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水面经过静置已然不见波澜,这是一面很好的镜子。她看向达米安的膝盖,看向自己的手腕、看向浑圆的玻璃杯口、看向水面上自己倒映出的人像,就是不看达米安。李桃桃仔细看着自己的表情,嘴唇闭的很是用力,舌尖甚至能舔舐到自己唇内侧的抵出的牙印。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她说出来的,她眨了眨眼睛,有那么瞬间脑子空空,现在就想装疯卖傻。


    从这句话说出去到现在,达米安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啊啊,这真是太煎熬了!这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很难捱,她有些想知道少年现在的表情,但脖子仿佛僵住了,不敢动弹分毫。等到回答的时间里,李桃桃没有去细数在此之间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


    她知道一旦告白,无论达米安是不是同意,他们之间的关系都不能恢复成朋友了。隐瞒,比起表露要有好处的多。可是她都能够为达米安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果连这种浓烈的感情都要隐藏起来的话,那“喜欢”这个词,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纸是包不住火的啊!


    可是现在,沉默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就好像这间屋子的所有人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窗帘不动了,风停下来了,只有她的指尖忍不住在颤动。内心的踌躇下,一个不适时宜的想法从李桃桃的脑袋里冒了出来:


    刚刚说的很像玩笑话,反悔一下没关系吧。


    这个念头已经发出,就像春雨后的野草那般肆意生长。李桃桃打定了主意,将疯狂敲动着杯子的食指停了下来。


    她将杯子压在了自己的腿面上,转过头去笑了一下:“你不会当真了吧?”李桃桃匆匆地扫了一眼达米安的脸,他的眼睛也只是微微合着眼皮,看起来有点深沉。李桃桃心下一紧,目光又飘忽不定的,急急忙忙地补充道:“我刚刚是开玩笑的!”


    视线往下,法式田园风的小碎花被子下,少女那双腿在不停的动着。再看向她的表情,眉毛下压,嘴唇在说完句子后仍在不断地开合,她的指尖挠痒痒似的在平滑的玻璃杯上扣动。


    唉...


    达米安叹了一口气,他无奈地:“你撒谎的技巧,就连三岁小孩来看都会捧腹大笑。”


    “啊?很假?”李桃桃条件反射地问,却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暴露了什么。她的脸苦恼的皱起来,但达米安看她很快又将神色舒展开,好似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李桃桃同样学着达米安深深叹了口气,反问道:“那你的回答是什么?”


    “当我的男朋友吧”她又确认了一遍。这一句还不够,少女还想据理力争,为自己在达米安的心中增添一些筹码:“我不弱,会算卦,会写符,还会做法。虽然这些技能之前有些荒废了,但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好好去学。我还算比较聪明的类型,给我半个月时间就能重新精通起来。”


    “我还会木雕,会烤老式糕点。嗯......你还可以帮你看房子的风水,我很厉害,李家大部分人都比不过我......”


    少女,还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模样究竟有多么的滑稽。她绞尽脑汁的阐述着自己的优点,试图为自己增加足以被购置的产品价值。这一切落在达米安眼里,只会令他感到一种无法言明的烦躁。


    “不。”


    很干脆利落地,打断了李桃桃的话。她刚才还在滔滔不绝的“推销”,如蜡烛一般被吹灭了。她呆呆地看着达米安,因为对方的语气冷冷的,冷的能掉下冰渣。她闭嘴了,原先就忐忑的眉毛更加往下耷拉。突然的拒绝,使少女感到困窘与不安。


    就像担忧少女仍残留着半分念想,达米安再度否决到:“拒绝。”


    咔嚓。


    李桃桃的心,碎成两截了。


    她张了张嘴,看上去很迫切的想再说些什么。少女全然没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中,逻辑的错误。她说话的口吻是那样急切,其话语间全然没有爱意,比起聊表心意倒更像是在传达一个讯息:


    请带我离开。


    我很能干,什么都可以做。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所以,请带着我,离开这个地方吧。


    达米安没想到,在工厂时阿叔说的话会是真的。原来迟钝的是他自己,那只臭狗反而敏锐的多。少年脑海中,极快的闪烁过先前他与李桃桃两人,相处过的那些画面。少女一切的行动,都打着“金钱交易”的名号。看似毫无差错,但实际细细想来,根本经不起推敲。


    明明初次打交道时,李桃桃还是一副恨不得离达米安远一些的态度...到现在,居然愿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了。


    如果真的是为了两人之间的约定,也实在太守职业操守了。但达米安不信这套,这样极快的态度转变,根本从一开始就很不对劲。


    在人类的诸多浓烈的情感中,唯有“爱”是最麻烦。


    而像李桃桃这种的,状况更为棘手。


    达米安可以打保票确定,这家伙对他的情感是被错判的。那并不是爱慕,而是——


    “从指定小组到今天,我们真正相处时间不过半个月。”达米安说:“你最好先确定自己的情感,现在撤回那句话还来得及。”


    “我可以当刚才的事都没发生。”


    原本蔫着的李桃桃不知被哪个字触动了神经,她低声的嘀咕:


    “开什么玩笑啊你,我说都说出来了......”


    达米安的冷笑响在她的头顶:“tt”


    “这是最不合理的地方,我以为这种话都会经过一番深思熟虑。”


    “我当然仔细想过!”她不甘示弱:“不然我也不会选择一个人抗下蛊婆,我又不是笨蛋!”


    李桃桃说完,原先高涨的气焰又一次萎靡了下来。因为达米安,她喜欢的人正以一种似笑非笑地眼神看过来。少年的声音,带了一些严厉的感觉:“你想挟恩图报?”


    “当然没有......”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达米安顿了顿,继而:“在你所谓的深思熟虑中,有考虑过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这一点么?”


    啊...这个,好像真的没有想过。


    李桃桃被达米安的话击中了,她陷入了回忆,但嘴里却含糊地搪塞着:


    “一见钟情。”


    达米安脾气很差,还总是黑着一张脸,像是看谁都讨厌。在学校里风评更差,除了乔纳森以外,没人愿意同他和平共处。


    如果说是一见钟情的话,那只有见色起意这种可能了吧?毕竟达米安.韦恩,从外人看来,除了这张脸以外,就只剩下满身的臭脾气。


    李桃桃想,第一次面对达米安心跳失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是在发现他是罗宾的时候,还是在他和李君姝对峙却好不怯场的时候。


    或许......也可能是在厨房,在外面是少女父母的争吵,而达米安却能冷静的看穿她的逃避,并给予对策的时候。


    记不清楚,也可能根本没有这一回事。


    李桃桃陷入了沉默,达米安在看了一会儿后,适时开口:


    “你也发现有哪里不对了吧。”


    “我......”她下意识想要反驳,但达米安不会给李桃桃这个机会。


    “过度理由效应。”一个名词,从少年的口中说出。


    达米安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趁着李桃桃反应不及时先站起。少年一只手撑在贴着床的墙壁,他将自己的身体往下压。达米安身上,带着中草药的味道。那是李君姝使用针法时留下的,这股气味压抑刺鼻,将李桃桃心跳的节奏扰的乱七八糟。她努力的将身体往后缩,“你好好说话,干嘛靠这么近啊!”手上的玻璃杯晃动着,李桃桃不愿待在达米安圈画出的领域。如果可以,她现在就会捂住耳朵,然后找个地缝钻进去。


    达米安的姿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硬。


    “我们会将好友的帮助,视作理所应当。但如果是一个陌生人对我们伸出援手,我们将下意识认为对方很乐于助人。”[1]


    “人们在做出与自身及他人的作风相违的行动时,将力图使己、彼两方的行为合理。继而,不间断的寻找原因。一旦找够足以支撑行动的理由,人们便不再继续深入。在寻找理由时,察觉外在的原因足够对行动做出解释,就不再去寻找内部的原因。”


    李桃桃很聪明,在看见对方逐渐苍白下去的面色时,达米安就清楚少女已经明白了他话中的寒意。正如他当前所说的,李桃桃身陷于一种名为“过度理由效应”的社会心理当中。达米安想要的是一个同伴,能够交付背后的战友。可一个人就算拥有再大的能力,如果连自己的想法都分辨不清,那么在日后的战斗中将会成为她最大的漏洞把柄。


    达米安,很中意李桃桃的能力。这个伙伴他一定要收入泰坦,必要的话,也可以拜托父亲向李家争夺抚养权。而达成以上所有目的的前提,是让李桃桃明白她的喜欢并不是喜欢,他们之间不存在可能。


    想要有效应对过度理由效应,只需要将对方信以为真的假象戳破。倘若行为只用外在理由来解释,那么一旦外在理由不再存在,这种行为也会随之崩离瓦解。


    “你知道我的生日么?”达米安问。


    李桃桃挣扎着开口,她的语气低落:“.......不知道。”


    “那么换些别的。你知道我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以及最欣赏的音乐吗?如果不知道,那么存在着想要主动追问探究的心吗?”达米安说完,露出的很是嫌恶的表情:“虽然这里的每个字听起来都很蠢,但这确实是现在的白痴热恋情侣应该知道的答案。”


    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有理查德.格雷森作为兄长,达米安还是见过猪跑的。李桃桃对此半个字都答不出来,她的反应在达米安的意料之中。


    本身不存在认真追求的念头,那不切实际的一切想法,都要在这里立刻断掉。抱着如此残忍的念头,达米安接下来说的话,越发不留情面起来:


    “这是喜欢?哼,说憧憬才更为恰当吧。”他阐述的语气异常平静:“在我们短暂的相处过程中,除了讨论案情之外,剩余的时间都在应对你暴躁的母亲。”


    “需要我说的更明白一些吗?”


    是这样吗?李桃桃的眼皮,干涩地眨动着,喉咙迟钝的耸动着。


    原来憧憬也会令人脸红,令人心跳加速。令人想要忍不住的靠近,哪怕看见对方也心生欢喜。


    “你只不过是在向往我,敢于同你母亲反抗的姿态而已,李桃桃。”


    不是的。李桃桃想,达米安说的话,都是错的。他在自顾自地推论,主观的臆断,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可她的确脑袋混乱,被言语搅乱了原本的目标,心潮阵阵汹涌。牙咬破了嘴唇,嘴唇上的血渗进舌尖——这下,脸上唯一的血色也都消失不见了。李桃桃有意识反驳达米安的话,可语言在这种状态下没有力量,如果可以的话,少女可以把自己的心都剖出来给达米安看。


    桃桃强撑着自己的眼皮。


    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好像又疼了起来,血又想要继续往外流。李桃桃疼地晃了晃身体,水杯也跟着倾倒了一瞬。杯中水,被泼洒洒出来。水液凉透了,把被褥都浸湿。达米安看见了,但他强装不见,仍然继续喋喋不休着:


    “你想学习我,成为我,这是你理想中与母亲的相处状态。”


    字字句句,连同每一次停顿与标点,都是杀人的利剑。每多一句,她身上就多出一个窟窿,没有血,疼痛难耐。达米安仍是不知道停嘴,乃至最后一句话,李桃桃已经麻木。少年将剩下来所有未尽的话全都含在嘴里,经过前言的铺垫铸成一把高悬于她颅顶的剑,唇舌推动,直直朝李桃桃落下:


    “你用喜欢掩盖自己的羡慕,什么爱恋都是你虚构的外因。”


    “认清现状吧,李。”


    每一次吐息,都要将她再凌迟一次:


    “只是无力改变现状,又单纯的想要追寻我的步伐、因此而已。”


    冷汗不断地从李桃桃的后颈流下来。


    她低下头去,正好看见腿面被打湿的一片。被单上田园风的小碎花被打湿了,蔫儿一片,邋遢又狼狈,再不见半分生机。李桃桃将额头压在那一片湿色上,和被水淋湿的印花挨在一起,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说:“出去。”


    达米安闭了嘴,待着没有动。他安静地呆在原地,眼神平静,这种看待闹脾气的宠物的目光,更让李桃桃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极致的怒火让她眼眶湿润,酸涩胀满整个鼻腔。耳边没有脚步声响起,她停顿了数秒,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她气不过了,咬着牙关,不让哭腔泄漏出来,背狠狠弓满了,将自己缩成一团——用力地、重复地说:


    “达米安·韦恩,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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