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第 111 章   是你

    姜莞听着谢晦说完事情经过, 貌似认真地点点头:“可真是惊险,不过你们村子里的人未免太差劲了。”

    谢晦不置可否地望着她。

    “不过你说的第三个人是谁呀?”姜莞抬眼好奇地看着他,“是你很信任的人么?”

    谢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脸上生动的好奇神色, 缓缓点头:“是。”

    姜莞更加好奇了:“不是村子里的,是你新认识的人么?”

    她同时在心中与零零九道:“不愧是男主,落难也能结识新人。”

    零零九深有同感,跟着赞同。

    只听谢晦道:“不是。”

    姜莞似有所悟,神情顿时变得像吃了苦瓜一样一言难尽。

    下一刻谢晦就望着她淡淡道:“是你。”

    姜莞觉得自己的胃疯狂翻搅起来, 疼得厉害。她沉默地忍了半晌, 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情真意切地对他说了句:“你好恶心。”

    零零九虽然觉得姜莞这话重了一些,但它听着同样不大自在, 不太受得了谢晦说这种话。

    “你什么时候和我说过这种事啊?”姜莞嫌弃地望着他, 不大乐意和他讲话。

    “刚刚。”谢晦不紧不慢道。

    姜莞白他一眼:“我才不会为你去报官。”

    “哦。”谢晦也没有被拒绝的伤心或是生气, 神情淡漠疏离。

    “谢明月呢?”她懒得和他讲他的事, 顺口转移话题。

    “回她家了。”谢晦看上去说起谢明月时并没有多大兴致,语气平平。

    “那你提醒她一下给我结钱,这段日子都是我照顾派人照顾他娘的,不然她娘早就死啦。”姜莞笑笑,“圆圆, 将纸交给谢晦。”

    圆圆从袖中掏出张纸递给谢晦。

    谢晦接过,听见姜莞道:“每一笔花销我都让人写在上面啦, 你让她把钱都还我, 不然我砍了她的手抵债。”

    谢晦将纸收好,对她的威胁已经充耳不闻。

    “我会真的砍了她的手哦?”姜莞感兴趣地看着谢晦的神色。

    谢晦看着她毫不掩饰的试探神情,心中微动,那一瞬的涟漪很快散开, 他的心境很快变得如前,没有什么触动。

    “还有她娘的药钱,你要付的,给我!”姜莞理直气壮地要钱。

    “多少钱?”谢晦直截了当地问,根本没有怀疑她的意思。

    “九十文!”姜莞随口胡扯。

    谢晦从腰间摸出旧而干净的钱袋,从中摸出一块小指一节大小的碎银出来,摊在掌心送到她面前。

    姜莞挑眉:“你好有钱啊!我可没钱找你。”

    “给。”看样子并没有让她找零的意思。

    姜莞也不客气,不放过任何一个让谢晦没钱的机会。她一双眼灵动地落在他腰间的半旧的钱袋上,问零零九:“你说我让护卫将他的钱袋偷了怎么样?他一定会很伤心吧?”

    零零九心直口快:“太缺德了吧。”

    姜莞阴阳怪气:“怎么跟郡主说话呢?”她刻意掐尖嗓音,像个女太监。

    零零九不理她了。它悄悄叹息,觉得谢晦可怜。他对姜莞的信任总有一日会变成一把刺向他自己的利刃。而他现在还一无所知,单纯地相信着第一个教导他的人。

    谢晦与相里怀瑾相比,还有一点不同。相里怀瑾会一直待在姜莞身边,直到她烦了才会离开。而谢晦则会自己主动离开,还是有些距离感的。

    谢晦从姜莞这里离开,太阳落山后大多数村民都躲在家中,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是绝不出来的,因为到了寒冬一入夜外面冷得人很难顶住。

    他打院子里出来,今也月亮躲在乌云后,洒向人间的只有些许微光。他摸黑慢行,踽踽到了谢明月家院外。

    隔着小院,他听不到房中有任何声音,以为谢明月睡下,于是象征性地敲敲门,没反应后打算离去。

    谢明月那边并没有动静,倒是主屋似乎听见了他的敲门声,只听见一串东西落地的声音。

    谢晦知道向来是谢母住在主屋,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于是直接利索地翻墙进了院子向主屋去。

    谢明月听见动静慌里慌张地出来,见到谢晦后先是欣喜,后来又有些僵硬。

    “谢晦哥。”尤其是她看到学会站在主屋外后神情愈发不自然起来,“你夜里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晦指了指主屋:“你娘房中有动静。”

    谢明月快步过来,挡在门前:“大约是我娘翻身时不小心撞到什么了,明日起来我去帮她收拾,免得这么晚入内打扰她安歇。”

    谢晦垂眼,作势转身,下一刻手臂一伸将门推开。

    谢明月全然没反应过来,就见谢晦闯入门中,她大惊失色,忙跟进去。

    只见谢母虚弱地靠坐在床头,目光复杂地望着大门外的谢明月,床下是掉落一地的杂物。近日有姜莞的人照顾她,她身体和精神都好上许多,便有精力在床上做些针线杂活,床下都是她做杂活用的工具。

    谢晦一进来便走到床前问:“您还好么?”

    谢明月站在谢晦身后,脸上露出哀求之色,被房外的月光照得一清二楚。

    谢明月她娘最后长长叹一口气:“没什么事,我不小心将东西碰掉了。”

    谢明月的脸色这才好转,悄悄地长出一口气。

    谢晦目不转睛地盯着谢母:“真没事么?”

    谢明月顿时将心提起,再次露出哀求的神情。

    谢母半晌没开口,最后还是叹息着道:“真没事。”

    谢晦便“哦”了一声,不再追问,对谢明月道:“你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谢明月跟着他出去,倒不见平日里与他单独相处时的喜悦,看样子心事重重。

    谢晦将姜莞交给他的账单递过去,谢明月见是一张纸,终于回过神来,露出恰到好处的讶然与害羞轻声问:“这,这是什么?”

    谢晦不冷不热:“账单。”

    谢明月:?

    她想可能是她自己听错了,谢晦的口中怎么会说出账单二字呢?

    谢晦解释:“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女郎派人照顾你娘,你娘才没病死饿死。如今你回来了,便将她照顾你娘这段时间的花销结了。”

    谢明月张口结舌,许久才露出一个假惺惺地笑来:“应当的。”

    谢晦又看了眼房内,最后道:“你早些还她,我走了。”

    谢明月心里有事,巴不得他早些走,因而罕见地没多留他,由他走了。

    确定谢晦离开后,她冒着冷风将院门上锁,脸都冻得发木。她这时候倒没工夫看什么账单,而是折身去了主屋,怯怯叫了一声:“娘。”

    谢母道:“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她心中多少有怨气,忍不住道:“若不是谢晦来,你是不是打算将我在房中活活饿死。”

    谢明月忙道:“娘,我只是做了错事,不好意思来见您。”所以谢母整整一日滴水未进。

    谢母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谢明月眼珠子一转,过去撒娇:“娘,我怕你不肯原谅我,所以不敢过来见你。我做了错事,我害怕……”她说到最后带领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谢母看她掉泪,一言不发。便是她将谢明月当眼珠子疼爱,无私奉献自己对女儿好,心中也少不得有芥蒂。

    谢明月当日可是偷了全家的粮食跟着谢晦跑了,连一支麦穗也没给她留下。她生着大病,若不是有那位好心的女郎相救,只怕已经死了。也正是因为她还活着,她屡屡想到女儿丢下她的行为,不由得心生怨怼。

    而且谢明月一回来并不曾来见她,而是将她孤零零地关在房中,她不由得想女儿可是真的要将她活活饿死。

    谢明月从捂眼的手指缝中看到谢母毫无心疼的神情,知道自己将之抛下这事怎么也不能轻易蒙混过关,于是撒谎道:“娘,我并没有想着将你丢下。”

    谢母望着她,显然不大相信这话。

    “当时事出紧急,您腿脚不便,我想着先将粮食藏好再来接您。结果我这一走直接成了逃犯,官府搜查搜得紧,我也不敢再拖累您,所以一直没回来。”谢明月语气十分真诚,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一般。

    然而谢母听了这话只问:“那你后来可有想过我一人留在家中又该如何?”

    谢明月被她问到关键,支支吾吾:“娘常说同村对咱们多加照顾,我便想着村子里其他人会多照顾您……”她这话说的不免牵强,只不过一时间她也只能想到这么个借口。

    谢母唉声叹气:“旁人照顾不过是帮一把手,哪有人非亲非故能日日在久病床前伺候的照顾?多亏那位女郎心善,若不是她出手相助,你如今就只能见着我的尸体了!”

    谢明月听她娘对姜莞赞口不绝,不适极了,出言不由刻薄起来:“她那样有钱,请人照顾您不过是举手之劳,来彰显她自己做作的善良罢了。”

    谢母吃惊德望着谢明月,摇摇头道:“明月,你如今怎么成了这副脾气?和你过去真是一点也不相同,像是换了个人。”

    谢明月听到这话心不由狂跳,她强笑道:“娘,我就是我啊。”

    她灵机一动,将刚才谢晦给她的纸张拿出来道:“我之所以这么说那位女郎,是因为她说是做了好事,其实托谢晦哥将您这些日子的花销又记下来给我,要我将钱都还她。”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全花人家的也不安心。你不愿还,将纸给我,我来还就是了。”谢母脾气很大,也是情有可原。

    谢明月哪里还敢再惹她不快,生怕她再觉得哪里不对,察觉出她不是真正的谢明月就糟糕了,于是笑道:“我自然是要为娘还的,我可是您的亲闺女。”

    她说着将纸展开:“不就是……一百两!”

    谢明月完全傻眼。

    112.  第 112 章   你哪里有个女郎样子?……

    钱大人一路南下, 所到之处百姓们唱起对他的赞歌。这股风潮相连,各地呼应,钱青天之名响遍祁国。

    祁国各地方官员人人自危, 生怕自己成了钱大人立威的靶子。

    纵然大家都是一样黑的乌鸦,但官大的乌鸦总能欺负官小的乌鸦,并以牺牲官小的乌鸦为代价让自己看起来是白色的。

    巴中城县令深受其扰,眼见着钱大人就要向巴中来,他愁掉了一大把头发。

    县令有忧, 陈张两家忙来为之排忧解难。

    三人聚在一起, 颇有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的味道。他们面前摆着珍馐美食,却不动筷子,直要将这些食物放冷。

    三人谁也不开口, 饭已经被放冷了, 县令作为东道主看着餐盘中冷炙, 挥手叫小厮来再换热的。

    冷饭被端出, 又换了热饭来。三个人看着热饭重新发呆,脑子里是一团浆糊。都是尸位素餐的人,哪里有什么头绪。

    冷饭被端到厨房,厨房大师傅作势要倒。

    新来的学徒睁着黑眼睛问:“师父,怎么要倒掉呢?”

    厨房大师傅吞了吞口水, 手下不停地将饭倒了,并低声嘱咐学徒:“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咱们是粗鄙之人, 哪里配捡大人的剩饭吃呢?这些都是要送去给大人的爱犬吃的。”

    学徒愣住:“给狗吃的?”

    大师傅立刻严肃起来:“你在府上可不能叫大人的爱犬为狗,大人的爱犬叫将军,你需得称之为将军。之前有人在府上叫将军黑狗被大人听着,大人直接命人将之活活打死, 把那人的血肉给将军拌拌吃了。”

    大师傅补充:“将军咬死过不少下人,你若是在府上见了身材高大的黑狗,切记一定要绕着它走。将军咬死你,是你倒霉。”

    学徒叫了句:“将军。”心中依旧有许多不解。

    譬如狗起了名字叫将军,狗难道就不是狗了,就能成为真正的将军了?

    但他却不敢再问的,无论如何,他只明白了一件事。在这里狗命是比人命要贵的,至少大人的狗比他们这些下人的命贵。

    不过他们有幸在县令府做工已经是很幸运的事了,今年虽然外面饿死了许多人。他们在这的待遇已经强过祁国八成百姓,有瓦遮身,有粗糠咽。

    实际上在县令府上做工并不如外面想的那样光鲜,县令虽然财大气粗,却不意味着他对下人一样阔绰。

    县令穿锦衣华服,吃八珍玉食,却不将下人当人看。他用买牲畜的钱买他们,并用打发牲畜的钱打发他们,要他们干的也是牲畜的活。

    如此想来人不如狗,倒也说得过去。

    县令三人还在对菜发呆,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确是一脑袋杂草。

    陈、张两个东家肚子已经叫过两轮,没什么比看得见吃不着更折磨人的了。但县令不动筷子,他们哪敢先动。纵然他们心知肚明县令是在装象,假做出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实际上啥也没想,他们还要配合他演下去。

    县令的肚子咕噜作响,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他脸色顿时沉到地下,认为自己很没面子。

    陈老爷立刻讨巧道:“大人苦心孤诣,废寝忘食,还是先动筷子吧。您若是饿坏了身子,百姓们只怕要哭晕过去!”

    张老爷嘴笨,只会跟着道:“正是,正是。”

    县令得了台阶,脸色又变得好看。他矜持地拿起筷子,夹起鱼腹上最嫩的那片肉而后放到口中咀嚼。

    陈张两人这才敢跟着夹菜,并在心中感慨一句终于能吃上饭了。他们和县令一起用餐时同样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抢了县令爱吃的被责罚。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三人齐齐抹嘴,虽然还没想出什么门道,却吃了个饱。

    县令轻咳两声,大约也觉得自己只会吃面上实在过意不去,于是开口道:“你们觉得我贿赂钱大人要贿赂多少,他才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陈张二人一顿,俱不知这样直白的问题要如何回答,姑且沉默。

    “五箱金子如何?我手上也只拿得出这些了。虽然我是一县之主,却是个清廉人。你们说……”他顿了顿,看向二人,剩下的话虽未全说出口,却很容易让人理解。

    是来要钱了。

    陈张二人虽然多少都与他有些关系,如今听他恬不知耻地要钱还是有些受不了。

    巴中县令清廉?当真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便是陈张二家每年的利润都要向他献上四成,他倒好意思再向他们要钱。

    两人心中已然升腾起薄怒,面上却还要装模作样。

    “我家可以出五箱金子。”陈老爷咬咬牙道。

    张老爷惊慌地看他一眼,显然是不愿意出这么多钱的。然而陈老爷已经卷起来了,他若不跟着出一样多,定然是要被县令记恨的。所以他也只得说:“我家也出五箱!”

    县令这下心满意足:“有这么多好处,钱大人拿人的手软,应当也不会太过苛责于我。”他心中想得很好,实际上他只打算送出五箱金子给钱大人,想来作为清官他没见过太大世面,应当很好收买。而他还可以白赚五箱金子,实在太划算了。

    县令招二人来坐了快两个时辰,其实就是为了要钱。在他的思想中,一切都能靠钱摆平,因为他坐上县令这个位置也是靠钱。说白了就是买官上位。

    目的达到,县令送客。

    两个人相携从县令府大门出来,张老爷立刻抱怨:“老陈啊老陈,你这一口直接五箱金子,我不得不跟着你出,可真是财大气粗啊!”

    陈老爷讪笑:“老张,你若不给够,你觉得大人会让咱们离开吗?哪一次不是如此?还不如一次性给个痛快,省得大人心中不快。”

    张老爷知道是这么个道理,当下再说不出什么,只闷声道:“又要大出血了,只盼着这么做有用。”

    他长叹一声:“只盼着咱们出血有用,可别是花了钱做白工,到时将县令下了,咱们钱也打了水漂,那才伤得紧。”

    陈张两家全仰仗县令做保护伞才能大肆捞钱,若换了县令就是动摇他们在巴中城安身立命的根基,因而他们出钱也不是全然不心甘情愿。

    张老爷这话让陈老爷忽然想到什么,还不忘嘴上附和:“应当不会有大问题,那可是十五箱金子。”

    他说完二人一齐沉默,他们都太了解县令了,这十五箱金子哪里能尽数送到钱大人手中?若真是全能送到,他们反倒不会这么担心,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个人分道扬镳。一人向城东,一人向城西。

    陈老爷一回家中,沉稳悉数不见,立刻叫来管家张罗道:“将那些陈粮搬出来,再去铺子那里搭几个棚子,我要施粥!记住了,一定要是陈粮,可不要将今年的新粮给拿去用了。”

    管家太过惊讶,看鬼似的看着他。

    陈老爷脸一红:“还不快去!”

    管家忙不迭下去,心中念着古怪。

    姜莞手边摆着一盘剥好的甜栗子,她吃东西也不好好吃,非要躺在榻上,用手将栗子仁儿高高抛起,而后张大着嘴去接。

    圆圆一惊一乍地看着她这么吃东西的动作,心随着栗子一上一下,生怕她被呛着或是卡着。

    来回数次一上一下,圆圆终于忍无可忍,又气又无奈:“女郎!”

    姜莞将口中栗子嚼碎咽下去,弯着眼问:“怎么啦?”

    圆圆看着她的笑眼心顿时软了:“女郎,这么吃东西不好,容易卡嗓子。躺着还容易积食,你吃了之后胃不舒服。”

    姜莞一本正经:“你不觉得这样很好玩么?”

    零零九:“没有人会觉得这样很好玩,除了你。”

    姜莞叹息:“那你还真是够无聊的哦。”

    她这么说着,护卫从门外进来递了密信。

    姜莞这才坐起,将信缓缓拆开,一目十行将信看完,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

    零零九跟着一起看信,惊叹不已:“陈家竟然要施粥,看来陈老爷就是比张老爷要好上许多!”

    “怎么说?”姜莞坐着吃栗子,吃相斯文。

    “我觉得,陈家比张家好上一百倍,虽然都是东家。”零零九大胆发言,“张家欺男霸女,陈家好歹没对谁家女儿下手,没用谁闺女抵债。”

    姜莞正无聊,将零零九当作解闷儿的工具:“继续说。”自己则捻着栗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还有,陈家肯为百姓们将税补齐,说明他们心中还是有百姓的,而且收税时陈家也要温和许多,没有将人往死路上逼。”零零九将陈家夸得天花乱坠,生动践行了什么是就怕对比。

    陈家或许没有那么出色,但和张家对比起来确实显得异常善良。在万恶的对比下,有那么一点点善良都堪被叫做——

    活菩萨。

    姜莞在内心感叹:“张家可真蠢啊,明明做的都是差不多的事,好名声却都让陈家得了,看你就知道张家有多蠢了。”

    零零九炸毛:“明明张家就是比陈家差劲!陈家现在要施粥了,张家那里什么动静也没有,可不就是陈家比张家要好。”它据理力争。

    姜莞阴阳怪气:“这粥不给你喝一碗,我都觉得陈家不地道。”

    零零九气急败坏。

    “我问你,他施粥的粮是从哪来的?”姜莞听零零九一直反驳,很有兴趣让它说不出话。

    “是……是收的税吧?”零零九不大确定。

    “是哦,我用你种的粮食赏你粥喝,我好伟大哦。”姜莞语气夸张,很快冷了下来,“这和我用你的钱给你买礼物你要多多谢我有什么区别?”

    她做出总结:“两家都是屎,还要比哪一个更臭么?”

    零零九瞠目结舌:“姜莞,你哪里有个女郎样子?”

    113.  第 113 章   赈济

    巴中城的百姓还没等到钱大人来, 先等到陈东家施粥赈济的消息。这对巴中百姓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消息,尤其是对一些已经弹尽粮绝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而对于其他勉强能维持生计的百姓来说这也是件很好的事,能少吃一顿自家的就是大赚特赚。

    消息一放出来不胫而走, 再加上陈家的刻意宣传,不止是巴中城,就连巴中城附近几座城的百姓也都听说,纷纷向着这里来,希望能喝上一碗热粥。

    彼时陈家尚不知道自己这么宣传能引来那么多人, 尚沉浸在自己善名远扬的前景之中。

    就连谢家村这样在深山中的村子也对此有所耳闻。

    纵然谢家村村民已经从谢晦这里抢了粮食确保他们能勉强活动, 但施粥是白捡的便宜,相当于可以不花一文钱就能喝上一碗粥。

    不花钱的东西就是好东西,哪怕为此要从山中出去。只可惜不能打包回来, 不然他们一定要连喝带拿, 捎些回来存着过冬。不止是谢家村的人, 其余地方的百姓抱有相同想法。

    这也不是错, 在不损害他人利益的情况下让自己活得久一些只是本能罢了。

    姜莞看着面前嘴巴张张合合的谢明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并没太听清她在说什么。姜莞也能领略她话中的核心要义,那就是她认为姜莞狮子大开口,讹她的钱。

    姜莞坐正了些,微微抬手, 打断她的话:“不想还不还就是了,当我倒霉。总之你们一个村子都是这样, 你也赖皮, 很不稀奇。不过我可不会讹你一个穷鬼的钱,这话要先说清楚了。你娘吃的用的,你尽快拿条子去亲口问她,哪一样不是落在实处?你再去城里问问这些东西是不是这么个价, 没见过世面不代表世上样样东西都和你们村子里吃用一致。”

    她干脆利落地翻了个白眼,将谢明月气得够呛:“对了,陈家这几日正好要在巴中城里施粥,我建议你去那里凑凑热闹。那个不要钱,可以随便喝,不会有人找你要钱的。”

    谢明月被她气得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余光瞥见一旁冷脸站着的谢晦,自觉没面子极了,忍不住要拿话刺一刺姜莞。

    虽然攻击姜莞并不能使她找回什么面子,但能拉得姜莞没面子她就会有一种大家一起丢人的平衡感。

    “陈家这样的富商有钱却愿意救天下贫苦百姓,和一些人全然不同,值得人敬佩!”谢明月望着姜莞咬唇道。

    姜莞眨眼,故意问她:“和谁全然不同啊?说来听听,我也好奇。”

    谢明月见她毫无羞愧,甚至大大咧咧地问了回来,怄得难受。

    姜莞在心中问零零九:“你俩怎么一个德行啊?都觉得陈家是了不得的大善人。怪不得你那么容不得她,一山不容二虎是吧?”

    零零九气得在她脑海中疯狂跳脚:“我和她怎么会一样!”

    “我看你俩没什么区别。”姜莞认真道,又抬眼问谢明月,“你真觉得陈家好极了?”

    “那是自然!”谢明月既是发自内心地认为陈家好,也是为了气姜莞。

    她一板一眼道:“陈家肯在这时候拿出粮食救济百姓,可是比一些虽然有钱只会用于自己享乐的人要强得多。什么是大公无私,一下子高下立判了。”

    姜莞笑眯眯地点头:“你说的是。”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人拿她莫可奈何。

    谢明月看谢晦没有要走的意思,可自己和姜莞闹得又僵,实在没法硬着头皮待在这里,只好自己先走。

    姜莞看向谢晦问:“你要去么?”

    “去。”谢晦一板一眼道,但他显然不是为了一口粥去的,而是为了见更多的人。他难得有败绩,输在对人性感悟不深之上,便要用见更多的人来弥补这件事。

    姜莞点头:“那我也去凑凑热闹好了。”

    圆圆惊慌:“女郎,那种场面会很乱的。您还是不要去了。”

    零零九叹气,只觉得圆圆还不清楚姜莞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陷入困境的。哪怕她每次看似单独与谢晦出门,暗中总有许多护卫护她周全,绝不会让她陷入险境。

    姜莞却从不曾说过此事,只是对着谢晦假惺惺一笑:“谢晦,你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谢晦神色冷淡,淡淡点头。

    他这个神情该是做出摇头的动作,可他偏偏的确是点了头,看上去十分违和。

    姜莞在脑海中啧啧:“你看,打一大棒给个胡萝卜不仅对驴很有用,对男人也很有用呢!”

    零零九懵懵懂懂,觉得好像是这个道理。

    “你看,我平常对他越差劲,稍微对他好一些他就觉得我需要他啦。”她十分活泼地解释,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有什么问题。

    陈家施粥当日很快到来,姜莞早上本就起不来,又因为是冬日,房间里暖和,更是怎么也叫不醒。最后到巴中城时太阳已经快到头顶上方。

    今日是冬日里最冷的一日,虽然出了太阳,但日光照在明晃晃的大地上不见半分暖意,只有入骨髓的冷。

    姜莞双手揣着,缀了毛的袖子中藏着暖炉。她整张脸藏在帷帽下,看着眼前排出几里的队伍瞠目结舌:“好多人啊。”

    谢晦眉头微锁,只见长龙似的队伍在街上拐了又拐,一条街被占满,又顺延到另一条街。五条街上都是满满当当的人,队伍最前的那几人头上落满霜花,经太阳一晒也不曾融化。可见是在此苦等了至少一个天黑到天亮的时候。

    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矮小脆弱,站在凛冽的寒风摇摇晃晃,仿佛一阵大风来就能将他们悉数吹趴下。可他们还是咬牙站着,从下颌可以看出他们的确是在发力。大约不坚定住这股力道他们就要泄气,无法再支撑下去。人活着有时候就是靠一股精气神。

    而陈家只开了两间施粥的粥棚。

    姜莞和谢晦站在陈家其余铺子下门前看着,一眼可望遍全景,包括粥棚。

    说是施粥,煮粥的大锅里并没有几粒米,熬得一副清水样儿,几乎能照见人影。施粥的东家拿大勺子舀粥往经不知道多少人喝过的碗里一倾,碗里便有了一碗说是清粥的白水。

    队伍里头一个人立刻上前抢似的将碗夺过,直接将粥灌入口中,依旧不觉得痛快,于是拿着碗并不肯还,作出哀求的样子:“东家,再给我喝一碗吧,求你了,我饿啊!”

    东家烦躁地骂道:“狗东西,快将碗还来!一人只有一碗!多了没有!”

    这人只哭着哀求:“东家,求你了,我只要再喝一碗,一碗就好!这只有一碗实在不够喝啊!”

    东家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耍赖惹恼,就要打人。然而想到老爷的嘱咐,他眼一瞥那人身后的长队有了主意。

    姜莞用胳膊肘撞撞谢晦问:“你觉得该不该再给这人一碗?”

    谢晦冷静到一种冷酷的地步,直言:“不该,既有法纪,便该遵守。”

    姜莞啧啧两声又问:“换作是你,你要如何处理这事?如果你是那个给人盛粥的东家。”

    谢晦便将自己代入,设身处地思索:“三令五申后不听者便命人拖走。”

    姜莞叹口气:“你看看人家是如何处理的。”话里话外对谢晦的处理方式很不满意。

    只见那盛粥的看也不看哀求着要再喝一碗粥的这位,而是对后面排队的人道:“他要多喝一碗,你们中间有人可能没得喝,因为那一碗被他给喝掉了,你们看他该不该喝这一碗粥?”

    人们的目光一下子变得不善,纷纷道:“不该!快滚!”

    盛粥的东家作苦恼状:“可是东家说了,不许我们粗暴地对待你们。这人不愿意走,我也实在是没什么办法,只能在这里拖时间。”

    队中能听见他话的百姓根本不用他多说,主动上来将之拖出队伍,又踢打起那人。

    那人连声告饶,人们却红了眼,将他当作是什么有杀父杀母大仇般下死手打。队伍里其他不明所以的人拿眼看着,没人帮忙,也没人敢上前越过这些打人的人去领粥。

    求饶声没了,打人的人才渐渐清醒,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和这人无冤无仇,可刚刚为什么下如此狠手呢?

    他们收回了手,惊恐不已地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一下子四散而开。

    “他,他是被冻死的!”

    打人的人中有人这么道。

    人们像是溺水将死之人找到了求生的浮木,纷纷巴着这句话道:“他是被冻死的!“

    那人再也喝不上一碗粥,浑身上下都是淤青,手上还继续保持着握姿。只不过手中的碗已经不见,被人夺了献宝似的交给盛粥的东家。

    盛粥的眼中满是讥诮,宣判结局:“没错,这人受不了冻,竟然被活活冻死了,好生可怜。”他召来下人将这人的尸体拖走,队伍重新恢复平静。

    这人不是他们所杀,是这些同为流民的将人弄死,说出去也是这些平头百姓为了抢粥大打出手罢了,可影响不了陈家的名声。

    接下来好一阵没人再求着要多喝一碗粥,百姓们乖巧得过分。

    零零九目睹一切:“那人分明是被活活打死的,不是被冻死的。”

    “那又怎样?”姜莞看着人们傀儡似的领粥喝粥随意答道,“反正只有活人能说话,说他是怎么死的就是怎么死的咯,反正也不会有人为他叫屈。”

    她将零零九说得无言,又去问谢晦:“你觉得怎样?那人的处理方式可是比你高明多了?”

    114.  第 114 章   我要你为天下女子正名

    谢晦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出声, 姜莞也不催他,用脚将铺子门前的小石子儿由左脚踢给右脚,又从右脚踢回左脚, 显得无所事事十分无聊。

    他刚从思绪中抽离,就看到姜莞的幼稚举动,沉默地盯着瞧了许久。

    直到她抬头看他,他才开口:“那个人死了。”他看样子虽然不大在乎别人的死活,但在他现有的观念中, 有人死并不是一件好事。

    姜莞听到他说话, 用脚尖儿一脚将石头踢走道:“死了又怎样?”

    谢晦:“死人不对。”

    “日日都有人死,怎么不对?”姜莞挑眉,明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刻意曲解。

    谢晦说得具体:“那么死不对。”

    “怎么不对?”姜莞问。

    “将人打死, 有违律法。”谢晦一板一眼道。

    姜莞瞥他:“那你去报官啊。”

    谢晦也不傻:“我是逃犯, 去了先抓我。”

    姜莞忍俊不禁, 隔着面纱笑看向他:“你知有不平,却不报官,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何必伪善呢?谢晦。”

    谢晦的心忽然被她击中,倒不是她的美貌或性格打动了他, 而是因为她那句话。

    本就不是什么好人,何必伪善。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学他人做人算什么, 今日方知晓, 是伪善。

    “你娘只要你做个好官,又没要你做一个善良的官。所以谢晦,你何必让自己去适应你并不适从的东西呢?”明明二人之间有两道面纱相隔,谢晦却觉得自己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一种充满诱惑、恶意而让人无法拒绝的目光。

    “你天生就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感情, 何必委屈求全,假装自己是个正常人呢?很累吧。”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谈及他的不同之处,且这一次她挑得更明,没有一笔带过。

    谢晦不言不语。

    零零九感到不大对劲,可它并不能插手这一切,唯有在姜莞脑海中空喊:“姜莞,你在说什么?”它再度感受到一种剧情完全不受它掌控的心慌感,上一次有这种感受还是在姜莞跳崖的时候。

    只不过那次它看到姜莞背后的“翅膀”时很快安下心来,而这一次它却对姜莞这一番话产生的影响而感到茫然。

    连它听了这些话都有说不出的感受,遑论当事人谢晦。

    “告诉我,你真觉得那人死了很可惜,又或是很可怜么?”姜莞像极了一条诱惑人的美女蛇。

    谢晦轻轻摇头。

    “那你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他最终道。

    “你可以按你自己的想法来,没有感觉就是没感觉,何必告诉自己那是错的呢。错只是对于有感情的人进一步说是有道德感的人来说的,你没有这东西,又何必与世人一致?”姜莞舌灿莲花,零零九有预感谢晦会在失控的道路上一往无前。

    “那样我会很快被旁人发现我的不同。”

    姜莞抿唇一笑,气定神闲:“你就一定要心口如一吗?”

    谢晦看她。

    “你可以装着正常人,但用你自己的思路思考事情呀。”她慢慢揭开自己的真实目的。

    “我不懂。”

    “人要学会伪装,所想与所做并不一定要一致。你用所做来迷惑他人,用所想在暗地里行动。”

    谢晦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却又不解:“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才是你该在这个世上的生存之道啊。”姜莞微笑,“这样的你才是真实的你,为什么要被世俗拘束?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其意义,你何必为了他人目光改变自己呢?”

    “而且谢晦,按照你的方法来,你只能做一个善良的官,而不是一个好官。”姜莞循循善诱,“你要完成你娘的遗愿,要按我说的做。”

    “有区别吗?”

    “善良的官只能服务一方百姓,因为太过善良是在祁国活不下去的。而好官却能服务整个国家。好官不等于纯善,能将国家和人民利益最大化的官才是好人。善良的官珍惜每一条性命,好官则懂得取舍。”姜莞不紧不慢道。

    零零九立刻道:“你胡说,他按照原定路线走也会成为一介正直权臣!”

    姜莞笑嘻嘻在心里与它对话:“那你告诉他呀,你去说,我不拦着你。”

    零零九崩溃:“我说他又听不到!”

    “那你就闭嘴,少来命令我。”姜莞陡然严肃,将零零九吓了一跳,不敢再作声。

    谢晦接受了巨大的信息量,再度不出声。

    而队伍中此时又有变故,又陷入了哗然。姜莞与谢晦顺势一齐看去。

    有单人前来排队的,自然也有拖家带口一起来的。

    眼前便是一家七口终于排到队伍最前,除却父母外是四个闺女一个儿子。闺女手牵手站着,亲娘抱着儿子,地位一眼分明。

    盛粥的东家利索地舀了七碗粥给七人,父母各急迫地喝下自己那份,儿子女儿都端着粥没动。

    二人一口气将粥灌了,才管儿女。

    闺女们眼巴巴瞧着父母收了四碗粥都喂给弟弟,才听见娘道:“你们四个分着将这碗粥喝了,省得又抱怨我们只疼你弟弟。一人喝一口,都不许多喝,听见没!”

    四个女孩儿怯怯点头,乖巧地将分喝了一碗粥,每人只得了一口清水似的稀粥,都意犹未尽地舔舔嘴。

    与黑胖的弟弟比,四个女孩又矮又瘦,还不及他身量高。偏偏他是被母亲抱着的,仿佛脚一沾地就会死。哪怕亲娘的胳膊上青筋都累出来了,也不舍得撒手。

    姜莞看着这幕冷笑,语气沉沉问:“有什么感受。”

    谢晦虽无法与人共情,却察觉出她话中不善,意识到她生气了。他灵巧地运用刚刚姜莞传授他的东西,违心道:“愤怒。”这是他揣摩她的情感后得到的感受。

    姜莞被他气笑了:“让你学你用来骗我是吗?”

    谢晦抿唇,不知道怎么说。她又让他学这些,又怪罪他将这个用在她身上,实在很难搞。

    姜莞却忽然笑了:“你该愤怒,记住,日后你遇到这样的场面便要愤怒。”

    谢晦并不知道愤怒是什么滋味。

    “谢晦,我教你良多,你该报答我。”姜莞强势开口。

    谢晦“嗯”了一声,是同意的意思。他现在还全未学了姜莞那一套去,尚且知道有恩必报这回事,不得不说姜莞拿捏他实在拿捏得很好。

    先确定自己在谢晦心中的教导地位,再潜移默化地教他良多。他受她影响,不由自主地便听她的话。若是按照一般攻略谢晦,他这人永远也不会爱上谁。

    “你若哪一日发达了,要答应我一件事。”她十分严肃。

    谢晦被她带得不由自主正经起来:“什么事?”她上一次要他答应的还是这辈子不许娶谢明月。

    “我要你为天下女子正名。”姜莞望向他,目光凛冽如刀,“男尊女卑的臭规矩,我要你打破。你肯不肯答应?”

    谢晦反倒是三人中最众生平等的那个,他对一切没有感情,倒让男女在他眼中都是一般,皆为蝼蚁。

    因而他只牢牢记住这是她的命令,尽管对她的想法并不了解,却愿意照做,因而毫不在意地点头:“好。”

    “记住你的话。”姜莞道。

    零零九:“你要放过他了吗?”她开始铺起后路,实在让它觉得她有放弃谢晦的意思。

    姜莞惊讶:“怎么可能?我现在又杀不掉他,谁知道他日后有什么奇遇万一飞黄腾达了,继承一些我的意志也不至于太糟糕,算他能为恶心人的世道出一份力。”

    “你就不怕他学了太多去万一他真有那么一日你对付不了他了呢?”

    姜莞笑:“别忘了这些招数是谁教给他的,不要班门弄斧。”

    她胸有成竹,自信笃定。

    姜莞同零零九说话,在谢晦看来却是不言不语。她鲜有不怎么说话的时候,谢晦很不适应,反倒阴差阳错地深刻记住她厌恶眼前这一幕。

    她很快回神问:“若是你,你该如何处理眼前一幕?”

    谢晦意识到她说的是父母偏心这件事。

    他很快想出自己的对策:“勒令一人一碗,这也是本有的要求。”

    姜莞含着些意义不明的笑意问:“若他们说这是他们的家务事呢?”

    谢晦显然对这些家长里短的关系并不适从,由一条队伍的事变成一家之事后他便感到棘手。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家中只有他和谢明两人,而他是家中掌握话语权的那个,并没有见过什么家长里短,对此毫无经验。

    他的聪明在与学习能力很强,而对于未曾涉及的部分,他学得快,却仍需要经历一个学习的过程。

    谢晦答不上来,皱眉去看那东家的处理方式。只见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直接将此事揭过。

    谢晦抄无可抄。

    姜莞皱眉:“这个你就不要学他的了,我教你。”

    谢晦洗耳恭听。

    “你要将一切主动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占得先机,先发制人。譬如他们说这是自己的家务事,你就要将事情重新推到你能做主的情境下。我已经讲的如此简单,你说一说该怎么做?”姜莞宛如严师。

    115.  第 115 章   姜莞的心是铁打的

    谢晦顺着姜莞有关“主动权”的话往下想, 思索如何将一家的主动变为一条队伍的主动。他不愧为男主,有姜莞的提点很快掌握窍门:“一人一碗是队伍的规矩,不是家事而是公事, 若让旁人学了这习惯,用武力迫使别人要粥,又声称是一家人,那该如何?”

    他先交了答卷,才说起心路:“将问题由个人转嫁到所有人身上, 像那个东家处理第一件事那样, 一旦多数人的利益受到损害,他们就会自发维护原有条例。”说完他望向姜莞,等她点评。

    姜莞点头:“学得不错。”让她窥见了上天对男主的厚爱, 一颗聪明的脑袋。

    谢晦第一次得到姜莞正儿八经的夸奖与认可, 心湖却像一潭死水, 没有任何波澜。他不明缘由地在衣袖下蜷紧, 头一次对自己感受不到任何情绪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或许是不甘。

    但他没有感情,只感到心中空空的,没有喜怒哀乐。

    他哭和笑都是从他人那里学来,经过长时间的模仿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他通过大量的学习已经能够在完美的时机适时表现出哭、笑或是其它神情来融入大众,让自己泯然众人, 不成为异类。

    就连他下意识的皱眉也不过是在无数次重复下建立起的条件反射。

    他观察到人思索时偏爱皱眉抿唇,便连细微的神情也学了去。后来他学着做一个人们口中常说的沉默寡言之人, 许多表情便能省下, 只不过那些微小的习惯还保留着。

    但那不是属于他自己的神情。他不会哭,不会笑,不会发怒。他常常能感受到自己在某一个节点该对姜莞笑,却没有应有的喜悦。

    现在谢晦知道自己要笑, 却感受不到被姜莞夸奖后的欢喜。他若是正常人,会欢喜的。

    可他偏偏不是。

    姜莞不知谢晦脑海中百转千回,有些累了。她一本正经:“谢晦。”

    谢晦先看向她,再看队伍,以为又有什么变故,她要借此考教。

    说来也怪,姜莞似乎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每每与他一起出来总能遇到许多事,她也总能借这些事教她许多。

    但未卜先知显然是无稽之谈,只能说祁国已经不太平到一种地步,处处都是事。

    他没见队伍异常,便问:“怎么了?”

    “我站累了,你去给我找凳子。”她不是在商议,而是在命令。

    谢晦环视四周,选定大约能为她找到坐的东西的地方,才对她道:“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走。”

    “好。”姜莞乖巧应道。

    谢晦便去为她找东西坐,走远几步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她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这才彻底放心往不远处卖布的铺子里去。

    姜莞确定他暂时并不能回来,方哆哆嗦嗦地伸出左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就这一下,她暖和许久的左手一下子冻得发热发疼,重放回暖炉上捂也觉得炉子没手热,冷过劲儿了。

    暗卫不知从哪里出现,一下子跪在她面前。

    姜莞有话直说:“等我快要走时会给你手势,你去叫人告诉陈管家这里有可疑之徒,让他派人来捉。”

    “是。”

    姜莞只吩咐了这么一句,暗卫便又不见了。她找不到自己之前踢的那枚石子,一下子感到十分无聊,只好无所事事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队伍。

    零零九:“我就知道你不会这样安分地站在这里。”

    姜莞不解:“我哪里不安分,我又没有乱动好不好。站在这里白看人施粥那么久,看看他们能不能抓到谢晦,也算送他们一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礼物。”

    “自己掌握的……礼物?”零零九已经完全搞不懂她。

    “没错!如果他们能抓到谢晦,就可以把他送去官府。如果抓不到,那就是他们自己没用,什么也得不到。究竟是不是礼物,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端看他们的本事罢了。”姜莞胡说八道。

    “我看你只是想折磨谢晦。”零零九揭开真相。

    姜莞叹气:“我只是太没意思了,顺便告诉谢晦这世上谁也信不得!”

    零零九:“可他明明是去为你找东西坐,好让你不那么累。”

    姜莞语气冰冷:“这和他有可能与谢明月合谋杀我有关系么?”

    零零九始知她什么也不曾忘,只是平常不喜欢拿出来说。

    谢晦很快回来,真让他弄来一张交角的椅子来,椅子上甚至还有一张不新不旧的坐垫。他将椅子在房檐下摆好,对姜莞道:“坐吧,这坐垫在库房中放久了,看上去旧,其实还是新的。”他清楚她的秉性,挑剔得很。

    姜莞啧了声缓缓坐下,一下子舒服许多。她晃了晃站得有些僵硬的腿,难得愿意和颜悦色地与他说两句话:“你站在这里。”她懒得伸出手,用脚尖点点希望他站的位置。

    谢晦依从她站了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为她将风挡住。

    她的需求得到满足,终于肯安分一会儿,实际上是缩在椅子里打盹儿。

    看人施粥是件很没意思的事,在没有意外前一切都是重复,不断重复。这样一碗连米也没有一粒的水能够让多少人饱腹?每个人喝的不过是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好像喝了这碗水他们就重新吃饱,不会饿死。

    其实一碗粥下去反而让人更饿了。人们听到胃里晃荡的水声反而心慌,更因为没有实物来填肚子而空虚。但人们也不敢再多要一碗,有前车之鉴在那里摆着。

    她悄悄闭上眼睛,反正有帷帽遮挡,偷偷休息一会儿也不会被发现。

    谢晦则对这样不断重复的事习以为常,毕竟他的成长过程就是在不断重复地学习当中度过。

    有前面的事作为铺垫,后面排队领粥的百姓谨慎许多,不敢再多要什么。队伍更迭的速度飞快,可依旧一眼望不到头。

    锅里的“粥”也换了又换,越换越清澈。最开始那一锅还能看到些米粒,后来米粒没了,“粥”的最上层还浮着一层白花花的米油,到最后完全是煮了一锅清水。

    姜莞本来只是闭目养神,养着养着便睡着了。

    谢晦低头看她时见她一直是同样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明白过来她大约是睡着了。他知道自己若是正常人,这时候也该有不同的心情。

    但他只能感受到心中死一样的静寂。

    谢晦稍微侧过身去,正好能为姜莞挡住更多的风。

    零零九看见他这样的举动内心复杂,却不会自讨没趣将之告诉姜莞。因为谢晦永远不知道无论他是善意还是恶意的举动,都只会让她恶心罢了。

    姜莞的心是铁打的。

    正当队伍大概就会这样平静地运行直到结束,总有变故出现。

    姜莞是在一片哭声中醒来,睁开眼看到挡在自己面前的谢晦后踢了他小腿一脚:“让开,挡着我看了。”

    谢晦让出些位置正好让她看见队伍里发生了什么。

    这次是老妪抱着小女孩在地上哀哭,话里满是乞求:“东家,是我错了!你要罚就罚我,求求你再给我一碗粥,我这苦命的小孙女要饿死了!你打我、骂我都行,求你再给我一碗粥,求求你了,可怜可怜我们吧。”

    “她怎么了?”姜莞刚睡醒,自然而然感受到些冷意,下意识将自己缩起来。

    她将过错全部推到谢晦身上:“你将我全部挡住了,我什么也看不到,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才不是因为她自己睡觉睡过去了。

    谢晦瞥见她的动作,习惯性地皱眉,还是将正事与她说明:“那抱孙女老人家是今日守了一夜排在队伍最前的人,她和孙女领了粥喝后又重新排起队。刚刚又轮着她,盛粥的东家一下子把她给认出来了,揭破她排了两次队。老妪胆小,一下子认了,如今正在求情。”

    姜莞感慨:“真倒霉,怎么就将她给认出来了?”

    谢晦应道:“因为她抱着孙女,又是一开始排在队伍最前面那几人吧。”

    老妪头发稀疏花白,浑浊的眼里满是不知所措的绝望。她的外孙女被她用外衫紧紧包着,只露出一个同样稀疏的发顶,大约是年纪还小怕见风,受不得冻。

    东家厌烦地看着这苦苦哀求的老婆子,恶意袭上心头:“这里排队的谁不可怜?就你和你养的这赔钱货不一般?你个老滑头,多亏我眼尖认出来你,不然你是不是还要排第三次第四次!”

    他骂骂咧咧许多句:“快滚!像你这样不规矩的老婆子就该饿死!”

    谢晦听到姜莞幽幽问他:“这老太不守规矩,你也觉得她该死么?”

    谢晦摇头:“她罪不至死,不过的确坏了规矩。”心知自己说谎也瞒不过姜莞,他索性将自己所想如实道来。

    姜莞又问:“那她这样可怜,小孙女将要饿死,该给她一碗稀粥喝么?”

    谢晦再度摇头:“不该,开了这口子后人便会漠视规矩,人人都来说自己可怜,要多求一碗粥喝,是不是人人都该给?”

    姜莞语气中不辨喜怒:“继续看看。”

    谢晦转过眼来重新看起,场上的纠缠已经到了尾声。

    施粥的东家显然对这老妇人已不耐烦,重新祭出上午时分那样的法子,发动她身后排队的人将她赶走。

    只不过这次人人收敛许多,倒不是可怜她,只是怕再惹上人命官司。

    老妇人被人从粥棚前拖走,因为被拖行,两条腿在路上荡出两道深深的痕迹。她被重重甩在一旁,一个不留意,怀中的女童便被甩了出来。

    女童在地上滚了几滚,已经硬了,脸色青紫,看上去死去多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怪叫:“老太太,你将你孙女给捂死了!”

    116.  第 116 章   自戕

    老太太大概是疯了, 她扑上去抱着那个死了多时的可怜女童低头不说话,谁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正因为她没什么动静,刚才勇敢拽她的人反倒怕了, 说来也怪。

    人们不怕她哭天喊地,倒怕她什么动静也没有。

    一个老太太又能将一群人如何呢?他们可耻地生出了退却之心,连盛粥的东家也怕了,生怕这个老太太受不了孙女死了的打击要干些祸事出来影响他们陈家的门楣。

    东家眉头拧成两条麻花,只想尽快打发了她:“你不就是想多喝碗粥么?来, 给你就是, 喝完赶紧滚!”态度依旧不大好。

    “晚了。”老妪发出一道让人一下子没听懂的声音,像是锯子在锯木头。

    东家勉强分辨出她在说什么,当即勃然大怒:“你孙女是你自己紧张!你将她给捂死了!关我们什么事?我不追究你捣乱已经是看你可怜放你一马, 你还要蹬鼻子上脸, 一碗不够是吧?”

    老妪被他吼得哆嗦, 无神的眼珠终于转转, 看清楚自己怀中小孩已经没了气息。她因为憋胀瘦弱的身子显得胖了一些,只是看上去依旧像只瘦弱的小猫。

    老太太嗬的一下放声大哭:“我,我将孙女给捂死了!”

    众人等到她的反应,齐齐松一口气,看她不起。他们怕得是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迁怒他们。然而看到她只会哭,他们便放心了, 甚至纷纷用恶意的眼神看向她。

    “看, 这老太太自己做恶事紧张,将她孙女给捂死了,好可怜的小孙女!”

    “是啊,孩子被捂死之前难道不会有挣扎吗?她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我看她就是故意如此, 想讹东家的粥喝!”

    老太太慌忙解释:“不,我没有!我怎会害我的孙女!我想多求一碗就是为了让她多喝一口。”

    人们却不听她的解释,从中发掘出些乐趣来。他们知道这老太太疼孙女,却故意充满恶意地消遣她。

    看着她无措地解释,他们感到快乐。

    “你看被揭穿,于是不敢喝这粥了。”

    “就是,不过她也有可能真没感觉到她孙女死了,毕竟她孙女那样瘦弱,和个鸡崽子似的,哭只怕也哭不大声。”

    “哈哈,不过这么憋死比平常还要胖上许多,老太太应该开心才对。她孙女活着也不见得能这么胖呢?”

    ……

    一言一语如刀剜在老太太心上,巨大的愧疚以及人们的刻薄让她再承受不住,凄厉地叫了一声,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站了起来,还在肆无忌惮发散着恶意的人们顿时闭嘴,暗怪她竟然还敢有脾气。

    她目光扫过所有人,没有从他们身上得到一分善意,心里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人们重新畏惧她,不敢看她。

    她大吼一声,人几乎是飞了出去,一头撞在陈家关着的铺子前,死了。

    良久没有声音。

    “至于吗?”有人不愿承担逼死人的骂名道。

    “就是,孩子又不是我们捂死的。”

    他们逼死了人,心中没有什么愧疚,只怕老太太死了之后冤魂索命,语气终于放软。

    东家反应半晌,看着自己铺子前的死老太太最终骂了一句:“晦气!”又叫人来将铺子这里清理了。

    一日之内闹出了两条人命,人们却麻木不仁,只将人命当作数目,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反正死的不是他们自己,他们只会高高挂起,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可是会经历这些。

    施粥重新开始,每个人都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队伍重新恢复了井然秩序。

    姜莞冷眼看着,没了捉弄谢晦的兴致。她原是打算打手势让暗卫出面救一救这老妪,谁知道老妪一个不察将孙女给捂死了,看样子也没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与勇气,更没脸再活着,便由她去了。

    “你去,将她和她那孙女好好葬了。”姜莞指挥谢晦。

    谢晦任劳任怨:“我先去将椅子还了。”

    姜莞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起来,拖着脚跟他去还凳子。他在布店将椅子还了,取回押金,姜莞好奇:“你哪来这么多钱?”

    “抄书、为人写文章,还有许多副业,诸如一到巴中城来也会代人写信,帮人取名等等。”谢晦交代得清楚。

    姜莞之前一直好奇他虽聪明,为何科举能一试即中。若无练习,连答题范板也不知晓就能让人青眼有加,未免太离谱。

    原来他给人当过枪手,熟知考程,难怪如此。

    说话间谢晦已经妥帖地将一切办好,带着她出了布铺门,抬尸体人的去向并不难找。

    每座城城外都有乱葬岗,城中突然死了无人认领的尸体一般都会被丢到乱葬岗去,任由风吹日晒,由老天收走。

    陈家的下人干活很慢,二人抬着一具尸体半天也没走多少路,大约是不想回府上干活,一路上磨磨蹭蹭,鞋底都要被蹭掉。

    姜莞与谢晦很快将人追上,谢晦用两文钱将两具尸体买下。抬尸体的两个下人见鬼似的看他,似乎觉得他有什么特殊癖好,急急忙忙走了。

    已经有人帮忙处理尸体,他们还能白赚两文钱,虽然诡异,但也是天大的好事。

    姜莞跟在谢晦身后远远的,她有苦力,才不愿意自己沾手这些事。她与他对话声音要高两个度才能确保他听见:“谢晦,你累不累?”

    “不累。”谢晦背着老太太,手里抱着女童。

    姜莞手上的暖炉已经变温,她“哦”了一声,没继续说话。在寒风中说话实在是件费力费神的事。

    直到谢晦走走停停终于在乱葬岗外一处算得上平整的土地前停下,这里之所以没被占做耕地,是因为乱葬岗那里实在难闻,在这种地太昧良心。

    他将尸体放好,又去乱葬岗外取挖土的铁器。尽管岗中的人都是被直接丢在那里,并没有人会为他们挖个坑,但这些铁器是从过去一直传下来的,之所以没被偷是因为人们嫌晦气,怕偷了沾染上阴气了。

    姜莞趁谢晦取铁锹,慢吞吞到并排而放的两具尸体前,蹲下身子看着他们。

    她一言不发,让零零九感受到一种沉默的窒息。它跟着姜莞的视角一起看,觉得这些人可怜极了。

    “你觉得是谁的错?”姜莞忽然问零零九。

    零零九:“什么谁的错……”

    “事情发展至此,这老太太和她孙女的死是谁的过错?”

    零零九憋屈极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它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具体该怪谁,怪老太太不小心捂死了闺女?怪众人逼死了老太太?

    表面上看事情的确如此,但要这么承认它又觉得远远不够。

    它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又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

    “怪你。”姜莞毫不留情地指责它,“世道的错,就是你的错。”

    零零九委屈极了:“可我,我也无法控制这些事情发生。书中走向是已经安排好的,我只能监管无法破坏。只有在外来者出现时,我才能找出人来进行驱逐。”

    “你看着书中故事发展对此从未有过任何触动?”姜莞问。

    零零九尴尬:“我都只看着男女主的故事,不知道其它地方是这样。”它隐隐约约知道,但总下意识告诉自己这些炮灰不过是书上的一句“众人”、“人们”又或者是“祁国百姓”,本就是为了推动剧情的发展,在它那里根本算不上人,所以它不在乎。

    如今姜莞语气平静,反让它如被当头棒喝,一下子无地自容。

    “我们都是人,不是只有男女主是人。”姜莞的语气平平淡淡,却让零零九感受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

    它一直逃避的问题不得不直视,即它从来没将自己世界的子民当人看过。

    零零九羞愧难当,终于艰难道:“对不起。”既是对姜莞。也是对世上所有百姓。

    “没关系,只希望你日后不要只想着男主。”姜莞只是在钓它是不是还有她所不知道的能力,顺便让它摆正太低。

    可惜零零九的确废拉不堪,没什么多余的本事。

    “我会渐渐改的。”知道每个人都是人而不是一个代称。

    姜莞不置可否,慢慢站起身等着谢晦过来。

    谢晦很快拿着铁锹回来,对姜莞道:“你站远些。”

    姜莞不需他说便站得远远的,看他挖坑。

    他下地干活惯了,挖起坑来也是信手拈来。

    尘土飞扬里姜莞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你觉得她们死了是谁之过?”

    谢晦挖着土回答她:“女童之死为老太所为,是老太之过。纵然她初心为善,担心孙女哭出声被人发现,但孙女确实为她亲手所杀。而老太之死为人言所致,若论罪责,在场出言嘲讽她之人都有过错。但她是自戕,说白了是自己杀了自己,并不能追究旁人过失。”

    姜莞又问:“若你为官,该如何断案。”

    “老太已死,无亲朋好友。着人为她下葬,不论其罪。”谢晦语气冷硬。

    “好……好不近人情啊,为什么是老太之错?她最多就是失手捂死了孙女,还有大罪?”零零九无法理解谢晦的判罚。

    姜莞:“杀人偿命,无意杀害孙女便不是杀人了么?若是如此杀父、杀子、杀妻等等只要冠上无意之名,便能网开一面?而且祁国律例中自戕有罪,连死也不能自己选。老太是在这世上再无亲人,若有亲人,还要连坐。”

    零零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姜莞又问谢晦:“老太死事传开,后几日施粥会有什么影响?”

    117.  第 117 章   钱大人来了

    谢晦需要沉思, 暂时停下手上动作打算先回答姜莞的问题。

    他手上动作刚停,就听见姜莞叫他:“不许停,一边挖一边想!”摆明了在为难人。

    谢晦倒顺从, 一面挖地一面打腹稿,斟酌词句。他很快有了想法,慢慢开口:“一旦破例,其他人就会大加效仿。”说完这句他意识到后面粥棚会面临怎样严峻的问题。

    或许不止会影响粥棚,道德上的束缚一旦松脱, 秩序就不复存在。

    “旁人效仿老妪为了多喝碗粥, 或许也会捂死个把小孩。”谢晦慢慢开口。

    姜莞点点头:“不过他们是不忍心捂儿子的,要捂只会捂闺女,正好还能少几张嘴吃饭, 这是闺女对他们唯一的用处。”

    “稍微狠不下去心的会去捂别人家孩子。”她补充。

    零零九无言:“这算是什么狠不下心啊!”

    姜莞回它:“杀别人的负罪感要低一些。”

    “都一样是杀人。”零零九无奈。

    “是啊, 都一样是杀人。”她学零零九说话。

    姜莞又对谢晦道:“开了这个头, 人们的道德被拉到最低, 接下来犯其它恶事也就不难。陈家施粥一日便死了两人,更可能造成了失序后果,你怎么想?”

    谢晦已经挖出一个浅坑,对姜莞这个宽泛的提问最终不确定道:“好心办坏事?”

    “你觉得他们好心?”姜莞挑眉。

    谢晦:“或许陈家施粥目的并不单纯,但施粥并不是坏事。陈家想通过施粥达成一些目的, 说明在他们心中施粥也是一种行善,行善是好心。”

    姜莞嗤笑一声。

    谢晦记得她便是陈家人引着来村子里静养的, 他原以为她是陈家的女郎, 后来看她吃用贵重,便是陈家也供不起。

    最让他确定她不是陈家人的还是她的言行举止,绝非等闲。

    “好心不好心不说,陈家确实是在做坏事。”她慢慢道, “有些人不该死在今日,没被冻死,没被饿死,反倒因为陈家施粥没了命。不过这世道死了还是解脱,就此一生营营苟活是来人世间受罪的。”

    姜莞:“你这么评价陈家,是觉得陈家还可以?“

    谢晦:“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姜莞轻哼:“张家的确又蠢又坏,陈家是比张家稍微聪明些的蠢,同样很坏。两家收的一样多税,人们却骂张家,对陈家则感恩戴德,也是很有意思。”

    “所以,看一个人不要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当然做法也分明面上与背地里,了解到的越多才越明白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此次施粥后,陈家的名声大约要在巴中广为流传,可他要好名声是为了什么?”姜莞笑了,“若只是为了声名显赫,有张家给他垫底,陈家再怎么烂也会是百姓心里菩萨。”

    谢晦眉头微皱:“是为了什么?”

    “他们的脑子也想不了太长远的事,未来一月内巴中城里最要紧的事是什么。大约就与那事有关。”陈家自打对外声称要施粥的时候起,姜莞就心知肚明陈家真正是在图什么。

    谢晦一怔,手下动作慢了起来,不确定道:“是钱大人?”

    “是。”

    姜莞看着他挖坑又道:“用百姓自己种的粮来做好事,还能得到人们的称赞,人好像总是忘记谁是造成他们痛苦的根源。如果东家不吃这样多税,他们也不会沦落到需要赈济的地步。但他们好像永远只记得是赈济的人救了他们,真奇怪。”

    谢晦与她说说停停,坑很快就挖好。他将人的尸体放入坑里,祖孙合葬,又重新填土。

    印着这事,姜莞回去路上也没法让他背。二人在路上遇见不少人,都在说陈家施粥的善行,对他们感恩不已,看样子这些都是得了陈家一口粥喝的人。

    直到回了谢家村,就连村子里也在对陈家赞不绝口。

    谢家村村民虽然抢了谢晦的粮,差不多够过冬,然而他们还是去排队领粥喝了,能省一顿自家口粮算是一顿。

    陈家施粥要施整整三日,他们打算日日都去,这样就能省下三顿口粮,省一粒米都是省,自不必说三顿。

    人人都在说着陈家究竟有多好,陈老爷拥有一颗怎样金子般善良的心。

    而施粥所带来的坏影响也在持续,的确有人捂了自家闺女为了多喝一口粥。老太太是无心犯错,他们则是全然地刻意杀人。

    为了一口粥杀一个人听起来是一件十分离谱的事情,但这样的事确实发生了。在饥饿面前,人变得和动物没什么分别,完全由本能驱使。

    巴中人的下限越来越低,城里一片混乱。

    而人们依旧在歌颂着陈家施粥的善行。

    施粥之后,钱大人便来巴中了。

    钱大人看到的是地狱一样的巴中,满是暴力、尸体、肮脏的一座城。他做足了钱青天的样子,本来是要装模作样地来体察民情,始料不及民情至此。

    他甚至被巴中人偷袭,若不是有护卫护着,他差一点被抢!

    愤怒的钱大人找上巴中县令,雷厉风行地质问他巴中风气怎如此差,倒不是对这个腐朽的人间有多不满,重点在于为自己出气,他无法接受自己差点被人抢这回事。

    县令尚不知道这回事,惊慌地过来见人,没忘带着他那宝贵的五箱金子。

    他巴结十足地对钱大人下拜:“下官拜见大人,大人莅临我巴中城,有失远迎还望大人多多包涵。”他倒是会溜须拍马,可惜钱大人满腹的气,对巴中没有好感,连带着对县令也厌恶极了。

    他不会过多表现出自己的不满,因为一位清官是铁面无私的,既不会被糖衣炮弹打倒,也不会十分记仇。

    他不冷不热地问县令:“适才我去巴中微服私访,一游之下险些遭人抢了……”

    他刚说到这,县令心里就是一沉,忙堆笑道:“那些贱民饿疯了,我会派人去收拾他们,还请大人多多包涵,多包涵。”

    钱大人便冠冕堂皇道:“一个人不会无端杀抢,定然是因为日子难熬才铤而走险!你身为巴中的父母官,却如此失职,该当何罪!”

    县令没想到钱大人一来就问罪,吓得跪着瑟瑟发抖,口中称着自己错了。

    实际上钱大人一看到巴中惨状就已然决定拿巴中县令开刀。他巡游的前几个县都很能装样子,见不到什么民生困苦,就算对那些县令下手他也得不到什么称赞,他心中有数,再加上那些县令识趣,送来不少礼物,他拿人的手短,便轻拿轻放了。

    巴中实在是个很好用来杀鸡儆猴的地方,这里的百姓过的苦,若收拾了县令,人人称赞他不过是时间问题。

    钱大人打定主意,看着县令的目光也愈发冷厉:“你错了?一个‘错’字便能让百姓所受苦难一笔勾销不成?”

    县令越听越慌,没想到这位钱大人一到他这里便会一通发火,俨然一副要他死的态度,让他很是害怕:“大人息怒,大人息怒……”

    他看此处无人,也顾不上许多,忙对抱着箱子的衙役招手,衙役们木讷上前。

    钱大人冷眼看着他动作,但觉颇为可笑。

    “大人,我备了接风宴,准备了好酒,咱们边吃边说,您不要如此大动肝火。”县令很是死皮赖脸,缠着钱大人说这些,“还有这些薄礼,请您收下。”

    钱大人沉着脸不语,也大有要看看他会给什么礼物的意思。如果是很贵重的,他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之一码。

    县令见有戏,忙将箱子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子。

    钱大人被他气笑了,五箱金子是真将他当作叫花子来打发了。他谓左右:“你们拿着金子随我到县衙外。”

    县令大喜,以为他这是收下金子了,又觉得不大对劲。这收礼的人怎么不笑呢?

    看着钱大人向县衙外去,县令急急忙忙趔趄跟上,口中叫道:“大人!大人!”

    衙门外一直有不少人,都是盼着县令开仓放粮的。如今从中走出个陌生人,人们多少新奇,不由打起精神来看是怎么回事。

    “打扰诸位了,我有一事要宣布。”钱大人和善地看着众人,当真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官。

    后面追上来的县令心道不好,忙想阻止,却被人拦下不得寸进。

    只听钱大人继续道:“我先介绍一下子,我姓钱。”他自信地望着众人,仿佛“我姓钱”这三个字已经能说明一切。

    的确如此。

    这三个字一出,人群沸腾。

    “钱大人!”

    “是您来了?”

    “真是钱大人吗?”

    ……

    百姓们的反应极大地满足了钱大人的虚荣心,他像一位亲切的长辈安抚着晚辈一样。

    “是我,是我,我到巴中来了。”

    又是一阵欢呼,人们向他诉说着自己的委屈,他就站在台阶之上静静听着,慈悲而包容。

    待人声稍弱,他才双手伸出虚虚下压,做了个让人噤声的动作后慢慢道:“我都知道的,你们受委屈了。”

    人群中有人哭起来。

    “大家放心,我知道的,我都知道。过去我不在巴中,让你们受苦。如今我来了,断不会再叫此事发生。你们的委屈,我都会为你们解决。”钱大人言辞恳切,让人不由得信服。

    百姓们听了这话感动不已,只觉得太阳终于照到了巴中城,但也有人并不肯再信祁国任何一个官了。

    钱大人对反对的声音也并不气恼,而是很心平气和地道:“我自知空口无凭,无法让人信服,今日便以此五箱黄金为证,表我决心。”

    “这五箱金子是巴中县令贿赂我所用,我虽清贫,却绝不受此等侮辱。”钱大人转头对护卫道,“你们将之拿去买粮,速去速回,我要在县衙门前放粮!”

    118.  第 118 章   密会

    “……后来钱大人的护卫果然推了十余辆大车来, 车上堆得全是粮食!在场人人都分到了粮食,当日领到粮的有许多人。”圆圆的语气中满是歆羨与崇拜,“也有人没领到粮食, 但大家都不担心!因为钱大人来了!”

    姜莞吹散茶上浮沫,好奇地问:“你受了他恩惠么?怎么将他夸得天花乱坠?”

    圆圆讪讪一笑:“那倒没有,不过很快就有了!钱大人要亲自带着官差们奔走,亲手为每一家发粮,每家都有一小口袋的粮食, 咱们也能有的!”

    姜莞挑眉看她。

    圆圆意识到自己把女郎也带上, 更加尴尬,急忙解释:“不不不,我失言, 女郎恕罪。”

    “你何错之有?我也要的。”姜莞眼睛弯弯。

    圆圆“欸”了一声, 十分惊奇。

    姜莞抿了口茶:“继续说。”

    圆圆便继续道:“还有, 县令为官多年, 收的粮食不计其数,竟然都堆在仓库中生霉!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放出些粮缓解困境!真是让人恶心,令人发指!”

    “此外钱大人说了,他只是加一成税,是县令狮子大开口, 一下子要加九成税的!”圆圆十分义愤填膺,“若只是加一成税, 今年收成好, 我们完全负担地起!都是这县令昏庸无道,坑害得我们好惨。若不是他,今年也不会白白死那么多人!”她说到最后又有了哭腔,听起来可怜极了。

    姜莞配合地叹息:“那可真是太坏了!”

    “对啊!”圆圆心有余悸地点头, “还好有钱大人。”

    姜莞微笑。

    零零九:“圆圆这么说,我都觉得钱大人是好官了,他这么做是为了百姓好吧?”

    人类太复杂,零零九不敢胡乱评判了。

    “不呢。”姜莞悠闲地喝着茶回它,“你说他为了百姓好,这肯定是不对的。他的最终目的若是为了百姓,我现在就派人去佛寺给他塑个金身了。但他这些举动,确实对百姓有益,我是个公正的人,有一说一。”

    零零九再度被绕晕,弄了好半天才明白是主动与被动的关系。

    圆圆:“对了,女郎,还有一件事和谢晦哥他们有关。”

    姜莞已经知道,但还是装不知道问:“什么事?”

    圆圆一脸喜色:“钱大人得知谢晦哥他们抗税的事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们赞不绝口呢!钱大人说谢晦哥他们有什么抗争精神,敢于和县令这种恶势力搏斗,并不屈服,他赦免谢晦哥等人的罪,还要嘉奖他们!”

    姜莞莞尔:“那真是太好了。”显得十分虚伪。

    她感慨万千:“不愧是男主,剧情怎么歪都能和大官会面,有贵人相助。”

    零零九急忙撇清:“这是剧情里没有的,我不知情。”

    姜莞:“又没怪你,别紧张嘛。我只是感叹他命好罢了,何况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零零九狐疑,她过去一直不肯让谢晦见官府的人,如今反常地愿意,实在很可疑。

    事出反常必有因,零零九直接问她:“为什么你之前不想谢晦见着官员,如今却又愿意了?”它以为是钱大人有什么它所不知道的独特之处。

    “因为谢晦已经接受了我的思想,我也要试试看他如今心性是否坚定。”姜莞似笑非笑,“他若能拒绝,算是勉强过关。”

    “他若是同意了呢?”零零九考虑周到。

    姜莞:“那就杀了他。”

    零零九:“你可千万不要冲动啊姜莞!”

    姜莞安慰它:“放心,放心,我不会搭上自己的。”

    零零九只盼着谢晦到时候一定要好好回答,千万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它倒不是对男主有什么念想,只是还有犹豫,怕男主一死世界会崩坏。

    最主要还是因为它不想姜莞就这么死了,它还是个很有人情味儿的系统。

    一日复一日,钱大人在巴中的威望越来越高,人们对他奉若神明。他在巴中惩罚贪官,广施粮食,倾听民意,安抚民心,美名已经从巴中城飞出,飘向别的地方去。

    这鼓舞了后面还未被钱大人光临过城池中的百姓们,叫他们总觉得等一等,再等一等,只要等钱大人来了一切都好说。

    好官钱大人走了巴中城一半的人家,终于有空歇息。他悄悄坐着并不起眼的马车从县衙后门离开。

    说起不能从前门走的原因,钱大人是很骄傲的:“哎,巴中城的百姓实在太过热情,我真是受宠若惊。”

    马上中坐在钱大人对面下首位置的是陈老爷。陈老爷接话:“那是大人英明神武,值得人人爱戴。”

    钱大人听他这话很是熨帖:“哎,我可当不起,当不起这些,只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情,不值一提的。”

    “人人都想见您,百姓们里甚至有一则很有趣的流言。”陈老爷十分会说话,溜须拍马也不显得刻意,还十分逗趣。

    “什么流言?”钱大人感兴趣。

    “百姓家中有男孩望子成龙的,都盼着能看您一眼沾沾仙气。”陈老爷讨好地道,话也不是完全作假,百姓中真有这样的说法,只不过流传并不广。他为了哄钱大人开心,特意拿出来说的。

    钱大人果然眉开眼笑,却装着推拒:“哎哟,这话可太大了,什么仙人?我只不过是一介俗人罢了,怎当得起如此称赞,我实在很惶恐啊。”

    二人相谈甚欢,各有目的,一路上欢声笑语,彼此都很配合着到了陈府。

    马车直接从侧门驶进陈家,确保路上没有一个人看到马车里坐得是谁。

    “贤弟,莫要太破费了,随意吃些就好。若不是你太热情,我怎么也不会接受你这邀请。哎,真是不好意思。”钱大人边走边说,腿走得虽快,嘴上还在谦让。

    陈老爷急忙谦让回来:“是我不好,多次打扰您,您还愿意见我,实在是太宽宏大量了。这顿饭就当我赔礼道歉,还请您包涵,您真是天大的好人。”

    二人推让着进了正堂,桌上已经备好冷盘。

    钱大人自然而然坐在主位,对坐在下首的陈老爷道:“你送的礼物那样多,那样贵重,我着人退还给你,你怎么又送回来了。”

    陈老爷笑:“不过是一些小小心意,在外都是不值一提的,只不过您太清廉。还请您收下吧,就当我们全巴中百姓对您的一些谢意。”

    钱大人本来就只是推脱一番,真不想收他可以一开始就不收,也不必收了再让人退回。

    陈老爷也是领会到这一点才坚持要送,不然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冒犯大官。

    菜色十分巧妙,做的看似是家常菜,都是有功夫在其中的。材料也都是挖空心思特意准备的,一桌菜看上去平平,吃起来却一点也不平常。

    钱大人一开始看见菜色时还觉得陈老爷做人上欠缺了些,夹了一筷子后瞬间态度大变,对陈老爷有了笑容。

    这菜真香!

    陈老爷看见钱大人笑了后才慢慢放心。他这一步算是铤而走险,用普通的菜色和美味形成反差,好让钱大人知道他真的很会“做人”。

    这样哪怕被人抓住,别人看见这一桌子寻常的菜,也不会觉得他们铺张浪费。

    钱大人边吃边夸:“你很用心啊,咱们就该如此勤俭节约才是,如此,这一顿可一定要吃完,不然就浪费了。”他想吃人家家的饭理由也十分冠冕堂皇。

    其实谁不清楚他的心思?只不过没人会戳穿他罢了,反而是纷纷附和。

    钱大人心满意足地开怀畅食,陈老爷识趣地不和他争抢。

    民以食为天,钱大人也以食为天。他吃得好,也觉得陈老爷照顾细致,便愿意和他说一些正事。

    他往椅子中一靠,便道:“其实我也有忧心之事,只不过苦于无人为我分忧。”

    陈老爷狠狠咬自己舌头一口让自己的嘴脸不要太急切,强忍着心急道:“若是您不嫌弃,我愿意为您排忧解难。”

    钱大人便露出欣喜若狂的神情,但又很快沉下脸来:“哎,我只怕你声名不好,还是算了。”

    “只要能为大人排忧解难,区区声名又算什么。”陈老爷看起来要肝脑涂地了。

    钱大人听得满意,装模作样地问:“你对上一任县令如何看待?”

    陈老爷看上去痛心疾首:“我与他虽有亲缘,却,哎却对他那行事无能为力。我劝不动他,只好自己开家仓施粥施了数日,但仍然力量微薄,不及您成就的一毛。”

    钱大人点头:“你行的善事我听说过,是个仁善之人。”

    陈老爷谦虚极了:“不敢,不敢。”

    “原县令成了罪人,巴中虽有我在管,但我终究有要走的一日。待我走了,巴中又能托付给谁呢?巴中城刚经巨变,我是不想让一个外人来管,外人总不比自己人爱这城池。”钱大人颇为忧伤。

    陈老爷激动地心要从喉咙眼里跳出来,他等了那么久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巴中县下一任县令这位置么!

    他咽了口口水,情绪再难平静下来。他索性一跪:“大人,我对巴中很是了解,也爱巴中百姓,愿为您排忧解难!”

    巴中城情况复杂,换个他并不知根底的人来掌握说不定他的努力全要白费。他需要一个胆子小,能行事,忠于他,了解巴中城的人。他可不能放弃一点利益。

    其实他一早便选定了陈老爷,但总不能让他自己来主动请人做官。

    索性是人便有野心,尤其是有些闲钱的。

    钱大人并没一口答应,而是矜持道:“那自明日起,你也随我到处走动,看望百姓吧。”

    119.  第 119 章   她不理解

    人们渐渐发现陈老爷总爱跟在钱大人左右, 钱大人也默许了他这样的行为。

    这让百姓们松一口气。他们还以为陈大人与原县令之间有亲,多多少少会受到连累,毕竟巴中城另一大东家张家已经受了牵连, 张老爷以及家中做过恶的下人被悉数打入大牢。

    然而钱大人却并没有让陈家连坐,反而像是有要更加重用陈老爷的意思,人们愈发觉得他英明极了,重用好人。

    百姓们还没忘记和张家一比,陈家是多么的仁善, 可见好人对好人总是惺惺相惜的。

    他们觉得钱大人英明, 更加钦佩他。

    眼见着要过年了,巴中城俨然一副未受过创伤的样子,上下张灯结彩。百姓们忘记痛苦, 只觉得自己活在蜜罐儿里。

    他们的忘性总是很大, 只要有了新的生活, 过去的阴霾绝口不提, 一切朝着新的方向走。

    如此好又不好。

    钱大人终于要来谢家村了。

    谢家村也装饰起来,手巧的女人们剪了窗花糊在窗上,但春联他们却不好意思再开口像过去那样找谢晦来写。只好由村长下笔写好了给他们,待过年前一夜贴。

    只不过村长的字肯定是不如谢晦的,人们怎么看这新春联都不大得劲儿, 总觉得不如谢晦写的看起来舒坦。

    村民们再难受也没用,破了的关系就是没法修成原样。他们也不是珍惜与谢晦间的关系, 是可惜少一股字好的对联。

    为了迎接钱大人明日的到来, 村民们洒扫庭除,竭力要将村子里弄得一尘不染。

    姜莞放圆圆回去打下手帮忙,只要她临睡前来伺候就是。她是不必沾手任何事物的,坐在房中将窗子打开, 一面透气一面看院子中忙碌的谢明。

    她趴在窗台上,脉脉夕阳的余晖洒在她发上衣上,让她看上去像是蒙了层雾那样柔和。

    她看着谢明一人在扫地上的灰尘,便大声问:“你哥呢?怎么让你一个干活,他偷懒是吧,还有没有人性,有没有道德,有没有王法啊!”她故意这么说的。

    谢明被吓得一蹦,连连抚心口:“你吓死我了。”

    姜莞大笑:“你的胆子还没有米粒大吧,这都会被吓到。”

    谢明扫着地,手脚还是软的,几乎握不紧苕帚,都是被姜莞吓了一跳所致。他无奈地抿了抿唇:“哥在房里看书。”

    姜莞阴阳怪气:“那不就是他不干活,什么都丢给你做。”

    谢明为哥哥说话:“哥没有这样,只不过他没打算迎接钱大人而我打算迎接,所以活由我来干了。”

    姜莞这才在这件事上放过谢明,又问起别的来:“你哥都不接那个什么钱大人的,你干嘛要这么做,你不是向来最听他的。”

    谢明不假思索:“钱大人是好官,对我们好,是真正的青天大人。他对我们这些百姓是真的很好,我无以为报,只好让家里看着窗明几净一些,让他看见了心里也高兴。”

    姜莞逗小孩:“你家干净了,他高兴什么?你不如跟他说要去他家为他洒扫,他说不定会高兴的。”

    谢明从没听过这样的歪理,呆站在原地傻眼。

    他最后吭吭哧哧憋出来一句:“钱大人看我们过得好了,一定很为我们高兴。”

    姜莞笑出声:“行。”她没事做,看人干活也很有意思,便看起来谢明干活。

    谢明手脚一直很是麻利,只不过姜莞在他身边看着,他就觉得很不自在,屡屡出岔子。他只希望这位尊贵的女郎能将眼挪开,不要再继续看着他了。

    姜莞不曾挪开眼,倒是院门被人敲响,谢明过去开门。

    来的是谢明月。

    谢明月换了身新衣,将她容貌中的优势发挥得一览无余,是个娇美的小姑娘。

    她一进院子看到谢明在打扫,不由微笑,貌似与之很熟地道:“正扫地呢?谢明。”

    谢明年纪小,很有礼貌:“是。”

    谢明月便自来熟地说明来意:“今年家里富裕,米粮不短,我用米做了些糕点,来给你们送些。你们尝尝若是好吃的话,我再来多给你们送点。”

    姜莞这才看到她臂上挽着小篮子,显得十分贤惠。

    谢明十分惊讶,摇头拒绝:“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我哥肯定是不会收的,你还是拿回去给你娘吃吧。”

    谢明月唇上的笑僵了僵,又道:“你不去问问他又怎么知道呢?这米糕真的好吃,我娘吃了好几块。她刻意掀起篮子上盖的布的一角,便有米味儿与甜味儿顺着这一角如涓涓细流淙淙流了出来,十分勾人腹中馋虫。

    谢明不由吞了吞口水,却十分坚定地摇头:“我不能收,不然我哥一定会训斥我的,你拿走吧。”

    谢明月恼他油盐不进,说破嘴皮子也没什么用,便道:“你哥呢?你看我去与他说说,一定能叫他同意你吃。”

    谢明张张嘴想说“我不想吃”,但觉得这么说太不给人面子,只好道:“行,那我带你去找我哥。”

    姜莞自去倒了杯茶继续看热闹,她认为自己十分适合这样的山村生活,因为她实在是很爱看热闹。

    谢明月果真被谢晦无情拒绝,谢晦比谢明要直白得多,总之谢明月是由谢明跟着从谢晦那里出来的,谢明还在不住道歉:“我哥说话太过直接,你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谢明月心中发哽,这样的稀罕物偏偏两个人倔得和驴一样,谁也不愿意吃外人的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姜莞看她背影怒气冲冲,很善良地叫她:“明月!”

    谢明月听到声音心里一紧,抓着篮子的手猛然用力,指腹一下子变白。她不甘不愿又不得不转过身来:“女郎。”她待看到姜莞趴在窗前,不甘更重。

    凭什么一个短命鬼这样好看?

    若给她这副面貌她有把握让谢晦以内的三个男主对她死心塌地,这样一张脸再加上她在现代的本事简直是如鱼得水。

    姜莞懒散地打招呼:“做了吃的?”

    “是。”谢明月忽然意识到姜莞的意思,但她很想装着不懂。

    “不孝敬我啊?”姜莞一开口就是要气死人。

    谢明月心中不爽,心疼她的米糕要交代在姜莞这里,却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再与姜莞交锋,很识趣地走来,将篮子放上窗台:“这是我做的米糕,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女郎可以尝尝。”只不过她对着姜莞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若是喜欢她再多做些之类的话,她看见姜莞就头疼。

    姜莞笑眯眯的:“那我就笑纳了。”

    谢明月低头:“是,明日钱大人要来,我还要回去整理家中,就不在这多留了,女郎保重。”她生怕姜莞又向她要债,只想将之避开。

    姜莞问:“钱大人要来,你整理家中做什么?”

    谢明月:“自然是要给钱大人留个好印象的。钱大人为我和谢晦哥我们平了不白之冤,又对百姓是打心眼里的好,是我们的恩人。能让恩人看得舒心,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姜莞笑笑,重复她那句话:“能让恩人看得舒心,这是你们应该做的?”

    谢明月颔首:“不错。”她想这时候若是谢晦在偷看二人交锋,也会被她的不卑不亢的态度打动。

    姜莞咂舌:“那我也是你和你娘的恩人,你能不能让我舒心一些?”

    谢明月脸色一下子全白,陡然想起还有这种事。然而话已经放了,她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只好硬着头皮问:“女郎想如何?”

    姜莞:“还钱!还我钱!”

    谢明月脸上一烫:“如今问还负担不起,请女郎再等一等。”

    “我以为你可以用米来做米糕是发迹了呢。”姜莞很会刺人。

    谢明月低头道:“不过是些小道,不值一提,女郎若无其它事我就先告退了。”

    姜莞也没多为难她,本就是兴致所至来给她添一添堵的,得到了她的答案,于是很痛快地放她走了。

    谢明看着谢明月离开才稍微松一口气,若是女郎不在,只怕谢明月还要纠缠一会儿才肯走。

    姜莞感慨不已,在心中道:“若是别人也就算了,谢明月竟然也觉得钱大人是个好的,这我可是万万没想到。她果真是什么穿越女吗?”

    零零九也有同感,谢明月刚才那番夸赞钱大人的话和圆圆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检测出她的确是来自异界的灵魂,它甚至以为如今的谢明月也是在谢家村土生土长的人了。

    姜莞同样是对她融入谢家村中思想转变得这么快而惊奇不已,照理说一个人的思想该是最难改变的,前几世谢明月很爱拉着男主畅谈一些人人平等之类的话,怎么如今倒能欣然接受这些落后制度的存在?

    从谢明月过去说的那些话中姜莞可以感受到她在穿越前生活在一个极理想的国度,人人生而平等,不分高低贵贱,三六九等。

    姜莞不大明白在那样的国家生活以后谢明月为何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现在的生活。过去或许可以说是她在谢家村中被条件束缚,但她能真情实意在当今世界夸赞一个深思后就知道并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官员,姜莞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好像对这个世界尊卑贵贱有序并不排斥,甚至要融入其中,想去做最尊贵的那一个来压迫别人。

    她口中的平等只是为了展现自己与旁人与众不同的工具。

    姜莞不能理解。

    零零九也不能理解。

    “她真是穿越女。”零零九怕姜莞不信,还是补充道。

    姜莞叹一口气:“我知道。”

    120.  第 120 章   谢晦,你快答应啊!……

    众人期待已久的钱大人终于降临到他忠诚的谢家村。

    钱大人是带着陈老爷一起来的, 天冷山路滑,两个人上山几次险些跌下去,却又不好半途而废, 硬是为了树立起个好形象硬生生坚持下来。若是让百姓们知道他们畏难畏苦,他们原先光辉的形象可就要一下子暗淡了,这会是非常大的损失。

    陈老爷默默记住谢家村,想着日后自己当上县令可一定要避开这里。

    二人吃了午饭才来的,这么一走, 他们都觉得中午饭白吃了。

    直到看见村门口站好的,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村民们,他们才稍微得到安慰。

    至少这些穷酸的百姓还知道迎接他们,不是什么白眼狼, 姑且算他们没有白来。

    村民们见着二人就要下拜, 钱大人快步上前:“哎, 不必多礼, 不必多礼,我是来看望你们的,又不是要你们跪的。你们再跪,日后我就不敢来了。”

    村民们被他的话打动,感激不已。过去他们见着县令总要跪拜, 拜得不好县令还要发火。而真正体恤他们这些老百姓的官,是不忍让他们下拜的。

    钱大人带着众人向村子里走, 他早就恨外面太冷, 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地方避避风:“咱们都别在这里站着,进去说,进去说。”

    村民们以为钱大人是关心他们,怕他们冷, 心中更加熨帖,随他一同向村内走。

    钱大人看着人群最前的老者笑问:“您是村长?”

    村长被点名,荣耀加身:“大人英明!”

    “你来带我参观参观你们村子,顺便为我介绍一下如何?”钱大人十分和善。

    “是。”村长激动地声音发颤,钱大人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啊,竟然愿意让他来亲自介绍。这传下去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谢明月看着人群最前方的钱大人,心里感慨万千。也不是没好官,只不过没让他们遇上罢了。

    祁国有这么好的官员还能覆灭,一定是三个男主中身为皇帝的姜琰的过错!

    想到书中暴戾恣睢的男主姜琰,在谢晦这里受挫的谢明月重新斗志昂扬起来。谢晦对她不为所动,但这种暴戾男主她还是有信心拿下的,他们最喜欢和他对着干的人。

    谢晦再厉害,最后不还是要为姜琰做事。纵然姜琰是个末代皇帝,那也是谢晦的上司。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村长在前方带路。

    村子里实在没什么好介绍的,不是这家,就是那家。偏偏村长有种被赋予责任的使命感,严肃地为钱大人介绍着十分枯燥的事。

    钱大人面带微笑地听着村长无聊的介绍,根本不想了解哪间破屋子是谁家的,却还要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时不时点点头,再反问一句“是吗”。

    村民们都被介绍到,纷纷露出与有荣焉的神色,都觉得自己荣耀加身,在钱大人面前有了名字。

    直到介绍到谢晦家时,钱大人神情才有所松动:“谢晦?可是那个谢晦?”

    村民们面面厮觑,还有哪个谢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人群中的谢晦身上瞅。

    谢晦倒没什么反应,被点名了也无甚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睛眨都不眨。

    村长谨慎地问:“不知道您说的是哪个谢晦?”

    钱大人笑呵呵:“就是那个敢于抗税的谢晦!他不是你们村的吗?我记得是啊?是我记错了吗?”

    村长听他说起谢晦抗税之事忽然惴惴不安,最后还是转身点出人群中的谢晦道:“那个,那个就是谢晦。”

    钱大人本就随口一问,看自然也是随便一看,谁知道这一看之下他反倒眼前一亮,不由问:“你是谢晦?”

    谢晦不冷不热:“是。”

    村民们在背地里简直要跺脚叹气,深以为谢晦这样冷脸是对大人的不尊重,于是纷纷斥他:“谢晦,你怎么跟大人说话呢!”

    谢晦不明白自己这么说话有什么问题。

    反倒是钱大人呵呵笑着,看上去并不当回事:“无妨,年轻人嘛,很有勇气。咱们啊,就缺少这份勇气。面对不公呢,就得像年轻人一样,敢于抗争!你带着人们抗税是正义之举,像原县令那样的人,就该狠狠地反抗他!”

    村民们更觉得原县令很通情达理,能容忍谢晦的冒犯,还为他找借口,说好话。

    谢晦听到如此夸赞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有什么尊重地看着他。

    钱大人也难得一愣,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年轻人。照理说听他这么一鼓舞,人怎么也该激动起来,要为国效力。

    这位怎么看上去不痛不痒的。

    钱大人劲头没了大半,还不能在众人面前露出不虞,只得继续道:“我不会罚你,你且放心。非但不罚,还要奖赏你!”

    谢晦大概觉得这样不为所动也不大好,很冷酷道:“不必。”

    他还不如闭嘴,这么说显得他更加欠揍。

    钱大人惊讶,这么多人,谢晦是第一个拒绝他奖赏的人,这个种地的年轻人究竟知不知道“钱大人”这三个字在祁国代表什么?他竟然敢拒绝。

    钱大人又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现在的年轻人总是太浮躁,喜欢用这种与众不同的方式来吸引人眼球,倒也有些心机。

    他自以为看穿一切,愈要让这虚伪的年轻人在他面前点头哈腰:“我的奖赏你且听了再拒绝啊,年轻人就是太年轻气盛,做事太急切了。”

    谢晦实在不想听他说教,若他什么也不知说不定还会被他训教,然而他经过姜莞教导,哪里还会被这点话忽悠,又觉得再不听他说他还要纠缠,于是道:“您请说。”

    “你愿意去县衙做事吗?”钱大人轻咳两声,“原县令手下许多贪官污吏已被整治,衙门百废待兴。我看你性情虽然激烈了些,却是个有识之士,能分辨是非,你愿意为巴中百姓出一份力吗?”

    百姓们的呼吸肉眼可见地变重,恨不得能立刻替谢晦答应。他们期待地看着谢晦,虽然早前已经放狠话说谢晦从此不再是谢家村的人,并将之从族谱上除名,但这个时候他们又想着谢晦不是谢家村的人还能是哪里人呢?血脉亲情可是割不断的。

    谢晦就是谢家村的人!

    而如今,他们谢家村要出一个在县衙做事的官爷了!

    村民们屏住呼吸,半天等不到谢晦回答,一时间都焦急起来,在他身旁小声叫道:“快答应啊!你还在等什么啊,谢晦?”

    “是啊,你如此艰苦还要读书认字,不就是想科考当大官吗?如今有了机会,你怎么还不答应?”

    “你忘了你娘的遗愿吗?当个好官,谢晦。”

    ……

    谢明月重燃对谢晦的追求欲,终于感受到光亮的男主光环,即便在山野之中,也总能得到大人的赏识。她同样盼着谢晦能快些答应,好让她可以跟着一起往巴中城里去。

    “谢晦哥,你快些答应啊。”

    谢晦看着一群人期盼的目光,认真思索起他答应下来后是究竟是他来当这个官还是他们来当这个官。

    他沉默不语,钱大人也不心急,这样山村中的小年轻只怕听见这样的好消息已经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虽然那年轻人看上去并不怎么高兴,但或许是他不会笑呢?

    谢晦在所有人的期许中扔下一句话:“不了,我无心为官,请您恕罪。”

    村民们又惊又气,也顾不得是在钱大人面前,几乎疯了似的质问谢晦。

    “你怎么不答应?你怎么敢不答应!”

    “这可是钱大人,你怎么敢拒绝钱大人?”

    “谢晦,你这不肖子孙!”

    ……

    谢家村村民们上一刻还在将他当作荣耀,下一刻恨不能将他撕碎了。

    钱大人的笑也干在脸上,像还未完全撕下的面具,看上去虚假极了。他很快将神情变回,依旧是那个时刻笑眯眯的钱大人,看上去十分随和,并未因为谢晦的拒绝而失态过。

    他刻意等着众人将谢晦谴责一通,心头那点郁气早就散了,很心平气和道:“无妨,无妨,是我唐突冒昧了。大家给我个面子,莫要再斥责他了,不然岂不显得我在仗势欺人了?”他后半句话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体面极了。

    村民们依旧愤怒,好像是谢晦害他们错过了当大官的机会一般。

    谢晦冷硬道:“多谢大人。”

    钱大人只是在那一刻感到自己被冒犯,很快就原谅了谢晦的行为。他甚至很可怜谢晦,一个只有一张脸的山野村夫,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机会。也不知道他日后明白过来自己究竟拒绝了什么会不会非常后悔。

    谢晦的事被揭过,村民们尽量将气氛恢复,重新簇拥在钱大人身旁争着和他说话,没人愿意理会谢晦。

    一群人最后终于到村长家院子外,只不过村长家太小,显然是进不去这么多人的,而让一部分人站在外面则很不符合钱大人向来的慈悲。

    但这也难不住钱大人,他慈悲地看了一眼在场众人问:“这便是咱们村子里的全部人吗?我都记住啦!外面天太冷,咱们都快些回去吧,别被风吹病了,不要再在这里聚集,都知道了吗?”

    村民们只想流泪,能有这样一位在乎他们的大人为他们做主,是他们多少年修来的福气。

    唯独一人扫兴,是弱弱开口的谢明月:“村子里还有人未到……”她说话声音算得上小,但在一片伤心中格外明显。

    村民们哭声都顿了顿,不期想起确实还有人未到。

    只是,只是那位女郎她也不是村子里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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