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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沈蔷薇花了几秒时间反应这位高贵的小鸟侍从是哪位,随即她噗噗笑起来,“你真小器!”

    她转过脸,看叶莺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愣了下,意识到她不是开玩笑,开始慌了,抢到一半的世界boss也不要了,抬手“啪”就把电脑摁灭。

    “我不玩了,不玩了,马上走。”沈蔷薇扑上去抱住叶莺胳膊,“宝贝小鸟,乖小鸟,小鸟侍从,不要丢下我嘛——”

    “你玩你的,没关系的。”

    手机、充电器、纸巾和身份证塞挎包里,拉链用力地一声“嘶”,叶莺说:“只是我不能陪你了,我再不回去寝室就关门了,拜拜了,我不想在网吧过夜。”

    “哎呀哎呀,不要嘛,不要回去嘛,我带你去酒店住,好不好?我现在就订酒店!”沈蔷薇抓起手机,手指飞快划,软件打开给她看,“现在就订!”

    叶莺面无表情看着她,沈蔷薇讨好地笑,“宝宝不生气,哈!”

    出了网吧,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叶莺不愿意挨着她,她狗皮膏药似黏定人不放,说尽好听话,行至四下无人夹角阴暗处,沈蔷薇将她扑到墙边,嘴巴高高噘起,要亲。

    叶莺偏过脸,她非常灵活四肢并用往上爬,叶莺被吊得弯下腰,“你还去不去了。”

    “我去,但你不要生气。”沈蔷薇嘴唇贴到她脖颈,“你不生气我就乖。”

    叶莺冷漠回:“别卖萌,没有用。”

    “真的吗?”就要卖萌,就要卖萌,“老婆,亲亲小鸟,爱你哟,啾咪啾咪,给你吹吹,呼呼~”

    “肉麻死了。”叶莺脸都被她吹红。

    沈蔷薇:“那你说不生气我就放过你。”

    叶莺:“不生气了。”

    沈蔷薇:“嘻嘻。”

    叶莺:“嘻你个头!”

    她心情很好,一路看见这个要吃,看见那个也要吃,怕胖每样只尝一两口,叶莺尽吃她剩饭,路边小摊上有卖烤鸡翅的,她想吃,却不说话,把脸偏向叶莺,手指着小摊,眼睛瞪得大大圆圆。

    肚子已经装不下了,叶莺双手合十作揖,“我求你,潲水桶也有满的时候,我真吃不了。”

    蔷薇公主双手叉腰,“哼”一声,“我让你给我买!你真抠门,我这样的大美女,路边随便拦一个,人家都求之不得,让你给我买东西吃是给你面子,你可别不识好歹。”

    叶莺:“那你去拦一个。”

    “不嘛,人家就要你。”她耍无赖。

    叶莺说行,“我去买,你全部吃完,一点不剩,你敢保证吗?”

    沈蔷薇不敢保证,“我吃不完,我就想尝个新鲜……”她转念一想,不对呀,“嘿,我分你吃,你就恭喜恭喜,感谢我的大恩大德吧,还敢嫌弃我?”

    叶莺讲道理,“我的姐,亲姐,好姐姐,我真吃不下了。”她把腰挺过去,“不信你摸,我胃这块,鼓囊囊,难受死。”

    沈蔷薇伸手,还真是,她说“好吧”,“辛苦老婆了。”

    叶莺:“你知道就行。”

    来时候好好的,一路都好好的,刷卡进酒店房间,绕过玄关,叶莺一眼就看到床边靠墙两张粉色电竞椅,她无话可说。

    沈蔷薇小心观察她神色,见她闷不吭声,也不像要走的样子,还装傻:“咦,好多年没在外面住了,现在酒店配置很好嘛,还有电脑呢,这个椅子好像也很软哦!你要不要来坐坐看。”

    “是啊,你又可以玩游戏了,玩吧。”叶莺给手机充上电扭头就进了浴室。

    “啊?你让我玩游戏啊,真的可以吗?”沈蔷薇伸长脖子望,两眼往上翻,“老婆好体贴哦——”

    门没反锁,叶莺站浴室玻璃门后等了两分钟,没动静,伸个脑袋出去看,她果然去开电脑了。

    行,行吧。

    叶莺合拢门,随便你。

    后半夜的叶莺异常乖觉,洗完澡吹干头发就躺到了床上,被子裹紧身体,以一种奇特的手法用被子角裹住头和脸,只把鼻孔露在外面呼吸。这样睡起来很舒服。

    沈蔷薇百忙中抽空回头看一眼大床上那个白色的圆圆被子包,叶莺不吵不闹,她倒心虚了。

    任务栏里还有好多事要做,她硬着头皮玩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电脑和大灯都关掉,只留床头一盏小小壁灯,沈蔷薇洗完澡轻手轻脚摸到床边,掀开被子滑溜溜一条钻进去。

    叶莺一直没睡着,竖着耳朵听她动静呢,她发尾还湿漉漉的,凉凉落在皮肤,痒痒的,叶莺忍不住笑起来,“还以为你要通宵。”

    “原来你是装睡骗我。”沈蔷薇沉迷地在她肩窝里嗅,“你好香,身上也热烘烘的。”

    叶莺“嗯”了声,侧身抱着她,两具滑溜的身子紧贴在一起,沈蔷薇闭着眼在被子里不安分地动来动去,“你也没有穿衣服,你真骚,你肯定知道我要来。”

    叶莺不说话,被子里探出头,托起她下巴,鼻尖亲昵蹭蹭,开始细致地吻她。

    她头动一下,“是不是你的充电线,咯着我了。”

    唇瓣分离,叶莺摸到充电线塞枕头底下,俯首再欲吻,她还不安分,“你压我头发了。”

    “你怎么这么多事儿?”叶莺腾地坐起来,“我根本没压你头发。”

    沈蔷薇吃吃笑,身子左右扭开,给她一个挺不正经的眼风,手指在她大腿画圈,腿挂在她腰上蹭,“嗯,就这样,再凶点。”

    叶莺脸一下就红了,刚才是有点小脾气,现在经她一说,简直羞愤欲死。

    “我才没有这种癖好!”叶莺蒙了被子倒下去,翻身背对她。

    “但是我有,你这样真的很好欺负的样子。”沈蔷薇从身后抱住她,握住她手腕,使她很烫的手心抚向自己。

    叶莺脑袋昏昏,她好甜,像一颗饱满多汁的荔枝,坚硬的、粗糙的,用来保护自己的壳脱掉后,内里竟是如此香甜柔软。

    刚在一起时有些放不开,之前很多次对她心里都带点惩罚性的泄愤,距离产生美或许是对的,这次分开后,想到她在车上哭泣的样子,心里总是一股酸酸的疼。

    “我很爱很爱你。”

    “我也是——”

    沈蔷薇搂着她,后腰高高架起,长久地僵硬和颤抖后倏地落下,手脚发软,脑袋空空,额角一阵阵抽着疼,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厉害。

    “我差点死了。”她双目紧闭,有气无力。

    叶莺还好,手肘撑着脑袋安静注视,指尖拨开她鬓角汗湿的碎发,手背贴贴她坨红的脸。

    揉揉眼睛,沈蔷薇翻身搂着她,习惯性跟她头挨着头,舔舔嘴唇,“好舒服,也好累,感觉你今天才正式开始爱我,以前都是随便爱一下。”

    “其实我知道,你可能没有那么爱我,至少没有像我那么爱你的爱我,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有多爱你。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很危险,很不可靠的家伙……”

    眼角有泪,滑至腮畔,沈蔷薇吸吸鼻子,万分委屈拥紧她,“我知道,我们分开的时候我哭着说的那些话,打动了你,但我希望,你对我不要是愧疚的爱。”

    “有时候,我感觉你太冷静,太清醒了,好像只有我才是爱情里的小傻瓜。”沈蔷薇哭瘪了嘴,叶莺伸手捏住,她泪眼汪汪望来,眼底情绪丰富,意思是看吧,你又在欺负我。

    叶莺罕见沉默,沈蔷薇口中那个冷静的叶莺使她感觉陌生,但她在此刻的沉默中体会到了,她无法反驳。

    “我确定我很爱你,我常常都在想你,只是没有告诉你。”但很难说清,这份爱是不是比她少。

    但可以肯定的是,沈蔷薇理解的少已在无形中将她套牢,沈蔷薇越是强调“愧疚”,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愧疚”,叶莺只能加倍去爱她,怜惜她。

    一种很微妙的心理暗示,却不能说她心机深沉,或许只是她太过自卑了。

    “也许是你太轻视自己,才会觉得我没那么爱你。”叶莺双手捧起她的脸,吻去她眼角泪痕,“仔细想想,其实是你对我愧疚,理所应当觉得我应该爱你少一些,然后大哭,指责我爱你比你爱我少,然后让我愧疚,是吧,让我更爱你,其实比较少的那个人一直是你,对吧。”

    什么愧疚转移战术。

    叶莺把她分析得透透的,沈蔷薇鼓着脸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叶莺不介意地笑笑,“说不清呢,但这有什么关系,别想那么多了,好吗,谈恋爱不是比赛,何必非去争个高低胜负呢。”

    叶莺翻身下床,捡了扔在沙发椅上的衣服往身上套,沈蔷薇泪眼汪汪坐在床上看她,不明白大半夜她要去哪里,也不敢问。

    “你怎么这么爱哭,说不过我就哭,这样真的很耍赖。”叶莺抽了纸巾坐到床边,洇去她眼眶里的泪,“穿上衣服,我们下楼吃点宵夜吧,偶尔吃一顿不会长胖的,吃饱了你能开心点,每次都哭唧唧,好像我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可真狡猾。”

    沈蔷薇“呜”一声埋进她怀里,“我以为你要丢下我了。”

    “寝室已经关门了,我放着好好的大酒店不住,睡马路牙子去啊。”叶莺一下下给她顺着背,“行了行了,憋哭了。”

    “公主就是很娇气的嘛。”她吸吸鼻子,“你是我的侍从,你必须要很疼我,哄着我才行。”

    “好吧,蔷薇公主。”叶莺拍拍她的脑袋,从她书包里翻出一条朴素的牛仔裤和连帽卫衣,“公主竟然还有这种平民的行头,惊了,竟然不是凤袍。”

    沈蔷薇抽两张纸用力擤了鼻涕,哑声,“那公主偶尔也需要微服私访嘛。”

    叶莺:“有道理。”

    作者有话说:

    争当爱情里的小傻瓜

    第62章

    秋天是很容易能感受到温暖的季节,天时常阴沉着,偶有带凉意的湿润的风吹拂过面颊,外套、长裤、鞋袜,柔软的布料将人从上到下包裹,哪怕是一个人,两只无所事事的手揣进衣兜里,也能感觉到踏实。

    在酒店吃过午饭,下午有节专业课,叶莺发消息拜托春信帮忙带书,给她买了她喜欢的甜玉米。

    带沈蔷薇去教室上课,牵了她的手揣在衣兜里,并肩走在干净的彩色人行地砖,一侧是生长茂盛叶片油绿的女贞树,白花谢了,枝丫间已结出串串青色的小果。

    沈蔷薇吸吸鼻子,脸颊在叶莺肩膀蹭蹭,央着她抬手摘了一串下来,于指尖把玩,“你玩过吗,这种小果子,我很小的时候喜欢摘这果子打人玩。”

    叶莺满头问号,“打人,怎么打。”

    沈蔷薇说:“就是摘一大把揣在衣兜里呀,走在路上看谁长得比较好欺负,就朝人后脑袋扔一把,打完就跑。”

    叶莺皱眉:“没被抓到?挨过揍吗?”

    还真没有,沈蔷薇得意说:“打之前当然要设计好逃跑路线。”

    叶莺赶紧把她手里那串小果子扔掉,“你可别闯祸。”

    她“切”一声,“我都多大人了,还是小时候吗?”

    还是小时候吗?那还真说不准。

    一个人的手很能说明问题,演绎人丰富的内心活动,揣在兜里的沈蔷薇的手就是一双软绵绵孩子气的手,娇气的手。

    她的脸和声音会骗人,手却不会,表现依赖和亲密都是通过手。到高家这七八年,她似乎分裂成两个,一个是过去的自己,住进宝牙半山8号后停止生长,另一个在新环境中萌芽破土,几年时间快速生长成一棵可以为过去的自己和家人遮风避雨的大树。

    高正佑死后,过去的她和现在的她合而为一,面对叶莺时的她,是过去还没有长大的自己。

    故而最近叶莺常常在她口中听到许多的‘小时候’,却没有‘前些年’,过去这七八年对她来说是空乏无趣的,不值得被提及。

    所以才会常常情难自已崩溃大哭。

    假设现在依偎在身畔的沈蔷薇是十八岁的沈蔷薇,这一切就都变得很合理,又作又爱哭,是美少女的天性。

    叶莺抿唇笑笑,用力握一下她的手,“闯祸也没关系,只要不是杀人放火,我都帮你搞定好了。”

    “你好像很喜欢照顾我。”沈蔷薇抱着她胳膊,头歪在她肩膀。

    叶莺目视前方,“也没有很照顾,只是吃你的剩饭比较多,如果吃你剩饭是照顾你的话,那确实。”

    沈蔷薇假装没听见,“我很喜欢被你照顾的感觉,你给我擦桌子啦,牵我啦,给我买东西吃啦,我都好喜欢,嘻嘻,这就是妈系女友吗?”

    叶莺:“但我小时候我妈也没有吃我剩饭。”

    沈蔷薇:“那实在吃不完怎么办?”

    叶莺扬起拳头,“就要挨揍!”

    “你才舍不得打我。”沈蔷薇头靠在她肩膀笑,感觉到的叶莺的手是温暖有力的,诚实忠厚的,指关节处还有常常握笔磨出的薄茧。

    这时什么冷冰冰的小东西忽然从天而降,掉进衣领里,沈蔷薇回头,扯着衣领抖,五米开外,有个小孩站在人行道上正冲她们嘻嘻笑,从兜里掏了把什么出来正朝着人脸上扔。

    刚还在说小时候喜欢摘女贞树小果扔人,话还没说完呢沈蔷薇就被人扔了,叶莺站在一边哈哈笑,沈蔷薇怒目而视,“你谁家小孩!”

    “我不是小孩。”那小孩抖抖她的书包说。

    叶莺:“这我室友,蒋春信。”

    “你是沈蔷薇姐姐吗,我照片上见过你。”她哼哼笑开,露出两瓣小门牙,满脸的坏。

    沈蔷薇长长“哦”一声,“我知道了,你是上次找我家小鸟写生那个女孩,给小鸟提供了很多丰富的恋爱经验是吧。”她招手,笑得慈眉善目,“你过来,我看看,你这小孩长得真漂亮呢。”

    “我不是小孩。”她不过去,捂着自己兜,看看马路两边有没有车,准备走到另一边去。

    沈蔷薇猛地发动袭击朝她跑过去,她惊惶回头,拔腿就跑,奈何腿短,没跑出十米就被抓住后领。沈蔷薇手环住她脖子去抢她兜里的小果,她双手死死护住,梗着脖子挣,喊“救命”。

    沈蔷薇抢到一把,扯开她衣领就塞进去,她另一个兜里也装得有,咬着牙根反击,也给沈蔷薇脖子里塞进去,两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打得不可开交。

    叶莺小跑过来把她们拉开,“别打架!多大人了!”

    “没打架。”蒋春信撒开手,脖子都给她勒红了,张着嘴呼哧呼哧喘气。

    “闹着玩呢。”沈蔷薇笑着说,胳膊把她圈进怀里,手捧着她脸一顿捏扁搓圆,她眼神挺狠的,却被沈蔷薇弄得说话都说不利索,“我姐今天不寨,不然有你好果汁吃。”

    “你姐就是你女朋友吧。”沈蔷薇常听叶莺说起她,“她不在你还敢这么狂,小样儿。”

    “你别欺负她。”叶莺把沈蔷薇拉开,沈蔷薇捏着她脸说“是啊,这么小一个,我都担心把她捏坏了。”

    “我的头可不是面团捏的,没那么容易捏坏。”蒋春信身子一矮挣脱开,闪到三米开外,抬手就扔过来一把小果,沈蔷薇“嘿”一声,也来劲了,“你这个小孩。”她指挥叶莺,“也给我摘一把小果子!”

    “有本事你自己上树摘啊,我都是自己摘的,你叫别人帮忙,算什么好汉啊。”小孩在对面放狠话,背个小书包,满脑袋的头发,迎着秋风走,脸鸡蛋一样白。

    “我自己摘就自己摘。”沈蔷薇撸起袖子就上树,薅两把塞衣兜里,跳下树跟她隔街对扔。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沈蔷薇躲来躲去瞄不准,蒋春信就照着叶莺扔,叶莺抬袖子挡脸,说:“别玩了,幼不幼稚。”

    沈蔷薇说:“是她先打我的。”

    蒋春信叉腰回:“我本来是想打叶莺的,我是不小心,但是你也打我了,你还勒我脖子。”

    沈蔷薇:“那你打我,我打你,合情合理。”

    蒋春信:“那我也没说不让你打。”

    这没法管,雪里这两天考试去了不在,叶莺说:“那你们打吧,我不掺和。”

    三人一路打闹,光荣迟到。

    幸好没错过点名,挑了靠后的位置坐下,沈蔷薇和蒋春信已经和好,叶莺乖乖听讲,沈蔷薇无所事事给她们写纸条玩,叶莺已读不回,只有蒋春信理她。

    沈蔷薇问:你怎么都不听课呢,你看看我家小鸟多认真。

    蒋春信回:我不喜欢这门课。

    沈蔷薇:那考试不过怎么办。

    她理直气壮:补考呗,补考肯定能过了。

    沈蔷薇:我喜欢你,你跟我一样不爱学习。

    蒋春信:谢谢你,但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沈蔷薇翻白眼,“小屁孩。”

    小屁孩高深莫测两声“哼哼”。

    沈蔷薇可算遇见知己了,这小孩不爱学习,手还欠,一看就满肚子坏水,真是高山流水遇知音啊,两个人没聊几句就互加了微信,身边没带什么东西,沈蔷薇干脆把手表扒下送给她,说是感谢她的礼物。

    她也不跟人客气,撸起袖子把手腕伸过去,小声说:“你也是我在外面交到的,为数不多的比较有钱的朋友。”

    沈蔷薇把表给她戴好,很秀气的一款女士表,不算特别贵,送出去双方都没压力。沈蔷薇说:“你走大运了,我这人有钱又大方,你跟我交朋友,吃不了亏。”

    叶莺笔帽捅捅她,“那你什么时候发我工资?”

    沈蔷薇假装没听见,一脸慈母笑看小孩玩手表,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脑袋,“你像我的小喇叭。”

    蒋春信抬脸,“啊?”

    沈蔷薇说:“开玩笑,其实是一种感觉。”

    一种苦孩子间天生的吸引力。

    上课实在是很无聊,蒋春信收到新礼物更没心思听课了,从书包里掏了素描本出来,黑笔在本子上先横着画一排杠杠,再竖着画一排杠杠,不久就在纸上画满了小方格。

    到底是学美术的,手相当稳,杠杠条条都跟比着尺子画出来的一样直。

    沈蔷薇很好奇,“你手这么厉害,平时是在上面还是在下面?”

    她茫然抬头,天真无邪的模样,沈蔷薇怜爱摸摸她的脑袋,“我也是说傻话。”这小东西,哪有那本事。

    “来下五子棋。”小东西递来一只铅笔。

    沈蔷薇接过,到下课,战绩二比二十五,玩很大,五块钱一局,沈蔷薇愿赌服输,微信给她转了115,她收拾起书包,“我请你们去吃食堂。”

    晚饭吃牛肉爆大虾,很油,但很香,还有甜度超标的冰镇饮料,沈蔷薇这两天破例做了很多事,也不差这两碗米饭了。

    也是小孩吃饭香,两眼精光,激起沈蔷薇斗志了,幸好衣服够大够肥,肚子吃圆也不怎么看得出来。

    “你是我这么多年交到的第一个朋友。”跟她们回宿舍的路上,站在黄昏时濛濛的细雨里,沈蔷薇勾住蒋春信肩膀这样说。

    这两天的经历,她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有,步入校园,在食堂里吃饭、网吧打游戏、认识比自己小很多很多岁的朋友,坐在教室里传纸条、下五子棋,吃下很多超过胃负担的食物……

    这一切,都是叶莺带来的。

    她好像什么也没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

    沈蔷薇想在楼下坐一会儿,蒋春信独自上楼给她们留出空间,在楼道口招手说拜拜。

    宿舍楼下,梧桐树长椅上有只三花正蜷着身子睡觉,她们在一旁坐下,手在叶莺的衣兜里牵得很紧,沈蔷薇有很多话想说,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想说些感谢的话,又觉得没必要,她们之间何需再言谢。

    几番对视,傻笑着移开视线,天色暗下来,小雨润湿了路面,叶莺说:“回去吧,去我的宿舍看看,今晚睡我的小床。”

    “那以后我可以常常来吗?”她问。

    叶莺说:“当然没问题,我室友人都很好的。”

    沈蔷薇在暮色中轻轻点头,手机却在衣兜里却很不合时宜响起来,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半小时前才跟小喇叭通了电话,这个点她想不到还能是谁。

    “我……”她摸到手机,却迟迟不敢拿出来,表情几分挣扎,“电话。”

    叶莺平静地看着她,“接吧。”

    她起身,叶莺一把攥住她手腕,指骨用力收紧,脸色在雨夜中更显阴沉。

    “就在这接。”

    电话她没存,但这个号码很好记,很吉利的一串数字,对方也很有耐心,响了这么久还没挂。

    沈蔷薇垂眼按下接听,只怪这雨夜太静,周渊的声音微弱但字字清晰,“……这段时间忙,好久不联系,你没把我给忘了吧。”

    作者有话说:

    都甜够了是吧(理理裙摆坐下)(下巴斜挑四十五度角)(阴阳怪气)

    第63章

    一瞬间,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每一个却都不足以应对现在这场面,手机举至唇边,沈蔷薇张口,喉咙噎住,吐不出半个字。

    置身无忧无虑的校园环境,如此轻松惬意的氛围,看学生们此时最大的烦恼不过学业、生活费、室友或恋爱关系等微不足道的小事,沈蔷薇险些找不回原来那个自己,找不回过去熟稔的轻浮语气。

    她心跳踉跄,紧张到哑口,面对叶莺的凌厉逼视,几乎要掉下泪来。

    电话里周渊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温和悦耳,语速适中,看似随意散漫,却不容拒绝。

    无论他什么时候找你,都必须给出回应,身在高位温养出的独断专横,他自身或许没有察觉,但无人不被这份压力所迫。

    “我现在,不太舒服,可以改天再说吗。”她吐字艰难缓慢,尾音带颤。

    周渊立即察觉到她异样,“你身体不舒服吗?你在哪里,我可以过去找你。”

    “不用……不用,我不方便,改天我再联系你。”沈蔷薇飞快说完挂断电话,冷风裹着小雨刮疼了脸,脚趾从麻木到疼痛。

    天好冷。

    叶莺始终平静到近乎冷漠,“这么久了,你还没有跟他说清楚吗。”

    “我说不清,我不能说,这样不合适,太不礼貌了,他会生气的,我现在还没有好的办法。”沈蔷薇低下头,像个挨训的孩子。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我们分开这一个多星期,你有在想办法解决吗。”叶莺问。

    老实说,没怎么想,她们每天互发消息,视频通话,日子像流水一样不知不觉就从白淌到了黑,沈蔷薇每天泡在蜜罐里甜得直冒泡,周渊是谁?不是这通电话,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想起他来。

    “我没有,我……忘记了,一直在忙着和你谈恋爱。”沈蔷薇如实回答。

    叶莺一口气哽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她伸出一根手指,按在沈蔷薇脑门,牙根咬得死紧,到底还是没舍得下重手戳她。

    “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我就是忘了嘛,他没找我,我就谢天谢地了,我怎么可能主动去找她,我每天都在想你,白天黑夜都在想你,惦溏淉篜里念着你,我根本没有理由把时间和心思花到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男人身上啊。”

    沈蔷薇仰脸,眼眶已蓄满了泪,她勾住叶莺戳在脑门的手指捧在脸蛋,“你别生我气。”

    叶莺无言以对,沈蔷薇总有办法让她闭嘴。

    她不择手段,攻于心计,惯会卖可怜博同情,却也足够投入,甘愿以身犯险,那算计里的爱意并非作伪,她三百六十度展现自己,我是被逼无奈,剥开真心给你看,我很坏,但我爱你。

    极度的坦诚是无坚不摧。

    久违的无力感袭来,沉沉吐出一口气,叶莺锁眉偏过脸,沈蔷薇趁机钻进她怀里,抓住她手腕搭在后腰,“你抱抱我,好冷啊。”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很累,我们的生活太远了。”叶莺声音很轻的落在雨里,落在树影斑驳的水泥地。

    谈恋爱让沈蔷薇变笨了,她下巴搁在叶莺肩膀,张嘴好几秒,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她记得自己以前是很能说的。

    “我知道你要说,你可以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但我说的这种远,不是我们身体的距离。”

    沈蔷薇松开手,静静看了她片刻,表示懂了地点点头,“是你在上学,你在画画,我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会,是这个意思吗?是我的灵魂配不上你,是吧。”

    她人生少有这样的羞耻时刻,感觉面热耳烫,身体却如坠冰窟,“是我理解的这个意思吗?”

    “我不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说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和你一样吗?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一样吗?”她抓起自己的背包,起身大步离去,眼泪被风吹得满脸都是。

    叶莺起身追赶,在路灯下根根分明的针雨里握住她肩膀,“我没有,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沈蔷薇情绪崩溃,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毫无形象嚎啕大哭,“可是来不及了啊,什么都来不及了,你要我怎么办啊,我不能再回去上学了,我什么也不会了,我见过太多的圈子里的肮脏,我也不想回去演戏,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那我死了会不会比较快一点,我死了重新投一户好人家,别生这么漂亮,别太穷,普通就好,平庸就好,是不是就可以避免这些事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啊——”叶莺用力地抱紧她,控制不住的流泪,“我没有这么想你,我觉得你很好,很坚强很厉害了,我只是觉得,你已经走出很远,远到我用尽全力也追赶不到,我没办法融入你的世界,你的圈子,你和周渊在一起时,你们讨论的事,什么股票基金房地产,我根本插不上嘴,我对你提供不了任何帮助。我甚至做梦,梦到你们在一起,结婚了,他是一个很靠谱的人,对你很上心,也许你会过得好……”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很奇怪,叶莺也时常在想,沈蔷薇为什么还愿意同她在一起呢?她身上已经没什么值得她图谋的。

    “可是我根本没有圈子,也没有朋友,我更不可能会喜欢他……”她眼泪绝望而痛苦地流淌,“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我只是在敷衍他,挑选他感兴趣的话题,打断他想跟我聊感情的节奏,什么基金股票,谁在乎呢?你觉得进入我的世界很难,我也觉得很难,对于你们来说,唾手可得的事物,我都觉得好新鲜呐……玩游戏啦,网吧啦,上课传纸条啦,下五子棋啦,对于我来说,真的好新鲜呐,我从来没有体验过。”

    “我多羡慕你,羡慕你的家庭,羡慕你爱学习,羡慕你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你们一起画画,羡慕你有很多很多的爱,我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你作为普通人,平凡而富足的人生经历。

    沈蔷薇从来没有过这么多的眼泪,从被迫成为一个母亲开始,她瘦弱的肩膀担起为人子女和长辈的责任,是真正意义上的上有老下有小。

    不能哭,不能伤心,不能崩溃,不可以大喊大叫,姨妈和孩子都需要她的照顾,如果她垮掉了,她们该怎么办呢?

    在老电器厂大楼二层歌舞厅,叶依兰嘱咐说,要照顾好我家小鸟啊,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自己也可以成为被托付的对象。

    “我也,很想被照顾,想平庸,不要很多钱,也不要变得很厉害,想被人宠着,普普通通就好了,可是好难啊,好难啊。这世上一定有比我更苦更可怜的人,我就应该接受我承受的痛苦吗?因为我没有他们惨?”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我没有觉得你不好,你说你自卑,那我又何尝不是呢?你什么都有了,我不知道我还没能给你提供什么,我想被你利用,却发现自己其实已经没什么价值了。”叶莺悲伤地看着她。

    缓慢的钝痛持续蔓延,她无能为力看着自己越走越远,迈向危险的沼泽,平静接受了沉没。

    “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地照顾好你。”

    心疼她的过去,对她的眼泪毫无招架,尽管每一次问题都被刻意引导向另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叶莺也只能告诉自己,是她太需要爱了,她太胆小,太自卑。

    “但我还是那句话,不要过分轻视自己,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人生经历,在我们还一无所知的时候灾厄突然降临,我们对此无能为力,这都不是我们的错,犯错的人,也已经受到惩罚了。”

    呼吸喷在脖颈,身体的热通过拥抱源源不断传递,“好好生活,吃饭,做喜欢的事,开心就好了。想打游戏,也可以,如果你真的能从中体会到快乐,体会游戏里不一样的人生。”

    靠花钱就能解决掉百分之八十困难的游戏人生。

    叶莺忽然想通她为什么会喜欢上打游戏。

    她哭到脱力,双眼红肿,感觉太阳穴突突疼,阵阵晕眩,叶莺搀扶她到梧桐树长椅上坐下,三花猫睡醒,两只前爪搭在扶手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舔舔爪子继续睡。

    沈蔷薇靠在叶莺怀里,止住眼泪,不时打几个哭嗝,叶莺一下下给她顺着背。沈蔷薇吸吸鼻子,往她怀里拱拱,睁开眼,目光穿透路灯下朦胧的雨雾,飘向虚无。

    她又一次在危险边缘将她的小鸟唤回,也意识到事情不能再拖下去,周渊还没有放过她。

    从上次徒步活动后周渊好好消停了阵日子,葬礼后她忙着过户遗产,他不来,她送孩子上学,他也不来,她整整一周闭门不出,他还是不来,她在大学城待了一晚,他来了。

    这个贱人,竟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他想来真的吗?不死心还想跟她发展,吃吃爱情的苦?找死呢吧。

    沈蔷薇满肚子毒汁熬得咕噜咕噜响,叶莺掰着手指头算,“从我们见面,你大哭了三场,第一场是从网吧离开,去酒店,宵夜前;第二场是早晨醒来我发现你在偷偷玩游戏,你耍赖,说自己小时候根本没玩游戏的机会,说不过我然后开始哭;第三场是刚才,我答应你可以玩游戏,你马上就不哭了。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为了玩游戏。”叶莺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脸。

    沈蔷薇心里一边盘算怎么收拾周渊,一边搂着叶莺撒娇,“但你不觉得,哭很管用吗,哭一哭,眼泪就把不开心带走了,你还会抱着我,哄我,原谅我的一切。我们彼此更了解,趁着哭可以大胆说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哭一哭,就能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我好多年没有像这样频繁地掉过眼泪了……”

    眼眶再次湿润,沈蔷薇返身抱住她,“谢谢你,总是在开导我,照顾我,允许我大哭,耍赖,不讲道理,我真的不能离开你。周渊,我会想办法解决的,我知道你一直因为他生气,但其实我还挺高兴看到你生气的,你总是那么冷静,我也想看到你偶尔为我不冷静的样子。”

    叶莺:“……也不用坦诚到这种地步。”

    沈蔷薇仰起脸很小心地问,“你会觉得不耐烦吗?我是不是太讨厌了?老动不动就哭,当然就算你讨厌我也没关系,没有人会喜欢这样毫无价值的伴侣。”

    “为什么会讨厌?”叶莺反问。

    虽然每次都告诫她眼泪无用,但眼泪还是每次都奏效,叶莺明明白白告诉她,“我当然也可以不哄你,任你走掉的。”

    不止是这次,以往任何一次,都可以走掉的。

    “不是我心软,也不是我善良,只是我喜欢你,我愿意去了解你。”这些肉麻话叶莺其实很不愿意讲,但沈蔷薇实在太需要夸奖和赞同了,勉为其难讲一讲也没什么。

    “其实我也算不上一个多好的人,只是正好可以匹配你的需要,而我恰好也需要你的需要。至少我从来不觉得,哄你是多麻烦的一件事。”

    “这么说可能有点羞耻,但我其实还蛮喜欢,被你依赖的感觉,不过你说‘趁着大哭说些平时不敢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们是相互的,我也很害怕我对你来说是毫无价值的,你需要我,我也渴望被你需要,其实我们都一样自卑。”

    沈蔷薇:“你看吧,我们好像磨合得更好了,你更爱我,我也更爱你了,我们是有效沟通,不是吵架,对吧?”

    “也许吧。”叶莺抓抓脑门:“我真是被你给哭怕了。”

    “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

    作者有话说:

    你沈姐还是你沈姐

    第64章

    周四下午到学校,周五跟着叶莺上了一天课,周末沈蔷薇请客,带上叶莺和头发很多的小孩,还有小孩家长去酒店吃海鲜自助。

    小孩到底是小孩,一路牵着人手蹦蹦跳跳,家长戴个眼镜,个头与叶莺不相上下,人如其名,面容冷冽,气质沉稳。家长是个很少见的姓氏,姓雪,叫雪里。

    家长在,小孩不敢造次,连进食速度也慢下来,吃快了要挨说,有时被管得烦了,小孩顶两句嘴,家长说:“你又不听话了是不是,到时你肚子痛别叫我给你揉。”

    小孩不听,以忤逆家长为乐,不让干什么偏要干什么,会故意把手弄得很脏,十根手指头张开,举到家长面前,“给我擦擦。”

    家长垂眼细细为她擦净,她拢了手心聚到鼻子尖闻闻,“香香的了。”

    “嗯嗯,香香就继续吃吧宝宝。”家长面无表情说。

    沈蔷薇看得挺乐呵。

    总体来说,这几天过得很愉快。如果没有周渊的话。

    吃完饭沈蔷薇就得回家了,小喇叭这几天电话里发了好几通脾气,叶莺陪着沈蔷薇在路口等刘师来接,两人约定下周五晚上见面,带小喇叭一起出去玩。

    “你会想我吗。”

    天落着小雨,沈蔷薇把自己塞在叶莺外套里,感觉她身上又香又暖,仰脸亲了亲她下巴,手落在她后腰,从里面短T边摸进去,指尖刮着后腰软乎的脊窝。

    “别闹。”叶莺拿开她手,“什么时候没想,常常都在给你发消息发视频的。”

    “那我也想你。”沈蔷薇在她怀里蹭蹭,脸埋在她肩窝里深吸了口气,“要一直都爱我。”

    “你可别再哭了。”叶莺晃晃她,“你自己数数你来一趟哭多少回,哭不累吗,有什么好委屈的。我不爱你,我一堆事不办陪你玩,我闲得。”

    沈蔷薇眼泪走到一半硬生生憋回去,她吸吸鼻子,到底是没哭,叶莺手在她后背顺顺,“乖啦。”

    “嗯。”

    沈蔷薇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七点,小喇叭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沈蔷薇,冷哼一声,“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怎么不能回来,这是我家。”沈蔷薇站门口换鞋,还捧着手机给叶莺发微信,拍自己换鞋的照片:到家了。

    小喇叭说:“是你家,那你还记得你有个闺女吗?你好几天没陪我了!你跟小叶老师去玩也不带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你真没良心。”

    “sorry~”沈蔷薇趿拉着鞋走过来,倒在沙发上,眼睛还没舍得从手机上挪开,叶莺回复说:好好休息吧,我赶画了。

    ——老婆亲亲我再画。

    沈蔷薇打字。

    小喇叭探身过来看,沈蔷薇手机往怀里一藏,小喇叭已经看见了,她手指着,“哦哦”叫唤,“老婆!你喊谁老婆,你有老婆了!”

    小喇叭沙发上又蹦又跳,“姨奶!姨奶!沈蔷薇刚刚在手机里喊另外一个人老婆!”

    冯姨躺贵妃榻上打毛线,眼睛从老花镜底下用力往上看,电视机里男女主正抱在一起啃嘴巴。

    小喇叭捂住嘴“嘻嘻”笑,“其实我已经知道是谁了,但我不告诉你,因为我已经看见她的头像了!”

    她说话颠三倒四,沈蔷薇逗她玩,“你看错了,不是小叶老师。”

    “啊?”小喇叭立即变了脸色,“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小叶老师?我最喜欢小叶老师了啊!”

    “是小叶老婆了,呜呜呜。”沈蔷薇在沙发上打滚。

    小喇叭:“?”

    冯姨嫌弃“咦”一声,“恶心人。”

    夜里躺在空空的大床上,抱着叶莺躺过的枕头,沈蔷薇睁眼望着天花板吊灯模糊的轮廓,坩埚里熬煮的毒药已如蜂蜜般浓稠,散发出诱人的甜蜜香气。

    跟周渊的约会时间定在周三下午四点,地点在他公司大厦附近一家保龄球馆。

    周渊本来是想约她吃晚饭,沈蔷薇怕极了面面相对、温情脉脉的烛光晚餐,借口说自己最近减肥,过午不食,周渊顺应她需求才约在保龄球馆。

    沈蔷薇盛装打扮,还去店里吹了个大卷,嘴唇颜色是很有距离感的深红,眼线和眉峰微微上挑,整张脸写满了‘我很不好惹’五个大字。

    周渊喜欢什么类型对她来说并不重要,是征服欲还是保护欲,没什么所谓,她要站得最高,让他知道她不是好摆布好拿捏的。

    这段关系她绝不能处于弱势,得让他明白,她是他求来的。

    四点沈蔷薇准时抵达保龄球馆,周渊早到十分钟,靠在前厅吧台百无聊赖玩着打火机等,沈蔷薇出现时,他眼睛蓦地一亮,唇角微微扬起,毫不掩饰对她美丽的欣赏和赞叹。

    “周老板,好久不见。”沈蔷薇扬唇浅浅笑开,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疏离。

    “确实很久不见。”

    周渊伸出右手,沈蔷薇笑着看她,不接,表情很难懂,不像调情也不是害羞,周渊手腕一转,指尖在她肩头一抚而过,“头发有点乱了。”

    “谢谢周老板。”

    周渊说:“叫我名字就可以,叫老板显得生分。”

    “好的,周老板。”沈蔷薇笑容变大,发尾随身体轻摆,“确实生分了,怎么感觉你好像有点怕我呢。”

    气氛破冰,周渊肩膀一松,面上难得显出几分生涩少年气,“你今天很漂亮。”是不容冒犯的精致的漂亮。

    沈蔷薇理所当然,“我每天都很漂亮。”

    周渊颔首:“但我不是每天都能见你。”

    你想得倒是美,她心中不屑。

    “我们进去吧?”沈蔷薇眨眨眼,“别傻站着了,好像大学生网恋第一次见面,呆头呆脑的。”

    她几句话几个表情,气氛马上活跃起来,几个回合下来,她站原地动都没动一下,是喜是悲,随她掌控。

    周渊笑笑,迎着她进去,球馆的老板年纪大概三十五六,扎个小辫,茶色眼镜花衬衫,是沈蔷薇最讨厌的中年油腻文艺逼类型,简直就是高正佑起死回生低配版。

    老板应该跟周渊认识,冲他挤眉弄眼,做些男人间不怀好意的下贱表情。

    气场是种很微妙的东西,沈蔷薇目光懒懒扫过,下巴尖划出一道轻蔑弧线,那扎小辫的球馆老板笑容僵在脸上,好像给她隔空扇了一巴掌。

    “沈蔷薇,我朋友。”周渊介绍,是个缓解尴尬的意思。

    沈蔷薇置若罔闻,径直入内,连个招呼也不愿意打。周渊无奈笑笑,球馆老板满不在乎耸耸肩。

    沈蔷薇穿长裙,拢披肩,不像来打球,她也没打算玩球,只是需要球馆绝不会有半分暧昧气息产生的空旷环境。

    她屁股一沉,坐在小厅圆桌旁的软凳上,周渊先过去玩了两把,邀请她,她摇头表示拒绝,周渊在她身边坐下,球馆老板送来两杯鸡尾酒,是个赔罪的意思,“沈小姐,刚才多有冒犯。”

    “怎么了呢?”沈蔷薇偏脸,饶有兴味看向他,“以为我是那种睡到富家少爷妄想从此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通房丫头吗?”

    球馆老板给她端酒的手僵在半道,心说这女的什么来头,也太不给人面子了。

    周渊幸灾乐祸笑开,“她是我千辛万苦才约到的,是行踪难觅的游侠,神龙见尾不见首。”

    “夸张了。”沈蔷薇接过球馆老板的酒杯,抿唇浅啜一口,“商贾人家死了男人的二房太太都是高看,我充其量就是个潘金莲。”

    “蔷薇。”周渊很无奈的。

    球场老板尬笑两声,“你要是潘金莲,那我们周老板算什么。”

    “王婆子呗,还能是什么。”沈蔷薇身子笑出了浪。

    周渊眉心一跳,再次被沈蔷薇的无情无义刺得遍体鳞伤。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合着就是个王婆子。

    这女人果然不一般,球馆老板放下酒,笑着打两句哈哈撤了,周渊脸色不好,沈蔷薇两指按住杯座,两杯玛格丽特轻轻一碰,“开玩笑呢,我总不能说你是西门庆吧,多不礼貌啊。”

    说他是王婆子就礼貌了吗?

    不见伤不觉痛,周渊眉头微蹙,不言不语,他少有被女人主导的时刻,明明是沈蔷薇自己先找上门来的,按理说求人的是她,他回应已经是恩赐,不知何时,他倒成了被动的一方。

    任何感情,不论是单向还是双向,总有弱势。沈蔷薇绝不是以手段能降服的女人,而周渊的教养也不允许他对女人无礼,沈蔷薇却越是有礼越得寸进尺,两人无形中位置已调换。

    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杯座在岩板桌面上敲出清脆声响,他身在高位,习惯了乾纲独断,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可他要怎么做?沈蔷薇浑身是刺,越扎得疼,他越上瘾。

    沈蔷薇深谙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道理,看他脸色不佳,软了语气,“你开车来的吗?喝了酒,待会儿怎么办呢,只能我送你回去了。”

    “你想走了吗?”周渊有点烦躁地松开一颗衬衣扣。

    沈蔷薇笑笑,“其实我不喜欢啰嗦,你几次三番约我出来,有话还是直说吧,我晚上还得辅导孩子写作业呢。”

    “我以为你懂。”周渊视线低垂。

    “我很笨,我不懂。”沈蔷薇说:“你希望我懂得什么呢,还是想用高正佑的死来威胁我?那你何必煞费苦心安排露营,约我吃饭打球。你完全可以像高正佑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有钱有势,我一介草民,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怎么敢忤逆你。”

    “你一直是这样想我?”周渊不可置信看着她,既愤怒又灰心,“我帮你做了这么多,你就这么想我?”

    “真话是很难听,你不能接受,在情理之中,我也很想说服自己你是个好人,但假如那些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还敢轻信吗?如果你觉得我冤枉你了,你想做什么,请直说。”沈蔷薇心平气和,“直说就好了,别总让我猜。”

    周渊倏地扬眸,沈蔷薇调皮冲他眨眨眼,小女人狡黠地笑,“周老板,好没耐性。”

    “我不是……”周渊倒有些无措,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对不起,是我态度不清晰让你误会了。”

    “没关系啦。”她甜甜笑开,表示原谅。

    “好吧。”

    周渊清清嗓子,目光收回牢牢钉在她身上,正色:“沈蔷薇,我喜欢你,我在追求你。”

    “嗯,我知道。”沈蔷薇无可挑剔回:“但是我要考虑一下。”

    我得先回家问问我女朋友的意见。

    第65章

    “是的,是得好好考虑考虑。”周渊表示理解:“感情不是儿戏。”

    “感情不是儿戏?”沈蔷薇颇觉好笑,“周老板难不成还想跟我再一次步入婚姻的坟墓?”

    ‘坟墓’两个字沈蔷薇咬得很重,咱这儿可是真坟!殡仪馆拉去火化那种,没跟你开玩笑嗷!

    周渊读懂她潜台词,“你觉得我会怕吗?”

    嚯,好大的口气。

    周渊做过她的背调,沈蔷薇当然也不是吃干饭的,来之前她找谢舒华打听过,谢舒华发了一串微博号和ins号过来,通过分析多个社交软件动态,结合外部传言,沈蔷薇深挖出周渊过往三段情史。

    他第一任是同行业的富家千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同海外求学时和平分手,社交软件上各写了500字的分手感言,大概意思就是在一起时间太长,没激情了。

    第二任接得很快,华裔黑皮辣妹,看ins两人应该是校友,周渊对她挺上心,但女方不是那种会为爱放弃事业洗手作羹汤的贤妻类型,当然不可能跟他回国老婆孩子热炕头,周渊毕业,两人异地保持联络几个月后自然而然断开。

    这阶段周渊大概已经吃够爱情的苦,回国接手家里生意专心搞事业,空窗整整一年。

    没多久他第一任女友和狼狗弟弟高调领证,并在同年冬季诞下一对双胞胎儿子。

    大概是不服,周渊很快有了第三任,是近年崛起很快的影视小花,周渊几乎为她倾其所有,女方却不愿与他公开情侣关系,说要以事业为重,几番拉扯后,两人关系最终走向破灭。

    这三段感情时间都不短,占据他整个少年和青年阶段,同影视小花分手后,对方事业上并无明显下滑趋势,证明周渊没有任何报复行为,人品还是很有保障的。

    沈蔷薇花了两天时间为他做了一份数据详细的分析报告,最终明白周渊为什么会选择她。

    是的,说喜欢,不如说是选择更为准确。

    除了脸蛋和身材等作为标配的基本条件,周渊选择她的三大原因是性格鲜明、没有事业心和已婚已育。

    沈蔷薇起初难以置信,但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他三十好几,已经吃够了爱情的苦,也过了爱玩爱闹的年纪,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无非婚姻、家庭。

    不愧是周亦亲哥,人无完人,谁能想到事业上雷厉风行的周老板,其实是个隐藏的恋爱脑,听说他初恋女友跟他住一个小区,房子是当时为了结婚在市区买的两套大平层,想来每天上下班看到初恋在小区里溜孩子心里应该很不好受。

    继续引申,周渊说不定也开始被家里催婚,初恋作为重点比较对象,父母戳着他脑门,“你看看人家xxx,孩子都会走了,你再看看你……”

    周渊一为应付家人,二他或许也有几分货真价实的喜欢,找个八岁孩子的俏寡妇,带回家去堵二老的嘴,“怎么样,我直接给你来个一家三口大团圆套餐,满意了吧。”

    人嘛,活着不就这几件事,牛逼如周渊,也逃不过被催婚的魔咒。

    沈蔷薇多次明确拒绝过他,他独断惯了,又或者潜意识觉得‘被他周渊这样的男人看上是你沈蔷薇的福气’,压根就听不进去人话。

    明明仗势欺人,还挺擅长自我麻痹,装出一副深情慷慨模样。呵,男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沈蔷薇搞清楚他意图,既然好话听不进,只能请君入瓮了。

    “期待周老板的表现。”沈蔷薇敬他一杯。

    对于周渊来说,沈蔷薇是真新鲜,不温柔不体贴,满心算计,毒蛇一般,随时随地可开启防御机制,见谁都挺着腰呲牙喷你满脸毒汁,却也有娇俏可爱,小鸟依人的一面。

    她既危险又迷人,魅力十足,明知是个大坑,周渊仍迫不及待往里跳。也是男人诡异的自信心作祟,沈蔷薇能拿他怎么样呢?正如她所说,上有老下有小,无权无势的小女子一个。

    “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周渊满脸的真诚可靠。

    沈蔷薇心说你尊重我的意愿就该滚得远远再也别出现,但她面上笑着,抬腕看看表,“时间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去吃饭吧?”

    “好啊,你想吃什么,这附近我熟。”周渊简直受宠若惊。

    二人离开保龄球馆,站在商场一楼门廊口,天色已暗,飘着小雨,沈蔷薇眼珠一转,双手抱肩,周渊马上脱下外套,沈蔷薇唯恐慢一步地摘下披肩递过去,两人同时朝对方伸出手,愕住。

    沈蔷薇笑笑,“你热啊,那我就不给你了。”

    “我以为你冷。”周渊送到一半的外套只能收回来。

    沈蔷薇心里笑得拍桌子打板凳,跟老娘玩这套,八百年前的破烂玩意儿。

    她重新拢了披肩,昂首阔步走进落雨的黄昏里。

    周渊在商场门口借了伞追上来,餐厅不远,二人并肩步行前往,她长发扫过臂弯,侧脸雪白柔软,周渊垂眼温柔凝视片刻,小心问:“可以牵手吗?”

    “干嘛?”沈蔷薇防备用披肩裹紧自己,“我还没答应你!”

    周渊安抚,“你别紧张,我只是问问。”

    她很不客气,“我又不喜欢你,我干嘛要跟你牵。”

    “你不是都答应我可以追你了吗?”周渊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答应?”

    放你娘的什么屁?不是你天天撵着老娘鞋跟子跑?

    沈蔷薇心里已经骂开了,嘴上温温柔柔,很讲道理的:“你当然可以追我啦,这是你的权利,我答不答应也是我的权利,只是我不像你,会那么快喜欢上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人。”

    她仰头看来,绷起小脸,“难不成你想仗势欺人?”

    她真漂亮啊,周渊晕乎乎地想,她怎么这么可爱。

    “我没有欺负你,我说了我会尊重你的意愿,我绝不是高正佑那种人。”周渊信誓旦旦。

    “最好是吧。”沈蔷薇哼一声转过脸。

    周渊满心柔软。

    沈蔷薇摆出十七八岁小女生谈恋爱的天真任性模样,把周渊迷得团团转,她说她要好好考察考察他,还要叫小姐妹来帮着一起考察,周渊说没问题,那就约个饭吧,把小姐妹叫过来,沈蔷薇说好,那你等着吧。

    ……

    周五下午叶莺没课,先回家一趟,假模假式关心关心家里,问姑姑身体怎么样啊,妈妈最近胃口好不好,天冷记得添衣,别吃太油腻等等。

    杨慧坐在茶几边和馄饨馅:“想要钱就直说。”

    叶莺“嗐”一声,“什么话,不要钱就不能关心二老吗。”

    叶依兰往塑料托盘里撒了点面粉,坐下开始包馄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想干什么就直说。”

    “我奸什么盗设什么啊……”叶莺还想狡辩,被杨慧无情打断:“有屁就放,别打哈哈。”

    是这样,从谈恋爱以后,待家陪妈妈的时间少了,叶莺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她说:“本来这周想在家陪陪你们,但是我那个朋友……”

    “你妈不用你陪。”杨慧打断她,“你妈有我呢,你不在的时候多了去,别在这装什么大孝子了,你在家我跟你妈还得伺候你吃喝,你啥也不干就会吃,在不在家都无所谓。你说你下午回来,我俩一大早就上菜市卖肉,翘班回来剁馅,你现在就坐一边看着,你有啥用……”

    叶莺绝望闭上眼睛倒在沙发,好不容易等姑姑教训完,她洗了手过来帮着一块包馄饨,“其实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沈蔷薇嘛,其实吧,她其实不是我同学,是我在外面认识的一个朋友,她比我大几岁,有一个小孩,她结婚了……嗯,但是吧前阵子老公车祸去世了,所以我怕她太难过,想不开,我这周末就不在家里了,我得去陪陪她,我就是跟你们说一声。”

    杨慧看一眼叶依兰。

    哦呦,真是看不出来,你闺女挺有本事,找了个寡妇。

    叶依兰瞪回去。

    寡妇怎么了,你不是最喜欢带小孩的年轻寡妇吗?你跟我屁股后面跑那些日子,你忘干净了?

    杨慧满不在乎晃晃脑袋,问叶莺:“那这个小沈的老公,是在她来我们家之前死的,还是来我们家之后死的啊。”

    死男人杨慧一点不关心,她只想知道这俩人从什么时候好上的,是死男人前好上还是死男人后好上。

    叶莺也不傻,“她老公什么时候死,跟她来咱家有什么关系呢?姑姑你重点好奇怪哦。”想套她话,没门。

    叶依兰到底是亲妈,“就是,人来咱家,跟死男人有什么必要联系?小鸟就不能交朋友了?别问这些有的没的,孩子的事孩子自己心里有数。”

    这对姑嫂又杠上了,杨慧想把她们关系告诉叶莺,叶依兰不让,说还不是时候,杨慧问什么时候才是时候,是不是等死那天病床上才告诉。

    两人因为这事吵了好几天,今天下午叶莺说回家才和好,现在杨慧又不高兴了,“行,你们是一家人,我是外人,我是瞎操心。”

    叶依兰不愿意在孩子面前跟她吵,给包好的馄饨撒上面粉,抖两抖,招呼叶莺,“你来,把冰箱装馒头那塑料袋腾出来,装点馄饨给小沈带过去,天大的事也得吃饱饭。”

    大人吵架叶莺不掺和,她“嗯嗯”两声,麻溜干活,还觉得自己挺高明,初步心理防线建设完毕,以后带沈蔷薇来家里,跟妈妈摊牌可以稍微降低一丢丢的难度系数。

    想给人做心里建设的不止叶莺。

    沈蔷薇早就等在街边,叶莺提着馄饨刚出小区大门,路边就看见辆熟悉的黑车,她小跑上去,沈蔷薇拉开车门笑脸相迎,“亲爱的,你来了呀。”

    两人挺久没见,叶莺没想到她会来接,很意外,也很高兴,眼睛亮亮的,“你都不提前跟我说,万一错过呢。”她扬扬手里的馄饨,“我妈包的,你想晚上吃还是明早吃,四十个,冯姨和小喇叭的量也够。”

    “你妈妈真好。”沈蔷薇接过馄饨,请刘师放到车载冰箱才拉着叶莺手说:“不过还是明天吃吧,今晚有人请吃饭了。”

    “谁请吃饭呀。”叶莺跟着她上车,脱了书包放在车门边。沈蔷薇先把她胳膊拉过来抱在怀里,防她跑了,“是周渊。”

    叶莺回过头,沈蔷薇开门见山,“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讲一讲我的计划。”

    叶莺意识到什么,静静看着她,等她下一句。

    沈蔷薇继续说:“周三下午,周渊约我去打保龄球,他说想追我,我说考虑一下,我的计划就是先答应他,跟他在一起,跟他约会,吃饭,或者打球,出去玩什么的,培养感情,总之先满足他想跟我谈恋爱的需求,让他在虚假的恋爱氛围中沉醉不可自拔。”

    叶莺不说话,保持原样不动,沈蔷薇看她还算好说话的样子,接着说:“然后,我再跟他吵架,冷战,分手,复合,狠狠刺伤他,让他心灰意冷。”

    她竖起四根手指头,“四个为一组,大概一周一组,一组不够两组,两组不够三组,总之就是磨死他,不出一个月,他指定完蛋!指定受不了!主动跟我分手……这个时候,我们再来分析他的状态,如果他余情未了,那我再挽留,和好后重复以上操作,直至他忍无可忍,就算我长得跟嫦娥一样美,他这辈子也不想看见我了。这样就可以彻底摆脱她,我们都能毫发无损全身而退,你觉得怎么样?我的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沉默,是此刻的刘师。

    长久的沉默。

    叶莺目瞪口呆。

    “你倒是说句话呀!”沈蔷薇推了她一把。

    叶莺闭眼,长长吸气吐气,心中不断重复“莫生气,气坏身子无人替”。

    她尽量心平气和,“这就是你想了两个星期,想到的解决周渊的办法?”

    “不是两个星期!是两个月!”沈蔷薇得意洋洋:“之前按兵不动,其实是在观察他,分析他,在想有什么好办法能让我们不受一点伤害赶跑他,不过办法确实是最近想到的,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知道吗?越到紧急时刻,越能激发人的潜能,我也是灵光一闪啦。”

    好尼玛个灵光一闪。

    叶莺:“那你既然已经想好,干嘛还问我。”

    沈蔷薇嘻嘻笑着拱进她怀里,手指在她大腿上画圈圈,“你是我的女朋友,我现在要交男朋友,我当然要告诉你,还要征求你的意见啦,老婆,你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好尼玛个灵光一闪

    第66章

    “我觉得呢?”

    叶莺认为自己应该大发雷霆,但她其实情绪平稳,这个结果她早有预料。

    她们一起度过了许多甜蜜时光,拥抱亲吻都用尽全力,分别时思念更甚。但周渊始终存在,他好比开学前未完成的暑假作业,她们并没有真正忘记,只是故意不想起,提心吊胆玩,一直玩到开学前夜。

    现在是补作业的时候了。

    沈蔷薇怕她跑了,一直牢牢抱住她手臂,叶莺平静转过脸,“不用这样,我不会走。”她说:“这几天我也想过了,这些事不能只是你一个人担着,既然我们在一起,我就有责任帮你分担,就像你上次带我去露营,我在你身边,他就没办法跟你靠太近,我可以做你的盾,对吗?”

    “但是,但是……”

    叶莺已经在努力说服自己,可她仍难以接受,“我怎么能,看着你跟他在一起,我看着你们在一起……或许,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你不需要牺牲这么大。”

    叶莺用力回握她的手,恳求她,“我不想这样啊,我不想看到你们在一起啊,我会很伤心,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伤心呢?”

    “那你帮我想想办法,我该怎么办。”沈蔷薇平和注视她,声音也放得很轻,“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叶莺目光变得空旷而遥远,她松开沈蔷薇的手,靠在椅背,“我没有……”

    她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深深的无力,“我对他不了解,我甚至都不太清楚你们之间交易的细节,我竟然真的一点也帮不了你。”

    因为帮不上忙,不能对她的安排、计划,产生质疑,只能接受。选择在一起,危急时更不能弃她而去,卑鄙地躲开。

    “我想不到好办法。”胸口酸涩翻涌,叶莺双手捂脸,用力吸气憋回眼泪,“我只是不想你和他在一起,我不想。”

    沈蔷薇抬起手,柔软的手心落在她头顶,像抚摸一只赖在路边不愿回家的小狗,“可能在你看来,我什么事都办得很轻松,几通电话,高正佑就如我所愿的消失了,对吗?你看见的太少了,我身上发生的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打听消息是得花钱的,找人帮忙也是得花钱的,不仅出钱我还得出力,我走到这一步其实每一块砖都铺得相当费力。为了对付高正佑,我利用周亦的关系找到周渊,他对我有兴趣已经是我最大的运气,我找不到第二个比周渊更厉害的人来打压他了。就算找到,也是使同样的手段,可谁能保证下一个是否像周渊这么讲礼貌呢?至少他目前还足够尊重我,凡事有商有量,他已经算非常非常好对付的了。你明白吗?”

    沈蔷薇句句在理,叶莺无法反驳,她相信,沈蔷薇已经是穷途末路。

    可叶莺满心委屈,实在想不通好好的一天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她眼泪难以克制汹涌流淌,“我上午跟妈妈说,下午回家,她和姑姑就去菜市买肉买葱,下午回家开始剁馅包馄饨,我说我要去找你,周末两天都和你在一起,妈妈就给我装了四十多个馄饨……我见到你,我好开心,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既然你觉得我没用处,帮不到你,你可以不说的,你可以偷偷的和他在一起,不让我知道。”

    她宁愿又蠢又笨,被蒙在鼓里。

    “你可以不说的,你可以骗我,你干嘛非得告诉我……你现在,你想让我怎么做呢,我知道了你的计划,我能为你做些什么,除了跟你吵架。”

    叶莺想起在厨房里剁馅的妈妈,想起提着馄饨刚出家门时脚步轻快的自己,想起几分钟前朝着沈蔷薇奔来时那满怀的柔软爱恋,她甜蜜得忘乎所以。

    眼泪在指缝中流淌,叶莺哽咽着:“我真希望你只是骗我。”

    沈蔷薇倾身无可奈何把她抱进怀里,“我怎么能偷偷和他在一起?那情况只会更糟,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不想对你再有任何欺瞒,我真瞒着你,等到你知道真相那天,肯定会比现在更难接受。我不想失去你。”

    “那你做筹备时,有考虑我的感受吗?还是你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你随便哄两句我就能乖乖听话?”

    心口缓慢的钝痛向四肢蔓延,叶莺绝望闭上眼睛,头颅脱力垂在她瘦弱的肩膀,“你总有办法拿捏我,是啊,你足够坦诚,你什么都不瞒着我,你全身心都交付给我,百分百信赖我,所以我不能辜负你,我不能离开,我帮不上你,我只能听话,你笃定我不会走,我不能走。”

    走不掉了。

    沈蔷薇给过她机会走掉的,就在车子现在停的地方,偏差不超过十米,人行道上,为了博取沈蔷薇同情,她顶着三伏天的太阳哭了二十分钟,哭到脱力。

    这不都是你自找的吗?叶莺问自己,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她呢,她大发慈悲放过你了啊,不是你自己要跳进来的吗?

    “可是,可是,我要怎么说服自己啊。”叶莺努力扯出一个笑,想告诉自己,忍一忍,也许真像她说的那样,一个月就结束了,以后就什么也不怕,再也没人来打扰她们。

    “可是我那么那么爱你,我怎么能你看着你去跟别人……你哭,你骗我,你怎么样都可以,我都愿意哄你,我都不介意,我没关系。但你今天跟我说这些话之前,有没有想过我会伤心呢?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啊……”

    沈蔷薇很轻地叹息,“难道我骗你,就是对吗?我就是不想再骗你,你让我怎么办啊,我以为我跟你好好说,你会懂的。”

    “你每次都说让我懂,让我乖,我都听话了,那你顺我一次行不行啊,我求求你了,姐姐,你顺我一次吧,你别去……”

    “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想只说好话来哄你,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我不想的,但我已经被架在这里了,我没得选。”

    沈蔷薇松开怀抱,指腹抹去她脸颊泪痕,双手握在她肩膀,狠心说:“要不你走吧,等我解决了这些事,我再来找你,你别跟着我了。”

    叶莺惊愕望向她,“你又要让我走?”

    沈蔷薇再次倾身抱住她,一手拥紧她肩膀,一手伸直拉开车门,“你回家去吧。”

    冷风争先从门缝里挤进来,脸蛋被眼泪蚀得生疼,黑云像倒挂的海浪在她身后的天空翻滚。

    同一个地点,同一辆车,这场景多熟悉。

    吸吸鼻子,手背抹去腮畔湿润,叶莺苦笑两声:“你又来了,其实我搞不懂你到底是在点我,还是真的想劝我走。每次一遇到事,你就让我走,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无聊就逗逗玩玩,有事我只能乖乖闪到一边,我是你的狗吗?”

    “不要钻牛角尖!”沈蔷薇高喊出声。

    “你急什么?”叶莺好笑地看着她,“我刺痛你了吗?我哪句话说错了,你为了你的计划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我的感受对你来说根本就不重要,我早就该明白的。”

    “你明白什么?”沈蔷薇打断她,“我真把你当颗棋子,你早死八百回了,你玩得过我吗?你知道我一开始想干什么吗?你把我的计划扰得一团糟,不是因为你,我根本懒得费力气去接近周渊,不是为了你,能有现在这堆破事?”

    “那你为什么改变计划呢?”叶莺手背狠搓一把眼睛,“不是你先对我见色起意?不是你想睡我?高正佑尸首还热乎你就迫不及待跟我上床,求着我跟你做,你为什么改变计划,你问谁?你先问问自己在床上爽没爽。”

    刘师缩在驾驶座一动不敢动。

    沈蔷薇脸色煞白,目瞪口呆看着她,叶莺反手用力关上车门,沈蔷薇吓得身子一缩,叶莺伸直手臂指着前面路,“开车!”

    刘师得救一般赶忙点火发动车子,沈蔷薇大叫一声抱着她胳膊,“你想干什么?”

    “吃饭,还能干什么,你不是约了周渊吃饭,不是要我作陪,我陪你去,现在就去,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叶莺脸色黑沉得渗人,她面无表情死盯着路,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不是都计划好了?那就照做啊,别反悔。”

    “你疯了!我让你走,回家去,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沈蔷薇在车里大叫,命令刘师停车,要扑上去抢方向盘,叶莺展臂一拦,勾住她脖子把她勒进怀里,她扑腾着手脚大喊,“你放开我!”

    “你给我闭嘴!”

    叶莺手捂住她嘴巴,她张嘴咬人,叶莺吃痛松开手,随即擒住她手腕,将她双手反剪在身后。

    那双很漂亮的画画的手,一手按在沈蔷薇后脖颈,一手锁住她手腕将她压在车后座,沈蔷薇脸贴在车座椅,挣扎几番,无果,偏脸“呸”一口嘴里的头发,“你有本事松开我!你这个疯子!我让你松开你听见没?”

    “疯婆子说谁?到底谁疯?”叶莺倾身逼近她,咬牙阴恻恻,“沈蔷薇,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我不是没脾气的。”

    “你到底想干嘛?”沈蔷薇满脸惊惧,被她话里那狠劲儿激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警告你,你别闯祸,得罪了周渊,我俩都没好果子吃。”

    “我怎么敢得罪他,我草民一个,只是按计划行事,你的计划啊,你忘了?你的四件套。”叶莺松开手,拽着沈蔷薇手腕把她拉起来,推到车门边,托起她下巴迫使她仰脸,“我陪你玩,我奉陪到底。”

    作者有话说:

    老实人发飙,很可怕!鲸头鹳变身座山雕

    第67章

    沈蔷薇脸色煞白靠在椅背,车子驶进傍晚熠熠灯河,叶莺找到她无力垂在身侧绵软的小手,十指相扣,指骨用力收紧,沈蔷薇蹙眉,喉间溢出痛苦低吟,叶莺松开手。

    眼眶瞬间盈满泪水,沈蔷薇几乎是哀求:“别这样,我错了,我不该这样,我再想别的办法好吗?我不这样了,我不见他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叶莺目光坚定而决绝,纸巾洇去她眼角湿润,“别把妆哭花了,你精心为他打扮的,不是吗?”

    “我也这样为你打扮过。”沈蔷薇为自己辩解,却从她眼睛里看到强势的不可挽回。

    “你怎么样都很漂亮。”叶莺答非所问,一吻轻轻落在她唇角,“就这样吧,我们都没有退路了。”

    已经过去的这个夏天,是叶莺经历过最为丰富多彩的,也是不凡的一个夏天。

    季节的过渡很突然,早晨起床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还不能习惯气温的骤变,凉拖鞋里两只赤脚冰冷,换上浸饱木头家具混着洗衣液香味的长裤外套,要过很久身体才能适应衣物的繁重。

    天空总是阴沉着,树叶在昼夜极大的温差中缓慢褪去颜色,最终凋零在深秋的冷雨里,一回头恍然发觉,已经走出这么远。

    总会习惯的,所有你认为不能失去的东西,慢慢会习惯它不在。

    面对严刑拷打,变节是作为人,顺应自然人性的自救,不变节,便要咬牙抵抗这种自然的人性。叶莺自觉不是伟人、烈士,她的坚守已经走到了尽头。

    经历过这样一场热烈丰盛的夏天,这样不求回报,无怨无悔爱过一个明艳的她,足够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不去了。”

    沈蔷薇开始耍赖,坐车里不动,故意把头揉成鸡窝。

    “你说去就去,你说不去就不去?”叶莺脾气上来,弯腰去车里捞她,她双手死死抱着前面椅背,叶莺在她胳膊上掐一把,她吃痛松开手,被叶莺从车里拖出去。

    “我喊了!”沈蔷薇形象全不要,挥舞手脚乱扑腾。

    叶莺说:“你喊大点声。”

    周渊坐餐厅里等半天,发消息也没人回,还以为被沈蔷薇放鸽子,不经意抬头,隔着餐厅落地玻璃,看见外面马路牙子边沈蔷薇和她的小家教抱打成团。

    头顶冒出三个问号,周渊跟侍应打声招呼让留位置,急急忙忙奔出门去。

    沈蔷薇正被叶莺拖着往餐厅大门走,抬脸跟周渊撞个正着,三人面面相觑几秒,叶莺松开手,沈蔷薇猛一甩胳膊,胡乱理两把头发,“哼”一声背过身去。

    “这是,怎么了?”周渊小心发问。

    “哟,周老板来了。”叶莺摊手,“如你所见,我们在打架。”

    周渊点点头,“方便问问,是因为什么,我或许可以帮忙调解。”

    沈蔷薇:“什么事也没有。”

    叶莺:“她欠我一个半月工资。”

    两人同时开口。

    “嗯,这是为什么呢?”周渊的维护很明显,“我觉得蔷薇应该不是这种人,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叶莺心下好笑,她是什么人需要你来告诉我吗?

    她说:“当然了,蔷薇很好,一直很好,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我或许可以帮她解决。”周渊说:“她欠你多少钱。”

    叶莺:“周老板有所不知,我是全职家教兼私人保姆,全天24小时陪候,提鞋拎包,有时她大姨妈疼还得给她揉肚子,日薪五百,偶尔多倍……”

    “五万?十万?”周渊打断她,“你想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叶莺沉默几秒,摸着鼻子笑起来,这是什么霸道总裁替贫苦女主打发老家穷亲戚情节。

    “行,行,你看着给吧。”叶莺双手插兜,

    周渊抬手:“给我个卡号,待会儿转给你。”

    “用不着,我没钱怎么滴?”沈蔷薇跳出来,包里摸出手机啪啪摁,顺便给叶莺发消息:晚上回去看我弄不弄死你就完事。

    谁弄死谁啊,叶莺懒得搭理她,点开收款,登时白眼翻上天:“五百块钱,你打发叫花子?”

    “因为你惹我生气了!我现在只给你这么多,你什么时候听话,我心情好再多给你点。”沈蔷薇叉腰对着她吼。

    周渊发现这个所谓的‘老家穷亲戚’跟沈蔷薇其实关系非同一般,又换了张大义贤夫脸,“好了好了,进去再说吧,外面冷。”

    三人入座,周渊招来侍应点餐,认真询问两位女士的饮食偏好并向其推荐招牌菜式,叶莺啜了小半口柠檬水,“周老板真体贴,我姐找到你这种男朋友,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还没跟他在一起!”沈蔷薇迫不及待回呛。

    周渊宠溺一笑,“是,我在追求她,很难追,小叶老师有什么好主意吗?”

    “你让我帮你出招?我有什么好处。”叶莺扯了张纸巾四根指头百无聊赖叠小船。

    周渊:“你想要什么好处呢?”

    “要不你给我介绍个有钱男朋友?”叶莺头一歪,两眼往上翻。

    周渊挑眉,沈蔷薇见杆就爬,“我这妹妹跟我一样,都是穷苦孩子。”她伸出小拇指掐了个指甲盖,“素质就这么丁点。”

    “嗯,我素质低,见钱眼开。”叶莺点点头说:“不然我们怎么是好朋友呢?是吧?”

    “是啊,你还想找人给你介绍男朋友,凭什么啊,你有我长得美吗?”沈蔷薇冷嗤。

    叶莺说:“我没有姐姐长得美,但我脸皮厚啊,跟你屁股后面也能捡点剩饭吃,你看我今天不是跟着你来吃西餐了?一顿饭吃我家三个月伙食费,我保证连盘子都给舔干净,后厨那洗碗小工直呼666,原地给我磕三响头。”

    “那你多吃点!”沈蔷薇挖一大勺冰淇淋塞进她嘴里。

    正是饭点,餐厅靠窗边位置坐满了,大多是打扮时髦的都市男女,叶莺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言语之粗鲁更让人难以忽视。

    周渊手指搓了搓额头,叶莺冲他抱拳致歉,“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不过我觉得我跟沈蔷薇比,真实,不做作,我还年轻,你要实在找不到跟我相匹配的,虽然你年纪一大把了,但我也不嫌弃,你觉得呢?”

    周渊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沈蔷薇眨巴着大眼喝水。

    前菜上来,到叶莺大展拳脚的好时机,周渊跟沈蔷薇说话功夫,刀叉攥手里还没捂热呢,盘子全空了。

    她还很不满意,“这叫什么?空架子嘛,这么大一个盘,就盛这么点东西,还不够我塞牙缝,口味也很一般嘛,还没我妈二顿热的鸡公煲入味儿。”

    沈蔷薇掩唇“嚯嚯”笑起来,跟周渊解释说:“是饿坏了,听说晚上有人请吃饭,从昨晚上就开始饿,饿了一天半就等这顿呢。周老板,你不会介意的吧?”

    周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一时分不清沈蔷薇到底是在整他,还是毫不见外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真实的一面。

    叱咤风云的周老板见识过许多的血雨腥风,然而他从小到大面对的都是极其知趣有礼的高素质人群,这样的着实少见。

    这个可怕的活宝还在继续她的表演,正餐上来,她刀叉切开牛排,高高举起一块,鼻孔狰狞地绽放,咧开嘴巴,“姐,这玩意还带血呢?它是正常的吗?要不要把他们经理叫过来。”

    沈蔷薇磨着后槽牙,“吃不死你,你吃吧,大口吃。”

    叶莺摇摇头说:“不行,这还是生的,我妈说了,不能吃生食,要得寄生虫病。”她抬手招来侍应,“麻烦你帮我回锅热热行吗?刚忘了说,我要全熟。”

    周围人好笑地看来,周渊装作不识,仰头饮酒,一条桌旗将他们分成两个世界。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去个卫生间。”周渊欠身,离开座位,给沈蔷薇递了个眼神。

    叶莺仰脸说:“你们上厕所啊,我也去。”她拉着侍应,伸手一指,“你别收啊,我们还没吃完,去上个厕所。”

    侍应说好的,她“嘿嘿”笑着跑开。

    卫生间门口,沈蔷薇给周渊陪笑脸,周渊双手抱胸靠在走廊一侧,“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什么呢?”沈蔷薇表示不理解。

    “你是在玩我吗?”周渊问:“你跟她一唱一和,你们俩是在干什么?”

    他口气缺少一些必要的被羞辱的愤怒,沈蔷薇无辜看着他,有些着急地为叶莺辩解道:“我们就是很正常吃饭啊,我们在家也这样啊,她确实有些小毛病,但心地是很善良的,你不要排斥她好不好?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周渊偏脸,困惑皱眉。

    沈蔷薇说:“我知道你是认真的,我也是认真的,既然是认真的,我们肯定要结婚,对不对,结婚就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实不相瞒,小叶是我很重要的一位家人。”

    “你有所不知,其实她的生母是高正佑的初恋情人,她是被抛弃的,由一位可怜的单亲妈妈独自抚养长大。几个月前她来到我家认亲,高正佑那个人渣,当然是不认的,但我看她实在可怜,听说她在美院读书,就主动提出让她在我家做家教……所以,细论起来,我是她的小妈,但是我们年龄相差不大,就当好朋友处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去哪都带着她的原因,我跟小叶确实也挺合得来的。”

    说到这里,沈蔷薇也有些不好意思,“别看我年纪轻轻,其实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小的那个脾气很坏,我还不敢带她来见你,大的这个嘛,可能确实有些上不了台面,你别介意哈。”

    周渊意味深长点点头,“原来如此。”

    沈蔷薇的拒绝周渊不是听不懂,但这场游戏的好玩之处就在沈蔷薇的反击。

    沈蔷薇很漂亮,但漂亮女人大把,有趣的女人却很少,她的特别之处不在漂亮。

    处理掉高正佑,于周渊有利,不过顺手。他更想看看沈蔷薇会施以什么样的手段摆脱他,给他挖什么样的坑,设什么样的障。

    看一些小人物的抗争,倔强的膝盖,不屈的骨头,还有城墙厚的脸皮。这很有趣。

    然而沈蔷薇编造的这个故事,离谱程度还是大大超出周渊预料。

    “有点狗血,但很有人情味。”周渊给她的故事极为中肯的评价。

    这时叶莺从卫生间出来,当着周渊面在门口卷纸轮下扯了一大包纸揣进卫衣兜里,然后若无其事甩着手走过来。

    沈蔷薇汗颜,“孩子从小受穷,节俭惯了。”

    第68章

    千万别小瞧一只蚂蚁的力量。

    意外遭红蚁叮咬,皮肤将会产生如火灼般的疼痛,之后几个小时,伤处瘙痒难耐,生起脓包,假若脓泡被抓破,轻则细菌感染,重则危及生命。

    红蚁属外来入侵物种,所有此类生物的特质是极强的生命力、适应能力,还有惊人的破坏力。

    沈蔷薇就是这样一只红蚁。

    对别人的尊重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素质,许多人只是渴望通过尊重获得利益和认同,这种尊重非常局限,周渊或许会尊重每一个与他能力相匹配的竞争对手,却不会打心眼里尊重餐厅勤勤恳恳卖劳力的服务生。

    精英教育、财富、地位,都不能完全代表品德的高尚,只是让他们更擅长伪装,伪装出浮华的高尚。

    周渊是个商人,沈蔷薇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商业价值,那当然就没必要尊重她。但正确的尊重是博爱的,是相互的,轻视、游戏的态度必然不会产生正面回馈,古语说玩火者终自焚,周渊的态度,正中沈蔷薇下怀。

    两人每一次交手都是一场更深的刺探,沈蔷薇用尽全力,周渊游刃有余,绳子在周渊手里,他松一些,她就远,他紧一些,她便近,一来一往的交锋中,他浑然不觉,已经被手中的绳索套牢。

    他太放松,这么扯淡的故事都愿意相信,愿意配合,可见他对她低到尘埃里的藐视。

    回到餐桌,周渊唤来侍应要了瓶更好的酒,在他一帆风顺的人生中,太缺乏挑战和惊喜,他开始觉得好玩了。

    沈蔷薇安静注视着他,看他在沼泽边缘试探迈出脚步,好,她现在可以停下来了,他会主动朝着她走来。

    周渊自作主张替她们安排了明天的活动,“我们玩飞盘吧,明天下午,我看天气应该还不错,怎么样。”

    沈蔷薇眨巴着大眼,“什么是飞盘呀。”

    周渊抿一口酒,“一项十分有趣的竞技体育运动。”

    沈蔷薇向他投去崇拜的目光,“周老板这么爱运动,一定玩得很好。”

    周渊很受用地回以一笑。

    “飞盘,那不是狗玩的吗?”叶莺从侍应手中接过回锅全熟的牛排,“我们小区有条德牧,是全小区飞盘冠军,没有一条狗是它的对手。”

    “你怎么能这样说周老板呢?”沈蔷薇轻轻打一下她手背。

    叶莺装不懂:“我说谁了?我说狗啊,我什么也没说。”

    周渊始终保持得体的微笑,她们根本无法伤及他一根毫毛。

    这场荒诞的闹剧他才是幕后操纵者,她们是被迫登台的演员,他搭台毫不费力,她们却必须用尽全力,尽管表演拙劣,技法低端,但胜在感情丰富,是很适合用来佐酒的小菜。

    两位表演者此时面和心不和,看似同仇敌忾,其实自己已经是团乱麻理都理不清,周渊不介意再给她们添把火。

    “说回刚才的话题。”他垂眼理理袖口的褶皱,“小叶老师不是要我介绍男朋友吗,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帮你物色物色。”

    沈蔷薇挖冰淇淋的小勺忽地僵住不动,叶莺视线停留在她素白的指尖,而后扬眸看向周渊,粲然一笑,“好啊,那我就先谢谢周老板了。其实什么类型我都可以接受,但我不喜欢太黏人太作的。我上一任就是,每天哼哼唧唧,一周七天有四天都在闹脾气,剩下三天问我究竟爱不爱她,我整天烦得要死,就把她甩了。”

    “我竟然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厉害呢。”沈蔷薇忍不住阴阳怪气。

    叶莺根本就懒得搭理她,歪头,两眼望天,“如果可以,体育生啦,健身教练啦什么都行,我长这么大还没摸过男人的胸大肌。”

    周渊呵呵笑,餐巾轻拭嘴角,“喜欢阳光活泼的类型是吧,我这里还真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明天我把他约出来,让你们见个面,”

    “那怎么行?”沈蔷薇左手在餐桌布下攥得死紧,“小叶,小叶她还不能谈恋爱的,还在上学呢,还是以学业为主吧。”

    “不是吧,你还真想来管我。”叶莺手肘托腮,十足无赖相,“你怎么就这么见不得我好呢?你自己抱大腿找个又帅又有钱的男朋友,我跟着喝点汤怎么了,你凭什么管我啊?”

    沈蔷薇:“你不是刚分手,这么快找上别人,你对待感情太草率了吧?”

    叶莺晃晃脑袋,满不在乎,“我说我跟前任根本没感情,你信吗?她那人有多讨厌你又不是不知道,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为所欲为,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种人,不被我甩,早晚也被别人甩,没什么好可惜的。”

    沈蔷薇一肚子火发不出来,冰淇淋被小勺搅成了一锅稀粥,“果然是分手看人品,我觉得你前任离开你是对的,她逃过一劫了。”

    叶莺往嘴里送块肉,耸肩,“随便你怎么说咯,能摆脱她,我是求之不得的。”

    周渊简直乐不可支,“小妈和继女,果然还是存在很大代沟,需要磨合。”

    什么小妈和继女?叶莺听不懂,这俩人趁着她上厕所又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渊这贱货显然是在刺探,挑拨她们关系。

    叶莺自觉她们肝胆相照情同手足心心相印,私下再怎么吵怎么闹,也不会让他看笑话占了便宜去。她接不上话茬,很老实闭了嘴,脸转到窗外,“下雨了。”

    晚归人裹紧外套,耸肩缩脖,行色匆匆,湿漉的地砖倒影出城市斑驳灯火。

    差不多得了。

    周渊起身,“好吧,今天就到这里,我们明天再约,希望下午能有个好天气。”

    抱着滚圆的肚子走出餐厅,叶莺猛吸了两口冷空气,她感觉今晚爆发的自己像汽车在危急时刻驾驶座触发的安全气囊。

    她尽到责任,保护了主人,现在任务完成,就瘪掉了。

    送走周渊,叶莺蹲在路边行道树下,捧一把带雨的风狠搓两把脸,双手抱在膝盖,看沈蔷薇裙摆下纤细雪白的脚踝,复盘今晚,“老话说,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蔷薇没有像往常那样急不可耐反驳叶莺,她走到被雨淋不到的地方,小包夹在腋下,微微偏头,十指为自己轻柔地梳理起头发。

    她经历过许多这样的时刻,初到高家,比现在糟糕十倍百倍的境地,她都挺过来了。很累,但终究还是要继续走下去。

    叶莺就蹲在她身边,声音在北风里时断时续,“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不跟周渊明说,有什么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他要想什么,你能给什么,有商有量,这样不好吗?虽然我今天跟你来了,我还是看不懂你到底在做什么。”

    “讲道理?”沈蔷薇无可奈何地笑一下,“如果靠讲道理就能解决问题,我不会被高家困住九年,从我怀孕到高正佑葬礼,这九年间,你觉得我没有试图跟他们讲过道理吗?”

    “你不懂,我不怪你。”沈蔷薇说:“人总是以自己所最能去揣度他人他事,都是自身有限经历为基础的片面解读,因为再如何事情都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大言不惭。我跟周渊,聪明人之间话是不用说得那么明白的,他如果真的肯听我讲道理,徒步活动后就该自觉地滚远点。”

    什么艰难困苦都不能打倒沈蔷薇,她早已修炼得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然而面对爱人的不理解,她声音充满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感。

    “有时候,太过推己及人也不是一件好事,你的经历和认知终归是有限的,但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我知道你是想帮我解决问题,我感恩你的付出和坚持,所以我不怪你。”

    雨快停了,东一滴西一滴,小水洼里泛涟漪。

    叶莺起身,活动活动蹲麻的腿,抖抖裤子,站到沈蔷薇面前,“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四件套计划准备什么时候实施?”

    沈蔷薇看笨蛋一样的眼神看着她:“已经开始了,你没有发现吗?”

    叶莺真没发现,“我只看到我们两个像核桃一样在他手里转圈,什么事也做不了,任他拿捏。”

    “那他为什么要盘核桃呢?”沈蔷薇笑起来,“还不是因为他喜欢盘,他不喜欢的事他为什么要做?他越是瞧不起我,他越是要在我身上栽跟头。你没感觉到吗?他其实已经爱我爱得不行了,但他好面子,他不说,他也不会跟我在一起的,他说追我是以我决计不同意为前提,他打心眼里就瞧不起我,但又舍不下我,其实他已经沦陷,哼哼。”

    “那你觉得他有看出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吗?”叶莺好奇问。

    沈蔷薇说:“他可能猜到了,但还不确定,他开始喜欢我了,又觉得喜欢我这样的女人很不值,我是不配他喜欢的,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我竟然会喜欢一个女人?所以他答应给你介绍男朋友,想看我生气,我当然马上就表演一个生气给他看了。”

    “但也仅此而已了。”沈蔷薇安抚说:“你放心,他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他很自大,他喜欢什么呢?我今天又发现,他喜欢看我拿他没有办法,不愿意接近又不得不接近他的样子。周渊呐,就是有病又病得不重,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病,为了维护男人那可怜又可笑的面子。”

    叶莺看到一个狂妄,执拗到极点的沈蔷薇。

    她好笑摇摇头,“你说得对,我经历有限,所以不能领会你的深意,不懂站在你的角度思考问题。但你有没有想过,是你的思维固化了,老一套用来应对高家的经验手段,取得过良好效果,所以你就认为那是最安全最靠谱的。可高家跟周渊是完全不同的,你说周渊自大,其实你没有发现,你们都一样自大。”

    沈蔷薇两分钟前说的那句话,叶莺现在还给她:

    “其实我不怪你。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假如周渊用小喇叭和冯姨来威胁你呢,是吧,一开始你其实对他并不了解,但漂亮女人总是吸引人视线,你的优势是脸蛋和对男人敏锐的洞察力,你只能把他所有的兴趣都聚集到你身上,让他忽略掉其他。你因为有了牵挂,谨慎一点总是没错的……”

    叶莺卡住了,她忽然很后悔说这些。

    她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没有任何资格,以一种局外人高高挂起的傲慢姿态去谴责她。

    就算她真的错了又怎么样。

    看沈蔷薇安静站在树下,回想她过去的九年,怨她虚伪、善变、自私自利、自以为是,也对她万般怜爱,心痛难忍。

    手掌落在她头顶,轻抚,叶莺恨死了自己的心软,“算了,你当我是放屁。既然我答应你了,我就会陪着你,尽我所能,顺你心意。”

    叶莺清醒的阐述间,有几秒,沈蔷薇深感到无所适从,泪意汹涌。

    她很想哭,但她始终记得叶莺说过,眼泪不会一直有用。

    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哭的,哭一哭,就有人哄,哭一哭,就能被抱在怀里说尽甜言蜜语,哭一哭,就能得到很多很多的爱。沈蔷薇太喜欢被哄着供着了,她真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全赖在叶莺怀里。

    叶莺或许没说错,可她确实毫无办法。

    谁,谁有颗聪明脑子,借她一用,帮她想想办法,怎么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

    或许有天神降临,弹指一挥间,坏人全部灰飞烟灭。

    美丽的公主被恶龙抓到城堡,只需安心等待勇士来解救,那是童话故事。

    作者有话说:

    童话故事之《披荆斩棘的姐姐和她的羽绒被》

    小鸟拔毛:喏,给你。

    第69章

    ——不要停止抗争,不要变得麻木。

    这是沈蔷薇常常在告诫自己的话,不要成为一只逆来顺受的草履虫。

    不甘和愤怒作为燃料,保持头脑的清醒,双拳紧握,随时准备出击。

    疯狂、荒谬、歇斯底里,总好过无聊至极。

    脆弱又坚韧,像被活宰的鸡胸腹里掏出的小小心脏,在命运的审视下,依旧不甘地跳动,遵从本能地跳动。

    无知的蠢货们,尽管可以将之称为矫情,随便它们怎么去想。

    不管前路如何艰难,要洗澡,彻底清洁自己,要睡眠,回复精神,昼升夜落,在花园里用力吸上两口气,洗涤肺腑尘埃浊气。

    活着就是为了看见每天清晨草叶和花瓣上的露珠,为了清润的空气,为了新鲜的食物,为了爱人和感受拥抱的力度。

    餐桌上,沈蔷薇保持痛苦沉思状,小喇叭用勺子往嘴里送蛋炒饭,好奇歪头,“妈妈,你身体不舒服吗?”

    沈蔷薇幽幽睁开眼,看着这冤家,鼻孔里用力出气,“都怪你!”

    小喇叭倏地挺直背,“我咋啦?”

    沈蔷薇说:“都怪你!你还不给我好好学习,你这个小屁孩。”

    小喇叭努力回想,大前天和前天还有昨天,好像也没干什么坏事啊?凭啥骂她。

    “大清早,你莫名其妙!”小喇叭鼓脸瞪眼,气死了。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式家长。”叶莺终于明白为啥小时候她妈老瞪她,戳她脑门,“自己没本事,就把气出小孩身上。”

    小喇叭握拳,“就是,凭啥拿我出气,我又不是你的出气筒。”

    沈蔷薇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

    上午还落了点雨,午饭后天气放晴,太阳在薄云里时隐时现,沈蔷薇唉声叹气,“连老天爷都在帮着这个狗杂碎。”

    带着上坟一样沉重的心情换上运动装,二人乘车前往周渊发来的定位地点,车上沈蔷薇抱着叶莺胳膊靠在她肩膀,“真希望周渊在路上出车祸死。你说,每天都有那么多人因为意外死去,为什么就不能是阻碍我奔向美好生活的仇人们呢?”

    叶莺:“……你想点有用的吧。”

    沈蔷薇说:“我要保持愤怒。”

    叶莺:“你保持愤怒的方式就是诅咒对方去死?”

    沈蔷薇:“嗯呢。”

    这个嗯呢很有灵性,叶莺说:“这是无能的表现。”

    “不。”她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所谓心诚则灵,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内驱力,不断去想,无形中人就会受到影响,不知不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就能获得成功。”

    叶莺:“懂了,所以高正佑是被你咒死的。”

    沈蔷薇:“没错。”

    但她刻意营造的轻松氛围,精心准备的俏皮话也没让叶莺感觉到多高兴。

    勉力笑笑,叶莺将视线投向窗外,太阳出来了,暖融融落在身上,她却满心悲凉。

    周末的球场,下午人还不算多,周渊来得早,领人占了块地方正在做热身,他一呼百应,徒步群里嚎一嗓子,不缺人陪他玩。

    沈蔷薇目光扫过,粗略一数,男女比例五五开,什么鸡毛体育运动,小型联谊会差不多。当然联谊是好听点的说法,散场后这些男男女女再去干些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沈蔷薇不予置评,那是他们自己的事。

    周渊给叶莺安排的男伴叫江瑜,说是他朋友的弟弟,跟叶莺同岁,却已经开始读研,小时候学过体操,跟她要求的阳光运动型勉强沾边,但因为都是学生,年龄相差也不大,看起来应该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可以聊。

    周渊为双方介绍,是因为站在太阳下吗,叶莺感觉他似乎没有昨晚那么讨厌,还是她判断失误呢?他真的有沈蔷薇说的那么复杂?

    是不是又被骗了?太多问题充满她的脑袋,叶莺来不及去想,伸出手礼貌交握,江瑜冲她笑笑,她也笑,笑完松开手,偏脸看向沈蔷薇,她却已经走开,地上捡了个飞盘举到周渊面前,“我们来玩飞盘吧!”

    好,很好。

    拳头在兜里握紧又松开,叶莺扯了江瑜袖子,“走,我们也去玩。”

    江瑜长相颇女气,四肢纤细,与叶莺个头差不多,二人并肩行来,更像姐妹。

    “你的莺是黄莺的那个莺吗?”江瑜听他周哥说,今天带他找对象来的,其实这女生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但交个朋友也不错,主动找话题跟她聊。

    叶莺回头,看沈蔷薇跟周渊在那眉来眼去,嘴里应付,“我是夜莺的莺。”

    江瑜两只手抱着飞盘,“是王尔德童话里的那个夜莺是吗?”

    叶莺说是,江瑜问她看过那个故事吗,叶莺说看过,于是两个人莫名其妙聊起文学,当然也有可能是江瑜没话找话,就着她名字薅毛线似一劲往外扯。

    江瑜说:“我一开始读这个故事,是没什么感觉的,可能那时候我还小,不怎么看得懂。后来看懂了,觉得很悲哀,你看周渊,还有他叫来的这帮朋友,其实都是故事里的青年和女人,特俗。”

    “你也是他叫来的朋友之一。”叶莺提醒他。

    “我又没说我不是。”江瑜讪讪,“你不也是。”

    “我倒是想。”叶莺自嘲地笑一下。

    故事里,青年因无法获得女郎的青睐而垂泪,橡树上的夜莺目睹了他的悲伤,决定献祭自己,以鲜血和歌声浇灌出盛开的蔷薇,将花朵献给青年,然而女郎却更爱珠宝,将鲜花丢弃。

    最终,夜莺在乱草中死去,蔷薇被车轮碾碎。

    “故事里的夜莺就是纯傻逼。”叶莺无端愤懑起来,“换我,我就跟蔷薇花好,以心血和生命浇灌的蔷薇花,凭什么要摘去献给别人,吃饱了撑的,那男的他配吗?就他也配?”

    江瑜:“额——”

    叶莺:“凭什么呢,故事的结局,蔷薇被丢弃,夜莺死去,凭什么呢?两个大冤种,纯炮灰,就为了一个傻逼男人和傻逼女人的狗屎爱情,其实蔷薇花和夜莺才是真爱。”

    江瑜手往下压压,:“……你别太代入,这只是一个故事。”

    叶莺心说我凭什么不激动,你知道我最近经历了什么吗?你知道我日子有多难过吗?我还打肿脸充胖子来着跟你谈什么王尔德,我闲出屁来了,我认识你吗在这跟你聊这些有的没的。

    但为了配合沈蔷薇,也是为了让她难受,叶莺不介意跟这傻帽多说几句。

    有用没用的一通乱说,嘴不闲,叶莺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往沈蔷薇的方向瞄,两人目光偶尔相撞,又快速分离。

    江瑜教她玩飞盘,叶莺很快就掌握了接盘动作和游戏规则,但兴致一般,江瑜也不太想玩,“其实我不喜欢运动。”

    叶莺看着他,他继续说:“你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萌一点的,小个子的女孩。”

    叶莺看着他头顶,一声冷笑,“好巧,我也是。”

    江瑜屈辱地扭过头,他个子是不太高,不想玩飞盘,也是担心跑快了增高鞋垫飞出来。

    “那我们到一边聊天去吧。”叶莺非常善解人意。

    江瑜说行,“我请你喝咖啡,我们到草地上坐着玩吧。”

    从进球场,到咖啡送到手边,一个多小时,沈蔷薇在球场上疯跑,玩得满头汗,没有再多给她的小鸟一个眼神。

    沈蔷薇为什么都不吃醋,叶莺坐在草地上抓着头发想。

    她昨晚没怎么睡,床上翻来覆去摊煎饼,凌晨三点在花园里一根接一根抽烟,两根手指按在额头神经质踱步,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了什么新的灵光一闪。

    叶莺站窗边看着,猜想也许是晚上那通谈话起了作用,她想通了,或是精神濒临崩溃,再也无法继续伪装,又犹豫不定。

    过去几年,她或许常有这样的时刻,许多突然冒出来的‘灵光一闪’,未经实验,不知是否能解决眼前遇到的难题,因为没有人给她更多的意见参考。

    孩子和老人在房间熟睡,月色里她只有自己,她想到办法,决定实施,却要全家一起来承担后果,所以她的保守不是毫无由来的。

    这很好理解,有人总是恐惧尝试新事物,害怕饥饿的肠胃因为不足够美味的新外卖而败了胃口,只好翻来覆去点着老三样,确实没什么惊喜可言,但至少不会踩坑。

    太过推己及人确实不是一件好事情,越了解她,叶莺对她越多一分怜爱,纵使满心疲惫,依旧无法割舍。沈蔷薇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大,也会犯错,也会胆小,爱哭,更想疯,歇斯底里大叫。

    她抽完半包烟,坐在紫藤萝花架下哭一会儿,叶莺还是没打扰,待她回到房间,翻身拥住她,驱散她周身寒气。

    黑暗中相拥,沈蔷薇结结实实打了个颤,抱紧她,在她耳边小声说话。

    “其实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她说:“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码头上一根可靠的系船柱,而我就是一只风里来雨里去的小小乌篷船,我来了,把绳往你身上一套,我就安定下来,我就不会被水冲走。”

    所以她下定决心,一意孤行,不撞南墙不回头。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就是下章

    第70章

    行尸走肉度过一个下午,晚饭周渊请客,吃的什么叶莺全无印象,次日活动继续,周渊包了个影厅带这帮人去看电影,看完游泳、吃饭、喝酒……

    从开始到结束,听周围人说话、大笑,叶莺不知身在何处,沈蔷薇忙着应付周渊没空管她,也幸好江瑜在,随便聊些有的没的也能打发时间。

    在完全陌生的环境并非所愿地参加集体活动,非常耗费精力,傍晚散场跟沈蔷薇回家,叶莺靠在车门边,闭上眼睛,感到精力由内而外被消耗殆尽的疲惫。

    “瞧你虚得。”沈蔷薇半趴在她身上,五指轻柔梳理她鬓角碎发,“所以我说,你只要安静在家等着我就好了,做一根可靠的船柱。”

    叶莺连张嘴都嫌费力,她宁愿帮沈蔷薇在花园里锄三天三夜的地,也不想再以陪衬的丑角形象做富人的无聊消遣。

    这个场景里,王尔德《夜莺与蔷薇》故事里的女郎随处可见,她们疯狂地拍照,炫耀,发朋友圈,追求不属于这个年龄不属于自己的短暂繁华,叶莺无可非议,只当增长了见识,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你喜欢这样吗?”叶莺只想知道她的感受。

    “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一件事能不能达成一个目的。”沈蔷薇平静说。

    是了,她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叶莺想,那被迫参与到这一环里的自己,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呢?

    直到被沈蔷薇送上回学校的车,这三天两夜,像做梦一样,梦中纷乱,醒来却什么都不记得。

    学校宿舍的单人小床上躺了两晚,叶莺才慢慢找回一些自己,开始疯狂地思念她。说来可笑,只有在她们分开的时候,她才能感觉到对她难以言说的缱绻爱意。

    一切照旧,聊天,分享日常,拍下大量的照片,叶莺费力维系过去,沈蔷薇的回复却变少了,叶莺不知道她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偶遇问起,她只说些宽慰人的好话轻飘飘带过。

    分开后的第一个周末,叶莺因为调课不能陪她,她也没生气,第二个周末,叶莺试探着说想回家陪妈妈,本来以为沈蔷薇肯定会耍赖胡闹一通,她却很爽快答应了。

    电话里叶莺问她,“你很忙吗?”

    她答非所问,“快到生日了呢。”

    叶莺说:“我记得。”

    一直记得。

    只是这阵子她们没怎么好好相处,素描本上留下记忆里的她,感觉下笔钝涩,一时分不清是手法生疏,还是她们分开太久。

    沈蔷薇确实很忙,忙着跟周渊约会,频繁出入餐厅、体育馆,游泳馆和电影院。

    并没有花多少时间,沈蔷薇为他搭建起一座华丽的海市蜃楼,她很知道怎么骗人,设置陷阱,周渊产生恋爱错觉,逐渐心不由口迷恋上她。

    正如沈蔷薇所说,他一开始十分瞧不起她,喜欢上一个曾经很瞧不起的女人是很矛盾的事,周渊心态有所转变,他开始对她感到愧疚。

    深秋里难得的一个好天,傍晚沈蔷薇和周渊在公园的山顶看日落,坐在小亭里,沈蔷薇半真半假说起自己的过去,向他袒露一部分真实的自己,说上学时候怎么从男同学那里骗早餐吃,也说一些在高家受过的委屈和跟高老太太的明争暗斗。

    是在给他搭建‘她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心理防线,也是激发他保护欲和同情心,诱他沦陷。

    真实卑劣,也坚韧顽强,可爱迷人,认识到这样的一个沈蔷薇,再回看那些纯净如一汪山泉的女孩,便觉索然无味,更怜她满身疮痍。

    她脆弱而美丽一笑,周渊握住她的手,“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看吧,她说什么来着,周渊已经爱她爱得要死了。

    知道了她这么多事,就算将来翻脸,他又怎么忍心再去伤害她呢?她已经那么可怜。

    好,那下一步,该确定关系了吧,在此之前,周渊还有一件事要搞清楚。

    “那个小叶老师,你跟她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真的是你的继女吗?”

    沈蔷薇“噗呲”一笑,“逗你玩呢,其实她就是一名普通的家教老师,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一开始,我怕被你欺负,才央求她来帮我的。”

    周渊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开始脾气那么冲,你总带着她,只是因为怕被欺负吗?我还以为你跟她是情侣关系。”

    沈蔷薇没有正面回答,她滴水不漏,“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怕你是跟高正佑一样的烂人,怕被欺负……我从小就被欺负,无权无势,无依无靠,见识过你对付高正佑的手段,你让我如何不害怕呢?”

    周渊开始反思,一开始对她的态度确实太过轻浮鲁莽,他郑重承诺,“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高正佑那种人,不管将来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怪你。”

    “你可不能骗我,我对你已经是百分百坦诚了,再没有半分欺瞒。”沈蔷薇做西子捧心状,娇弱倚进他怀里。

    周渊说:“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

    他怎么忍心啊,这个可怜女人身上再多一条由他落下的鞭痕。

    快到沈蔷薇生日了,周渊问:“你打算怎么过?”

    “我……可能要陪孩子,她刚没了爸爸,她防备心很重,暂时还不能接受你。”沈蔷薇婉拒了他。

    “那我去找你可以吗?”周渊说:“你的生日我怎么可能不参与。”他想在那一天正式确定关系。

    “还是再给我几天时间吧。”沈蔷薇起身,远离他,“或者你提前一天来,趁着孩子上学不在。”

    周渊不说话,为什么又拒绝他了呢?是他哪里还做得不够好吗。

    沈蔷薇留给他自己品。

    生日在周六,周五的下午叶莺就会过来,在她来之前,沈蔷薇让冯姨把小喇叭带出去玩。

    冯姨起先不愿意,“大冷天,带她出去干嘛。”

    沈蔷薇说:“我有事情要做。”

    冯姨转过脸,看她一阵,“必须在家里做吗?”

    沈蔷薇说:“能不能做成,看运气,尽力一试吧,我不想再耗下去了。”

    冯姨带着小喇叭离开后,沈蔷薇让刘师顺道去接叶莺,她在花园里抱着胳膊转圈,而后将花园正门敞开,回到别墅,躺在客厅沙发上盖着小毯子睡觉。

    等叶莺来,再告诉她新的计划吧,沈蔷薇安慰自己说,尽管已无需征求她意见。

    叶莺抵达宝牙半山八号是下午四点,天下着小雨,花园已是一派深秋的萧瑟景象,月季花量骤减,只余几朵残花浸透霏雨垂挂在枝头,绣球进入休眠期,为了来年更发新枝,多余枝叶被修剪掉,光秃秃的。

    女贞树四季常青,叶片是深沉的墨绿,陶盆里的菊花倒是开得很好,焦焦灿灿,雨中傲然独立。

    从车库门到别墅门,叶莺头顶已落了层绵白糖,她拍拍脑袋,从窗户里看过去,没见小喇叭和冯姨,沈蔷薇正躺在沙发上睡觉。

    推开虚掩的门,在门口换了鞋,叶莺抱着礼物盒轻手轻脚走过去。

    盒子放在茶几上,叶莺偷亲一下她脸蛋,看她是不是装睡,见她不醒,去洗了手回来,坏笑着把手从小毯子里伸进去,冰凉的手心握住她腰肢。

    沈蔷薇浑身一激灵,装不下去了,双手推拒她,“好凉的。”

    “我想你了都。”叶莺手伸出去,重新把她抱好,亲亲她嘴巴,“你有没有想我,三个星期没见面了。”

    她来了,从花园经过,身上有潮湿泛苦的植物香气,怀抱依旧让人感觉踏实,柔软肌肤相蹭,发尾扫过,带来细小的酥麻痒意,沈蔷薇忽然后悔了,这样对她太不公平。狠心不见她,计划有条不紊进行,她甫一出现,满盘皆乱。

    “你上楼洗个澡吧。”沈蔷薇努力维系着面皮上的轻松,捏捏她脸蛋,“我们去房间,你去房间吧。”

    “现在吗?”叶莺四处张望,“都快到饭点,冯姨和小喇叭去哪里了。”

    沈蔷薇手肘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小孩非要去电影院看动画片,我得在家等你呢,就让冯姨带她去了。”

    “我们可以带她去的呀,让她多等一会儿,我下课不就过来了,或者提前买票,我直接过去找你们。”话是这么说,叶莺也没往别处多想,她挺不好意思地笑,“其实我是洗了澡来的。”

    沈蔷薇回以叶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挺久没见,见她不似以往热情,叶莺也不好意思先主动,勾勾她小拇指,“你有没有想我啊。”

    也不急着做什么,叶莺只想抱着她好好说说话,刚说了洗澡的事,她有点害羞,解释说:“也没有很那个,就是很想你。”

    沈蔷薇勉力笑笑,脸色变得很难看。

    温暖如春的房间,却不知哪刮来的一阵过堂风,后背阴寒,叶莺下意识回头,傍晚雨中昏黄天色,一道黑色剪影安静立在门外,怀抱大捧鲜花,颀长、优雅,石像般沉静。

    几秒呆滞后,叶莺倏地起身,浑身血都凉透。

    “他为什么会来。”

    周渊也有同样的疑惑,“你为什么会在。”

    “好吧,被你看见了。”沈蔷薇无赖似的一耸肩,“既然被你撞见,那我就直说了,其实我喜欢女人,我们是情侣关系。你猜的都对,我告诉你的都是假的。”

    “什么?”周渊满是困惑,他完全反应不及。

    “什么,这不是该问你自己吗。”沈蔷薇垂着眼皮谁也不看,尤其不敢看她的小鸟,她心虚得要命,只能靠大声说话来给自己鼓劲,“是你非要缠着我的,我是迫不得已。”

    “我非要缠着你?”周渊指着自己的鼻子尖,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她,这还是前阵子他认识的那个软弱无依的沈蔷薇吗?

    沈蔷薇:“不是你吗?不是你非要缠着我吗?上次去徒步,我跟你讲得很清楚了,我对你根本没意思,是你死皮赖脸非要缠着我的。”

    周渊张口,却无话可说,他认为自己这时应该感到愤怒,然而并没有,他困惑更多,沈蔷薇明明说过,那个小叶是她的朋友,可她们说的那些话,她们之间的亲密模样也不撕作伪,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接近我?为什么说喜欢我?还跟我说了那么多……那么多你的过去。”

    “我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你。”沈蔷薇平静陈述,“是你脑补过多了,我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高正佑的事,我们是各取所需,后来我明里暗里拒绝过你那么多次,你还是不停地找我,究竟是你缠着我,还是我缠着你?”

    她说:“你别搞得自己可怜兮兮,你扪心自问,是我故意接近你,还是你想睡我?又是约我吃饭,又是约我打球,你心里真没仗着高正佑那事来胁迫我吗?我这种女人最好拿捏了,不是吗?”

    “不妨把话再讲得清楚些。”

    沈蔷薇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吐息如蛇信在他脸庞扫过,“男男女女不就那点事吗,你对我有色心,我利用你办事,事办完,你不放我,我也不愿意,我只好哄着你骗着你了。你心里或许也觉得自己挺卑鄙的,所以后来态度才会有所转变,但最终目的不还是睡我吗?在睡到我之前,哄着玩着,也挺能打发时间,不是吗?”

    真话就是很难听,这样一片一片连皮带肉剥下来,里头往外渗出黑色的血,周渊如鲠在喉,却不懂为什么还是生不起她的气。

    她做得太成功,她早就把一个肮脏的、卑劣的、恬不知耻的沈蔷薇展现出来,她说什么话都不让人奇怪,还是因为她只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她不喜欢他只是因为性向,于他自认完美的男性魅力并无折损。

    “我是真的喜欢你。”他试图挽回,或者说不甘。沈蔷薇跟叶莺的关系他并非全然不知,可那又怎么样呢,那只是一个贫贱的女学生,她毫无竞争力。

    “不好意思再用你的手段和权利来压制我,开始打感情牌啦。”

    她翻脸不认人,蛇口大张,獠牙森然,“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我看到男人就恶心,你每次走在我身边,你手还没碰到我,我闻到你身上那股男人的味儿我就满肚子翻江倒海,你知道吗?我恶心男人恶心男人恶心男人!听懂了吗!我永远也不会喜欢男人,听懂了吗!你跟高正佑没什么区别,你所谓的尊重只是以高正佑为参照,你以为你只要不像他那样就算做得好,我就会喜欢你吗?你想得美。”

    她一口气说完,嗓子都劈冒烟,捂着胸口趴在沙发上用力咳嗽,肺里一股股扯着疼。

    “我看错你了。”周渊怀里的花掉在地上。

    枉然大睁一双眼,叶莺呆滞盯着自己脚尖,仿若局外人,沈蔷薇跪在沙发边地毯上,“你没看错,我就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混蛋,狐狸精,骚货,贱人,随便你怎么说都行,我不想陪你演下去了,我受够了。”

    看似内心剖白,她的每一句话其实都有很强的目的性。

    她说:“我家,我姨妈,我女儿,还有我和她,我们四个,没一个斗得过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吧,你现在把我装行李箱丢护城河里都行,你杀了我,一了百了,老人小孩是无辜的,你出了气就放过她们吧。”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周渊的声音甚至有了几分被伤极的哀痛,“我对你还要怎么样的小心?我知道你有创伤,从来尊重你,愿意了解你,你……”

    “你杀了我得了。”沈蔷薇死鱼一样倒在地毯上,“再陪着你一餐一餐的吃,玩,我受不了,我不情愿,不如死了。你手段滔天,把我麻利解决掉吧,我就是个烂货,死就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她的柔软美丽使人心生怜爱,她的狡诈诡辩也令人咋舌,如此惨痛的,低入尘埃的一番自我批评,至矣尽矣,沈蔷薇无懈可击。

    还能再说些什么呢?还能再比她骂得更狠吗?

    报复于事无补,还自降身价,谁会愿意同一滩烂泥对打,打得自己也沾上满身脏臭。

    周渊无话可说。

    “沈蔷薇,你赢了。”

    他转身走出门去,唯恐慢了地逃进雨里。

    天色已暗,雨渐渐大了,房子里只有几样电器发出的红绿幽光,窗玻璃是一块又一块的深蓝,倒在地毯上的沈蔷薇是模糊的一团黑影。

    “你竟然真的做到了。”

    叶莺许久才在这间空荡的房子里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我是不是可以把自己当作你彻底摆脱周渊的工具人呢,原来你真的不会浪费身边任何资源,花了钱,花了时间,花了精力,养在身边的女学生,到底还是派了大用场。”

    “在今天之前,我对你一直非常非常的愧疚,你把我带去见周渊,我真的以为,我可以帮到你……当然我理解的帮忙和你真正意义上需要的帮忙或许有很大偏差,我发现我帮不了你,我很难过,我处处体谅着你的不易,我……”

    心口像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往里刮着风,长久地僵立,叶莺四肢麻木疼痛,费力抬手擦去眼泪,她尽量保持声线平稳,“原来我真实的作用,就是和你在沙发上做,给周渊致命一击。这是你今天的安排,我没有说错吧,我没有冤枉你吧?”

    “我让你回房间去的。”沈蔷薇的声音虚弱至极。

    “临到头,良心发现了,可已经来不及了,你是这个意思吗?”叶莺问。

    沈蔷薇在黑暗中沉默。

    王尔德的童话入乡随俗,蔷薇是个修炼成精的千年老树妖,夜莺十分稀有,或许有什么凤凰血脉,被这老妖婆盯上,吃干抹净,丁点不剩。

    无论是原版故事,还是入乡随俗的新故事,夜莺都无法逃脱被献祭的宿命。

    从她们相遇之初,便注定的无法逃脱的宿命。更可笑的是,是蠢笨如猪的夜莺自愿献祭。

    “你真的很懂如何操控人心,你在车上跟我说你的四件套计划,其实是在给我做心理建设吧,你把我带到周渊面前,也是在给他做心理建设,为了之后的计划能完美实施。连周渊那么厉害的人都能被你骗,被你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是不是也应该感到庆幸,其实我不是特别笨呢?”

    “是你太聪明了,你熟悉每一个人的弱点,你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你甚至可以做到不动情,不乱心。”

    “那我为什么要给你做心里建设呢?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那些呢?我明明可以什么也不说的。”沈蔷薇从地上坐起来,吼劈的嗓子扯出刺耳尖锐声响。

    “你想说,是因为你爱我吗?”

    叶莺朝着她快步走去,被地毯绊了一跤,摔到她身边,沈蔷薇朝她爬过去,伸手去摸她,被她一巴掌打在手背。

    “你别假好心!”

    叶莺终于爆发,朝着她扑过去,握住她肩膀将她推倒在地,“你还要让我感激你吗!因为你喜欢我,就可以没完没了骗我吗!我好心疼你,我好愧疚,高正佑的事我帮不上一点忙,原来我想尽一切办法都是自作多情,你那些用来留住我的眼泪,也只是为了把我当棋子利用,你一开始就是在利用我,我早就该想到的……”

    “我怎么就,这么蠢,一而再,再而三给你骗呢?”

    有温热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脸庞,似冰凝的尖针刺痛心房,沈蔷薇早就知道,完蛋了。

    周渊按照计划出现在别墅大门口时,她就知道什么都完了,尽管如此,叶莺还是配合完成表演,直至她谢幕下台,主角退场。

    “对不起。”沈蔷薇抽泣着,伸出手摸索她,用力抱紧她,“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告诉你的,但他来得太快了。”

    “这不是借口,你明明有很多机会说的,可你不敢,你担心我不配合……但都不重要了,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干什么。”

    叶莺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扶着沙发和茶几缓慢起身,退后,“恭喜你,你成功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威胁你,没人能欺负你,你的苦难终于到头了。”

    “我真是由衷替你感到高兴,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用力吸口气,擦去模糊视线的眼泪,叶莺找到茶几上那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祝你幸福。”

    她带走了她的礼物,大步奔出门去,用力撕扯开礼物包装盒,那里面是女大学生圈子里最近很流行的DIY毛线斜挎包,还有一册画满沈蔷薇的素描本。

    撕扯,揉团,扬在雨里,用力地踩、碾,如她被践踏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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