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几子上的案卷掉落了一地,霍桑正捧着一卷案卷立在案几旁,眯着眼问:“本相名声不好?还叫她委屈了?”
霍二浑身一顿,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的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相爷在生气。
“人呢?”
霍二连忙道,“在回府的马车上。”
“等她回来……”
“是!属下这就去接夫人!”
还未等霍桑说完,霍二立刻接过话头,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相爷正在气头上,以他多年的经验,此地不宜久待,尽快溜走才是上策!
彼时马车上的杨幼娘,正在闭目养神。
严氏的表情告诉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她只需要等待好消息。
红芷却是面色沉重地站在一旁,因是她今日在曹府后院教训了两位薛氏,此刻京都都已经传遍了。
但好在有相爷的“活阎王”在前,人们只是纷纷将对“林幼情”同情的眼光转换成了认可。
活阎王与女罗刹,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冷血无情的铁面相爷娶了一个悍妇,一时之间众人都不知该同情谁。
自马车从曹府驶出,杨幼娘便早就做好了被评头论足的准备。
她是杨幼娘又不是林幼情,为何要无时不刻装作林幼情的样子?
况且,她是被连骗带强迫才替了林幼情,明明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的容貌却顶着旁人的身份活着,实在是憋得慌!
黄氏不是想息事宁人,要她与霍桑要个孩子,以此来要挟她吗?
很好,那她就将此事闹大,看看到最后谁能安然收场!
林尚书不是一直想要的都是一个温柔娇贵的林娘子吗?她就送给他一个跋扈彪悍的林娘子!
这也算是向他讨了当年他弃了她的一丝小利息!
她可不是个什么豁达的人,要是林尚书与黄氏再有什么幺蛾子,那就莫要怪她再狠三分了!
马车内燃的是京都最好的寻龙香,袅袅的白烟与车内淡淡的木香渐渐融合着,就仿佛是好些个欢快的小人在跳舞。
梨花木制的几子上正摆着一碟点心与一壶茶,杨幼娘轻轻抬起眼皮,露出一丝缝儿,正好对上了高叠着的点心的尖儿。
今日备的是麻薯糍粑。
“你做得不错。”
马车行进中,杨幼娘的突然出声,让红芷微微一愣。
红芷看了一眼堆叠着的麻薯糍粑,微微抬眉。
“阿离的事。”杨幼娘解释道。
一个月前,杨幼娘在国色天香楼里见过阿离,自那时,阿离被关在林府的这件事便已经不成立了。
按照红芷与林府的交往程度,不到半日,林府必定知晓此事,并定然另想法子来威胁敲打她。
可她等了将近一个月的威胁敲打,最终等来的却是黄氏在曹府偷偷摸摸同她说的那句圆房。
可想黄氏并不知晓她已经知道阿离早已离了林府,并且此刻正在霍桑的掌控之下。
红芷顿了顿,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相爷答应婢子,只要这一年里乖乖听话,他便会设法将婢子的卖身契从林府拿出来,并还给婢子。”
大瑞虽以礼孝治国,但也分三六九等,贵籍、民籍、贱籍。
贵籍便是那些一出生便高高在上的人,民籍则是如杨幼娘这般的普通人,贱籍却是一出生便被奴役的一类人。
一旦入了贱籍,若无贵人赦籍,此人便终身为贱,就连此人的孩子,也脱离不了贱籍的命运。
像红芷这样的人,一辈子都在渴望着脱离贱籍,可这对她们来说,却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
但是对出身地位高贵的霍桑来说,却是动动手指的事。
怪不得红芷会冒着大不韪背弃旧主,没有任何一个条件比自由来得更诱惑。
“二娘还是好好准备准备吧。”
“恩?”杨幼娘挑眉,这都要回府了,她还要准备什么?
见她仍旧有些茫然,红芷索性直接点破,“这会子相爷定在气头上,二娘也定躲不过。”
“什么?”
听到此处,杨幼娘立刻直起身,挽起衣袖,双手叉腰,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困惑。
她如此大费周章给他澄清流言,还给他描了个只爱做事不爱说事的良好郎君形象,他竟还要生气?
呵,这霍桑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彼时,那位很是小家子气的活阎王,正坐在一大片美食面前,端着一碗鱼汤喝着。
他情绪不稳定时,便会喝鱼汤。
等他喝到第三碗时,杨幼娘顶着一头极其富贵的发簪头饰走了进来。
眼见满屋子的美食,她的口水不自觉地在口腔里打转,不是说他生气了吗?怎么还留了这么一大几子美食等她回来?
这分明就是要犒赏她吧!
思及此,她迅猛地在下首跽坐了下来,端起碗筷就要去祸害那些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
谁想筷箸都还未碰到美食的尖尖,却传来一个十分阴冷的声音,“放下!”
整个饭厅中只有她与霍桑,这句如幽魂索命般的话定出自霍桑之口。
她心尖一颤,险些将手里的筷箸掉落在地上。
霍府的饭厅与旁人家的很是不同,旁人家的都是一人一案,案上摆放的都是菜肴的分食,很是方便。
可霍府的饭厅,入眼便是一张几面很广的桌案,目测最多能一次性放下五十几道菜。
而他则是坐在上首,想吃什么,奴仆便会将那样菜夹至他的碟子里,很是不方便!而且还耗时!
可霍桑似乎乐在其中!
眼下桌案上摆着二十几道菜,与上回相比,虽是少了几道,但很明显除却鱼汤,其他的美食简直仿佛只是来凑个热闹!
杨幼娘不由地在心中呐喊:你不吃,我可以吃啊!
可她还未喊出声,饭厅中的压迫感愈发强烈了。
因为距离不远,杨幼娘几乎能听到他磨牙的咯咯声,她也从这个侧面得知,霍桑很生气。
作为在识时务中最杰出的俊杰们之一,杨幼娘自然不会干坐着。
于是在感觉霍桑发火的前一刻,她突然起身,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赏花宴……”
“相爷,妾错了!妾不该教训……嗯?”
由于方才一心想着跪下认错,竟没听清霍桑的话,但她隐约感觉,两人说的似乎不是同一件事。
她有些茫然,并试着抬头看他,谁想霍桑此时的脸竟是绿了一片。
她又猛地将头低了下去。
由于过于猛烈,她发髻上的那些钗钗环环叮当作响,配合着她手腕上那十几个镯子相互碰撞的响声,竟与她此时的心情莫名的契合。
这一招果真百试百灵,这叮当作响的声音,虽吵得霍桑头疼,但他的情绪缓和了好些。
他扶住额,良久之后,才出声,“你可知余老夫人与本相之间的渊源?”
杨幼娘点头,“老夫人说,您儿时吃过她的奶。”
霍桑又蹙起了眉,怎么好端端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些难以抹去的市井味儿?
他顺了会儿情绪,才道,“既然知晓,那你为何大闹曹府,对她不敬?”
杨幼娘沉默了,她的胆大妄为,不是他所希望的吗?
这些日子,他虽逼迫她学那么多礼仪,但却从未告诉过她余老夫人与他之间的关系,不正是等着她用她的无知去大闹一场吗?
霍桑道她是心虚,追问道,“怎么不答?”
杨幼娘暗自一笑,渐渐直起身,将跪转成跪坐,微微抬起头,正视着他,“相爷,您这样就不厚道了!”
嗯?霍桑挑眉。
杨幼娘又道,“就没见过像您这样过河拆桥的!”
霍桑微怒,“本相何时过的河又何时拆的桥?”
狡辩!杨幼娘暗自冷哼一声。但表面依旧如方才那般平静无波。
“相爷其实早就知晓那位曹三娘心里怀的是什么心思吧?哦,不对,”
杨幼娘整理了一下,再道,“理应说,余老夫人的心思相爷早已心知肚明,但相爷却寻不着时机拒绝,这才将妾推了出去。”
在霍桑微凝的神色里,杨幼娘得知自己猜的不错,便再道,“余老夫人又对相爷有恩,那这恶人也只好由妾来做了。”
曹三娘那般娇贵的美人,再等两年绝对能长成倾国倾城的貌,霍桑眼睛又不瞎,思来想去,唯一能让他看不上曹三娘的理由,也就是宫里的那位了。
杨幼娘不禁长叹一声,这霍阎王,还真是个痴情种。
霍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杨幼娘说得不错,他确实想利用她与曹府划清界限,但不只是因为他要拒绝余老夫人,而是六年前京都的那场内乱。
那场内乱来得蹊跷,该死的枉死的都死得很蹊跷。
可他记得清楚,当年曹府与那场内乱有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而今却毫发无损。
这是否就证明,曹府站对了位?而那些枉死的……
见他陷入自己的沉思,杨幼娘自觉自己说对了,其实想想,他对淑贵妃一往情深,也不一定是好事。
那可是陛下的妾室!
就算陛下和善有加,试问世间哪个男子会将自己的妾室平白让给旁人?就算心里想让,面子上也挂不住。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他该将注意力转移至别处才是,至少在她被扣相府的这一年里,他与贵妃不能再起什么幺蛾子。
说得再白一些,她此刻名义上是相府后宅的女主人,若霍桑再娶妻纳妾,名义上也都能与她扯上一些关系。
若他纳的是陛下的女人,到头来倒霉的,还是她!
所以,思来想去,杨幼娘决定苦口婆心地同他解释解释纳其他女人为妾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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