱青天的美名,再度燃起希望,盼着他能早些到自己这里来,将他们从水火之中救出。

    在这样的希冀中,不少人满怀希望,或冻死、或饿死在这寒冬之中。只不过即便是死了,他们依旧怀揣着对钱青天的信任,总相信只要他一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姜莞看着谢晦的冷脸,感到十分晦气,不过依旧装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神情,惊讶地看着他:“青天白日的,你竟然从山上下来了,不怕有人来抓你么?”

    谢晦神情冷淡地望着她,最终说:“我回来住。”

    姜莞天真烂漫:“啊?你不怕官府来抓你了?你不怕我怕,你还在被通缉呢,万一被村子里的别人看到后报官,可千万不要连累到我哦。”

    谢晦:“他们不会,我已经和他们谈了条件。”

    姜莞眨眨眼:“什么条件?”

    谢晦淡淡:“粮食分发,他们不得报官,由我们回村住。”

    “你们?”姜莞挑眉,总能很轻易地捕捉到话中关键。

    “没错,我、谢明、谢明月还有其余二人都能在村中住下,待冬日过去再离开。只不过平日不得出门。”谢晦向姜莞坦白一切。

    零零九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诉说一切,顿时对他有些同情。他向她汇报他的一切应对之策,殊不知姜莞才是那个害他最惨的人。

    姜莞微微一笑:“是个划算的买卖。”

    谢晦抿唇不语。

    姜莞眼睫微垂:“不过他们竟然愿意和你谈这个买卖。”真是蠢笨至极。

    谢晦便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谢明月等人被抓住后被关在村子中,如姜莞所说那样,谢家村的村民既不打算杀了他们,又怕将他们放走后会有祸患,于是将他们软禁起来,一日给一顿吃,既不让人饿死,但也让人没有逃跑的体力。

    谢晦在数日后才想到应对之策,将自己贴身藏的粮食留给谢明,让他在山中躲好,若他一日后没有动静,便要谢明直接去官府报官到谢家村拿人。

    一切安排好,谢晦大大方方到谢家村中与人谈判。

    谢家村村民见到谢晦后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自投罗网,立刻将他拿下。他们如今再也无法用正常心态对待谢晦。他们抢了谢晦的粮,占了他的成果。对谢晦,他们是又愧疚又畏惧。

    谢晦不慌不忙,要求与村长一谈。他处变不惊的态度很能唬人,加之他一直给人留下聪明印象,村民们还是不敢怠慢,将他押送到村长那里去。

    谢晦见到村长后与之谈判,粮食之事他可以不追究,但谢家村必须收留他们五人,并将粮食均分给他们。

    村长等人自是下意识便选择不同意。窝藏逃犯的代价太大,他们如今已经将粮食拿到手,根本没有必要再铤而走险。

    他们相视一眼,就要将谢晦扣下。

    然而谢晦只道:“我留了谢明在外,他一日之内见不到我,便会去官府报官。”

    村民们傻眼了:“他是逃犯!”

    “是逃犯,但你们抢我交税之粮同样为事实。他报官后还能说自己被你们所害,洗脱逃犯罪名。”

    村民们同样知道私吞赃物的下场,这也是他们为何将谢明月等人软禁起来,并一直在山上搜寻谢晦谢明兄弟的缘由。

    他们不敢赌,被逼无奈只好咬咬牙同意谢晦的提议。实际上他们背地里是想将谢明骗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无法报官。

    只不过谢晦好像看透他们心思般,在双方达成共识后才淡淡道:“此事还有第三人知晓,我会三日一次与之报平安,如果他没收到消息,同样会去官府报官。”

    村民们这下被他拿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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