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第 141 章   做权力最大的人

    “这真是人么?”姜琰盯着地上几乎成了一团的老人问。

    姜莞看他一眼:“不是人是什么?”

    她转头吩咐护卫:“你带这老者先回去, 请郎中来给他瞧瞧。”

    “是。”护卫应下,又问,“那您呢?”

    “吃多了, 想走走。”姜莞冷脸,仿佛是真的吃饱了要散步消食。

    “是。”护卫将昏迷不醒的老人送上马车,驾车离去。

    零零九提醒姜莞:“姜琰一直在看你。”

    姜莞自然感受得到姜琰的目光,他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他的目光存在感和他人一样强。像是被某种剧毒的冷血动物盯上, 让人浑身不适。

    “走了。”姜莞负手向前走, 当不知道姜琰在看她。

    姜琰走在她外侧,忽然开口:“为什么要好心?”

    “哪有好心。”

    姜琰嗤笑:“明明就是要将马车让出来给那个东西,还说自己要走走。你那么懒, 能坐着不站着, 能躺着不坐着。”他看着姜莞因为走路头上的发髻一直在晃, 手痒去摸。

    “你烦不烦人!”姜莞一只手抓住他作恶的手腕, 将他掌心翻向上,另一只手用力打他掌心数下,才狠狠甩开他的手。

    姜琰手心火辣辣的,诡异地生出一种被夫子管教之感。

    当然他念书时是没被打过手掌心的,但他偏偏在此时生出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看着姜莞头上颤动的发髻, 遗憾地咂咂嘴,追上她说:“我不喜欢你做好人。”他在她身边待久了, 也学会她那套“喜不喜欢”的话术。

    姜莞挑眉看他:“你算老几。”

    姜琰忍了好久才忍下那句“我是你兄长”, 只说:“不许好心,那种东西就该死掉。”他看了恶心,所以不该活在世上。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人,肮脏、腐朽、酸臭, 世上一切负面形容词用在那人身上都毫不过分。那人甚至没有人形,浑身皮包骨头,四肢拧在一起,像牲畜,像虫豸,就是不像人。

    姜琰见过最穷的人是京城中的乞丐,他们穷困潦倒破烂不堪,甚至衣不蔽体,却也没到那个东西的地步。至少京城的乞丐们是有人形的,能看出来他们是人而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而刚刚那个老人,他很难将那种东西和人联系在一起,看到那种东西他心中就忍不住升起无数焦躁,只想将那种东西从世上清除。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在姜莞身边他的情绪稳定许多,他一定会不由分说地将那个东西杀死。

    他潜意识不去思索想这么做的缘由,就像过去杀人那样从不需要原因,只是他想杀,可他又隐隐知道这是不一样的。

    “为什么?”这次是姜莞问他。

    姜琰神情忍耐,缓慢开口:“看得恶心。”

    姜莞停下脚步看向他:“你看得恶心就要人家去死,你好霸道啊。”这显然不是夸赞。

    姜琰低头看她长发垂落肩上,乌黑的眼珠又清又冷地望着他,长睫上下忽闪,倒不想反驳她,只想这么瞧着她。

    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他就是看人恶心就要人死。

    天渐渐黑下来,余晖穿过她蝶翼般的长睫在她眼底洒下熠熠流金,衬得她瞳仁又黑又亮。

    姜莞难得认真地望着他,很正经道:“开开,那是人。在祁国,杀人有罪。”

    姜琰杀过不知道多少人,头一次有人跟他说杀人有罪。他不耐烦听这些,虽然是姜莞说的,但他还是不耐烦。他甚至又不觉得姜莞是同类,只觉得她和朝堂上的大臣一样面目可憎。

    他几乎一下子丧失对姜莞的所有兴趣,杀意在心中暴涨。

    “活着是每个人的权利。”姜莞似乎并不怕他的暴戾,直视着他满是戾气的眼,“他没有做错事,他就不应该死,没有人有毫无缘由生杀予夺别人性命的权力。”

    姜琰嘴上什么也没说,却在心中反驳。他是皇上,想杀谁就杀谁,这是他的权力。

    她握上姜琰的手腕,把他五指攥成的拳头舒展开,垂眸看着他有薄茧的手掌道:“如果你乱杀人,我会杀掉你。”她慢慢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眼。

    她又补充:“如果你无缘无故被人杀了,我也会帮你报仇的。”她好像全然不知他的身份,说起话来十分郑重。

    姜琰和她相视良久,另一只手缓缓松开,心中的暴躁变成了烦躁。他突然若无其事地笑:“我又没说一定要杀他,干嘛这么认真。不过那种东西,怎么配被叫做人啊。”

    零零九松一口气:“他刚才的样子可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姜莞松开他的手,缓缓走起路来:“那就是人,我这一路上走过来看到了许多那样的人。”

    姜琰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地和她犟嘴:“那不是人,是怪物。”样子和怪物一样,怎么能说是人呢?

    姜莞:“是人。”

    姜琰并不是个会沉浸在某种情绪中的人,他很快重新找到乐趣,即和姜莞顶嘴:“是怪物。”

    姜莞:“是人。”

    他看她不厌其烦地反驳觉得好玩极了,至于刚才杀与不杀人的问题早被他抛在脑后。他当然不会就这么听从姜莞的话金盆洗手当个好人,他只是被她那句如果他被人无缘无故杀了,她会为他报仇而取悦,暂时不想杀她了。

    他当然还是会想杀谁就杀谁,不让她知道就好了。

    姜琰却不大愿意去想另一件事,如果她知道他是姜琰,他被人杀她还愿意为他报仇吗?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同样在问这个问题:“你真的愿意为姜琰报仇吗?如果他死了的话。”

    姜莞:“怎么可能?我闲的没事做啦,谁杀了姜琰我要感恩戴德为他建庙立像。”

    “那你刚刚还那么说。”零零九嘀咕。

    “我刚刚叫他什么?”姜莞问。

    零零九想了一下:“开开。”

    “对啊,如果开开无缘无故被人杀了我当然会为他报仇,可他是姜琰。”姜莞平静极了,“他永远也不会只是开开。”

    零零九涌起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它陷入一种惆怅的情绪中,只想叹气。

    姜莞又笑起来:“其实那些话都是哄他的,你也上当啦?”

    零零九的愁绪顿消,没想到这些让它感慨万千的话全是假的,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它又觉得那些话不完全是假的,至少它能感受到姜莞刚刚在说“开开”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真心实意的吧。

    它分不清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总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

    姜莞淡淡道:“刚刚的话你细听就知道根本站不住脚,只是用甜言蜜语安抚姜琰罢了。在这个环境下谈权力本就是很好笑的事情,谁的地位高,谁就有绝对的权力,可以随意掌控他人性命。就像男人地位高,暖玉楼中那些女子只能是他们取乐的工具。他们可以罔顾那些女子同样是人这件事,将她们当做货物、玩具甚至是动物或是其它什么,但就是不会把她们当做一样的人。古时战中食物短缺,将领将妻妾当作食物烹煮,分而食之,同样不将女子当人。即便在当前,高门贵女和山野村姑在实质上并没有多大分别,从根本上她们都依旧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需要被父亲、兄弟、丈夫甚至儿子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零零九听得心堵,仿佛四面大山向它覆压而来一样压抑,有想让姜莞闭嘴的冲动。言语虽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却比实质上的东西更能够带动情绪。

    “权力当然有用,有了权力才能当定规则的人。秦郎君能欺压其他女孩却要对我百般依从,不就是因为我的权力大于他么。”姜莞道,“祁国已经烂掉了,要改变一切,就要去做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零零九觉得她话中隐隐有别的意思,却不敢细想,那是书中世界完全没有过的东西。

    姜琰难得安静,随她一起慢悠悠地往郡主府走。

    “走不动了。”姜莞没走两步就站定耍赖。

    姜琰看她一眼,笑了:“有马车不坐,走两步就说走不动了,还说自己没好心?”

    姜莞白眼一翻:“反正走不动了。”

    姜琰又想伸手摸她头上的发包,于是就伸手摸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他摸了喜滋滋地拔腿就跑,姜莞气得拎着裙子追着他打。

    姜琰跑得飞快,她追不上,直接摆烂停在原地生闷气不追了。

    姜琰意犹未尽地折回,刚在她面前站好就被她提着裙子猛踹。

    姜琰乐在其中,象征性地躲两下,被她踢了个实在,倒也不觉得很疼。

    反倒是姜莞很快踢累了,撑着腰大口喘气,不理他了。

    姜琰逗她说话:“我看你还有力气打人,怎么就走不动了。”

    姜莞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一言不发。

    姜琰摸摸鼻子,感觉自己这下是将她得罪的有点狠,便凑到她面前道:“我抱你回去。”

    姜莞终于理他:“你想得美。”

    姜琰咂舌:“我看你也累得轻,爱抱不抱。”

    他故意学她平常刁蛮的模样,将头一别,娇气极了:“谁稀罕。”学得惟妙惟肖,零零九忍不住在姜莞脑海中笑出声。

    姜莞皱眉:“你好幼稚!”

    姜琰在她面前蹲下:“也不知道谁小孩儿脾气,摸摸头发就恼,一天到晚哪来这么大脾气。”

    姜莞趁他蹲下眼珠一转,从他头上很没风度地跳了过去,得意极了:“你要长不高了。”

    这是一个很冒犯的动作,零零九觉得她一天不作死心里难受。

    姜琰蹲在原地半晌没动,零零九以为他是要被姜莞气死了。

    “姜莞,快跑吧。”零零九好心提醒姜莞,它觉得任何人都不能容忍一个人从自己头上跳过去这种举动。

    142.  第 142 章   开开,你好像我娘……

    姜莞警惕地跑远了些看着姜琰, 见他没什么反应才远远喊了一句:“喂。”

    姜琰的双肩开始抖动,背影看上去一颤一颤。

    零零九喃喃:“他真被你气疯了。”

    姜琰越抖越厉害,笑声越来越大。他笑得坐在地上, 一整条街上都是他的笑声。

    “真疯了。”零零九更加确定。

    他坐着转过身,抬头看着远处的姜莞问:“你怎么想的?能做出来这个动作?”

    姜莞不答,就看着他自己笑。

    姜琰笑了会儿终于笑够了,撑着地慢吞吞站起,向姜莞这里来。

    姜莞看他过来, 立刻拎着裙子跑远了些。

    姜琰:“过来, 不打你。”

    姜莞气哼哼:“你敢!”说是这么说,她看上去依旧戒备无比,只要他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就会像兔子一样一溜烟儿跑了。

    姜琰到她跟前, 又憋不住笑:“你跑得过我吗?还跑。”

    姜莞大约也想开了:“你敢碰我你就等死吧你。”

    姜琰笑:“你刚刚还说不能随意杀人!”

    姜莞理直气壮:“你先惹我的!”

    姜琰盯着她看, 想知道她怎么这么雄赳赳气昂昂。

    姜莞把他脑袋拧向另一边, 让他去看墙。

    姜琰转回头:“走了,你晚上还用了饭,我可什么也没吃。”

    姜莞毫无同情心:“是你自己说过不吃秦郎君的东西,又不是我不让你吃。”

    他听了笑,重新在她跟前蹲下, 懒洋洋地警告她:“再敢从我头上跳过去就抓住你揍。”

    姜莞故意问他:“什么意思啊?”

    姜琰要起身:“自己走回去吧。”

    姜莞立刻跳上他背,勒住他脖子:“快走。”

    姜琰故意:“要勒死了。”

    姜莞就去戳他脖子上的伤, 指尖力道十足。

    姜琰被她戳得一疼一疼, 爽得不想说话,背着她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姜莞趴在他背上,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你真是太贱了。”她说的时候摁他伤口的动作也没停下,让姜琰只会闷哼, 反驳不得。

    一路到郡主府,姜莞换了衣衫,薛管事过来同她汇报那路上捡来老者的情况。

    “郡主,那老人并非受车马惊吓才昏迷不醒。”薛管事语气沉重,“他是将要饿死了。”

    姜琰正从外面进来,刚刚他在街上滚了灰在身上,是以也换了衣服。他根本不信世上有人会被活活饿死,尖酸刻薄:“这世上还能有人被活活饿死?那我只能说活该,蠢成这样也应该去死。”

    姜莞只问:“如今情况如何?”

    “人还未醒,已经喂了米糊下去,暂时没有性命之忧。郎中为他诊了脉,他身体差得惊人,大病小病都有,只是先喂了饭,倒也不好立刻喂药。”薛管事答。

    姜莞点点头:“姑且救着,人醒了知会我。”

    “是。”薛管事垂头应下。

    姜琰蹭到她身边站着,颇嗤之以鼻:“我说了那种东西根本不是人,人哪能把自己给饿死?去要饭也不至于活活饿死。”他姿态高高在上,自以为懂民间疾苦,将他人贬得一文不值。

    姜莞看他:“就是人。”

    姜琰笑:“犟嘴。”

    “不要将你自己往别人身上套,每个人吃过的苦都不同。你没经历过,就不要妄加评判别人。”她板着脸说教他。

    姜琰听得头疼:“哪学来这么说话的,听得我头疼。”换旁人在他面前这么说,他早要杀人了。

    姜莞讽他:“多念书。”

    姜琰笑了:“我自打遇着你就没见你翻过一次书,你在这让我多念书,真是……”

    姜莞被指出不爱看书,毫不心虚:“懒得理你。”

    老人醒得比姜莞想象得要早,在她将要上床歇息前人醒了。

    姜琰刚给她擦干头发,又将她头发梳顺。他看着姜莞披发的乖巧模样十分满足,诡异地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奇妙感觉。

    他身为皇帝一无所出,当然是自己刻意为之。他觉得活在世上已经足够累了,也不想再多拉个谁来世上受苦,就让祁国结束在他这一代,还不会让有心人日后再利用谁来光复祁国。

    然而每每他将姜莞打扮得漂漂亮亮,他会莫名其妙自得,看她被妆点的美丽,他有与有荣焉的成就感。

    姜琰觉得自己挺变态的,思考着等他日后对姜莞失了兴趣回宫要不要弄个女孩儿养着玩。

    姜莞从榻上坐起,伸脚勾鞋。她的鞋被她上榻时踢得甚远,翻着躺在地上。

    姜琰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不乐意了:“这么晚了还去看他做什么,睡你的觉。”

    “想去。”姜莞脚不想沾地,双手撑着榻,一只脚踩在脚凳上,另一条腿伸得十分长去碰鞋子。

    姜琰看得直皱眉,对她直直白白说想做某件事时又没什么办法,只好拎着她的中衣领子将人拎回榻上:“坐着,我给你拿。”

    姜莞看他弯腰取鞋给她,洋洋得意:“你不是不想我去嘛,还给我拿鞋子啊。”

    姜琰学她的语气:“想去。”

    他将鞋递给她:“都这么可怜巴巴的,还能拦着你不让你去?”

    姜莞伸脚,盯着他看:“你帮我穿。”

    姜琰不惯着她:“自个儿穿,手不用就变成笨手了。”

    “你来。”姜莞口气强硬,将他当奴婢,“快点儿,丫鬟!”

    姜琰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想把鞋丢她脑袋。他又想着自己这时候确实是她的丫鬟,十分勉强地半蹲在她脚边,万分不乐意地拿着鞋子往她脚上送。

    她的鞋面上镶嵌着大颗宝石,能闪瞎人眼,鞋底又厚,一双鞋华贵之余确实很重,当得起贵重二字。

    姜莞穿了鞋子在脚上,恩将仇报地将脚踩在他肩上,还踏了两下。

    姜琰被她踩出了些不一样的感觉,状若无事地问她:“你干嘛?”

    姜莞恶毒地盯着他看:“你明明很爽嘛,在装什么?”

    姜琰目光一下子变得锐利,伸手抓她脚腕,却被她反应极快地躲开,抓了个空。

    姜莞缩回脚,灵活地从榻上下来跑去屏风前穿外衫,不理会他。

    姜琰追过来,姜莞立刻背靠屏风面对着他,衣服举在身前,学他刚刚说话:“你干嘛?”

    姜琰看她还会搞怪,就知道她一点也不怕,倒真拿她没什么办法。他余光见她披散的长发落在她眼前,忽然伸出手去撩她这缕头发。

    姜莞下意识向后退,撞在屏风上。

    姜琰的手便落在她耳侧,郑重其事地为她将那缕头发拨过去,别在她耳后。

    四目相对间,气氛有点怪。

    姜莞十分诚恳:“开开,你好像我娘。”

    姜琰从头到脚一麻,那点奇怪氛围早就烟消云散。他又想笑,若他真有姜莞这么个闺女,大约早就要被她气死了。而且他要是,也只能是她爹,当不了她娘。

    姜莞绕过他穿好外衫,又披上斗篷,理着兜帽问:“你要一起去么?”

    姜琰看着她圆滚滚的后脑勺答:“去。”

    姜莞便向外走:“我还以为你不会去呢,你那么讨厌那个人。”她甫一推开门,冷风吹了她个劈头盖脸,她并未束发,长发因此糊了一脸。

    她站在门外将粘在脸上的头发扒拉下来,跟着她出门的姜琰看见她这副模样哈哈大笑,不过还是很有良心地过来帮她把头发摘下去,又把她兜帽拉起来给她戴好。

    姜莞:“都怪你不给我绑头发!”

    姜琰手痒,想捏她:“你本来都要睡了,为什么给你绑头发,自己非要出来。”

    姜莞走在前面,嚷嚷:“就是你的错。”

    姜琰:“行。”

    那老者与郡主府上小厮们住在一处,这时候房中十分热闹,薛管事、伺候的小厮还有郎中都在。

    姜莞兴致勃勃地推门入内,房中一下子安静,众人就要向她行礼。

    她摆摆手,止了这些繁文缛节,向床前去。

    床上躺着的老人家已经醒了,这时候坐在床上,见着姜莞过来,就要从床上滚下去。

    姜莞:“你躺好,不要动。”

    老人听懂了,十分紧张地在床上动来动去,看上去十分惶恐。

    姜莞这才看清楚老人的模样。他双颊深凹,整张脸都是陷下去的,像是头骨中没有血肉,只糊了一张皮在上面。尽管他已经被下人洗刷干净,看上去却依旧是脏兮兮的,好像脏污已经浸入他骨子里,将会伴随他一生,这与他脸上生得许多疮疤也脱不了干系。他局促不安地张着嘴,口中发出一股异味儿,一口黄烂的牙便映入人眼帘。

    姜琰眉头已经皱成了小山包,即便眼前这老头经过收拾有了那么一点人形,他依旧很难将之当人看待。他只觉得这老头又黑又瘦,与其说他是人,不如说他是只可怜的老猴子更为贴切,亏姜莞看见这种东西还能面不改色。

    姜莞并未露出什么嫌恶之色,转头问一旁的薛管事:“他可有说自己怎么会沦落至此?”

    薛管事先摇了摇头,很快补充:“不是他不说,是他说不出。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会比划,一时间倒弄不清他是什么意思,要慢慢询问。”

    姜琰听了这话神情微滞,忽然想到自己在姜莞面前说过的那些话,下意识将唇抿起。

    这老人口不能言,乞讨怕是很难。

    姜莞却没有扭过头向姜琰展示自己的先见之明,对老人道:“我车马让你受了惊吓,你且暂时住下,伤好再离去。”

    老人口中发出“啊啊”声,伶仃的手脚比着动作。旁人根本听不懂他想说什么,也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但能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他的焦急与感激。

    姜莞又对薛管事交代:“想办法问出他的来历与目的。”而后便离开了。

    她来得快,走得也快。

    姜琰又看了一眼这个可怜的老猴子,烦躁地跟着姜莞出了房门。他心中又出现那种似乎有火在烧的感觉,问姜莞的语气很冲:“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

    143.  第 143 章   嘘

    姜莞并没回答姜琰那个“你为什么要对他好”的问题, 反倒反问他:“如今你还觉得他不是人么?”

    姜琰固执己见,恶毒极了:“他是一只丑陋的哑巴猴子。”

    姜莞同样坚持:“他是人。”

    她在他抬杠之前快人一步开口:“开开,你穿的衣衫, 吃的五谷,皆出自你说的猴子们之手。”她强忍着叫他“姜琰”的冲动。这些话她不止想告诉开开,更想告诉姜琰。

    姜琰不以为意:“所以呢?”

    “猴子不会为你织布种地。”姜莞兜帽上的白毛被凛风吹得招摇,遮去她下半张脸,显得她一双眼更加明亮。

    姜琰面无表情地与之对视。

    姜莞没有任何退却之意, 目光澄澈。

    姜琰忽然笑了, 骨节分明的手在她毛绒绒的兜帽上一揉,连带着一起揉她的脑袋:“女儿,这些话对我没用, 我还是觉得他们是猴子。这种生活在最底层的人, 使命就是生产, 也依靠生产而活。他们除了不停地产出, 不停地繁衍后代,后代接替他们上一辈继续产出,子子孙孙无穷尽矣。他们的一生中只有生产,生产供给上一层的东西,生产下一代。他们不过是支撑一个国家的工具, 算不上人。人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而他们只有活着这个念头。”这一刻他不是开开, 而是姜琰。

    他难得一下子说这样多的话, 细听之下就能发现他完全熟悉一个国家是如何运作的。

    姜莞很快意识到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相反地,他看得很透彻,但他依旧要荒唐到底, 带着整个祁国一起完蛋。

    这说明他并不是昏庸无道,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祁国灭亡罢了。

    姜莞拍开他的手:“你才是女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道不同不相为谋,姜琰并不是不懂,而是本就有与他自身的思维模式。一个人最难改变的就是思想,姜莞并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将姜琰说动,那太离谱。

    姜琰也没再提刚才的话,做回神经病,笑呵呵地逗她玩:“你说我像你娘的,好女儿。”

    姜莞作呕吐状:“你好恶心。”

    姜琰看着她大笑出声。

    姜莞回去便睡下,都是八珍守夜。

    姜莞并不信姜琰,不愿让他守,姜琰晚上总有许多事要做,也不想被拘在一处。二人难得就此点达成共识,默契地不打扰彼此。

    她躺在床上不管睡不睡得着都习惯闭上眼睛。

    零零九小声叫她:“姜莞,你睡了吗?”

    姜莞清醒地答:“还没有,怎么了?”某种情况上来说零零九陪她过了几世,她确实对零零九要格外耐心一些。它虽然是个蠢系统,却也不是完全不能教化,更何况并不坏,只是囿于书中原有的思维罢了。

    “哎。”零零九先一叹气,而后道,“我觉得姜琰和我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姜莞闭眼躺得很平:“怎么说?”

    “我以为他是个没文化的疯子,祁国才会被他糟蹋成这样。”零零九听上去有些迷茫,“但是晚上听他说话,好像并不是这样的。”

    “他又怎么可能真什么也不会?”姜莞语气平平,“制衡大臣们为他卖命,却又能让他们生不出反意,这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做到的。”

    她忽然想到什么,兴致勃勃道:“到底也是你的男主,怎么就将他想得不堪?”

    零零九也才想起这茬,讪讪的:“我太害怕他了,总觉得他不是男主,是坏人。”

    “是坏男主罢了。”姜莞做出总结。

    这边一人一系统说着话,另一边姜琰也没直接回房歇息,他还没忘记自己要杀了秦郎君,悠闲地翻墙出了郡主府往暖玉楼去。

    暖玉楼中夜夜笙歌,不管外面有多天寒地冻,楼里永远四季如春,灯火通明,的确是个让人醉生梦死的好地方。

    秦郎君红着眼回过神,才从疯狂的状态中出来,惊愕地抽回自己刚刚扼在别人脖子上的双手,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床上稚嫩的女孩儿双眼暴凸,舌头掉在嘴外,浑身上下满是青紫痕迹,尤其是纤细的脖子上一双红色的手印格外显眼。

    秦郎君披头散发地从床下爬到床边,伸手去探女孩子的鼻息。一点气息也没了。

    他本就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一个急停,心险些从喉咙眼里蹦出来。

    人竟然被他弄死了!

    他焦躁不安地在房中走来走去,袒露着并不好看的身子,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遍体通寒,茫然无措。

    都是那五石散不好!他那方面实在不行,需要吃药才能提兴。但五石散吃多了,人的脑子总要不清醒。加上他今日在郡主那受了气,更要发泄得狠一些,于是更是吃了过量的药,刚刚一个激动就把楼里的女孩子给掐死了。

    秦郎君如今是有后悔的,却不是后悔女孩子的死,是后悔她一死自己沾染上了人命官司!他还有着锦绣前程,万万不能被一个妓子给耽误了!

    他冷冰冰地看向床上的女孩儿,心忽然又定了。

    方才是他太过慌张,暖玉楼可不会蠢到将此事声张。他们做的是不光彩的买卖,并不能为世人所容,哪怕死了人也只能自己受着。如此一想,秦郎君心头大定。

    花楼并不会不为世人所容,京城哪个男人没来过暖玉楼?不为所容的是暖玉楼中牟利最多的“私业”,也就是他秦郎君常来光顾的,年纪很小的女孩子。年纪小到一旦暴露出去,无论是买方还是卖方都会被世人戳着脊梁骨痛骂。

    暖玉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货源,可以供应上源源不绝的新鲜的女孩子。这世上还是无能的男人更多,而越是无能的男人越喜欢在弱小者身上找存在感。且受当下环境的熏陶,男人多是自以为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于是这些懵懂、弱小的女孩子就成了暖玉楼中最受欢迎的货物。

    秦郎君就是这些货物的受众之一。他不爱成熟女子,只爱年纪小的。是以哪怕见到郡主容色倾城,但终究因为她年纪大了一些让他喜欢不起来。

    他一直以来那方面都提不起劲儿,与正常的妓子同睡时他总觉得人家会在心中笑话他,只有这些年纪尚小的女孩什么也不懂的,才能让他完全放下心,从她们身上找到身为男人的强大。

    每每看到这些女孩子们被他施暴着求饶,他的自尊心都得到了无比满足。

    诚然这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女孩子们在这里并不配被当作人,只配被称作货物。这些货物年纪最大的只有十二岁,年纪小的却不知道有几岁了,是一个说出来会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年纪。

    她们比不得暖玉楼那些能光明正大做事的女子,暖玉楼的主人做这些也怕被谴责,因而无论她们有没有名姓,在暖玉楼中都只有“一二三”这样的编号,没有个花名。

    秦郎君食用五石散的药效在惊骇中渐渐退下,他想暖玉楼应当也是不敢将此事声张的,心便定了。

    他的心好不容易安定下来,门又被突然敲响。他做贼心虚,被吓了一大跳。

    “郎君可要用茶?”门外有道娇媚的女声响起。

    秦郎君总觉得耳熟,却也并没如何放在心上,暖玉楼中的女子声音他大多都很耳熟。他摸了摸喉咙,是因为刚才杀了人的紧张而有些干渴,房中茶壶里的水都冷了,他也要喝些热茶,于是道:“进来吧。”正好他也好叫这奴婢去叫他们管事的来处理此事。

    门应声而开,秦郎君不自在地看了一眼门的方向,隐隐见进来的是个高挑而风情万种的绰约女子,他又觉得有些眼熟,但心中烦乱也无暇顾及这究竟是谁,只沙哑开口:“壶放在桌上就好。”

    那丫鬟应道:“是。”顺手将门带上,才袅袅娜娜地行到桌前将茶壶放下。

    “还有。”秦郎君颇不自然,“叫你们管事来,我有事要与他商议。”

    丫鬟就问:“是什么事呢?管事如今正忙,郎君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同我开口。”

    秦郎君不耐烦道:“你能做什么主!管事忙就去叫你家主子来。”

    丫鬟娇娇一笑:“我能做的主可多了,郎君想要我做什么主,尽管说来。”

    秦郎君以为这是个想要趁机爬床的在这里勾引他,也想将这不识趣的丫鬟吓个知难而退,直接道:“我不小心玩死了一个妓子,还不去叫你们楼里能说得上话的人过来处置!”

    那丫鬟听罢果然惊恐地捂住嘴巴,秦郎君不屑地想着女人就是如此胆小怕事,这会儿不见她继续做作想要爬床了,就见那丫鬟向着这边走来。

    秦郎君又不适起来,床上还躺着他刚杀的人,他潜意识想遮掩,却不经意间发现这丫鬟他下午刚见过。

    “你不是在郡主身边伺候,怎么又回暖玉楼了!”秦郎君看着连衣裳都没换,还是下午那一身的姜琰问道。

    姜琰胡言乱语:“自然是为了郎君你了,奴想着郎君晚上就会来暖玉楼撒一撒气,果然如此呢。啊呀,怎么将人给弄死了,真是可怜。”倒也听不出他在可怜谁。

    秦郎君只觉得哪里都怪异,皱着眉头思索起来。作为郡主的丫鬟再出现在花楼本就是极反常的事,他心揪起来,直觉事情不对,趁姜琰注意力在床上女孩的身上时张嘴就要呼救。

    下一刻他的口鼻便被死死捂住,声音全被淹没在大掌之下。

    娇媚的丫鬟冲他微微一笑,示意噤声:“嘘。”

    144.  第 144 章   秦郎君后悔了

    “郎君杀了人, 怎么还好声张。”姜琰紧张地眨巴着眼贴在秦郎君耳侧,呼出的热气让秦郎君耳后起了一粒粒鸡皮疙瘩。

    秦郎君嘴被捂得严实,什么声音也发不出。非但如此, 姜琰的手劲儿太大,他几乎要被闷得没了意识。

    姜琰在秦郎君耳边哼着刚从后院摸进来时学会的歌,一手快要将人捂死,另只手随意将床帐扯了下来,用脚踩着撕成长条。

    他干坏事的动作十分熟练, 可见是时常做这种事的。

    他单手就能用布条在人身上打几个结, 将人五花大绑起来。

    这时候秦郎君已经闷得大脑缺氧,昏死过去。

    姜琰快乐地将手松开,把人捆成一团动弹不得, 嘴里又填了布堵上, 才唱着歌用脚慢慢去碾秦郎君摊在地上的手。

    秦郎君指骨生疼, 抽痛着醒了过来, 人仿佛刚从水里给捞出来,浑身汗涔涔的。他张嘴想要痛呼,却发现自己嘴被堵着说不出话。

    姜琰五音倒是全的,只是他并不大声歌唱,而只是小声哼歌, 且他来得匆忙只是顺耳一听,因此哼得都是来来回回那几句, 叫人听一会儿便厌烦了。

    秦郎君越听越怕, 总算看出这丫鬟来者不善,却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心头愈紧,只盼能留住自己一条性命。

    他刚刚杀女孩子时也就怕了一瞬, 就想着善后的事,完全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转得这么快,他这么快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姜琰坐在凳子上品着刚刚端进来的茶水,全然没有丫鬟的自觉,垂眸扫了眼死鱼似的秦郎君,顺手将茶杯放下:“郎君醒了。”

    秦郎君“唔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姜琰笑眯眯的:“郎君想说什么?哦,我忘了,郎君说不了话。不过没关系,您说不说话都不打紧。”

    秦郎君十指剧痛,听着姜琰的话心头更沉。他可不是孟郎君那样见色起意的蠢货,要更聪明些,很快领略到姜琰话中深意。

    什么情况下他说不说话才不重要?

    自然是没必要说了。

    姜琰懒得听他求饶。若是能在这儿多待一会儿,他倒是不介意听人痛哭流涕的求饶,慢慢将人玩死。但他要早些赶回去,免得被姜莞发现他杀人的事。

    这么一想,姜琰都觉得杀人这么痛快的事都变得不痛快了。

    他心情不好,也不唱歌了,直接恶意十足地向秦郎君宣布:“你要死了!”

    秦郎君头皮一麻,脑海中炸开,不明白他不过是说了这丫鬟两句不是,她怎么就要杀了他!这未免也太记仇。

    姜琰欣赏着秦郎君变幻莫测的神情,由不解到恐惧再到哀求,总算是开心了:“没有原因,我就是要杀你,所以也没必要求情。”

    秦郎君被宣判死刑,打起颤来。

    姜琰又哼起刚才的歌,在安静的房中听着格外瘆人。

    暖玉楼为客人服务,一切都做到尽善尽美。厢房中隔音甚好,外界的声音不会传进来,里面的声音也很难传出去,大吼大叫除外。

    他站起身,绕着秦郎君踱步,正在思索好为之安排一个有趣的死法。

    姜琰杀人纯粹是为了自己痛快,从不是为了报仇或是解恨,想杀就杀。

    他余光瞥见床上横陈惨死的小女孩,心中有了主意:“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已经为你自己选好死法了,我这个人一向很尊重人,那就按照你自己选的死法来吧!”他愉快地搓搓手,在房间里找起用来捂死秦郎君的合适工具。

    秦郎君在地上翻腾着,注定起不了什么风浪。

    他不想死!不要杀他!

    姜琰找了半天,还是觉得床帐顺手好用,将之拎在手中,和颜悦色地蹲下问:“我允许你说最后一句话,说吧。”他果真将秦郎君的堵口布取出。

    秦郎君嘴一空,声嘶力竭:“救——”嘴就被重新堵上。

    姜琰讥诮地看着他:“我说什么来着,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给你机会你非要求救,我不高兴了。”

    秦郎君不知道这丫鬟不高兴了会有什么后果,反正都是要死。

    姜琰手一翻,手中凭空变出把刀。他手起刀落,饶是秦郎君口中堵着布,悲惨的叫声依旧不可抑制地溢出,十分雄厚响亮。

    “啧。”姜琰看看手中染血的刀,“脏了。”他懒得擦刀,直接将小刀收回刀鞘之中,打算等回去了随意寻个地方将刀丢了。

    秦郎君还在嘶吼,下身被血洇透。他从床上下来根本没穿衣裳,这时候他本就不好看的身体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他被姜琰给阉了。

    “别叫了,叫了也不能长回去。”姜琰说风凉话,欣赏着秦郎君的痛苦,“好了,看你这么疼,孤来帮你一把,很快就能不疼了。”

    姜琰说完一笑:“咦?孤刚刚说了‘孤’吗?”他分明是故意的,这时候已经用回本音。

    秦郎君在疼痛之余听到他这声“孤”,意识竟然一下子变得清明。见到姜琰时的熟悉感很快有了解释,他根本不是什么见了鬼的舞姬,自己也不是在暖玉楼见过他才会觉得熟悉。

    他是皇上!

    姜琰和蔼地将秦郎君口中的布取出,秦郎君也不哭喊了,沉浸在丫鬟是皇上的震撼之中。怪不得不需要理由,这人是皇上啊!

    布将秦郎君的整个脸盖住,姜琰掩住他的口鼻死死摁住。

    秦郎君终于开始挣扎,但徒劳无功。他被捆着,什么力气也使不上,只能不甘却认命地接受死亡的到来。

    这一刻他终于对床上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女孩子感同身受,他开始后悔起来。如果他没有杀掉那个女孩,那皇上就要对付两个人,他一定有机会呼救。

    是他将自己的活路给堵死了!

    秦郎君在剧烈的悔恨中死去。

    姜琰闻着房间中并不好闻的气味,学着姜莞做了个欲呕的动作,而后将秦郎君脸上布摘下随手一丢,又将人身上的捆绳解下,才嘀咕一句:“我女儿那么漂亮你还敢不喜欢她,真该死!”

    他低着头从房中退出,混入楼中,哼着歌从正门光明正大地出去。

    天一明,暖玉楼中的客人都各自穿衣离去,看上去又是人模狗样的。倒有些房中留宿的客人还未起来,需要一个个敲门去叫。

    秦郎君之死终于被发现。

    姜莞照例起得晚,坐在桌前将早饭午饭并在一起用。她端着粥碗坐得随意,手中握着勺子在碗里搅和。

    护卫站在桌前与她汇报京城每日新鲜事,这时候就说起秦郎君的死讯:“秦郎君死了。”

    姜莞拿勺子的手顿都没顿,显然这个消息完全在她意料之中。她只好奇:“死在哪里?是怎么死的呢?”

    零零九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感慨不已:“姜琰又去杀人了,他果然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改变的人。”它以为姜琰听了姜莞昨晚那些论调后怎么样也会老实两日再说,没想到他压根儿没当回事,当夜就去将秦郎君给杀了。

    护卫如实道:“死在了暖玉楼中,死得很是凄惨。”他犹豫着要不要将惨状说给尊贵的郡主听。

    姜莞主动问:“是怎么个惨法?”

    护卫交代:“他被阉割,然后给人活活捂死了!”

    姜莞胃口大开,多吃了两口粥:“好惨,可抓住凶手了么?”当然不可能,凶手这时候正在房中睡觉,到现在也没过来伺候。

    护卫果然说:“凶手是暖玉楼里的姑娘,已经自尽了。大约是秦郎君用强过甚,逼的人家不得不反抗,反抗后就悬梁自尽了,倒是第二日楼里的管事发现的。”

    零零九:“怎么可能是楼里的人杀的,一定是姜琰干的,不然他不可能现在还没起来。”它一下道破关键,姜琰若是平常,一定已经起得大早来给姜莞梳头。他现在还没起,只能说明昨日夜里又去偷鸡摸狗了。

    姜莞淡淡吩咐:“去查真相。”

    “是。”

    姜莞又道:“盯紧暖玉楼那里,后续一起发展随时向我汇报。”

    “是。”

    姜莞觉得姜琰这把刀用起来顺手极了,她正想搞些事情试探暖玉楼中的水有多深,姜琰倒为她代劳。她心情不错,便没像上次那样硬生生让姜琰起床。她可真是个赏罚分明的人。

    护卫离开后,薛管事又来了,说的是那老者的事。

    “老人不能说话,不会写字,与他交流颇费功夫。他又要多休息,如今只得了少许消息。”薛管事一本正经,“尚不知他是从哪里来的,拿出舆图给他指出城池让他辨认,他满脸茫然,大约是从什么村子里出来的,连自己是哪县的人也不知道。”

    姜莞托腮听着,手指在桌上微点。

    “他来京城是找人来的。”薛管事正色,“问了几次知道是来找他孙女的。只是他口不能言,也无法描述出孙女长得什么模样,我们有心帮他找人,倒也无能为力。问他孙女是怎么丢的,又是为何要到京城来找人,他看样子有许多话要说,又说不出来,可怜极了。护卫只能等他喝了药清醒时尽量多问些,想来还需要点时日才能问清事情。”

    姜莞不紧不慢道:“那便慢慢问,总不少这一口吃的,一个老头儿也吃不了几两饭。“她明明是好心,说出的话却很不近人情。

    薛管事明白这是郡主的善良,笑着应下,又说起些别的事来:“祁国如今有钱大人走这一遭,各地又平静下来,算来算去,钱大人快要回来了。”

    姜莞愈觉得姜琰好用。

    “还有安平,安平那里如今发展得极好,已有压过一郡的势头,不少人都向那里投奔,想在那落籍。还有沈女郎在安平中已然成了女学的负责人,变得很不同了。”薛管事语气赞叹。

    姜莞听他说到沈羞语,神情一动:“有些想她了。”想欺负她。

    145.  第 145 章   女孩子们

    姜琰直到下午才醒, 哼着他从暖玉楼中学的歌过来找姜莞。

    姜莞今日也不曾出门,叫人挪了椅子在院子里,正缩在椅子中晒太阳。她没出门也就懒得不曾上妆, 天生的黛眉无需描摹,不施脂粉也自有桃花般的气色。

    姜琰看着她晒太阳打盹儿,嗤笑:“你这么闲也不看书,还让我去看?”

    姜莞差点儿做梦,被他吵醒, 困顿地拿眼横他:“你好烦, 一来就吵我睡觉。”

    姜琰扰人清梦成功一乐,靠着她椅子腿儿坐在地上:“我刚睡醒,还吃了东西, 你平日无聊就睡觉么?”

    “当然不。”姜莞双腿从椅子中下来, 平举在空中将自己舒展开来, “我还会数首饰。”

    姜琰哈哈大笑, 觉得她真是不干正事第一名。

    姜莞伸手从椅子扶手下穿过拍他脑瓜顶:“闭嘴。”

    姜琰眼泪都笑出来了,说起胡话:“我平常都没有无聊的时候,大家都休息了,我还要唱歌跳舞。在我们暖玉楼里若是舞跳得不好,不叫人满意, 就会被打发去卖身。”

    他全然是在胡说八道,他无聊的时候就在后宫行走, 看谁不顺眼就把谁杀掉。

    姜莞挑眉:“那你是后来跳得差劲才要被人抓去卖身的么?”

    姜琰一顿, 憋笑胡扯:“没错。”

    姜莞侧过头看他一眼,一本正经:“可见勤能补拙也没什么用,你那么练还是要被抓,果然是太笨了么?”她变着花样说他笨, 在损人的时候脑子总是转得很快。

    姜琰再度夸张地捧腹大笑。

    零零九沉吟:“这明明是骂他,他难道听不出来吗?”

    姜莞:“听出来了,但他很贱,喜欢被骂。”

    零零九无言,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姜琰才好,是够贱的。

    姜琰鲜少有这么平静的时候,大概姜莞是个很会虚度时光的人,带着他也一起犯懒,啥也不想干。

    真是太可怕了,姜莞简直是吞噬时间的怪物,姜琰一边跟着她放空自我一边如是想道。

    姜莞忽然开口:“秦郎君死了。”

    姜琰毫不意外:“哦?怎么回事呢?”

    “听说是对楼里的女孩子强迫太甚,人家将他杀了又把他给阉了。”姜莞复述道。

    姜琰皱眉:“谁跟你说的这些,你一个小女郎,也不怕脏了你的耳朵。”他展示出一颗拳拳慈父心,对女儿的心理健康表示担心。

    “这算什么?”姜莞轻蔑极了。

    姜琰刻意装模作样地咳嗽,愁眉苦脸:“女儿!是谁将我那天真烂漫的女儿变成这样的!为娘真是好心痛,要心痛死了。”时刻不忘自己还在装女人,可谓是不忘初心。

    姜莞拍手娇笑:“好死。”

    姜琰顿时收了神通,叹气:“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女儿不孝。”

    姜莞故技重施,要将手穿过扶手去打他,被他一把握住:“女儿,你如此野蛮,日后婚事可怎么办!”他确实开始为姜莞的婚事发愁,倒不是担心她脾气大,是觉得这么完蛋的世道没有男儿配得上她。

    “我要养一百个面首!”姜莞说到面首就发自内心的开心。

    姜琰一琢磨:“也成。”

    若是要嫁人,那这些郎君们都显得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总有诸多缺点。但养面首就不同了。养面首只要每个人真是有一个看得到的优点就行。

    就像他的后宫一样,尽管大家都够烂的,但是每个人也有那么一点长处。不过他后宫中的人皆不是因为得了他喜欢才被抢进来的,他要么是觉得其人有些趣味,要么就是和人有仇,好将仇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折磨。

    姜琰越想越是,深以为这事十分可行。

    “还是养面首好。”姜琰赞同地点点头,开始哼歌。

    姜莞:“难听死了。”

    姜琰便唱得更大声。

    这歌调子有些朴实的简单,再加上姜琰是匆匆一学,来来回回就只会唱那么几句,便听起来更加好学,让人忍不住想要跟唱。

    “不许唱。”姜莞要去掐他的嘴,好让他闭嘴。

    姜琰灵活地躲开:“女儿,今天晚上我就唱这个哄你睡觉好了。”

    姜莞冷笑:“你哪天晚上不是自己先溜回去睡觉的。”

    姜琰摸摸鼻子,倒也不好说自己总要偷偷溜出去杀人的事,只恳切道:“今天,今天一定。”

    姜莞冷酷:“晚了,用不着你了!”她倒没说八珍比他好多了的话,怕他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去害八珍。

    姜琰日后还要杀人,便只是笑嘻嘻的,并没继续辩解。

    姜莞又突然叹气:“先是孟郎君,又是秦郎君,怎么和我一同游玩过的郎君命途这样坎坷,总会死了呢?”

    姜琰毫不心虚:“他们命中有此一劫!”

    姜莞懒得理他了。

    接下来数日姜莞也不曾选出新郎君来,只在府上闭门不出。她仿佛真感到自己有些克夫,善良地不愿连累别人,真不约人去玩了。

    姜琰看她消停下来,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心虚,决定放过下一个与姜莞同游之人。最主要还是因为姜莞不出门,他同样很无聊。

    但他也不是一定就会放过那人,如果那人让他觉得不大行的话,他想了想,还是得杀掉。

    他就是如此眼里揉不得沙子。

    姜莞这边虽不再约见新郎君,那老者之事的进度却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

    姜莞在府上也没事做,就带着姜琰去看老人家。

    姜琰见了那老人依旧没什么好脸,但姜莞也没指望他能笑容可掬地嘘寒问暖,只要他别杀人就行。

    老人见了姜莞依旧下床要拜,被她制止。他模样粗陋,却很知感恩,虽然他不会说话,但从他殷切的眼中每个人都能读出他有多感激。

    他如今好了许多,清醒的时间也就更多,因而询问开展十分顺利。

    薛管事便站在床头向姜莞汇报所得,顺便让老者一起听着,看有没有什么错漏。

    “老人家来京城是找孙女的,他孙女应当是和村子里一大群同龄女孩一起被带到京城来的,带她们来的人说让她们在京中各家做丫鬟赚钱。如今过去一年了,孙女没什么消息,他十分担心,便上京城找人来了。”薛管事一面说话一面用目光询问着老人家。

    老人每听一句便连连点头,张着嘴“啊啊”不已。

    姜琰站在窗边抱胸看着老人蠢笨的姿态,面上满是讥讽之色。他十分高高在上,是看不起老人这副模样的,也不明白姜莞为什么会把这种低进尘埃里的东西当作人看。

    这种东西甚至无法表达清楚自己的意图,为什么算人?

    姜莞颔首表示知晓,当着老人的面道:“那便派人去查一年前各家可有收入什么新丫鬟。”

    老人跪在床上连连磕头,薛管事急忙制止。

    姜莞又问:“孙女多大了。”

    老人便伸出一双手来。

    姜莞问:“十岁?”

    老人不住点头,恍如捣蒜。

    “便按这个年纪去查吧。”姜莞吩咐,“管事随我出来一下。”

    薛管事去送姜莞,床上的老人又感恩戴德地不住磕起头来。他没有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唯有如此笨拙。

    姜琰讥诮而可怜地看了眼老人,随着姜莞一道离开。

    到院子里,姜莞才站定道:“京中不会有哪户人家缺少丫鬟需要到哪个不知名的村子里收人,更何况人年纪还这样小。“

    薛管事面色不佳,同样是想到这一点:“若真如此,只怕人在不在京城都不好说。”

    “先按刚刚说的那样查。”姜莞神情莫测,“倒不必局限于哪个府上,其他需要用人的地方一起去查。”

    薛管事应下:“是。”

    “想办法问出他从什么地方来,他不会说话,村子中应当有会说话的人,这样也好查一些。”姜莞下命令。

    “好。”

    薛管事重新回老人那里去,小院里只剩下姜莞与姜琰二人。

    姜琰看她沉郁的面容,忽然问:“为什么一定要帮他找到孙女?”

    姜莞:“因为我无聊。”

    姜琰神经病似的笑起来,也不知道哪个字戳到他笑点。

    姜莞补充:“许多大事都是潜藏在一件又一件小事中。一个老人的孙女没了音讯是小事,一个村子中许多女孩子没消息了就不是小事。何况一个村子只是你我知道的,真正有多少人在重复这个老人的痛苦谁也不清楚。”

    姜琰神情冷淡:“可是这关你关我什么事?”旁人痛苦至死,他也能袖手旁观,甚至笑看别人去死,所以无法理解姜莞的行为。

    “所以说我无聊么。”姜莞理直气壮。

    “行。”姜琰不能理解,就将之当作姜莞的兴趣爱好,也不打算多管闲事。

    看姜莞似是很在意这事,他好心提点:“其实京中的确有一个地方需要年幼女孩的。”

    姜莞抬眸看向他:“暖玉楼。”

    姜琰笑而不语。

    “可是她只有十岁,去年就更年幼了,只有九岁。”姜莞眉心微蹙,说到这个岁数不由想起了差不多年纪的二丫。

    村子里的女孩本就吃不饱穿不暖,比正常岁数的孩子看上去要小上许多,九岁的孩子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大也很正常。

    姜莞胃里泛恶心。

    姜琰揉了揉她的发顶,将早上为她梳好的髻揉得一塌糊涂,言传身教:“女儿,这本就是个恶心人的世界,所以大家一起死了得了。”

    姜莞打他手,索性将已经弄乱的头发扯散披着。

    姜琰手被打得通红,又要贱兮兮地凑过去:“女儿别生气,我重新给你梳,好不好。”

    “滚开。”姜莞用五指将头发梳顺,怒视姜琰,不让他碰。

    姜琰乐呵呵地袖手旁观,哼起这几日他最爱哼的歌来看她忙活。

    房中一下子闹出噼里啪啦的巨大动静,薛管事与小厮们连声问起怎么了,想来是那老人家出了什么岔子。

    姜莞刚将头发捋顺,就见房中连滚带爬地蹿出来个羸弱的影子,一轱辘到姜琰跟前,污糟的手拽着他衣裙下摆。

    是那老人。

    姜琰的脸色黑如锅底,不用说也能让众人知道他心情糟到极点。他抬脚要将人踹飞,才没有什么一星半点儿的同情。

    老人可经不起他一脚,姜莞见状拉住他的手,姜琰这才忍住自己踢人的欲望,硬邦邦道:“快把他弄走,我可不知道我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弄死他可不关我事,他自己找死。”

    薛管事等人这时候也追出来,掰着老人的手将两人强行分开。

    姜琰牙尖痒得厉害,虽然不想杀人,却需要什么别的方式来发泄一番。

    146.  第 146 章   有需求所以有供给

    姜琰的裙子上被抓皱一块, 碧澄澄的裙角凹进去一块,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偏偏那老人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与执着,死命地要往姜琰脚下去, 哪怕被小厮们拉着,他依旧不住挣扎,焦急地看向姜琰。

    见众人拦他,他急迫地扭头看看众人,又指向姜琰, 口中发出喑哑的“啊啊”声。

    姜琰听到这鹅叫似的声音眉头越皱越紧, 下颌线因为牙关紧咬而越发明显。

    姜莞捏捏姜琰的手指,又问管事:“他怎么了?”

    薛管事同样感到奇怪:“本来还好好的,突然就从房里跑出来。”

    老人看众人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住地冲着姜琰“啊啊”叫, 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事情与姜琰有关。

    姜琰突然开口:“你找我有事?”

    老人浑浊的眼睛一亮, 点起头来, 兴奋地“啊啊”。

    “突然找我,因为我刚刚做了什么与你有关?”姜琰审视着老人问。

    老人再度点头,皴裂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似乎很高兴有人能明白他的意思。

    姜琰看到这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别过眼去,心中只有厌恶。他问姜莞:“我刚刚做什么了?”

    姜莞:“你把我头发解开了!”

    姜琰心中郁气淡了些, 笑起来:“肯定不是因为这个。”说是这么说,他还是看向老人一眼。

    老人焦急地摇头否定。

    “我还……我还干嘛了?”姜琰想不起来。

    姜莞帮他一起想:“你还唱了难听的歌。”

    她随口一说, 却不成想老人因她这句话又剧烈地反应起来, 不住“啊啊”着表示赞同。

    众人瞬间明白:“是歌!”

    姜琰啧了一声,神情古怪,重新哼了一遍刚刚哼过的歌。

    老人听到他哼歌越发激动,口中满是“啊啊”。

    姜琰收声不唱:“这歌和你孙女有关系?”

    老人自然又是百般点头, 两眼笑出褶子来,看上去开心极了。

    姜琰怪可怜他的,怕是他知道自己从哪里学来的这歌后便不想笑,只想哭了。

    姜莞却道:“或许是巧合,万一别人也会唱呢?”

    老人坚定摇头,这下倒很显然,这歌大约只有他孙女会唱。

    姜莞看向姜琰,哪怕不问也对这歌的来历差不多心中有数。但还是需要一个答案,所以她开口问:“你从哪里学的?”

    姜琰丢下三个字:“暖玉楼。”

    薛管事等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去处。才十岁的女孩,算起来去年也不过九岁,怎么就被带到那种地方去了?

    老人眉开眼笑,露出这么多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感激地灼灼望着姜琰。他显然不知道暖玉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只知道终于有了孙女的下落,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众人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目光看他,只觉得他可怜极了,却默契地都没同他说明暖玉楼是做什么的。

    人们只觉得这样一个可怜的老人哪里还能经受得住这样大的打击,便让他再高兴几日吧。

    姜琰专注地望着那张老红薯般的脸,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他自觉已经十分好心,没直接在老人面前揭破暖玉楼是娼馆妓院。

    姜莞向薛管事交代查探暖玉楼之事,带着姜琰离开。

    那老人欣喜地目送姜琰离开,是发自内心地将他当作大恩人了。

    姜琰出了院子,终于将憋了许久的冷笑笑出来:“真蠢。”

    姜莞倒很平静,松开他的手:“怎么蠢了?”

    姜琰尖酸刻薄:“京城招丫鬟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也不想想这种好事怎么就会轮到他们头上?他们配么?活该被骗!”

    姜莞伸手掐他:“都是被骗的人的错,骗人的没错是吧?”

    姜琰腰间一痛,再度嬉皮笑脸:“怎么会呢?骗人的最该死。但是他们这么蠢,也不配做人。人为什么是人不是动物,因为人比动物聪明。而这么蠢的人,我看说他们是动物更加合适。”

    “错了。”姜莞瞥他一眼,“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人会掌控自己。”

    姜琰挑眉。

    “譬如说管住自己的嘴,不要奚落别人。”姜莞阴阳怪气他。

    姜琰乐了:“你说的没错。”他也觉得自己不是人!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叹息:“太惨了,真是太惨了。好不容易找到孙女,却又是在暖玉楼。为什么已经够惨的人只会惨上加惨?”

    姜莞:“听说过一句话么?”

    零零九一愣:“什么话?”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零零九沉默下来,事实的确如此,它只见过过得差劲的人越来越差劲。这能怪他们不努力吗?作为被压迫者活着就已经很难了,努力也是在泥沼中努力挣扎,但大多都只有被泥潭吞没这个结局。

    姜莞不和姜琰客气,直接问:“暖玉楼中为何会有年纪尚幼的女孩子。”

    “女儿,因为有需求啊。”姜琰似笑非笑,“有人需要,所以暖玉楼才会供给。”

    姜莞:“我觉得好恶心。”

    姜琰收了笑容,摸她披散下来的头发:“是挺恶心的,世界不就这样儿?有人的地方就会藏污纳垢。”

    他说着说着又跑题了:“所以人都死了才对这世界最好!”他说得一本正经,看上去他的确打心眼儿里就是这么想的。

    姜琰看姜莞凝眸沉思,笑嘻嘻的:“想做什么就去做,你姓姜,祁国还是姜家的江山,不必畏首畏尾。”这话不无暗示之嫌,但更像看热闹不嫌事大。

    暖玉楼的背景让人不容小觑,秦郎君之死就像一粒石子投入一片幽深的湖中,除了一开始有过一丝涟漪,很快湖面再度变得平静,暖玉楼重新开张。

    “秦郎君死状凄惨,一看就不是暖玉楼推出的那个已死的小姑娘能做到的。”薛管事一顿,拿出决定性证据,“而且咱们走了门路得来的消息说,那个小姑娘死的比秦郎君还要早,而且不是自缢,是被人活活扼死的。”

    姜莞托腮,轻启朱唇:“如此蹊跷,秦家人不曾去闹么?”

    薛管事答:“秦家人自然不依,但闹了一日不到就被劝走了。”

    “谁劝的?”姜莞问。

    “说是暖玉楼中的管事。”

    “秦家在朝中也有三品,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人劝走,暖玉楼背后的人是谁呢?”姜莞似是问人,也像是在反问自己。

    薛管事正色:“虽说传闻不能尽信,但是空穴不来风。”

    姜莞微笑:“是说钱大人么?”薛管事为她搜罗京中消息时便有一条传闻,说钱大人是暖玉楼背后的东家。

    薛管事轻轻颔首。

    “有可能。”姜莞淡淡的,并未肯定下来。

    “暖玉楼背后之人若真是是钱大人,咱们倒是不便动手。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京城中与权臣对上,若事成倒罢了,只怕一个不慎事情不成,又暴露了您多年的谋划。”薛管事分析利弊。

    一个郡主拥有太大的势力这件事并不是一件值得瞩目的事。

    “暖玉楼中布置的人手如何?可查清那些女孩子是否真在暖玉楼中,被关押在何处?”姜莞并未直接回答,反倒问起话来。

    “暖玉楼管束甚严,咱们的人进暖玉楼没多久,在其中只能做些杂活收集消息,很难触及楼中内幕。但楼中确实有挂羊头卖狗肉之事,许多人在暖玉楼中开了厢房却并不叫人进去陪伴,单独进房。”薛管事道,“初步推测暖玉楼中有秘道,那些年纪甚小的女孩应当就是从秘道被送入房中,从而完成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

    姜莞拍板:“既然如此,我去暖玉楼走一遭。”

    薛管事大惊失色:“郡主千金之躯,怎能踏足那种地方?”

    “想去。”姜莞只这么说。

    薛管事立刻妥协:“好的,我这就去为您安排。”

    “啥?”姜琰将梳子丢在梳妆台上,义正言辞,“我不许你去那种地方!”

    姜莞闲闲抬眸扫他一眼,不必多言,一个眼神就将自己变意思表达分明。

    你算老几?

    姜琰十分严肃:“你不能去!”

    “为什么?”姜莞开尊口问。

    “不许去!”姜琰态度坚决,“你一个小女郎,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像什么话。我去为你找那些女孩被关在哪,你不能去。”

    姜莞慢悠悠说了俩字:“想去。”

    姜琰盯着她发顶的旋儿看了好一会儿,咬牙切齿:“我跟你一起!”这是他最后的让步,他绝不可能让姜莞自己一人去暖玉楼。

    他梳起男子头更加熟练,然而姜莞一张脸怎么看都是女子,梳个男人头反而不伦不类,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女扮男装。

    姜莞摸摸头上束发的冠,笑得直打跌:“你这是什么东西?好丑,快给我解开。”

    姜琰臭着一张脸道:“你不是要去暖玉楼?”他看着她眉眼清丽,也觉得这男子头简直是在冒犯她,直接将簪子一抽,让她头发落下。

    “去暖玉楼就去嘛,你干嘛要把我打扮成这样。我才不要当男人,谁要当男人啊,你别恶心我!”姜莞张牙舞爪,显然对女扮男装这件事十分抵触。

    姜琰终于听明白了:“你要穿女装去暖玉楼?”他说完自己都笑了。

    “不可以吗?”姜莞理直气壮。

    姜琰笑了:“可以,怎么不可以!太可以了!”

    他本来是很抵触姜莞去暖玉楼的,然而这时候一听她要穿女装去,他的态度顿时大变,由不赞成一下子变得十分赞成。

    天大地大,看热闹的心最大。

    姜琰也想知道暖玉楼看到女子上门会有什么反应。

    147.  第 147 章   口头冒犯没什么大不了……

    暖玉楼照常开门, 畅迎八方来客,女子除外。

    “女郎,咱们这里不接待女客, 您体谅则个,还是去别处玩耍吧。”暖玉楼外迎客的小倌张口结舌地解释,急出了一头汗。

    这,这世上哪有女子逛花楼的?

    “为什么我不能来?”戴着帷帽的少女十分疑惑,像是真不懂缘由。

    “这里是男人来的地方, 女子是不能来的!”小倌被她问昏了头, 从没见过这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他求救地看向女郎身边的高挑丫鬟,想着女郎不懂事,做丫鬟的应当懂事一些拦一拦。没想到这丫鬟满眼笑意, 袖手旁观看笑话呢。

    真是个懵懂的主子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丫鬟!

    “为什么男人来得?女人来不得?”姜莞又问。她总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问不完。

    小倌被问得哑口无言, 不知道该怎么同她解释才好。这哪里有什么为什么呢?花楼从古至今都是女人伺候男人的地方, 哪有女人来找乐子的?

    暖玉楼外渐渐围起不少看热闹的男人, 人们一看是个小女郎要进暖玉楼中来,虽看不清她容貌,但听她说话声音好听,纷纷露出微妙的笑容,其中还带着下流。

    有人帮腔:“女郎, 男人来这儿是找乐子的,你一个小女郎也找不了乐子啊!”

    一群人哄堂大笑, 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姜莞身上打量。

    姜琰顿时不笑了, 阴沉着脸看向每个放诞大笑的人,将他们的容貌记在脑中。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瑟瑟发抖地看着姜琰的神情,生怕他当场发疯。

    人们笑着笑着也不大笑得下去,那漂亮丫鬟的眼神好吓人。不少人当真被那种神经质的目光吓着, 讪讪地向楼里去,不愿沾染晦气。

    只有极少数依旧没什么眼色,还站在这里看热闹。

    零零九颇佩服这些人,死到临头眼里还只有男女间的那点事,这让它很想学着姜琰的神情说一句死了活该。

    姜莞字正腔圆:“你怎么就知道我找不了乐子呢?”

    留在这里的人笑得更大声,连门前的小倌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有人在人群中多嘴,开起黄腔:“女郎身上也没有能找乐子的玩意儿啊,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当胸开了个大洞,洞正向外汨汨冒血。

    “杀人啦!”

    人群作鸟兽散,惊恐地看着姜莞身边的姜琰。他像是吃饭喝水那样稀松平常地将一把刀捅进开黄腔那人的心口,还愉悦地拧着刀柄在其中搅了搅。

    若不是顾虑着女儿的健康成长,姜琰就直接将人活着片成片,那才有趣。

    想是这么想,姜琰心中不可抑制地焦躁起来,他当街杀人,还不知道姜莞会是什么反应。

    仿佛看透他的心思一般,姜莞的声音适时响起:“怎么不能找乐子?我现在就很开心,这不就是乐子么?”

    她的嗓音清甜,人们这会儿再听哪还有什么泡在蜜罐里的感觉,只觉得是要人性命的魔音。

    “什么是乐子?”姜莞再度发出疑问,这下没人敢再轻佻地回答她,“我杀了人就很快乐,还需要什么工具来让我找乐子?现在我要进暖玉楼找乐子,有谁不同意的么?”

    哪里有人敢不同意的?这都当街杀人了!那人也不过是说了句稍微有些冒犯的话,就被这女郎的歹毒丫鬟给杀了。

    要说这丫鬟漂亮是真漂亮,可心狠手辣也是真的,杀人时眉头都没皱一下,真是个蛇蝎美人。

    蛇蝎美人姜琰心情大好,他这样小心眼的人最喜欢的就是付出有回报。他看不惯那人开姜莞的玩笑,所以当街行凶,如果姜莞再吓得不行,他就只能再给姜莞一刀了。

    他明明是为了她才杀人,可接受不了她对此感到害怕,再背刺他一刀。明明是为了她好却像是在害她。

    姜莞优雅地提着裙子向暖玉楼中走,那小倌忽然恶狠狠道:“你得罪了暖玉楼,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么厉害?”姜莞随口问,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暖玉楼中此时蹿出拿棍的护卫,把姜莞主仆二人团团围住,护卫后跟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大约就是楼里的管事。

    姜莞打量着眼前众人,料想暖玉楼中应当已经够乱,目的达到,便悠然地站在原处与人周旋。

    管事目光在姜莞与姜琰身上逡巡而过,态度强硬:“我不知道女郎受何人指使来寻我暖玉楼的不是,只能说女郎你该擦亮眼,有些旁人的话不该全听。”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姜莞是他们暖玉楼哪个常客的家眷,过来砸场子的,过去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目光最后落在地上依旧凉透了的尸体上,眉头一跳。他在暖玉楼中也是见多识广,看过各种死法,如此干脆利落的死法反倒是最少见的。

    这分明就是故意要人性命,一开始就没留手。

    管事不由重新看向姜莞,他确实没见过哪家女郎杀人不眨眼,心中不由打了好几个转,揣测起姜莞的身份来。

    或许这不是哪家女郎,是被人派来故意搞他们暖玉楼的。

    一念及此,管事神情愈冷。

    “没人指使我。”姜莞搞不懂他的想法,“你这里开门做生意,我为何做不得客人?”她重新发问,听得刚刚在门前迎客的小倌头皮发麻,这女郎又开始问问题了!

    “暖玉楼只接待男客,接待不得女客!”相比于小倌,管事的口气则更冷硬强势。

    “为什么不接待女客?”姜莞又问。

    “女郎莫要胡搅蛮缠。”管事皱眉,并不回答,认为姜莞就是在明知故问,在此处捣乱。

    “我站累了,进去说吧。”姜莞吩咐。

    管事被她波澜不惊的态度一麻,合着他说了半天不接待女客都是对牛弹琴。

    “暖玉楼已经报官,女郎纵人行凶,还是先与禁卫军说清吧。”管事换了个角度阻拦她,怎么也不肯让一个女人以客人的身份踏入暖玉楼。

    纵然暖玉楼并不是什么高雅之处,甚至用女子来做生意,这里的人却是最看不起女子的。

    “禁卫军来了,让他们入内寻我,就说我姓姜。”姜莞隔着帷帽微微一笑,向内走去。

    管事听到“姜”字时一个恍惚,在姜莞踏入暖玉楼时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让她这么走进来了。

    暖玉楼外待姜莞入内后一下子炸开了锅,京城中哪还有第二个姓姜的女郎,这不就是前一段那位名满京城的风流郡主!

    如今郡主又纵容下人当街行凶杀人,人们更加觉得她是沿袭了姜家一贯作风,果然是姜琰的妹妹。

    众人已经忘记是这人先满口胡言,侮辱姜莞。大约口头上的侮辱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旁人不过是开玩笑调侃两句,郡主就痛下毒手,实在是太过心狠手辣了。

    口头上冒犯两句没什么大不了的已经成了当下祁国中心照不宣的事,女子若追究了,那就是开不起玩笑。

    暖玉楼门前的男人们倒现在也不觉得死掉的这个男人做了什么错事,只是同情他遇到了这个世上最小心眼的女人,云中郡主姜莞。

    他很快跟上,顿时变得谄媚:“郡主大驾光临也不提前知会一声,暖玉楼有失远迎,还请郡主恕罪。”倒是绝口不提刚刚百般拦她的事了。

    暖玉楼中静悄悄,无论是来寻欢作乐的男人还是在楼中长大的女子皆默不作声,偷眼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若说暖玉楼中谁最看不起女子,那一定是管事。他总管暖玉楼诸事,早就将自己凌驾在所有女子之上,认为女子都是天生下贱,该成为男人取乐的工具。

    如今看他在这低三下四地讨好一个女郎,众人心中微妙地升起些痛快出来,却又好奇起她是谁。

    “暖玉楼不是不接待女客么?”姜莞再度发问,听得姜琰笑出声来,还挺记仇。

    “郡主哪里是一般女客,郡主是金枝玉叶,与普通女子可不一样。”管事变脸飞快,一边在前方引着姜莞往厢房去。

    “郡主来玩什么?我叫人安排。”管事这时候完全将姜莞当作座上宾,极尽奉承。

    “寻常人来玩什么,我就来玩什么。”姜莞语气平平,像真是来找乐子的。

    管事一噎,心说寻常人玩的您也玩不得,却还是哄道:“旁人来都是要漂亮女人伺候。”

    姜莞拍板:“我也要!让你们这里的漂亮女子都过来。”

    管事更觉得她就是过来玩玩,便想着叫人过来陪她一起玩,等她玩够了她就会自己离开,于是当真派人去叫暖玉楼中的女子过来供姜莞挑选。

    姜莞在厢房中的矮榻上坐下,姜琰与暖玉楼管事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她面前是一排排环肥燕瘦的各色美人。

    她们形色慵懒,眉目笑着,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眼中是冷的。哪怕是冬日,暖玉楼倒应了暖玉楼名字里这个“暖”字,暖和极了。但也因为这份暖和,她们不得不穿着清凉衣衫,半露肩头或是胸口。

    女人们见到房中坐着的姜莞吓了一跳,没想到真是要来伺候女孩子,便顿时收了平日里的作态,将衣服拉好,一个个拘谨极了。

    她们一来不想叫好人家的孩子看扁自己,二来也是不想将那些脏的臭的带到其他女孩跟前来。

    管事看她们变了个人般,心中瞧不起极了。一群妓子,以为装上一装就是良家了?真是不要脸。

    姜莞像是不知房中暗流涌动,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148.  第 148 章   您还要找她么?

    姜莞选了三个女人留下说话, 其余女子虽然未被选中,倒有些松了口气。在暖玉楼中太久,她们已经不大会正常地和外面来的女子说话。

    过去找来的女子都是来打骂她们的, 却不曾想过若有的选谁又会做这种事。

    落选的女人们从房间退出去,被选中的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露出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你不走么?”姜莞看向管事问,“旁人过来玩,你也要在房中看着么?”

    管事一讪:“我这就走。”

    女人们更好奇这位女郎是谁, 能得到管事如此对待。

    管事不敢朝着姜莞发火, 只能凶那三个女子:“好好伺候女郎,女郎若不满意,我唯你们是问!”

    姜莞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并没出言呵斥管事。她若不能一下子将这些女孩子们带走, 先怒骂一顿过了嘴瘾, 最后还是要这些女孩子来受罚。

    但她总会带她们离开的。

    管事终于离开, 将门带上,房中三个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姜莞,不知道该如何伺候她。但他们倒也没让场子冷着,小心翼翼地到姜莞身旁站着,不敢碰她, 怕她嫌弃她们脏。

    姜莞将帷帽摘下随手丢给姜琰,冲着三人大方一笑:“我叫姜莞, 请坐下吧, 你们叫什么?”

    姜琰精准接住她丢过来的帷帽,饶有兴趣地看她和人说话,觉着自己又见到了她不一样的一面,很有意思。

    三个女子看着姜莞的脸失神片刻, 很快回过神来相视一眼,不自在地两左一右坐在姜莞两侧,从右到左介绍起自己来。

    最右坐着的是个头发微稀眼睛却很大的女子,她飞快地介绍完毕:“我叫喜舞。”

    坐在姜莞左侧的女子很快接话:“我叫喜乐。”

    姜莞问:“是哪个乐?”

    “乐曲的乐。”喜乐被她稍问一句就惶恐极了,急忙回答,生怕自己哪句说的不合这位女郎的意。

    结果姜莞只是一问,便看向坐在最左的女子。

    那女子自打入门以来脸上一个笑容也没有,看上去冷冰冰的,这时候回答问题语气里也冷得能掉下冰碴子般:“喜冰。”

    姜莞好奇:“喜舞、喜乐意思是你们二人一个善于跳舞,一个善于唱歌么?”

    “是。”二人齐声答。

    “那喜冰是什么意思?你会制冰么?”姜莞一双眼亮晶晶地望着喜冰,这时候才表现出她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可爱。

    喜冰下意识避开姜莞的眼睛,从没接触过这种目光,她很不习惯:“不会,因为我话少。”

    “哦,冰山美人!”姜莞笑嘻嘻的。

    喜舞和喜乐忍不住一笑。

    喜冰面颊爬上一抹绯红,更不敢看姜莞。

    房中一开始的尴尬气氛被姜莞轻而易举地化解不少,三个女子终于不像一开始进来时那样拘谨,只觉得这女郎天真可爱。

    姜琰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女儿是从哪里学来这些哄女人的伎俩!

    姜莞先吵着要和喜舞学跳舞,喜舞自然不肯教她。她们楼里平日跳的舞哪里是正经人家女子能学的。

    姜莞便又要与喜冰学着如何冷下一张脸来。喜冰天生如此,教不了什么,倒是被姜莞缠得不行,不冷冰冰了,咬着唇又羞又恼。

    倒是姜琰成了喜冰,脸冷得像是终年不化的寒冰,能给人做冰棺了。

    但没人理会他就是。

    姜莞笑吟吟地看向喜乐,喜乐不用她说,先一步道:“女郎,我那些歌你都不好学。”

    姜莞眨眨眼,没问为什么不好学,这时候多问就是让人难堪了。

    “那我教你唱歌吧!”姜莞一本正经。

    三个女子从没见过这么活泼可爱的小女郎,俱失笑,转瞬又觉得怅然。

    可惜平日里的客人却都不是这样,若都是这么可爱的女郎就好了。男人就是臭狗屎,哪有活泼可爱女郎的一根头发丝好?

    喜乐顺着姜莞道:“好,女郎教我唱歌。”哪怕没有管事叮嘱,她们也乐意顺着姜莞。

    姜莞在三人的目光中突然露出一个与她刻意装出天真烂漫完全不同的微笑,让她脑海中看戏的零零九警铃大作。

    下一刻就听她哼起姜琰哼的那段歌来。

    喜舞和喜冰安静地侧耳听着姜莞哼歌,唯有喜乐神情立刻变了,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奇怪目光望着姜莞。

    姜莞只哼了一遍,很快就结束。她已经从三人中找出知情者,倒是暗叹自己运气好,一下子就从暖玉楼中选出了看上去与老人孙女有些渊源的喜乐。

    她倒并不以为喜乐会是老人的孙女,看喜乐的骨量也知道她不会是九、十岁。

    喜乐很快收拾好神情,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喜乐,我哼一遍你能记下来么?”姜莞目光纯粹地望着喜乐。

    喜乐张了张口,最后只是轻轻点头,什么也没多说。

    “这么厉害!”姜莞貌似不可置信,“那你快哼一遍给我听。”

    喜乐便哼唱那段,细听之下能发现她与姜莞唱的在细微处有许多不同。

    姜莞兴奋地鼓掌:“好厉害!”

    喜舞和喜冰跟着鼓掌。

    只有姜琰看她故意装成小女孩的样子心花怒放。

    女儿!他的女儿!

    他不由想若是姜莞平常也愿意在他跟前这么装一装就好了,哪怕是骗他的他也开心。可惜姜莞连装都不爱在他面前装。

    喜乐听到夸奖却也没有一开始的喜悦,她心中只有诸多疑惑,想问却又不敢问,但憋在心里好奇心折磨着她不说,她更怕错失机会。

    这位女郎可是连管事也要礼让三分的存在,万一,万一呢?

    喜乐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尽量若无其事地问:“女郎是从哪里听来这歌的?这是乡间俚曲,没想到女郎这样高贵的人会哼这种歌。”

    姜莞好似十分惊讶:“是吗?这歌也是我从旁人那听来的,只听了调,并不知道歌词。”

    喜乐心中那点期待一下子消失了,原来女郎不过是随意听来的。

    姜莞又补充:“前些日子我的马惊了个外地来的人,我吓着了人家,心里多有歉意,便收留人在府上医治。”

    三人虽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及此事,却都听得津津有味,似乎对外面的事很感兴趣。

    “那人又老又穷,可怜极了,我也无聊,就问他为什么要到京城来。”姜莞语调不紧不慢,引人入胜,“他说他是来找孙女的。”

    说到这里,喜乐眉头一跳,心中的希冀重新燃起,带着隐隐的盼望看向姜莞。

    喜舞和喜冰不知从哪里听出来些不对,沉默下来,只静静听着,完全没了刚才与姜莞说话时的激动。

    “他说他孙女大约一年前被人带着来京城,到京城中的大户人家给人当丫鬟了。”姜莞慢吞吞地说话,一边观察三人面上神情,“我答应为他找孙女,不过去各家各户查了,也不见他孙女的影子。那老人好伤心,时常哼这歌,我就学了一些。”

    喜乐双手放在膝头,不自觉攥紧那里的裙子。

    喜舞和喜冰同时看向喜乐,隐约有些焦急。

    喜乐却还在犹豫说与不说。看这女郎年纪尚小,暖玉楼中水深不可测,她怎好将这女郎拖下水来。

    不要看那管事如今对女郎毕恭毕敬的,他的凶狠女郎不曾见过,他们却见过。一旦触及到暖玉楼的利益,管事一定会用各种下作手段害人。

    所以喜乐不想害了姜莞。

    但这又是一个机会。

    暖玉楼中有着许多见不得人的污糟事,她自己已然不指望能脱离苦海,大不了就此一生。但还有许多孩子,她们不该如此。

    “女郎。”喜乐下定决心声音颤抖。

    姜莞笑看向她:“怎么?”

    喜乐看着姜莞的笑脸一个恍惚,再度犹豫自己要不要让这位女郎搅如是非。但想想暖玉楼中的许多女孩,哪怕这位女郎能将那一个可怜的孩子救走也好。

    喜乐看看一旁沉默的喜舞与喜冰咬咬牙道:“女郎,那首歌是这么唱的。”

    她定定神,开口是优美唱腔:“山花开到漫山开,漫山遍野红又白。蝶蜂戏花时时舞,仙女赏花下凡来。”

    姜莞一笑:“好听,你好厉害!”

    她转瞬又疑惑起来:“不过你怎么会唱这歌的?那老人与我说这歌只有他孙女会唱。”

    喜乐直接向着姜莞一跪:“女郎,这是我从楼里一个小女孩那里听来的。”

    姜莞忙将她扶起来:“听来就听来,你跪什么?你说的那小女孩可是九、十岁模样?但怎么会在你们这里,是做下人么?”

    喜乐哑着嗓子摇头:“不是,她也是我们这里的姑娘。”

    姜莞适时地发出惊诧:“她也要卖身么?可她年纪那样小,怎么会呢?”

    “是。”喜乐咬牙道,“暖玉楼不止有我们这样明着做皮肉生意的,还有一道暗线,就是专门做年纪小的女孩们的生意。那些禽兽也知道这么做不光彩,所以那些女孩们在暖玉楼中从来不会露面,以免被人发现幕后的勾当。她们被畜养在地下,就是暖玉楼后院中的地窖里,只有有幸活到十四岁才有资格到地上来做妓子。”

    她含泪道:“我这么清楚,是因为我们都是从下面上来的。”

    喜舞和喜冰咬牙切齿地点头。

    “他们将我们畜养在地窖中一来不易被人发现,二来我们没有光照,就能显得更加幼嫩,更符合男人们的口味。”喜乐开了话匣子,便不再顾忌什么,“女孩在楼中是最值钱的,因为在十四岁前,她们只会卖破身那一次。”

    喜乐冷笑:“这当然不是暖玉楼有良心,体谅我们年纪小。是因为那些贵客都是禽兽!他们既然喜欢幼女,便只喜欢幼女的第一次,一旦没了第一次,他们便嫌脏,所以暖玉楼索性哄抬价格,只需十四岁前的女孩伺候那一次。”

    姜琰想捂着姜莞的耳朵不让她听下去,又见她神情认真,到底没上手。只是他记恨上了暖玉楼,做恶心事就算了,还让他女儿听见,是该死了。

    喜乐继续道:“年纪小时遭遇那些禽兽,一般能从床上下来的不死也要脱层皮。暖玉楼是不会好心救治的,全看自己能不能熬过去。若能熬过去,等长大了就和我们一样做妓子,若是不小心没了,那就没了。”

    “女郎你要找的那个女孩就在地窖之中,不过她已经……不好了,您还要找她么?”喜乐说着忐忑地看向姜莞,生怕她露出世人们常见的厌恶之色。

    “要找的。”

    不止要救那个女孩,还有暖玉楼中所有女子。

    149.  第 149 章   都是骗他的

    三人听到姜莞肯定的回答松了口气, 松口气后更是无穷无尽的庆幸与后怕。

    还好女郎答应了,看样子起码暂时和她们是一边的。如今回想,刚刚她们像是中邪一般, 莫名其妙地和这位女郎推心置腹。

    姜莞若是知道她们的想法,一定会很诚恳地为她们答疑解惑,不是她们的错,是她用了手段。

    在一开始姜莞就刻意装得单纯可爱,与三人拉近距离的同时也让她们卸下心防。她再通过一步步试探确认三人中有知情者, 引着对方一步步说出真相。

    当然, 能成功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喜乐三人心善,为地窖中那些女孩着想。但凡她们有一星半点坏心思,事情也不会进展得如此顺利。

    明明自己已经泥足深陷, 却还想着要将别人从这吃人的地狱中救走。”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三人更放开了些。

    喜舞愁眉苦脸:“女郎, 你且试一试能不能带走那个女孩, 若是不能,您千万不要强求。”

    姜莞没说好或不好,却问:“你们又是怎么到这里的,也和那女孩一样,是被骗过来的么?”

    喜乐摇摇头:“我们三个都是家里交不起税, 被充公抵税后卖进来的。”

    姜莞皱眉:“抵税是抵押给官府。”

    喜冰冷冷淡淡开口:“就是官府将我们卖到京城来的。不好看的都送到当地的娼馆中去了。”

    零零九在姜莞脑海中大怒:“这也太过分了!官府明明该为民做主!”

    喜乐适时道:“女郎,若是不成, 您千万不要强求。我知道您应当身份贵重, 但暖玉楼在京城开了这么多年,背后的人身份一定更高。这些年楼里出了许多事,不乏有大官来闹,最后都不了了之。若是不行, 就还是……”

    她声音轻飘飘的:“还是算了吧。”

    姜莞摇头:“不会算了。”

    三人顿时急了,只觉得姜莞初生牛犊不怕虎,急忙拦她:“女郎,你千万不要冲动!若为了我们这样的人将自己搭进去,那就得不偿失了。”

    “没有得不偿失。”姜莞对她们一笑,“我很厉害的,相信我。”

    她这样可爱,叫她们更加不放心了。

    姜琰醋死了,姜莞动辄对他非打即骂,怎么就不见她这样来哄哄他!

    姜莞莞尔:“现在和我讲一下地窖在哪,还有那个女孩长什么样。”她并不只打算救那女孩,但要先救她是有考量的。

    其余三人会被送入这里是地方官所致,倒要看看那女孩是否一样。若真是如此,便能断定不少地方官府与暖玉楼间形成了一条皮肉买卖的链条关系。

    而且喜乐三人抵税被卖不好追究,但老人的孙女却是实打实受了诓骗被骗到暖玉楼中的。发难也要有个由头,二来她也答应过那老人为他找孙女,那个女孩子是最合适的突破口。

    她需要更多证据才能将暖玉楼彻底摁死,最重要的是将暖玉楼的幕后之人挖出来。不然她担心将女孩子们救出来了她们也会被报复。

    要斩草除根。

    暖玉楼将人压迫到极致,白日女子们休息完毕,还要培养传人。传人自然是地窖里的那些女孩子,喜乐也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这个爱唱歌的女孩。

    三人连说带比划地描述一通,极尽详细,却还是不大放心:“女郎,还是算了吧。”她们越说越觉得不现实。

    喜乐皱眉补充:“地窖中的女孩暖玉楼是不会卖的。”

    姜莞微笑:“我很厉害的!”

    见说不动她,众人完全没了或能救人的激动,尽数去担心姜莞了。

    姜莞在暖玉楼中睡了一宿,三个女子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她一起睡大觉,坐在一旁看她睡了一晚。

    次日她清晨从暖玉楼中出来,整座京城也就知道那位郡主荒唐地在暖玉楼中过了夜。

    这怎么也是个不好的名声。

    禁卫军并没来寻姜莞,只将那人的尸体给处置了,大约也是不想和皇家正面对上。更有可能是因为禁卫军不入暖玉楼,不能搅和了楼里的生意。

    从暖玉楼中出来,姜琰就一直用实际行动,即不说话来证明自己心情糟糕,试图让姜莞主动开口哄他。

    然而姜莞当不知道,也不理他,迎着尚冷的晨风散步似的走。

    姜琰更生气了。

    “吃早饭吗?”姜莞看着路边热气腾腾的小摊随口问姜琰,这样更像他自己跟自己较劲了。

    姜琰还在独自跟她闹别扭,很有骨气:“不稀罕。”倒还是学着她的语气说话。

    姜莞瞥他:“学人精。”

    姜琰听到她这句话又想笑:“一天天毛病怎么这么多。”

    姜莞信步向摊子走去:“老板要一碗馄饨。”

    姜琰在她旁边坐下,还真不吃,就拿眼看她。

    “看什么呢?”姜莞缩着脖子坐在木板凳上好奇地看向姜琰,心情看不出好是不好。

    姜琰想了想还是决定有话直说:“你为什么不和我扮可爱。”

    姜莞双手揣在袖子里,闻言脸一皱:“你好恶心!你竟然想让我对你做这种事!”

    姜琰气笑了:“都是暖玉楼出来的,对她们可以,对我就不行是吧。”

    “你和她们怎么一样!”姜莞义正言辞。

    姜琰听得心头微动,女儿心里有我。

    “你那么欠揍,不打你你不舒服,干嘛要对你扮可爱。”姜莞对他一笑。

    姜琰被她这个答案弄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最后只能默默认命。

    “而且如果哪一天我突然对你那样子,你难道不会觉得我对你另有图谋,要暗算你么?”姜莞好奇。

    还真是。

    洒了葱花的小馄饨冒着腾腾热气被端上来,姜莞双手合起哈了哈气,拿起筷子又放下,眨眼看向姜琰:“姐姐。”

    姜琰胃一酸,险些吐出来,果然她不适合对他扮可爱。

    “有话直说。”

    “我不想吃葱,你为我挑。”姜莞立刻变脸,骄纵地指使起人做事来。

    姜琰垂眸扫了眼碗里密密麻麻的葱花,不解:“那你让他们做的时候就不要放。”

    姜莞理直气壮:“不放怎么会有味儿!我想用葱出味儿,但是我不想吃葱。”

    “事儿精。”姜琰学她刚刚说“学人精”的语气,把碗拉过来一边冷笑一边为她挑葱。

    姜莞软了语气:“开开,你真好。”

    姜琰怪不适应的:“行了。”

    “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么?”姜莞歪头好奇问道。

    零零九一看就知道她又在用她的惯用伎俩,只要姜琰答应,就会和相里怀瑾与谢晦一样被她奴役。

    “不会。”姜琰十分果断,他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会一直活下去,怎么会说什么永远。

    姜莞呵呵一笑:“那你去死吧。”

    零零九捧腹大笑:“他不上钩!”

    姜莞在脑中冷笑:“他不上钩?他不承认罢了。”

    “反正谢明月已死,你也没必要让他对你怎么怎么的。”零零九道。

    “有的。暖玉楼之事,我要他主动站出来为我摆平一切。”姜莞语气无波无澜。

    零零九就知道姜莞不会无缘无故对姜琰忽然有好脸色,但还是感慨不已:“所以你……”

    “所以都是骗他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允许他在身边是骗他的,不知道他的身份是骗他的,允许他为我梳妆打扮是骗他的,对他时好时坏是骗他的,都是骗他的。”姜莞毫无感情,“只是为了利用他罢了。”

    零零九看着她满脸嫌弃地指出姜琰挑葱花挑得一点也不干净,不由恍惚地想这也是假的。

    昨夜姜琰在暖玉楼外生事,暖玉楼中郡主府安插的探子终于趁机将暖玉楼中格局分布彻底摸清,并画了地图悄悄送出来。

    再加上姜莞问出的地窖位置以及孙女的长相,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行着。

    地窖之中与暖玉楼里完全不同。

    暖玉楼中经久不灭地燃着熏香,整幢楼中都是醉生梦死的味道。地窖中只有潮湿、腐朽、腥臭等各种让人上不来气的味道。

    没上过楼的与上过楼的被分开看管起来。相较于没上过楼那边的不安胆怯,上过楼的女孩子们这里只有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她们多是靠墙低头坐着或是闭眼躺着,看上去和死了并没有多大分别。只有少数几个刚被扔进来的在地上辗转呼痛,但很快她们也会变得和大多数女孩一样,成为死了一样的人。

    老人的孙女已经不大能感受得到疼痛,她不知道自己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还是身体的伤口慢慢长好了。

    但好像都不重要,在这里死了还是活着并不会有多大分别。

    地窖口那里传来动静,女孩们就知道是送饭的时候到了。这里没有门窗,在这里的女孩们甚至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她们不知道外面是天亮还是天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抬头看一眼地窖口外是亮是黑来确定是不是又过了一日。

    在这里哪怕侥幸熬过去不死,也总有一日会疯掉。

    老人的孙女已经没力气再用嘴唱歌,她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家乡的歌。她想爷爷,也想回家了。

    地窖外是暗的,只有微弱的黄光照进来。

    地上下来数个小倌,一个个拿着烛台皱着鼻子,看上去都受不了这里的味道。他们手中拎着巨大的食盒,待从梯子上下来,就将食盒一放,从中拿出饭来分给每个女孩。

    几乎是不会有女孩吃饭的,也只有那些极饿的会吃上两口,不过也只是吃两口罢了。

    发饭的小倌到老人的孙女面前低下头,看上去和其他放饭的没什么分别。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别让人看出来,你爷爷在找你,将饭吃了。”便很快到下一个人面前,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老人的孙女豁然抬头,分不清是自己想家想出了幻象,还是确有此事发生。

    150.  第 150 章   这当然不是一件小事……

    送饭的那个小倌再没有回过头, 老人的孙女更不确定刚刚是醒是梦。

    她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从地上撑着自己一点点坐起来。

    “哈!你们看,不还是有人要吃饭么?我看她们也就是装装, 哪有人真想死。真要是贞烈,那就啥也别吃,活活饿死。”有小倌指着坐起来的老人孙女笑道。

    其他女孩们看向吃饭的老人孙女,眼中露出被背叛的愤怒。

    老人孙女听了这话去摸碗的手迟疑了一下,被羞辱得不敢用饭。

    原先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萌了死志, 有的女孩更加坚强, 经历了这种事依旧想要活下去。但这些送饭来的小倌每次都要极尽刻薄,仿佛她们吃一口饭就是□□,是不知廉耻, 是不为自己守节, 是犯了多么大的罪过。

    那个为她打饭的小倌忽然转过头来看向她, 冲她悄悄点头。

    不是错觉。

    老人的孙女端起碗大口吃起饭来, 将伤人恶语通通抛诸脑后,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她这样反倒叫那些小倌们自讨没趣,他们也只能说些刻薄话,倒真不敢对这些女孩儿们做什么,毕竟女孩们日后还是暖玉楼里的摇钱树。

    是以他们只能阴阳怪气地多说两句刺耳的话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但也只有这一张嘴。

    有人开头,其他女孩子早就饿得不行, 于是皆咬咬牙也坐起来用饭。

    小倌们只有一张嘴, 挤兑一个人还行,一群人如此他们也只能说些她们听过的话,无非是不知羞耻等等,人们听惯了, 倒也觉得就那样了。

    不少女孩子们纷纷坐起来报复性地拿碗过去吃起饭来。

    小倌们看自己的话对女孩子们再造不成什么伤害,各自气得不行,又莫可奈何。

    饭碗都是要收走的,以免被人偷偷藏起成了凶器。

    地窖中重新恢复安静,变得一片漆黑。这里也不许有火,不许有光明,暖玉楼的人怕女孩们破罐子破摔,一把火烧了这里。

    老人的孙女吃了饭后并没有什么感觉,抱膝静静坐在黑暗中又激动又伤心地想着爷爷来找她的事。想着想着她很快感受到困意,很快失去意识倒在地上。

    翌日又到了放午饭的时候,地窖口再度打开,老人的孙女在地上一动不动,并不起眼,但细看能发现她身上连呼吸起伏都不见。

    昨日放饭小倌神色如常地一一放起饭来,直到了老人的孙女面前,他照例将饭放下,装模作样地道:“吃饭了。”像是在饲养某种家畜。

    老人的孙女依旧不动弹。

    他推了推人,女孩被推得仰面朝天,没有声息。

    小倌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叫了声:“有人死了!”

    女孩子们中一阵慌乱,纷纷向这里看来,眼里满是恐惧、无措还有伤心。

    几个小倌向这里来,确认女孩已死,各自没有丝毫同情,冷漠地道:“晦气。”

    没人追究女孩是怎么死的,在这里怎么死去都并不叫人意外,只要不干扰到其他人就行。

    饭被放完,今日吃饭的人多了不少,或是死亡带来的恐惧让女孩子们重新升起求生欲。

    小倌们收了饭,将老人的孙女抬了出去。

    女孩们看着被抬走的人,说不清是羡慕还是同情。如果用死来换自由,究竟值不值得?

    乱葬岗中多了一具尸体,乱葬岗中又少了一具尸体。

    ……

    老人的孙女醒了过来,看着头顶的轻纱帐幔,脑子一时间没转过来。

    “郡主,她醒了!”女孩的头被吵得一疼,意识渐渐回笼,喉间又干又渴,不明白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记忆中的最后一幕是自己太困睡着了,怎么睁眼却不在地窖中了?她是死了么?这里不像是地狱,应当是升上天界了么?

    “叫郎中来。”她听到另一道女声,很快就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出现在她头正上方。

    “你去倒水过来。”姜莞吩咐姜琰。

    姜琰:“不可能。”他绝不可能伺候姜莞以外的人,他可是祁国的皇帝!

    姜莞瞥他一眼,他立刻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便过去倒了杯水来。

    姜莞接过茶杯,扶着女孩一点点坐起来,将水递过去。

    女孩颤抖着接过茶杯,痛饮几大口水,喉咙的不适才稍微缓和下来。

    “你没死。”姜莞直接道,“你爷爷到京城来找你,正好撞上我,我便受他之托为他找你。”

    女孩听到“爷爷”二字顿时激动起来,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她受了好大委屈,吃了好多苦,她想家,想爷爷。她爷爷来京城找她,那样远的路,她爷爷还不会说话……

    她既为自己哭,更为让爷爷受苦而哭。

    姜莞并不擅长安慰人,转过头看向姜琰。

    姜琰从她眼神中领会她的意思:“你不想她哭得更惨,就别让我来。”他难得诚实,显然对哄小孩之事深恶痛绝z

    姜莞:“你爷爷没事,如今身体很好,只是很挂念你。”

    听到爷爷没事女孩心里好受许多,又听到爷爷挂念她,她如今却成了这副样子,更是悲从中来,觉得没脸再见爷爷。

    她是那群女孩子里比较大的,已经明白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更明白这种事有多为世人厌憎。

    她完了!这一辈子都完了!哪怕爷爷找过来她也完了!

    姜莞听她抽抽噎噎地哭,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已经知道姜莞是她的救命恩人,自然对她有问必答:“我叫山茶。”她声音微弱,语气怯怯,像是某种快死掉的小动物。

    姜莞又问:“你是哪里人?”

    山茶:“我是池子村人。”她只说村子,和爷爷一样,并不知道什么郡县。

    “池子村隶属什么县内?”姜莞问道。

    山茶摇头不知。

    倒是姜琰随口道:“好巧,是陈县。你还记得之前说的钱大人家的郎君么?他就是陈县的县令。”他倒是乐呵起来,钱郎君出大事,姜莞一定会对之十分失望,从而认同他天下男人一般黑的思想!

    零零九听着他随口便能说出祁国内境内任何一个村子的归属,更加不觉得他昏庸无道,心中复杂极了。

    山茶听到“钱大人”三个字时明显一颤,脸上厌恨与痛苦之色交加。

    她还不会掩饰自己的爱恨,二人很快捕捉到她的异常,还是姜莞开口:“你知道钱大人?”

    姜琰来了兴趣,好奇地看着床上的山茶。

    山茶紧咬牙关,自醒来便一直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下来,带着浓烈恨意开口:“就是这个钱大人亲自到我们村子作保!说能为村子里的女孩们介绍去京城做活的好去处,一定是规矩森严的高门大户,我们村里的人才肯相信他,让他将所有女孩都带走了!若不是他亲口保证,我们也不敢相信这样的好事能落在我们头上。换做其他人,我们一定不会信的。可他是我们那里的父母官,平时又对我们很好,我们从没想过他会是坏人,更没想到他直接将我们卖到这里来!”

    姜莞重复并总结:“他以招工之名带走你们,说是送你们去京城的高门大户中做丫鬟,实际上将你们卖入暖玉楼中?”

    山茶连连点头,眼中又蓄了泪。

    “他该死,不怪你们。”姜莞语气平淡,却是这样平静的语气反而让山茶觉得更加踏实。这其中没有同情或是怜悯,是毫无感情色彩地、公正地评判。

    山茶的眼泪便落下来了:“女郎,你能不能先不要同我爷爷说你找到我了?我,我还没做好见他的准备,我不会让你为难,过几日我一定去见他。”

    姜莞神色平静:“我从不会为难,你先养好身子,等你想见他了随时可以去见他。”

    “谢谢你。”山茶小声道,“谢谢你,女郎,愿意为了我这样的人费心,我会报答你的。”

    她说完又十分痛苦:“我这样的人早些离开女郎应该才是最好的报答。”

    姜莞听到她这么说,顺势坐在床头:“我很有钱,再养一万个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也绰绰有余。”她神情严肃,绝不容许别人质疑她的财力。

    山茶到底年纪还小,被她夸张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算起来养一万个人需要多少银钱。

    “这当然不是一件小事,我不会劝你轻而易举地放下或者……忘记。”姜莞平静地凝视着她,试图将这份平静传递给她,“你有权力报仇,我会帮你,会将暖玉楼打倒,会把它幕后的人揪出来,会将送你们来的人抓住,会把所有欺负你们的人杀掉。”

    山茶放在锦被上的手紧紧攥起:“真的吗?”

    “真的。”姜莞十分肯定,“但我需要你帮我。”

    山茶要起身,被姜莞一把按住:“女郎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现在你要先养好身体,我怕他们还没遭到报应,你先死掉了。”姜莞十分直白。

    山茶坚定点头:“我一定会,女郎放心。”

    姜莞低头扫了眼她攥被子攥得发白的手指,又道:“这虽然不是小事,但也不是什么一辈子过不去的事。你年纪还小,日后可以游历名山大川,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时间久了,你就能发现有些事也不过如此,值得奋斗的事多了去了,男人算什么,贞操又算什么。”

    “贞洁只是男人为了奴役女人往女人身上套的枷锁,不必听他们的屁话。只要你不将他们当回事,就没人能羞辱得了你。大环境下羞辱之事总会发生,我向你保证,日后这样的环境会一寸寸变化。”

    山茶听得心神摇曳,手指渐渐将被子松开。

    一直一言不发的姜琰终于开口:“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你若是愿意,可以进宫当皇后!”

    他一想当皇后忒麻烦,顿时改口:“当贵妃!”

    山茶惊恐地看着这个胡言乱语的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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