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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雨断断续续下了小半月,挂在宿舍阳台的衣服老也干不透,出门撑伞麻烦,不撑伞浑身淋得潮乎乎又很难受,在此之前,叶莺从来没觉得这雨烦。

    下雨沈蔷薇或许就不会出门去跟周渊约会了。

    很希望她能快些解决,又希望她别那么快解决。

    现在想,都是瞎操心,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她只信自己。

    她说太过推己及人不是件好事,原来她早就看得透透的,这是一句严肃的告诫。

    即使到了眼下这种境地,叶莺还在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如果能更简便,更轻松将计划实施,为什么不呢?

    九年隐忍蛰伏,假若沈蔷薇真因为她改变计划,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她怎么承受这一系列事情带来的后果。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大学生能帮她做些什么?除了在悲伤哭泣时提供安慰和怀抱,是有权替她摆平一切阻碍,还是有钱替她买消息、通关系?

    沈蔷薇做得很好。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没有一滴白掉的眼泪,没有一句白说的话,即使是最后这场乱战,她也竭尽全力保全大家,将自己贬入尘埃一通痛骂,以免周渊产生报复心理。

    计划堪称完美。

    很好,最后还能帮到她,没有成为她的拖累,叶莺深感庆幸。

    从此两不相欠了。

    雨丝飞沙走石打在脸上,叶莺双腿机械摆动,已经记不清初到宝牙半山时的忐忑兴奋。

    理性看待在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她并没有实际的利益损失,学业不受影响,做家教的钱也在一周前全部结清,回家有温暖的床铺和妈妈准备的晚饭。

    这种理性是为避免心灵受到重创,伤口持续溃烂,大脑自动开启的保护机制。

    没有损失,没有任何损失,感情的创伤可以随时间修复,沈蔷薇的苦日子也终于熬到头,该替她高兴的,可为什么眼泪还是不停地流。

    这雨落得很好,风也很好,深秋傍晚的霏霏冷雨中,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狼狈的她。

    这样的坏天气,这样的丑陋是理所当然的。

    在山脚始发站等到公车,叶莺抬袖抹去手机屏幕上的水,冻僵的手指用力戳了好几下才打开乘车二维码,对准机器,“滴”一声,她被身后抢座的大妈撞了个趔趄,手一松,手机掉地滑出去好几米。

    撞人的大妈在空荡的车厢里找到最为称心的位置坐下,安顿好自己的雨伞和背包,若无其事看向窗外。

    叶莺呆了几秒才慢吞吞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布满深冬湖面炸裂后可怖的冰裂。

    这个手机是刚上大学时候姑姑给买的,老提示内存不足,也该换了。

    吸吸鼻子,在公车最后一排坐下,淋了一路的雨,车里热气一烘,身上又湿又热很难受。

    手机在地上蹭到的泥随便在大腿擦擦,叶莺低头,手指抠屏幕,界面显示‘蔷薇公主’来电,她盯着看了几秒,接不了也挂不断,索性关机。

    中途换乘的时候,路边看见一家手机店,没怎么犹豫叶莺就走进去,旧手机居然还能抵五百块钱,店员问要不要备份原机数据时,她摇头拒绝了,妈妈和姑姑的手机号早就背得滚瓜烂熟,重要的东西都在脑子里,除此外还需要留下什么呢?没有什么是不能失去的。

    重新装了手机卡,新手机贴上保护膜,套上硅胶壳,‘蔷薇公主’的来电成了一串陌生的阿拉伯数字。

    叶莺挂断,阻止此号码来电后删除通话记录。

    微信里聊天记录也全没了,雪白的一片,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她,选择删除的时候叶莺还是没忍住哭了,在手机店里的小沙发上,脸埋进袖子里,肩膀是两片挂在树梢风里打转的枯叶。

    一屋子店员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我没事。”

    好久,她站起来,泪眼模糊付款,重新走进雨里去,离家还有六公里,她决定走回去。

    到家是晚上八点,小广场树叶安静落一地,双腿沉重如灌铅,叶莺一身水滴滴答答上了楼,一梯一个鞋印子,她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打开家门,被没散尽的饭菜香气扑了一头一脸,电视里主持人语速极快地念口播。

    拖沓脚步声起,又滞,叶依兰“呀”一声,“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她的样子实在是很糟糕,家门口就被扒个半光,杨慧和叶依兰联手合作把她推进了浴室,有什么话之后再说,浴室门一合拢,叶依兰把脏衣服拿去洗,杨慧进厨房煮姜汤。

    热水浇淋,叶莺双手抱膝坐在地上,终于敢放开嗓痛快嚎哭起来。

    叶依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试探敲了两下门,叶莺抹一把脸,带着浓浓的鼻音大声说“我没事”,叶依兰说:“我也不问你多的,你洗完出来,吃饭,再睡一觉,睡醒想不想说随便你。”

    杨慧小声:“上午说这周去找朋友玩,肯定是找那个小沈,看着不像挨欺负,可能是失恋了。”

    叶依兰勾着她肩膀往厨房走,“别多问了,那鸡汤给她热热,泡碗饭吃吧。”

    洗澡,换上舒服暖和的睡衣,妈妈给吹头发,被围在沙发中间吃完一大碗鸡汤泡饭,眼泪止住了,只是上下眼皮有些疼得睁不开。

    陶瓷小勺把最后一粒米喂进嘴巴,叶依兰递来纸巾,杨慧问:“吃水果吗?”

    叶莺轻轻摇头,“我的腿很酸,我很累。”

    “那就去睡觉吧,睡一觉就好了。”叶依兰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进房间。

    “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都不会怪你的,累就睡觉吧。”叶依兰爬上去给她盖好被子,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脑袋,“睡吧。”

    “妈妈,我爱你。”叶莺用力吸一下鼻子。

    “妈也爱你,妈的臭宝。”叶依兰说。

    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放松伸展疲惫的四肢,望着天花板,即使到了这种时候,叶莺依旧在想,沈蔷薇最黑暗的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

    她被困在高家,受委屈了,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容她卸下防备,毫无顾忌放肆大哭呢?有没有人摸摸她的脑袋,对她说先吃饱饭吧,让她别担心呢?

    ——我真的不怪你,却没办法再继续爱你了。

    ……

    落在她身上的雨,也落在沈蔷薇头顶,被散了满地的素描纸,沈蔷薇一张一张捡回来,盛在塑料盆里。

    粗毛线斜挎包是彩虹色的,沈蔷薇在枯萎的太阳花田里找到它。她想起来了。

    那还是暑假时候,旱了半个月不见一丝雨,花园里很多植物受不了热相继死去,沈蔷薇忧心忡忡,只得早晚勤快些浇水,尽管如此,花园仍势不可挡陷入前所未有的颓势。

    在某个没有一丝风的毒辣的正午,沈蔷薇守着电视机等待气象台天气预报时,叶莺在院子里叫她。

    她跺脚甩手,满脸不耐烦走到花园里时,叶莺朝天举起了浇花喷头。

    “人工降雨啦!”叶莺朝着她喊。

    她气急败坏,“太热了,会把花根烧死的!”

    叶莺抬手指:“你看。”

    一条彩练当空。

    “花明年还会再开的。”她咧嘴笑,把水柱对准沈蔷薇,“彩虹落到你身上了!”

    叶莺竟有这样的巧思,偷偷为她织下了一匹彩虹,可以随身携带的彩虹。

    冯姨带着小喇叭回家,遇见蹲在花园里淋雨的沈蔷薇,不像发生了什么好事的样子,冯姨先把小喇叭带回去,哄着她去洗澡,再去花园,没找到沈蔷薇,在卧房浴室里找到她。

    她在洗包,脚边大盆里盛了一堆废纸团。

    冯姨问:“事情办好了吗?”

    “办好了,也办砸了。”沈蔷薇把彩虹包从水里捞起来,拧干。

    冯姨不懂,“什么是办好也办砸了。”

    什么是办好也办砸了?在事情开始之前,沈蔷薇已经预料到后果,但两厢孰轻孰重,一眼便知。

    她的失望不止是被利用的失望,还因她心中的天平从未向她倾倒过。

    她好干脆,也好决绝,删除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她其实不笨,她早就烦透我了,烦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喜欢我目标明确的接近,但是又因为责任心不能丢下我,干脆破釜沉舟,陪着我做完这一切,恨透我,就离开了。”

    让刀扎得再深些,痛到无法忍受,就从梦里醒来。是叶莺不畩澕獨傢再爱她的方式。

    冯姨更加困惑:“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蔷薇轻轻摇头,“总之,都结束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捡回的画小心漂去泥污,细致展开揉团,用毛巾一点一点洇干水,铺在房间的书桌和地毯上,很快就被地暖烘干了,撕碎的也重新拼凑。

    幸而铅迹稳固,如果是水彩,经这一通折腾肯定没法看。

    每一张画右下角都有落笔时间,沈蔷薇按照顺序重新制定成册,纸张变得很脆,手指抚过能感觉到它们的疼痛,像被眼泪浸泡又风干后的脸。

    她坐在地上,画册捧在怀里,一页页翻,想象叶莺画下它时的样子。

    睡着的她、吃饭的她、发呆的她、蹙眉思索的她,还有使坏的、调皮的、可怜的、喜悦的……

    画里的人是真实的吗,沈蔷薇找来镜子,她没有她画下的那样好看,那样生动。

    没有眼泪,沈蔷薇满心悲凉,像冬季的草原,只有灰色低沉的天和旷野无尽的风,她躺在冻僵的土地上,寒意浸透四肢百骸,将要死去了。

    作者有话说:

    怎么可能会be,除非死了,NO,死了也给整活,不信问那谁——

    春信:嗯嗯。

    第72章

    早晨醒来,叶莺第一反应是不用上课,没记错今天应该是周六。

    房间很黑,一时找不到方向,不知道是睡在床的哪一头。下意识伸出手,没有摸到沈蔷薇,手腕抬起,在半空滞了片刻,五指无力垂下,整个手臂跌落回床铺。

    脱离睡眠,每个人或许都会出现短暂的方向感缺失,大概源自遥远的童年记忆,蝉鸣的午后,木板床上睡得四仰八叉,醒来找不到枕头、被子和妈妈,那一瞬间的怅然若失。

    摸到紧贴墙壁的窗帘布和胡萝卜玩偶,她一颗飘忽的心落定,原来是在家里。

    关于分别的记忆尚且恍惚时,心口缺失的那一部分已隐隐疼痛起来,无边的黑和冷如潮水漫上,身体失重,无依地漂泊。

    眼睛逐渐分辨出房间陈设,是她熟悉的倍感安全的小窝,枕边空荡冰冷,并没有一个柔软馨香的沈蔷薇,会钻进她怀里撒娇使坏的沈蔷薇……没有细碎的吻落在腮畔心口,没有小猫一样舒服的呼噜声。

    叶莺恍然想起,她们分手了。

    仰面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滑至鬓角,润湿耳朵,叶莺告诉自己,昨夜距今尚未超过二十四小时,不能习惯没有她,是正常的。

    会习惯的。

    门缝里钻进食物的浓郁香气,像只头脑简单的小精灵扇着翅膀快乐地唱歌跳舞,给她加油鼓劲。

    身体充满极致疲惫又放松后的无力感,手脚软绵绵,头脑困乏,眼睛也肿得难受,叶莺起床打开门,满屋子都是鸡汤馄饨的香味。

    “醒了啊,去洗漱来吃饭吧。”叶依兰招呼她。

    盥洗室镜子里一张脸肿成发面馒头,甩甩头,什么也不想,叶莺认真地刷牙洗脸,梳头,企图通过这些生活中的琐事淡化痛苦。

    牙膏的品牌,洗手液的味道,擦手布的颜色……随便注意什么都行,只要可以不去想她。

    “你的馄饨煮好了,煮烂乎的,你不是最喜欢吃烂乎的。”杨慧在客厅喊。

    叶莺张嘴,却发现嗓子干哑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咳嗽两声算是回应,挖一点面霜细致涂均脸蛋,鼻头和眼尾被刺得有点疼。

    坐到沙发上,杨慧端来煮好的馄饨,汤底金黄,面上漂着翠绿葱花,热腾腾的一大碗。

    “吃饭吧,吃饱就啥事都没有了。”叶依兰摸摸她的脑袋,“下午跟妈去公园玩不,散散心。”

    叶莺轻轻摇头,叶依兰说行吧,“在家休息,看电视。”

    她从沙发边缘滑下去,蹲到地上,本能摸出手机想给沈蔷薇拍照片——看,我早餐吃这个,鸡汤馄饨。

    聊天界面除了几个自动弹出被屏蔽提示的群聊和订阅号消息,其余一片空白。

    手机丢到沙发上,叶莺埋头喝了一口汤。

    “哎呀,偷摸换手机啦。”杨慧拿起她的手机看,想说点好玩好听的逗她开心。

    “昨天回来路上,不小心摔坏了。”叶莺说。

    馄饨馅好香啊,妈妈和姑姑总也不怕麻烦地剁馅,和馅,说机器打的肉沫没有灵魂,每次包馄饨都得叮铃咣当忙上一整天。

    上次给沈蔷薇带去的那四十个,全家分着吃过一顿后,沈蔷薇说什么也不给了,她房间里有个放酒和苏打水的小冰箱,剩下八个馄饨藏在那里面,小喇叭不在家的时候才自己偷偷煮着吃。

    她以后都吃不着了,冯姨会做的吧,味道会跟妈妈做的一样吗?她嘴馋了该怎么办呢?

    杨慧放下叶莺的新手机,一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俏皮话逗乐,这人失恋惨啊,手机都摔烂了。

    她的嘴只适合用来吵架骂街,安慰人不行。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叶莺用她那锈住的破锣嗓子说。

    于是一切照旧,长辈的谅解和包容使叶莺一下就回到过去没有沈蔷薇的日子。

    她并没有在她生活中留下过多的痕迹,分离无比轻松,不似那些同居多年的情侣,不需要搬家,收拾行李,不用重新找房子住,联系朋友……

    她们的过去被留在手机店里,照片、表情、文字,花费了多少日夜,凝聚了多少爱意,格式化进度条飞速跑过,多米诺骨牌的坍塌在几秒内完成。

    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脆弱,曾紧密依偎,浓烈的爱意包裹时,她们从未想过有分离的一天。

    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尽管步行已经将撕裂的过程拉得很慢,终究还是走到了终点。

    在家待了两天,叶莺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没事可做,也无天可聊,在手机应用商店里下了一堆游戏,一个个戳开试玩。

    新手机好好用啊,怪不得她那么喜欢打游戏,游戏真好玩,发觉头昏脑涨,手脚酸软时,四五个小时已经过去。

    妈妈和姑姑还没回家,拉开窗帘往楼下看,不知在期待些什么,又失望什么,她会来吗?她也许是不敢来,她可能也被吓到了。

    ——那么你希望她来吗?

    叶莺问自己。

    她倒头睡去,开始疯狂地思念她,又恨她,恨她的狠心,恨她不来。

    所以全都是利用对吧,沈蔷薇根本就不爱她。

    ——我不会原谅你的。

    在备忘录里打下这句话,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退出界面。

    这到底是在惩罚谁啊。

    ……

    周一回到学校,回到集体中,两节大课上完,尽管情绪依旧低落,被朋友关心,有事可做,叶莺感觉已经好了很多。

    春信一下课就背上书包找姐姐去了,想起两个星期前还挺不服气跟她呛过嘴,说“我也有姐姐”那嘚瑟样,觉得自己挺傻逼的。

    不想吃饭,也不想回宿舍,沿人工湖慢慢地走,找了条没人的长椅,叶莺坐下,仰头对天呵了口白气。

    没干透的木椅子有点冰屁股,没坐多久,叶莺起身欲走,身边坐了个人。

    她起先没注意,眼角余光也没匀出半分,直到那人开口说话。

    “我找了你好久。”

    叶莺转过头,沈蔷薇双手攥着包带小心赔笑脸,她穿一件温柔的驼色短外套,内搭白毛衣,缎黑长发披散双肩,嘴唇浅粉,眼下略带青黑,未施粉黛的憔悴清丽模样。

    她说:“我上次来,是你带着我,我没记路,你们学校又很大,我找不到你的教室和宿舍,想着先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你,没想到我运气还蛮好的。”

    叶莺膝盖微动,立即起身要走。

    可她转念一想,这是在她的学校,她走到哪里去?不念书啦?走什么走,多怕她似的。

    转动脖颈,把脸重新移向铺满落叶的湖岸,叶莺沉默不语。

    沈蔷薇把随身的挎包取下来展示给她看,声音温和,语气带了几分讨好,“我洗干净了,我也背上了,很喜欢你的礼物,谢谢你。”

    叶莺还是不说话。

    沈蔷薇从包里把千疮百孔的素描本取出来,摊在膝盖上,“你看,我把它也重新修好了,撕碎的,我用胶布粘好,全部烤干,压平了。”

    “这是你的事。”

    叶莺终于开口,“丢掉的东西,我已经不在意你是怎么处置,不用告诉我。”

    “我错了。”沈蔷薇说。

    “你没错,我也不怪你。”

    她内心超乎平常的宁静,“站在你的立场,你做的这一切都是正确的,你已经尽量将伤害降到最小,我能帮到你,我非常庆幸。当然这其实这什么,我也是领了工资的,超过普通家教很多很多倍的工资。”

    她不疾不徐,字字清晰:“但你在决心这样做的时候,一定早就预料到后果。你太谨慎了,不允许丁点差错,你自作主张,我不怪你,可你现在跑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呢?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本事,就算我真走了,也可以在之后弥补,追回。我的心思很好猜,对吧?我还喜欢你,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说罢,叶莺起身拔腿就走,沈蔷薇赶忙收起素描本小跑追上,她可怜巴巴,“我没有奢望还能继续跟你在一起,我只是想弥补,想道歉。”

    叶莺驻步,回头,“你的道歉我接受,你可以走了,我不需要弥补。”

    “我想你了,我想见你。”她立即红了眼眶,咬紧下唇,强忍泣意,小脸煞白可怜,“我只是想你了,我每天都很想你。”

    叶莺对她的眼泪完全无动于衷,“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今天来,想道歉的话,我接受,但之后我不想再看见你,你也别再缠着我。”

    她说完就走,这次是真走了,人工湖边落叶堆叠的小路上大步向前迈。

    沈蔷薇抱着彩虹包一言不发在后面追,眼眶憋得通红,却忍住一颗泪不掉。

    很奇怪,她们分开的这几天,她竟然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只觉无望、无措,麻烦全都解决掉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想说一说这些天的感受,但怎么讲都像在狡辩,叶莺把她看得透透的,她太了解她了,她了解她胜过她自己。

    当时不就是这么想的吗?再花点心思追回来不就好了吗,像过去那样,跺跺脚,撒撒娇,掉两滴眼泪。

    可叶莺真的不打算再理她了。

    用力地眨眼,吸气,迎着风小跑,沈蔷薇追赶上她,“对不起嘛。”

    叶莺戴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半个字也不想听。

    沈蔷薇真的开始慌了,一路哭喘着,“你不想听我就不说话了嘛,我就想见见你,你别走那么快……”

    叶莺走得更快了,她甚至开始跑起来。

    眼泪盈满眶,克制不住地流淌,从学校篮球场旁经过,沈蔷薇绝望地想,来颗球砸在她的脑袋上,把她砸晕,也许这样叶莺就会着急地把她抱进怀里了。

    第73章

    一条完美的抛物线,定点三分,球落篮筐,人群欢呼。

    沈蔷薇颇为失望,继而看向对面单手骑共享单车啃包子的男大学生,实在不行出一场小小的没有生命危险的车祸吧。

    来,把她撞倒。

    她迎着车子走过去,男大学生“欸欸”两声,“你干嘛,你别过来!”

    车头往左,沈蔷薇往左,车头往右,沈蔷薇往右,两人间距不超过半米时,男大学生两腿落地,好险地急刹,瞪着她,“想干嘛,碰瓷啊你。”

    “没干嘛。”沈蔷薇摸着鼻子走开。

    长得漂亮也不好使,男大学生很清醒,问她,“你是不是有病。”

    “我没有。”沈蔷薇弱弱回答。

    她心里怎么想的,叶莺清楚得很,撒娇、扮可怜、倾诉或发泄式嚎哭,这不行那,那不行这,轮流使。

    没长进啊,还是老三样。大人,时代变了。

    叶莺不给她机会,趁其不备,拿出体测八百米的架势一溜烟就在拐角消失不见。

    老三样全泡汤,沈蔷薇目瞪口呆看着她逃跑的背影,无措呆立在原地。

    抠着手指茫然四顾,她委屈瘪嘴,想哭,可现在哭有什么用呢,叶莺看不见,看见也不会再哄了。

    这真不是一个适合分手的季节,太冷了,且只会越来越冷。

    搓搓手背,呵一口气,她不回头,她只能继续往前走,努力追赶她。

    模糊的记忆中翻捡,这颗树,这栋楼,好像是见过的……好像又不是,房子是什么颜色的呢?

    沈蔷薇确实记不清了,有叶莺在身边哪还需要记事,她知道路,跟着她走就好了。

    沿着她逃跑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终于找回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沈蔷薇记得她宿舍楼下有颗高大的梧桐树,树下有条长椅,那天她们在椅子上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

    那时候还没这么冷,或许是因借她的脊背挡风,借她的怀抱躲雨,总之在她身边时,一切都舒服得不像话。

    黑色的树枝伸向天空,其间挂有球形的梧桐子,树根处枯黄落叶堆叠,地上的小水洼里还有留有昨夜的雨。

    沈蔷薇缩在长椅一角,衣裳好看却没兜,真操蛋,本意是想把手指冻得红红让叶莺心疼,在可怜巴巴牵她衣角时被发现,给她捧在手心里呼呼的。

    想象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叶莺不理人,两只手只能掖在大腿缝里取暖,沈蔷薇吸吸鼻子,像个路边讨饭的小叫花子。

    她是很怕冷的,住别墅的头几年,整个冬季闭门不出,裹着毛毛睡衣缩在地暖烤得热烘烘的房子里,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床上躺着,在沙发上躺着,或是抱膝坐在地毯上隔着窗户看外面黑色的雨天和白色的雪天。

    寒冷的天气最能体现出一个人的贫穷,沈蔷薇怕极了冬天,羞耻心和攀比欲强盛的高中时期,平时教室人多虽然臭烘烘却还算暖和,期末考那两三天最是折磨,考场教室人少了一半,温度奇低,漏水的雪地靴里脚指头都冻木了,脑子僵住不转,手上冻疮奇痒无比,写字都困难。

    羡慕他们套在校服外花花绿绿的羽绒服,羡慕她们的毛毛靴子和充电暖水袋,饥肠辘辘从考场出来,不敢在学校门口小食店多留,热腾腾的粉面香气勾着她魂,也不是时时都能骗到东西吃,骗不着就快些回家吃昨晚的剩面条,躲在被子里看借来的漫画书好了。

    过了许多许多年,沈蔷薇才意识到,冬天原来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贫穷。但她还是很怕冷,这是很让她缺乏安全感的季节。

    忆起那些难堪的,悲惨的过去,沈蔷薇就忍不住的鼻酸眼热。明明已经到她冬眠的季节了,为了叶莺还得四处奔波。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我这么大一个大富婆,大冷天我凭什么受这样的罪。

    眼泪掉了四五滴,被拎着小笼包边吃边走的春信发现,她“啊呀”一声,跑到沈蔷薇面前,“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哭了。”

    春信手忙脚乱翻纸巾,沈蔷薇用十根冻得红红的手指头接过去,掖掖泪,“是你呀。”

    “你是来找叶莺的吗。”春信小手给她顺了顺背,“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沈蔷薇也不瞒她,擤一把鼻涕,瓮瓮说:“我们分手了,我是来求和的,她把我电话微信都拉黑了,我只能在这里等。”

    春信呆了片刻,继续递纸,“前些日子不是还好好的。”

    沈蔷薇猛一吸气,仰头望天眨眼,“谁说不是呢。”

    “那是你做错事情了吗?”春信在她身边坐下,“你说说是什么事,我看我能不能参谋参谋。”

    沈蔷薇哪有脸说啊,“其实我也没指望真的能复合,就是想看看她,我就在这等着,等她出来,看看她好了,别的都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好吧。”春信噘噘嘴巴,“可是我们下午没课了,如果你们分手,她没有地方去的话,可能今天一整天都不会出来了,你要在这里等她一天吗,你会冻坏的。”

    沈蔷薇凄凉一笑,“没关系的。”她嘴唇发抖,再次哽咽,“我一个人,呜呜,静静好了。”

    春信不忍:“……我要不去帮你探探口风吧。”

    沈蔷薇不可置信:“真的……你是说真的吗,谢谢你。”

    春信:“没关系啊。”毕竟收过人家手表呢。

    十分钟后,春信下楼回到沈蔷薇身边,带来叶莺的原话,“随便你。”

    春信断定,“你肯定做了很过分的事,叶莺在我们宿舍是公认的好脾气,还很有耐性,她真生气的话,消气恐怕很难……她好绝情啊,我劝她,她让我别管,还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让我不要被你的外表迷惑了。”

    沈蔷薇:“……”

    失策。

    她摆摆手,“你走吧,或许这就是我应得的惩罚。”

    春信哪是听得了这个的,她左右为难,相信叶莺的人品,又见不得沈蔷薇这可怜样儿,也是在说服自己,她说:“但是叶莺也没有说更多难听的话啦,我猜,她虽然生你气,并不是真的讨厌你,如果讨厌,肯定早就迫不及待把你臭骂一顿了,所以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沈蔷薇:“可是你也看到了,她不想见我……她真的好冷酷,好绝情,我好心痛,好难过……”

    春信哪里是沈蔷薇的对手呢,她赶忙给沈蔷薇出主意,“要不这样,你晚上不要回去了,你去我的小床睡,找机会跟她谈谈吧,我晚上本来也要去找我姐姐。”

    沈蔷薇:“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春信:“当然啦,这有什么呀。”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机智啦,“你睡我的床,总没碍着她什么事吧,我把你带过去,以我朋友的名义,她也不能把你赶走,明天上午有课,她回家也来不及,你有很多机会……嗯,你有带洗漱用品吗,要不要我带去你超市买一些呢。”

    “带了带了!”沈蔷薇迫不及待拉开她的彩虹挎包,里面电动牙刷啦,洗面奶啦,精华水乳啦,沉甸甸一大兜子,她是准备好打持久战的。

    春信开心一合掌,“那太好啦,我直接带你上去吧,你想待多久都没事,我可以去跟我姐姐住。”

    沈蔷薇感激不尽,春信说:“没关系啦,我们都是好朋友嘛,但我也只能帮到这里了。”

    春信把寝室钥匙都给了她,把她带到宿舍,门一打开,先转过脸来看的是坐在桌边学习的叶莺。

    她快速皱了一下眉,随即困惑地看着春信,思索几秒,大概懂了,然后若无其事转过脸去,埋头继续啃书。

    沈蔷薇将她反应尽收眼底,这一瞥很值得品味。

    小春信是帮忙传话的,门刚一开,她就把脸转过来,这什么意思,说明她在乎,她期待收到春信的回复。

    在乎就在乎呗,还装高冷。

    沈蔷薇一声哼笑,怎么样,还不是让她打入内部创造独处机会了,小样儿。

    春信把沈蔷薇介绍给另外两位室友,大家互相打过招呼,春信把沈蔷薇拉到阳台上,偷偷跟她说:“下午,另外两个室友可能要出去约会,到时候只有你们两个人,你要抓紧机会。”

    沈蔷薇比了个“OK”,春信握拳,给她加油打气。

    春信离开后不到十五分钟,对面那两个家伙果然开始下床换衣服化妆,沈蔷薇坐在春信书桌前的小吊床上开心地晃了晃脚,趁机偷瞟一眼叶莺,她戴着耳机正学习呢,估计是演的,演挺像,装淡定呢。

    沈蔷薇不着急,慢慢等。

    半小时后,对面床两个女生出门了,沈蔷薇又等了两分钟才站起来,无声窃笑一下,揉揉脸蛋,搓搓手掌,试探性拍了拍叶莺肩膀,“同学,你好,请问我可以用一下卫生间吗?”

    叶莺摘下耳机,转过头,两条眉毛拧成疙瘩,“什么?”

    沈蔷薇笑得很腼腆,“我想用一下卫生间。”

    “你用呗。”叶莺莫名其妙看着她。

    “好的,谢谢。”沈蔷薇浅浅鞠了个躬,转身走开。

    这是在干什么,叶莺满头雾水。

    沈蔷薇很快就会让女学生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满脑袋都是主意,不说好,也不说坏,总之沉甸甸满登登全是主意。

    几分钟后,沈蔷薇从卫生间出来,甩甩手上的水,再次站到叶莺身后,拍她肩膀,“同学你好,请问你有多余的拖鞋吗?”

    沈蔷薇知道她有,上次来学校前叶莺专门给她买的,冬天夏天的都买了,就收在她柜子最底层。

    沈蔷薇说:“我的脚冻僵了,好痛啊,我需要一双拖鞋,我可以出钱买。”

    颇厌烦盯她几秒,也没冷血到这地步,叶莺还是放下笔把棉拖鞋翻出来,扔她脚边。

    “谢谢你!”沈蔷薇再次鞠躬,“我给你转账。”

    “不用了。”叶莺扯了凳子重新坐下,“本来也是要当垃圾丢掉的。”

    没完,沈蔷薇有了拖鞋还不够,“那么,我可以再问你借一个洗脚盆吗。”

    叶莺口气十分不耐烦,“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沈蔷薇好像第一天跟她见面,好奇怪这人为什么这么凶,“我只是想借一个洗脚盆,我朋友春信带我来玩嘛,但是她有事先走了。她说你人很好,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你,你都会尽力帮我解决的……我初来乍到,我最近遇见了很不好的事情,我的心里非常非常难过,呜呜,我在外面等了好久,我好冷,你们宿舍还没有空调,我的脚好痛……我想泡个脚,对不起,打扰到你,非常对不起,希望你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我没有读过书……”

    叶莺目瞪口呆。

    “沈蔷薇,你真是一个奇葩。”

    她懵懂眨眼,“是夸我的意思吗?其实你不帮忙也没关系的,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我已经长大了,我会勇敢的。”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叶莺表情复杂地看着她,这人脑子给冻傻了吧。

    沈蔷薇咬手指,东张西望,“要不我去隔壁宿舍问一下。”

    椅子向后一滑,叶莺大步走向阳台,脚盆翻出来,扔过去。

    盆子在地上哐哐直转圈,沈蔷薇弯腰捡起来拎在手里,“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说!”叶莺忍无可忍的模样。

    沈蔷薇:“我不知道去哪里打开水,我刚刚拧水龙头,等了好久里面都是冰水。”

    叶莺没好气,“你以为这是在你的宝牙半山?”话虽如此,她还是把盆抢过去出门接开水了。

    沈蔷薇颠颠跟上去,叶莺回头吼她一嗓子,“在这等着!”

    她偏不,脚下棉拖鞋四只兔耳朵嘚瑟晃,“我还是去学一下吧。”

    叶莺回头,“你学有什么用,你有水卡吗?”

    沈蔷薇:“什么是水卡?”

    叶莺脚尖勾上门,“老实在这待着。”

    沈蔷薇飞快捂嘴偷笑一下。

    过会儿叶莺端了半盆开水回来,免得再听她说些狗屁不通的玩意,盆端进卫生间兑得差不多热才给她抬到脚边。

    抬头看向心安理得坐凳子上等人伺候的沈蔷薇,叶莺以前没发觉自己原来这么爱犯贱。

    如愿以偿泡到脚,沈蔷薇甜甜笑,“谢谢你,叶同学,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叶莺不搭理,戴上耳机继续学习,手指悬在屏幕,却一直没按下音乐播放键。

    果然没等多久,沈大公主又要人伺候,“请问你有擦脚布,可以借用我一下吗?”

    叶莺转过身,“要不我给你舔干净?”

    沈蔷薇惊讶捂嘴,“这,不太好吧——”

    作者有话说:

    蔷薇公主内心奸笑,“这,也不是不行。”

    第74章

    沈蔷薇把两只脚从水盆里提起来,支在盆边沥水,小腿跟腱往下泡得红通通,两根刚从泡菜坛子里夹出来的小萝卜似的。

    她脚掌拍拍,见叶莺坐那一动不动,说:“没有毛巾吗,我不想把兔子耳朵毛毛鞋打湿,这是你的鞋子耶!”

    翻一页书,叶莺口气平平,“随便,反正也是要被当垃圾丢掉的。”

    沈蔷薇不,“可是鞋子打湿穿起来就不暖和了,不暖和我的脚就冰,脚冰我又要泡脚,我泡脚你又得给我打水……”

    她了然“哦”了声,机智道:“原来你是想帮我打水呀,直说嘛,搞得这么曲折。”

    叶莺真是烦死她了,气冲冲去拿了擦脚布回来摔她脑袋上。

    沈蔷薇嘴在擦脚布下面说话,“没关系,就算你把酸溜溜的擦脚布塞我嘴里我都不嫌弃,你的全身我都喜欢,就像你也喜欢我的全身。”

    “神经病。”叶莺低骂。

    顿了顿,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根本不酸好吗!我经常都在洗的!这个是刚从晾衣架上面取下来的!”

    话毕万分后悔,太冲动,太容易被激怒,要反省,下回不准这样了。叶莺捂脸,操起水瓶猛灌。

    沈蔷薇慢吞吞擦完脚,挂了布抬水去倒,没使唤人,叶莺不放心跟过去看,见洗脚水安然无恙冲进厕所才放心,沈蔷薇扭头来看她,“不放心吗,还是不习惯,是怕我摔倒,还是因为我没有叫你,你担心自己失宠。”

    “怕你想不开吃屎。”叶莺很不客气刺回去。

    这次不管了,真不管了,她回到桌边,戴上耳机音乐开得很大声强迫自己专注于学习。

    沈蔷薇自己爬到上铺,直接就脱衣服睡觉,叶莺坐下面浑身不得劲,忍不住回头看,身后空无一人。

    走了?可鞋还东倒西歪扔在那呢。

    叶莺心中顿觉不妙,“哗”一声拉开上铺床帘,果然见沈蔷薇舒舒服服把自己揣被窝里,正横着手机打游戏呢,小模样可认真,横眉竖眼的。

    “你给我起开!”叶莺伸手推她。

    “别闹,我在打副本。”沈蔷薇往墙边躲躲。

    叶莺:“打个锤子副本,你别睡我床。”

    “谁睡你床了谁睡你床了!”沈蔷薇眼睛盯着屏幕,嘴朝她歪过去,“我睡人家小春信的床,她说随便我睡多久,我劝你少管闲事。”

    叶莺爬上去抓她,“你少装傻,她床在那边,你滚那边睡去,别睡我床。”

    沈蔷薇扭着身子躲,叶莺手从被子底下伸进去要把她拽出来,入手却是一片柔软的凉滑,她触电般缩回手,沈蔷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自己扒个半光,裤子都脱了。

    沈蔷薇“啊啊”大叫起来,慌忙用被子裹紧自己,满脸屈辱良家相,手指着她,“你干嘛!你别过来!再动我就喊非礼了!”

    “你可真不要脸。”叶莺站地上说。

    没这么好糊弄,叶莺限沈蔷薇两分钟内离开她的床,否则就把她连被子带人一起丢出去。

    口气很凶,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沈蔷薇到底是怂了,“哼”一声撩开床帐钻过去,半个身子被帐子遮住,剩两条大白腿在外面,时而曲,时而直,脚心粉白,臀线撑出饱满的半透粉色蕾丝边。

    叶莺抿紧嘴唇,难堪地转过脸,莫名联想到纪录片里雪地上捕猎的北极狐,也是这样剩半个身体和两条腿在外扑腾。

    春信的小床颜色丰富可爱,粉红小碎花四件套,靠墙有个等人大小的海豚玩偶,沈蔷薇顺手捞了抱进怀里,撩开床帘瞪她一眼,叶莺没搭理,假模假式学习去。

    沈蔷薇这次是真老实了,乖乖缩里面睡觉,不动弹不出声。耍赖也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别一下顶太死,惹怒她后面就没得玩了。

    确实也没怎么好好睡过觉了,最近几天她常常熬到凌晨四五点,天快亮时才朦胧睡去,睡不到两个小时,小喇叭要起床上学,得陪着她吃早餐,把她送上车,有时还得送到学校门口。

    做完这些事再回到家躺床上怎么都睡不着了,眼睛看着天花板,脑袋空空,想哭却淌不出泪,一整天就这么过去。

    委屈啊,难受啊,可是这些委屈难受该怎么样才能让叶莺知道呢?让她知道她也不好受。

    沈蔷薇裹着被子爬起来,撩开帘子朝下面喊:“叶同学,叶同学,你在吗。”

    叶莺没事做,学习也学不进去了,坐下面无聊刷手机,“有屁放。”

    沈蔷薇说:“我好几天没睡觉了,我睡不着啊,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莺:“不想知道。”

    沈蔷薇说:“我心里苦啊,特苦,跟黄连一样苦,你知道为什么吗?”

    叶莺不出声。

    沈蔷薇继续说:“我失恋了,我太难受了,我电话微信全被人拉黑删了。”

    叶莺:“活该。”

    沈蔷薇捂心口,“我是有苦衷的……不,我活该,我罪该万死,我下地狱我!可是我真的很舍不得她,你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参谋参谋,怎么样才能哄好她,让她不生气呢?”

    “我对你的破事不感兴趣。”叶莺说。

    沈蔷薇用力吸一下鼻子,抬手拭去并不存在的眼泪,“好吧,我睡觉了,在你身边,我应该会睡得踏实些,我醒来的时候,你还会在吗?”

    叶莺面无表情刷手机。

    许久,久到叶莺以为她已经睡着,她很低的说话声羽毛般拂过人耳廓。

    “刚才那句是真心的,你不在我总是很难睡着,我也吃不下东西,除了来找你,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也不想做。花园里花都死掉了,我也只是看着,我不想翻土,不想修剪,也不想播种。你讨厌我,嫌弃我,恨我怨我也好,我只想到你身边来。”

    下午五点,叶莺出门去食堂买饭,两手揣在衣兜里迎着风慢慢地走,细细咀嚼着那句“在你身边,我应该会睡得踏实些”。

    她高竖起防护的壁垒,沈蔷薇的攻势却如此低劣幼稚,小狗一样撒娇打滚,然后坐起来满心期待地看着你,瞪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歪头看你,好奇她究竟怎么了,值得你这样的戒备森严。

    她怎么了,她十恶不赦,罪不容恕,还试图轻飘飘一笔带过。

    凭什么呢?

    叶莺感觉不公,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还停留在过去,还在计较沈蔷薇曾经的隐瞒、欺骗、利用,沈蔷薇怎么能这么快就走出来,若无其事走到她面前。

    是的,她还在计较过去。

    沈蔷薇说“刚才那句是真心的”,她的过去也是真心的。就是因为真心才不会轻易原谅。

    两份盖饭打包,还在宿舍楼下面的小超市买了一大瓶水和一板酸奶,沈蔷薇喝水很厉害,说水排毒美容,叶莺虽恨她,也没恨到不给水喝的地步。

    十月底天黑得早,不到六点就黑透,叶莺回到宿舍是五点四十二分,屋里没亮灯,出去约会的两个室友今晚应该是不回来了。

    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机会很好,但叶莺并没有跟沈蔷薇谈心的欲望。

    或许最好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拍开灯,叶莺把公用的简易小桌支上,饭摆开,抬起头正要叫她起床吃饭,正对上她一张泪水涟涟的脸。

    她半躲在帘子后,无声哭成个泪人。

    “你又在整什么幺蛾子?”叶莺撩开帘子问她。

    沈蔷薇咬紧下唇,用力吸鼻子的同时身子一挺,连挺两下,手背擦泪,五指微张,柔软的手心朝外摊开,嘴巴噘起,瓮声瓮气说:“我以为你丢下我,不要我了。”

    每一个动作都是精心设计过的,为体现她的可怜,撒娇要人哄呢。

    叶莺:“拜托,这是我的宿舍。”

    沈蔷薇不听:“我说我醒来希望你还能在我身边的。”

    叶莺:“我现在是鬼?”

    沈蔷薇:“我醒来的时候,到处都黑黑的,没有一个人,我叫也没人应,我的心好空,我好冷,呜呜——”

    叶莺:“你可以开灯。”

    沈蔷薇:“我难过得都哭了,结果你还这样说我。”

    叶莺说:“那你没揪人家床帘揩鼻涕吧?”

    沈蔷薇:“……”

    叶莺:“下来吃饭,少在那给我装模作样的。”

    沈蔷薇闷声不说话,叶莺给她翻了条毛毛睡裤扔过去,她两条腿挂床边,还有戏,“都被你看光了。”

    叶莺坐桌边开盒饭,没搭理,沈蔷薇自觉没趣,下床挨着她坐下,“谢谢小叶同学给我买的饭,酸奶,还有水。”

    1.5升的大瓶矿泉水怼到桌面,叶莺抬手招呼,“喝吧,使劲喝,不喝水哪有眼泪可以淌,赶紧补充补充。”

    沈蔷薇:“小叶老师人真好,谢谢你的关心。”

    这都演得下去,叶莺真服了。这样的专业素养,要进了娱乐圈,当之无愧的影后,实力派,国家一级演员。

    敌军凶猛,城外围堵,粮草断绝,叶莺犹自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

    沈蔷薇不知疲倦,声声娇嗲,一抬眸,一扬手,却满是小心,饭后甚至主动收拾起餐盒。

    “我能一直这样待在你身边吗。”沈蔷薇满脸讨好地问。

    “不是我把床让给你睡的。”叶莺说。

    她拿上睡衣进浴室洗澡,完全主随客便,“你想待多久都和我没关系,不用过问我的意见。”

    浴室门“咔”一声响,反锁,水声起,沈蔷薇呆愣几秒,慢慢坐在椅子上。

    心可真硬啊。

    她宁愿叶莺同她大骂,吵架,甚至打她一顿,也胜过把她当作陌生人对待。

    确实是自信过头,或者说叶莺太了解她,把她看得太透。

    她还沾沾自喜,以为依靠从前毫不费力的小把戏就能再次捕获人心,自以为是的真诚和执着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任性的胡搅蛮缠。

    沈蔷薇脸面尽失,可就要这样放弃吗,又好不甘心。她缩起肩膀抱紧自己,开始感觉到冷,陷入无以复加的自我厌弃情绪中。

    第75章

    沈蔷薇想,是回到大而空的别墅里继续失眠,还是在窄小的木板床上甜美入梦,前者或许可以暂时缓解脸皮腾起的燥热,但后者获益更多。

    晚上饱饱暖暖睡一觉,睁眼就能看到她,听见她的声音,或许还能偷亲和牵手……

    从小到大,沈蔷薇干过的丢人事不少,她从来无利不起早,充满目的性干一切事,权衡利弊,精打细算付出和收获。

    想干成事就不能要脸,脸皮是沈蔷薇最不看重的东西,脸能当饭吃还是能当水喝?

    她上次感觉这么丢脸是小学六年级,偷吃了同桌的橘子还把橘子皮塞进前桌男生的桌洞里,被班主任在课堂上点名给两位同学道歉。

    来自四面八方,厌恶的、戏谑的、震惊的目光汇聚,她脸蛋渐渐发红,万分窘迫,恨不得把脑袋塞进桌洞里。

    但跟饥饿相比,只是口不由心的一句道歉算什么呢?他们怎么看她,老师怎么看她,重要吗?

    那橘子酸死了,不是饿得快要死,谁吃那破橘子。

    老师说:“小小年纪不学好,现在偷橘子,长大了还不得抢银行?今天教训你是为你好,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我看你一点没认识到错误。”

    她垂着眼皮站在位置上,头先往左歪一下,再往右歪一下,忽然就没觉得多臊皮。

    小学六年级的沈蔷薇说:“我认识到错了。”

    她确实错了,偷吃完橘子应该洗手的,是手板心里的橘子皮气味和指甲缝里的黄渍暴露了她。

    她的恶或许是天性,假若顺遂,一生都不会有显露锋芒的机会。

    许多超脱现实的灵异或仙侠文艺作品里,常有恶念凝聚成实,妖孽危害人间的设定,每个人生来骨子都带着一点恶,可大可小,关键在于环境会将这份恶滋养到什么程度。

    然而在我们脆弱至极也紧要万分的童年,并没有多少可以改变环境的力量,想成为科学家、警察、老师或是医生,写在黑板上的梦想在下堂课开始前就被板擦抹尽。

    沈蔷薇比身边所有人都提早认清现实,也狠狠被现实重创。

    这样一个早已麻木抽离现实荣辱的沈蔷薇,时隔多年,罕见在叶莺身上好好体验了一把‘羞耻心’。

    她费劲心机,恬不知耻,叶莺却无动于衷,理性又克制,给她的温情照料源自天性里的善意包容。

    叶莺的自若体面衬托出了她的难堪。

    真正让沈蔷薇感觉‘有失体面’的是她无法左右的过去,是一桩桩一件件使她变成今天这样的过去,是命运的戏弄。

    沈蔷薇打开门,走出去,坐在梧桐树下的长椅上,让冷风好好醒醒脑子。

    脚最先感觉到冷,其次是搁在膝盖上的手,最后才是脸,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原来脸皮真的比脚皮还厚……

    叶莺洗完澡出来就发现沈蔷薇不见了,手机在枕头底下,包挂在床边,鞋躺在地上,就人不见了。

    吹干头发,披上厚外套,小毯子揣进怀里,叶莺出门去找。

    果然是在老地方,树下呆呆坐着,不知道想什么呢。

    叶莺朝她走过去,抖开毯子给她披肩上,在她身边坐下。

    刚才话是说得重了些,但叶莺不后悔,到现在沈蔷薇还拿那老三样来应付她,企图蒙混过关,这样是行不通的。

    她只是想让她知道,撒娇卖萌耍赖皮不是时时有用,她也不是可以随便敷衍的‘其他人’,希望这次开始是正确的,健康的,可以延伸出更多未来的。

    如果只是玩玩,那随便怎么样都可以,何苦跟她计较呢。但如果只是玩玩,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当然也不是必须教会她什么,叶莺只是希望她们站在平等位置共处。她可以退一步,矮两截,甚至把她捧到天上去,但不是现在。

    她愿意在这儿坐着,叶莺就陪着她坐,回去泡脚,烧暖水袋,怎么都行,不会劝。

    沈蔷薇说:“小时候我特别特别害怕冬天,学校在很远的地方,我是走读,没有买自行车的钱,我姨妈也不放心我骑车,所以我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上学,我的鞋就坏得很快。我的脚也很奇怪,常常是鞋帮子还没脱胶,鞋底先裂了,下雨下雪进水都很难受。”

    “我妈妈生病那几年,花光我们家所有积蓄,我爸把房子卖了,到处找亲戚朋友借钱治病,但我妈还是走了。我爸本来是语文老师,我妈走了他连班也懒得上,成天在外面喝酒,不到一年就把自己喝死,他的债就落到我和我姨妈头上,都是人家的辛苦钱呀,我姨妈说不能不还,我们省吃俭用还债,所以我总是没有鞋穿。”

    “姨妈对我不坏,她说脚是最不能受委屈的,又说好东西才能用得久,所以我的鞋其实也都过得去,可我不想让她破费,我就只能一双鞋穿到坏得不能再坏。”

    “我放寒假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过年庙会也不去,其实庙会很好玩,可以试吃东西,不给吃的也能趁人多顺一把就走,一条街逛下来,能吃八分饱。我不去,不出门就不用穿鞋,不穿鞋,鞋就不会坏。”

    “我也不喜欢玩雪,外面小孩打雪仗,我站屋里看着,姨妈就抱着我说,梅花香自苦寒来啊,我们蔷薇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的,等钱还完,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

    说到这里,沈蔷薇转过脸看她,“是不是觉得我家一定穷惨了。”

    叶莺表示不知道地摇头。

    沈蔷薇说:“没到那地步,我只是会打算。能在外面混一顿,就能给家里省一顿,省下米和菜,省下做饭和洗碗的水,剩点洗洁精。”

    她搓搓被冻僵的鼻子,仰头,脸盘雪白柔软,像一汪水里的月亮,清凌凌挂在水里的树梢。

    叶莺挺着背认真听她说话,夜里两只眼睛晶亮地看着她。

    她把脚从拖鞋里伸出来,踩在椅子上,用毛毯包住,“也不是博取你同情,我现在很有钱,花不完的钱,我相信没有高正佑那些破事我也能很有钱。过去已经过去,但过去给我留下的影响太深了,我不想这样的,但这几乎是一种本能,是在安全范围内的本能……”

    叶莺安静聆听,沈蔷薇又说了很多小时候,却绝口不提现在。

    如果一个人频繁提及过去,那说明她现在过得很糟,沈蔷薇的糟糕看似离不开金钱二字,却又超脱在金钱外,可以将之理解为一种心灵的满足。

    从前的她,贫苦,但自由。

    她说:“我不会谈恋爱,也不懂怎么交朋友,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把我的事全告诉你。”

    沈蔷薇的交友模式还停留在小学一年级,你叫什么名字呀,你家住哪里呀,你读哪个学校啊,你是几年级呀,你作业写完没呀……

    全部打听清楚,交换了秘密,我们就是好朋友了。

    然后她把脸转向叶莺,意思是该你了。

    叶莺抓了抓后脑勺,“我,我……”

    “你说。”沈蔷薇满怀期待看着她。

    叶莺:“要不先回去吧,外面好冷。”

    沈蔷薇问:“回去就说吗?”

    叶莺问:“说什么。”

    沈蔷薇:“说你自己啊,我已经把我自己全说光了,该你了。”

    叶莺:“会不会显得太刻意。”

    “那我们要怎么才能了解对方的过去,不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说吗。”

    是了,没有读心术,要如何才能得知对方所思所想。

    未尝不能一试。

    回到宿舍,叶莺自觉打水给她泡脚,沈蔷薇坐在小凳上,很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得意,她学会谈恋爱了!

    叶莺起初很腼腆,太刻意了,这种事不都是平时聊天想到哪就说到哪吗,那么多的过去,该从何说起呢,挑哪件事起头呢。

    可谁让沈蔷薇只能想到这种笨办法。

    认识这么久,她们确实没什么机会向对方好好说一说过去。

    沈蔷薇先提问,问她会不会跳山羊,考试是否作弊和拿针扎过讨厌的前桌后背……

    叶莺说谁没事拿针扎同学后背啊!沈蔷薇说她呀,谁让那混蛋老顶她桌子,都是跟容嬷嬷学的,叶莺哈哈大笑,说你原来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于是在沈蔷薇的引导下,叶莺也絮絮叨叨说一些小时候,说妈妈和姑姑,说讨厌的爷爷奶奶,说少年时学画的经历。

    沈蔷薇看似很不靠谱的小学生交友方式,意外发挥出神奇作用,她们高声讨论,大笑,不知不觉就躺在了一床被子里,熄灯以后还望着天花板滔滔不绝。

    原来还有那么多秘密可挖掘,那么多故事可分享。

    她说:“我今天有点不开心,因为感觉我们之间差距很大,我说你总是很冷静,你不相信,你现在相信了吗?我觉得很不公平,为什么呢?假如可以,我也希望我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认识你,我希望你眼里的我像月亮一样,被赋予很多美好词汇的完美的月亮。但我转念一想,假如我不是现在的我,那我们还有机会遇见吗?”

    “刚才在楼下,我想明白了,我吃过的苦啊,都只是为了遇见你,像现在这样躺在被窝里说些掏心窝子话。这样想,苦啊难啊,都不算什么了,说句你可能不相信的话,你跟我决裂了,我真的很难过,这事一直压在我心里,我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不想吃饭也睡不着觉,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所以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我都只能来找你,想方设法哄好你。”

    “但是。”她话锋一转,“我才不是在低三下四求你跟我和好,我只是跟你说说心里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沈蔷薇什么时候跑到她床上来的,还叽里呱啦在她耳朵边说个没完,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叶莺想不起来了。

    但沈蔷薇有一句话说错了。

    月有阴晴圆缺,月亮的美,正在于它的不完美。她就是月亮,是水中月,也是天上月。

    当然这句话叶莺万万不能说出口,现在说,有讨好她求和的嫌疑。

    第76章

    黑暗中沈蔷薇把脸凑得很近地看她,叶莺往后躲了一下,拉开两个巴掌的距离,被子里翻身,把脸朝向床外边。

    “被子没有了。”沈蔷薇用气声说。

    屋里又没旁的人,她干嘛这么小声说话呢,这是心虚的表现,她想干坏事的预兆。

    叶莺手在背后扯扯,被子均一半给她,扬手给她盖上,又摸摸她是不是盖全乎了才把手缩回去。

    沈蔷薇在后面窸窸窣窣不知道干嘛,不时漏点小风进来,叶莺问:“你做什么呢。”

    她说:“没有啊,我就理理。”右手偷偷把内裤塞在枕头底下。

    “理什么?”叶莺问。

    她不出声,也不动了,叶莺等了会儿没动静,闭上眼睛准备酝酿睡意,沈蔷薇从后面圈住她的腰贴上来,小声说:“超级想你。”

    “还没和好。”叶莺提醒她。

    她不服:“那你今晚跟我说这么多话。”

    叶莺说:“只是谈心,离和好还远着。”

    沈蔷薇心里鄙视,嘴上还是很乖,“是嘛,我知道你人最好了,什么都狠不下心,分手了还愿意跟我见面,愿意照顾我,愿意跟我谈心,愿意让我睡你的床,都做了这么多也不差这点,让我抱一抱嘛,我就抱一抱,不干别的。”

    她手老实搭在她腰上,在身后很小声絮絮叨叨说话,再是恪守底线,还是没由来心软,叶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沈蔷薇“嘻嘻”笑两声,脸蛋隔一层薄睡衣贴在人后背。

    叶莺是被热醒的,感觉身上很不自在,嘴唇被软软地啃咬,本能回应,翻身,入手一片温暖绵滑,一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做梦了,梦见沈蔷薇,她们在山里,正午的太阳好大,蝉声不绝,小溪金光闪闪,她们赤诚相待,草地上接吻,抚摸,用力地做。沈蔷薇高声呼喊,长发铺了满地,胸口高高挺起,她拂开她汗湿的鬓发,温柔吻去她眼角的泪。

    梦境戛然而止,叶莺万般不舍醒来,竟发现早已置身其中。

    “别……”理智濒临崩溃时,叶莺偏脸躲开她追咬的唇。

    “别拒绝我。”沈蔷薇翻身跨上,叶莺睡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卷到心口,皮肤被她头发扫得很痒。

    她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叶莺难受地曲起腿,沈蔷薇埋在她胸口说话,声音被热烧哑,“感觉好不好。”

    沈蔷薇早就把自己扒个精光,趁她睡着抓着她手好好作了一番乱,这时想她想得快疯了。

    “别弄了。”叶莺很不适应,手落在她后背,带起一片的火花,沈蔷薇舒展开,有意把全部重量压在她身上,唇扫过她锁骨,很烫地贴在她脖颈,“来——”

    叶莺没忍住。

    甜蜜浓稠涌动,淋漓浸湿彼此,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好,叶莺心里还是恨着她,也恨自己总是对她心软,力道带点泄愤的狠,呼吸很重落在她耳畔。

    沈蔷薇呜咽着哭出声,贴在被褥的后背火烧一样烫,感觉血液冲击着大脑,太阳穴阵阵激跳,没够儿地挺腰,浑身蚀骨的痒。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想要,就有本事拿得到,凭什么呢?叶莺眉头深锁,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事实上她也是这样做的。

    恨意绵绵化水,灼烫彼此,沈蔷薇在她怀中慢慢平复,感觉幸福又满足。

    “我好爱你。”她甜甜表白。

    “我不爱你。”叶莺抽出一只手,摸到小夜灯点亮,在床头置物篮里翻纸巾。

    她手指骨节修长,皮肉匀称,光下如上好暖玉雕琢而成,沈蔷薇趴在一边看,痴迷得不行,纸巾送到面前还在发神,害羞埋头笑一下,“你说气话!”

    “自己擦。”叶莺冷冷。

    沈蔷薇不,“你给我擦,不然我就往你身上蹭。”

    叶莺在她屁股上拧了一把,她又拱进怀里,讨好亲一下人嘴角。

    睡前叶莺担心她冷还是让她把睡衣穿上,她吃饱喝足,也乖乖听话照做,搂着人脖子一劲儿撒娇,又埋怨说胸口被咬得很痛。

    叶莺抬手覆上,那处好像是有点肿,拍拍她脑壳算是安慰,沈蔷薇又说,只要她消气,怎么对她都可以。

    “下次把你吊起来打。”叶莺发狠说。

    “你打我,你抽我,往我身上滴蜡!”沈蔷薇信誓旦旦,“随便你怎么弄,我都不反抗。”

    叶莺手臂收紧,把她圈进怀里,在她胳膊上掐一把,手心贴上去揉揉,“没那癖好。”

    “那你原谅我了吗?”她试探问。

    “并没有。”

    睫毛懒懒扫过她耳垂,叶莺疲惫睡去。

    沈蔷薇这一趟不是白来,天亮后软磨硬泡还是叫叶莺把她微信和电话重新存上了。

    姓叶的很歹毒,拉黑删除好友后移出黑名单,通话记录、短信记录,甚至连好友验证都全部删除,不纠缠不解释,防着自己犯贱也防着对方犯贱。

    当然,以上是个人心路历程,沈蔷薇不知道,她盘腿坐床上,低头摆弄叶莺手机,阴阳怪气说:“最新款呢,挺阔啊。”

    “原来那个在公交车上不小心摔坏了。”叶莺说。

    沈蔷薇问:“那你买手机钱哪来的。”

    叶莺说:“上班挣的。”

    沈蔷薇瞪她:“给谁上班。”

    叶莺躺床上用下巴指:“你。”

    沈蔷薇“哼”一声,“算你识相。”

    拿叶莺手机打上‘蔷薇公主’备注,沈蔷薇点开对话框自己给自己发消息:亲爱的蔷薇公主,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删除你的,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赎罪,你永远是我的小公主么么哒,爱你爱你,啾咪啾咪。

    发完沈蔷薇拿起自己手机看,在那耸着肩膀“嘎嘎”乐,“还不是要哭着喊着跟我求和!你装,我让你再装!”

    她用自己手机发:孽障,还不快快显出原形!

    又用叶莺手机发: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双手合十)(缩地变狗),汪汪汪,汪汪汪,公主公主,我是你的狗。

    沈蔷薇傻乐:拍拍你的狗脑壳,要乖乖哦——

    十点的课,叶莺不着急起,翻身打个哈欠,从床边挂的小置物架里摸水喝。

    沈蔷薇自己跟自己玩得挺开心,玩着玩着,她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拿叶莺手机往上滑聊天记录,没划拉两下就到顶,再点开她相册,里面除了几张网上存的表情包和壁纸,旁的全没有。

    叶莺旧手机里拍的花园、树、池塘,还有她们的合照,见过的风景,偷拍的她,一些好玩的快门瞬间……全没了。

    和她的聊天记录,关于她的照片,沈蔷薇都存着,怕弄丢还在云盘里存了一份,叶莺的全没了。

    心凉一半,沈蔷薇吸了口气问:“你原来那个手机哪去了。”

    叶莺没注意她情绪,老实说:“抵了。”

    沈蔷薇:“多少钱。”

    叶莺:“五百。”

    所以,她们的过去就值五百。

    五百块钱,叶莺把她卖了。

    沈蔷薇垂着眼皮有好一会儿没说话,想跟她吵架,问她为什么,心怎么就这么狠这么硬,下面宿舍门却开了,两个女孩说着话走进来。

    叶莺探头出去看,下面有个女孩手举高给她递过来早餐,叶莺跟她说谢谢,问她多少钱,从沈蔷薇那把手机拿过去转账。

    女生嘟囔说外面好冷,感觉快结霜了,又问今天是什么课,叶莺边跟她说话边把紫薯皮扒了给沈蔷薇递过去,豆浆也插上吸管放床边置物篮,叮嘱说:“小心别弄床上。”

    沈蔷薇低头咬了一口,紫薯还温温热,她嘴里却没滋没味的。

    叶莺下床在柜子里找衣服穿,问她:“要换外套吗?好像又降温了。”

    沈蔷薇轻轻摇头。

    她分不清叶莺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说坏,她来找,她也尽心尽力照顾;说好,她把她们的过去五百块钱卖了。

    旧手机被回收,所有信息格式化,维修后折价卖二手。她根本就不在乎她。

    “不换了,我回家了。”紫薯几口咽下肚,沈蔷薇被噎得直翻白眼,叶莺手搭在床沿看着她,这时赶紧把豆浆给她递过去,她接过猛吸了几口眼泪就掉下来。

    “你慢点吃啊,又没人跟你抢。”叶莺赶紧爬上去给她顺背,拧开水瓶喂到嘴边。

    下面两个女生在笑,沈蔷薇忍着不发作,抬头看她,严重缺乏睡眠的眼球布满可怖猩红血丝。

    没喝完的豆浆放回去,沈蔷薇推开叶莺下床,弯腰穿好鞋,片刻不耽误,拿上外套和包就出了门。

    “你去哪里?”叶莺喊。

    门“砰”一声响,沈蔷薇头也不回走了,叶莺飞快下床,顺手从柜子里扯了件羽绒服出来,下楼跑出宿舍,在梧桐树下追到她。

    “你去哪!”叶莺伸手拉她,她反手甩开,情绪崩溃大吼,“我就不配你喜欢,我就犯贱行了吧!”

    “你在说什么。”叶莺不明白。

    “我说什么!你问你自己,你手机里照片哪里去了?!”沈蔷薇手指戳着她胸口,又难过又生气,“五百块钱,你把我卖了,什么都没了,照片,聊天记录,短信,什么都没了!我还巴巴在这犯贱呢,我真以为你心里多在乎我。”

    她脸被情绪激得通红,眼睛里含着泪,眉头痛苦深皱,回想自己昨天一整天的表现,又是撒娇又是卖好,深度剖析反省,彻夜畅谈,以为这样叶莺就能原谅她,以为她们就能重归旧好。

    她竟然从来没有想过,她或许并没有那么爱她。

    叶莺攥住她手腕,试图辩解地张口,然而事实胜于雄辩,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沈蔷薇脸色灰败,更加确定,“你就是删了,是吧,也没有备份,不解释。”

    “删了。”叶莺平静回答。这是事实,不解释。

    沈蔷薇睁大眼睛不敢眨动,眼泪还是控制不住流淌,“所以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不喜欢我,你对我好,只是因为你的家教,你的礼貌,你对所有人都是这么好,对吧。”

    面对她的胡搅蛮缠,叶莺看起来疲惫又无奈,“你理智一点。”

    “可你就是删掉我了啊,删掉我们的全部了啊。”

    沈蔷薇满心羞愤,从她瞳孔中看见的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我如果早知道你把那些东西删掉,我不会来打扰你,给你添麻烦,也不用看你为我为难发愁的样子。”

    叶莺没有问‘那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删掉’,她不想重复自己当时的狼狈,更对沈蔷薇突然的暴发深感困惑。

    她面容沉静,充满洞悉一切的包容,羽绒服递过去,“穿上吧。”

    “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被她眼里的探究刺痛,沈蔷薇转身屈辱逃走。

    第77章

    沈蔷薇跑了。

    照以往叶莺应该追上去,把她抱在怀里拭去眼泪,乖乖宝宝一通哄,再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或让她小拳拳打胸口打到吐血,吧啦吧啦说上一堆好话,最后彼此选择原谅……

    在她们彻底决裂之前,每一次争执叶莺都是这样做的。

    沈蔷薇其实很好哄,她太喜欢被哄着了,一哄就能好。什么事都顺着她,把她捧得高高,她舒服了满意了,就皆大欢喜了。

    感情上叶莺是彻头彻尾的理论派,了解沈蔷薇背后的故事,认真分析过她性格形成的原因,难过她的经历,也愿意去做奉献的一方。

    倒不是因为她有多伟大,她本身性格就这样。

    叶莺从未试图去改变沈蔷薇,把满是棱角的她打磨得圆润光滑。回想相遇之初,喜欢的不正是她的无常无定和诡诈钻营吗。

    这样一个经历曲折,性格多变的漂亮女人,对尚未见识过人世险恶的大学生来说具有绝对致命吸引力。叶莺也不敢保证那些充满心机的试探挑逗她不曾乐在其中。

    许多人在感情上存在一个严重谬区,认为自己有感化、改变另一个人的力量;把通过自己努力,实为满足控制欲,将对方塑造成最合适自己的模样美名曰契合。

    世上从来没有天生契合的两个人,不同经历造就不同人格,爱情之初的新鲜感更多来自不同人格的思想碰撞,为什么新鲜感过去后,就一定要求对方改变呢。

    假若她不是自己想通,情愿改变,自我感动式的苦口婆心对她来说是一种折磨,就像没本事的大人只会以暴力威胁教育小孩。

    小时候叶莺有段日子老埋怨姑姑对她太苛刻,甚至偷偷跟妈妈说让她别跟姑姑玩了,说姑姑太凶,还老是骂脏话,不明白一向温柔娴静的妈妈怎么能受得了。

    妈妈捂嘴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好半天摸着她脑袋说:“两个人在一块,就是要有一个人特别能忍才能过得下去,有强有弱,互相包容嘛,妈妈也没有因为你数学只考了四十五分就把你丢掉呀,你姑姑对你难道不好?她只是嘴上说说,咱大方点,别跟她计较。”

    “别跟她计较”也是叶莺在面对沈蔷薇时常对自己说的话。

    这娘们真的太作了。

    老天爷派沈蔷薇来,就是锻炼她忍耐力的。叶莺谁也怨不着,实在要怨,只能怨她妈把她教成个老黄牛。

    在手机店里叶莺就想到今天了,两种可能,沈蔷薇不来,她俩掰,删就删了,无所谓;沈蔷薇来,气死丫的,把她气哭。

    老黄牛急了也顶人。

    叶莺没追,她抱着衣服转身回了宿舍。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快上课了,她没时间。

    沈蔷薇坐在女生宿舍楼外大路边一颗石墩子上,等半天不见叶莺追来,又羞又恼,感觉自己受尽委屈,偏还舍不得走,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

    ——要不回家算了,可回家好无聊,又好不甘心。

    ——为什么不哄她,只要再哄一下下,她马上就道歉认错。

    ——可删掉照片和聊天记录本来就是不对的嘛!难道还不准人家生气吗?

    ——现在该怎么办啊,呜呜呜,来个篮球砸晕她吧。

    沈蔷薇正胡思乱想时,远远见路口叶莺抱着书朝这边走来,和她的两位室友一起,个头在人群中非常显眼。

    啊,这个该死的过分务实的摩羯座,十分钟前还在跟她吵架,转头就抱着书准备去上课了。

    沈蔷薇马上就原谅了她,当然是学习要紧了,好学生都爱学习。

    只是不能让叶莺室友发现她们吵架叶莺没追她,事小面子大,沈蔷薇跳起来,飞快闪到路边一棵大树后。

    室友小兰“欸”一声,“叶莺,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女朋友,她躲到树后面去了。”

    室友小丽说:“我也看到了,她刚才还坐在石墩子上呢。”

    小兰:“她好漂亮,好显眼,我一眼就看到她了。”

    小丽:“是啊是啊,昨天下午第一眼见到,我就觉得她长得有点像以前电视上看到过的一个明星,我刚才想起来,那个电视好像是叫《晴子的夏天》,里面女主角跟她简直一模一样!”

    当然一样了,女主角本角在此。

    叶莺说:“她不是,只是长得像,我一开始也觉得她是,但她确实不是。”

    小兰:“你们刚才是不是吵架了,你没追到她吗。”

    小丽:“她为什么躲起来呢?你没追她吧。”

    叶莺:“……她不想让我们看见,我们就假装没看见吧。”

    三人目不斜视走过。

    沈蔷薇心有余悸拍胸脯,还好没人发现。她理理头发从树后走出,不远不近跟着她们,混在人堆里进了大教室,把自己安顿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身边一个熟人都没有,小春信也不在,沈蔷薇把自己缩成只小鹌鹑,手机关静音在桌子下面玩消消乐,不时偷瞥一眼叶莺。

    昨天睡得太晚了,谈心到一点多,又忍不住做了羞羞的事,快四点才正式睡觉,早上九点就醒来。有一关老是过不去,又不想用道具,沈蔷薇试了七八次还是不行,眼皮也开始打架,干净摁灭手机趴在桌上睡觉。

    教室里太冷了,外套还没有兜,她两只手掖进大腿缝里,额头抵着桌子就这样弯腰睡着,做了个很委屈的梦。

    梦见回到小时候,穿漏水的棉靴在雪地里走,走到学校,上楼进教室,一帮小男生跟在后面笑话她,说她一步一个脚印,还“咯叽”响。

    梦里的沈蔷薇不像现在这么有本事,敢吼敢骂的,她甚至都不敢哭,憋了一泡眼泪走进教室,坐到自己位置上,缩到墙边去,心想还好是坐在墙边,不然她躲都没处躲。

    几个男生在讲台上又跳又喊,“沈蔷薇同学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脚印!”

    她只能装听不见,希望前后桌的同学别来问她,也跟别她说话,从桌洞里翻出本子写作业,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晕染了习题。

    做梦的时候,沈蔷薇很清楚这是梦,不停安慰自己,是梦,是梦,你早就长大,变得比他们所有人都厉害,都有钱,他们谁都不如你。

    但还是很难过,替自己难过,梦里哭得一抽一抽。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大概是昨晚说了太多的小时候,为了让叶莺相信她真的努力在改变,为了证明自己求和的决心,把自己一片一片剥开给她看。

    起因是蒙尘已久的《爱情宝典》,沈蔷薇忘了是从哪里摘抄来的,总之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第一层亲密关系是身体接触,第二层亲密关系是共同生活,第三层也是最高层,就是讲述自己的过去。

    讲述那些难看的、糟糕的、不愿再回首的过去。

    沈蔷薇是很不愿那么做的,翻车几率太高了,保不齐对方哪天就指着她鼻子骂,“你从小就是个烂人,你忘了吗。”

    过分剖析自己是要承担风险的,沈蔷薇从来不允许自己存在这样的致命弱点。

    来到学校,她试了几个办法,都行不通,叶莺对她很冷淡,只能豁出去了。

    也不是非要和好,先把微信重新加回来,再花时间慢慢哄吧。说句难听的,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心里确实挺对不起叶莺的,可老拖着也不是办法啊。

    发脾气吵架也挺没道理的,当时脾气上来了,说话不过脑子,也是不敢相信,叶莺这么做得出来。

    在梦里沈蔷薇放开声哭了一小会儿,醒来时教室里人全走光了,下面讲台上也没有老师,她挺直背支着脑袋四处望,吸吸鼻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下课了。

    她脑门上有个睡出来的横杠杠,伸手揉揉,等腿缓过麻劲儿才走出教室。站在走廊上四处看,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快中午大家都去食堂吃饭了,叶莺也走了。

    沈蔷薇一时想不通自己来这趟是干什么的,昨天在宿舍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狼狈。

    但还是想去看看,去食堂看看吧,她想,也许会碰见她。

    结果刚出教学楼她就迷路了,不知道从哪个门出来的,反正看见门就出,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这片地方陌生得很,房子和树都是没见过的。

    她拉个女学生问路,问去食堂怎么走,对方说:“你去哪个食堂。”

    哪个食堂,沈蔷薇不知道学校有好多食堂,她只能说:“最近的一个。”

    女学生给她指路,她点点头,道过谢,沿着前面大路往前走,鼻子不时用力一吸,手缩在袖子里,像只长毛流浪狗。

    等找到女学生说的那个食堂,沈蔷薇发现不是她跟叶莺吃螺蛳粉那个,这个食堂好像更小,她站门口往里面看了一圈,当然没看见叶莺,也不想吃饭,脑袋悻悻缩回去。

    自己也觉得自己像狗,像农村酒席桌底下拱来拱去,眼巴巴望着人等不到一块肉骨头的狗。

    这地方她根本不熟悉,这不是她的主场,她在这里太被动了。

    每个人都目标明确,她们吃饭、上课,走在回宿舍或者离开学校的路上,眼神坚定,三两成群,有说有笑。

    沈蔷薇漫无目的在路上走,满心迷茫,忽然开始讨厌学校,这根本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可她们之间差了那么多岁,暑假结束后生活再无交际,她不来找,她们该如何维系感情?

    她脚都冻僵了,脸和耳朵也好痛,又一吸鼻子,想回家。

    等了那么久叶莺也没来,连个短信电话都没有……肯定不喜欢了呗,人家聊天记录和短信都删了。

    不喜欢了,还缠着人家干什么呢,怪烦人的。

    一直以来的纠缠,不就是仗着被人喜欢吗。

    到今天沈蔷薇才醒悟过来,她可能并没有那么值得被喜欢,爱哭爱作,满嘴谎话,一肚子坏水……她糟糕透了。

    伤了人家的心,还在这蹦蹦跶跶找存在感,不是犯贱吗。叶莺肯定早就烦死她了,只是懒得说她,昨晚上还说要把她吊起来打,那不是恨还能是什么。

    沈蔷薇从包里翻出纸巾擦鼻涕,洗面奶和擦脸的东西都落宿舍里了。

    算了,都不要了,再买吧。

    她给刘师打电话,刘师说二十分钟后到,她一路问着走出学校,半道上看见叶莺带她吃螺蛳粉买早餐的食堂,停下脚步,转过头,在半坡上看见女生宿舍楼下那棵光秃秃的梧桐树。

    原来它们在那里,但她已经不需要知道了。

    真正的离开不需要道别。

    十二点钟声敲响,一切将恢复原状,灰姑娘跳上她的南瓜马车。

    叶莺目送她走远。

    第78章

    车里暖和,沈蔷薇躺在后座,脱了外套盖在身上,蜷成一小只。

    “我睡觉了。”她说。

    刘师“啊”了声,趁着红绿灯回头看,“病了啊,不舒服啊。”

    她吸吸鼻子,自说自话,“没人喜欢我。”

    刘师握了握方向盘,“咋没人喜欢了。”

    沈蔷薇嘟囔:“就是没人喜欢。”

    指定是失恋了,叫人给甩了!

    刘师无可奈何摇摇头,再有钱,再厉害,被人甩了也得哭啊,也有破解不了的烦恼啊。

    刘师说:“你闺女,你姨,还有我,都喜欢你啊,大家都喜欢你,你别难过了。”

    沈蔷薇指背掖掖眼角的泪,“你们喜欢有什么用,我想要她喜欢,可是她不喜欢我了,她也不管我了,从开学那会儿我就应该知道的,她早就想走了,她只是来挣钱的,挣到钱就走了。”

    刘师不知道咋劝了,“那咱再找一个吧。”

    沈蔷薇说:“我就想要这个。”

    刘师说:“那你去找她。”

    沈蔷薇嚷嚷起来,“人家都不要我了,我还去找她干嘛,我那不是犯贱吗……”

    刘师叹气:“感情哪有不犯贱的,我老婆年轻时候也是个暴脾气,那会儿都是我先服软的,没办法啊,不服软没老婆,那娘们儿犟得很啊,她要揍我啊!哎呀我跟你讲,时间长了就好了,只要两个人确定谁也离不开谁,小打小闹都是家常便饭,照你们年轻人话说,情趣嘛,没有低谷,哪有高峰呢。”

    “我已经服软了……可是最后好像又搞砸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在学校里,感觉跟周围人格格不入,没有水卡,也没有自己的床位,我连路都不认识……”

    沈蔷薇“呜呜”哭起来,“我做什么人家都觉得我是套路,是骗人的,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了。”

    刘师说:“你以前经常骗人哇?”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有骗人了呀……”

    这次是真的失恋了,沈蔷薇回到家洗完澡躺到床上,终于敢放开嗓子大声嚎哭。

    冯姨在后园干活,进屋拿工具时听见楼上有人在嗷嗷,摘了手套上楼去看,沈蔷薇敞着门笔直躺在床上,脸对着天花板张大嘴巴哭。

    这时候也不计较什么形象不形象的,她越哭越难过,越嚎越大声,悲伤无以复加,从小到大,找不到比现在更悲伤的时刻。

    “昨天出去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冯姨问她。

    沈蔷薇翻个身,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床头柜上摸到纸巾,用力擤了鼻涕,纸巾揉成团随手一扔。

    地板上已攒了一小片凌乱的纸团,间距还算稀松,冯姨没打算帮她捡,想看看这些纸团能密到什么程度。

    “你闺女还有半个小时放学。”冯姨说。

    沈蔷薇哇哇大叫起来,在床上打挺,“我不能伤心吗,我没有伤心的权利吗,大人也会难过的,我已经忍了很久了,我也不想一直当大人。”

    ——眼泪不会一直有用。

    这句话沈蔷薇记了很久,她从此不敢在叶莺面前放声大哭,害怕做什么都被人觉得是心机是手段,是表演。

    狼来了的故事大家都听过,狼真的来了,也没人相信她了。

    冯姨不知道怎么安慰,手指抠着门框,“要不给你拿个冰淇淋吧,吃点甜的。”

    好像孩子还是小时候,不高兴了,给她买个冰淇淋就能哄好。

    一个冰淇淋也没多贵,把钱给她,让她去买,她多半是存起来,钱币展开每一个褶皱夹在书本里,舔舔嘴唇幻想自己吃过了,说:“吃和不吃,区别也不大嘛,最后就剩张包装纸,不吃也没什么的。”

    冯姨只能亲自去买来,撕开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吃。小孩心里是欢喜的,越懂事,越希望她的懂事被大人发现,渴望偶尔的宠溺、纵容。

    听到冰淇淋,沈蔷薇不说话了,冯姨转身下楼,“我去给你拿。”

    沈蔷薇从被子里钻出来,靠在床头等,冯姨拿了冰淇淋回来,坐床边给她撕开包装纸递过去,“吃吧。”

    咬下第一口,沈蔷薇又掉两滴鳄鱼泪,冯姨笑着说:“你还加点作料呢,想吃海盐味儿的啊。”

    沈蔷薇笑起来,冯姨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

    晚上刘师把小喇叭接回家,孩子刚进门,站那正换鞋呢,冯姨说:“你妈回来了。”

    小喇叭先是一喜,又是一怒,“她还知道回来啊!她还知道这是她的家啊!”

    “在楼上呢,你自己去看吧。”冯姨说。

    小喇叭狐疑地看向姨奶,脱下书包扔到沙发上,先去卫生间洗了手才上楼。

    卧室门虚掩着,小喇叭轻轻推开,探头进去看,房间地暖烧得很热,遮光帘拉着,空气不流通,热毛巾一样吧唧盖到人脸上,加湿器在床头柜上吐白雾,床上一个小鼓包,曲调极为低沉悲伤的纯音乐淌进耳朵。

    沈蔷薇躺在床上放歌emo呢。

    小喇叭走过去,趴到床边,沈蔷薇一对核桃眼费力地睁开,“放学了。”

    “妈妈,你怎么了。”小喇叭担忧地看着她,抓住她无力搁在枕畔的手。

    沈蔷薇说:“没有人喜欢我。”

    小喇叭“啊”了一声,有些困惑,但她一向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猜想妈妈肯定是遇见不开心的事了,踢掉拖鞋爬上床来,“妈妈,我喜欢你啊,我爱你,老爱老爱了。”

    沈蔷薇身子往后挪挪,给她腾点地方,搂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可是你的小叶老师不喜欢我。”

    啊,这样吗,小喇叭明白了,“你们还没和好啊。”

    眼泪哭尽,现在进入对万事万物都毫无兴趣的灰色人生时刻,沈蔷薇声音沙哑,语气平和,“彻底分了,再也不会好了。”

    “那怎么办呢。”小喇叭说。

    沈蔷薇:“凉拌。”

    为了犒劳沈蔷薇极度缺爱的灵魂,晚上冯姨做了卤猪蹄,高压锅压得烂烂的,配辣椒蘸水,都不用嚼,嘴巴一抿就化进肚子里。

    这种肥腻的东西沈蔷薇已经很久没吃过了,她要漂亮要身材,极少摄入高热量。

    “可是都没有人爱我了,我要那么漂亮干嘛呢?”沈蔷薇坐在餐桌边自言自语。

    小喇叭在沙发上用平板给叶莺发消息,问她:小叶老师,你和我妈妈真的分手了啊。

    叶莺刚吃过晚饭,躺在宿舍里消食,收到消息没急着回。账号虽然是小喇叭的,尚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万一是沈蔷薇戏瘾发作自导自演呢,这种事她以前可没少干。

    小喇叭紧接着说:妈妈今天在家哭了一整天,眼睛都哭肿,你们到底咋了哇。

    还有两个菜没好,冯姨先把猪蹄端来让沈蔷薇先啃着,小喇叭偷偷拍了张妈妈的照片给叶莺发过去。

    照片里沈蔷薇袖子撸到胳膊肘,头发扎起来,正张着血盆大口啃猪蹄。

    叶莺放大照片,眼睛好像是肿了,岂止是眼睛,整张脸全肿了,但这样看好像还蛮可爱的。

    沈蔷薇竟然也会偷偷躲起来哭,眼泪不都浪费了吗。

    编辑框里删删减减,手指搓搓额头,半天,叶莺发过去四个字:吵架而已。

    小喇叭说:妈妈很难过,在房间里放很悲伤的歌,说没有人喜欢她,样子呆呆的,我好心疼啊,你们能不能快点和好。

    果然,全人类失恋的常规操作都是在房间放很悲伤的歌,流眼泪,感觉被全世界抛弃,难过地抱紧自己,且大哭过后必要大吃一顿。

    沈蔷薇生日那天,叶莺也是这么过的。

    其实她一直跟着,在沈蔷薇发现不了的地方跟着,到底是不放心她,又不想靠太近,看她从教室里走出来,茫然四处张望,走出教学楼问路,在三食堂门口探头探脑,想哭不想哭的站路边发神,又失望又委屈的样子,最后给刘师打电话,乘车离开。

    小喇叭替妈妈求情:你别生她气了,妈妈很好的,我把压岁钱给你好吗?请你来看她一次吧,好不好?

    叶莺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周六上午,提着沈蔷薇落在宿舍的护肤品去了宝牙半山。

    雕花铁门两侧高墙蓝色阴雨开得稀落,叶片深绿,花色却是冷冷的紫白,忆起初见时,沈蔷薇明艳动人模样,感觉还在昨天。

    是个难得的好天,太阳像一块圆圆的薄冰漂在水里,隔着铁门,叶莺看见沈蔷薇系着围裙在花园里干活,女贞树后影影绰绰,似傍晚东边天上遥望晚霞的一弯孤月。

    叶莺按下门铃,她抬眼,两人遥遥对望,几秒的无言。

    “我来给你送东西,你的护肤品。”叶莺先开口。

    沈蔷薇想说不要了的,又觉得那样好像不太礼貌,站在树后面说:“你放外面就行。”

    “我大老远来的,你连门都不给我开吗。”叶莺说。

    她像才反应过来,小跑上前赶紧把门打开,一只手还握着剪刀,扬起一个复杂又充满自卑的笑。

    “谢谢你。”

    看起来更可怜的总是更容易被原谅,其实那天在学校,见她站在路边忍着不哭的时候叶莺就原谅了她。

    如果只是想让她受折磨,好像也够了,可话到嘴边,叶莺怎么都说不出口。她从来不是服软的一方,她们之间大多数时候是沈蔷薇在服软,撒娇,道歉。

    叶莺没想过,假如沈蔷薇不想继续了,不再服软了该怎么办。

    到底是谁在让着谁,现在分不清了。

    叶莺把纸袋递过去,沈蔷薇两只手揪着袋子边满脸小心地接过,手指都不敢碰到她,好似害怕这样无意的触碰引起对方厌恶。

    东西送完,叶莺耸耸肩,“那我走了。”

    沈蔷薇正要说好,躲树丛里瞧半天的小喇叭着急跳出来,“不准走!”

    第79章

    沈蔷薇把头偏到一边,难堪极的样子,小喇叭跳出来扯着叶莺袖子,扭头跟妈妈说:“我请的!我请来的!小叶老师是我请来的!”

    小喇叭对叶莺刚才的表现非常不满,“我叫你来嘛,你都不跟我见面打招呼就想走啊,如果不是我及时出现,你就要走掉了!你也太不讲信用了!”

    叶莺当然不会说早就在树丛里看见她的小黄鸭毛毛靴了,显眼得很,到底是小孩,蹲草丛也不知道换身吉利服。

    沈蔷薇垂着眼皮小声:“叫她来干嘛。”

    谁稀罕见她,没见过女人?

    叶莺两手揣兜:“没看见你,以为你不在。”

    你以为我稀罕见你啊,是你闺女请我来的。

    都在跟孩子说话,又不是在跟孩子说话。

    小喇叭哪听得懂这么复杂的潜台词,拽着叶莺胳膊把她拉进去,“不许走,来陪我玩。”说着又去拉沈蔷薇:“小叶老师是客人,我请来做客的。”

    小喇叭左手一个妈,右手另一个妈牵进屋去,把两个别扭的大人安顿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端来水果零食,联谊会的小主持人似的,“欢迎小叶老师来我们家,妈妈,你要帮我好好招待她哟!你们同龄人之间比较有话题,我就不多掺和了。”

    她说完也不走,不远不近躺在贵妃榻上,翘着一对小脚,要看她们如何发展。

    沈蔷薇手团在大腿上,叶莺坐在她左边,她半个身子和脑袋歪向右边,闺秀拘谨样。

    叶莺两只手还揣在衣兜里,沙发只坐了一半,似乎下一秒就要起身告辞。

    两人谁也不看谁,半句话不说。

    小喇叭眉头一蹙,挺直背坐起来,合掌击出响亮的一声,“干嘛呢,交流啊,说话啊,随便说什么都可以。”

    沈蔷薇害怕地瞅了叶莺一眼,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揪了颗大白兔递过去,细声细气,“你吃。”

    “谢谢你。”叶莺手指甲掐着糖纸接过来,学沈蔷薇学得很到位。

    小喇叭冲着叶莺挤眉弄眼,两指搓搓,意思她可以给钱,叶莺从果盘里挑了包蛋黄小饼干递过去,沈蔷薇双手捧着接过,感激不尽、受宠若惊。

    双眉一挑,叶莺心说,戏过了啊。

    小喇叭仍不满意,事是办了,感觉还不太到位,又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到位,这时候冯姨从厨房里走出来,“拿碗,吃饭。”

    吃饭好,吃饭妙,小喇叭又把她们安顿到餐桌边,故意把两把椅子靠得很近,嘱咐说:“乖乖坐在这里,不准乱动。”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各自朝向一边,谁也不愿挨着谁,小喇叭恨铁不成钢看她们一阵,转身跑去拿碗。

    饭桌上,冯姨问叶莺:“小叶最近怎么都不来家玩了,学习忙吗?”

    叶莺回:“也不算特别忙,其实到我现在这个阶段,课相对少了很多,也不算特别忙。”

    冯姨给她夹了箸菜,“不忙就多来看看我们蔷薇嘛,她就你一个朋友,你有一阵子没来,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怎么会吵架呢,我们一直很好的。”叶莺说:“前几天蔷薇还去宿舍找我玩呢,结果趁着我上课的时候跑了,晚上本来还想带她去看夜景,请她吃好吃的,跑得比兔子都快。”

    沈蔷薇轻轻笑两声,眼睛看着冯姨说:“我这种人,没朋友不是很正常吗,性格很坏,又没有读过多少书,年纪也一大把,不被人喜欢是正常的,何苦低三下四去求人呢?自己一个人过也蛮好的。”

    冯姨叹气,“吵架都是正常的,谁家还没吵过几顿架,只有亲近的人会吵架嘛,马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会跟人家吵架吗?冷静冷静,消消气,还是好朋友嘛。小叶你是不知道,你不在这几天,我们家蔷薇可伤心了,白天晚上都在哭,两眼哭得核桃大,她从有了小喇叭以后,已经很少哭得这么凶了。”

    小喇叭觉得好奇怪啊,她们到底在跟谁说话?为什么看起来像在跟姨奶说话,又不像在跟姨奶说话呢?

    大人的世界好复杂,都吃过糖果和小饼干了,怎么还不和好哇?

    叶莺筷子一粒粒叼着米饭,眉眼低垂看不清眼底情绪,沈蔷薇无动于衷大箸夹菜,失恋后胃口大开,每顿吃十二分饱,吃完倒头就睡,睡起来躺床上玩游戏,到饭点继续吃,吃得小脸粉白,神采奕奕,简直漂亮得不像话。

    事实上,从高正佑死后,她精神状态一直很差,再是精致完美的妆容和衣饰也掩不住的憔悴,那是从身体内部透出的深深的疲惫。

    叶莺很不愿承认的是,沈蔷薇身上那种紧迫感是她带来的。那时候她们已经偷偷在一起,或许是为了快些给她一个交代,又或许是担心她因为周渊的事负气离开,迫切想摆脱周渊,看起来总是急匆匆又乱糟糟。

    在此之前,她毫无顾虑对付高正佑,不慌不忙,闲庭信步,和面对周渊时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她太着急了,犯错当然也是难免,那事办得不漂亮,也晕头转向办完了。

    饭桌上沉寂几秒,叶莺先开口,“是的,我姑姑和我妈妈年轻时候也经常吵架,从我记事开始,也就决裂了几百次而已。”

    感情就是犯贱这话真不假,以前总是沈蔷薇先撒娇服软,没完没了道歉,甭管心里怎么想,嘴里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

    她现在突然不肯服软不肯道歉了,叶莺反而不适应了。

    微信要去,却一句话也不讲,聊天记录一页半,全是她那天的自娱自乐。

    饭桌上没人再说话了,冯姨该说的都说完,小喇叭不知道说什么,沈蔷薇专心吃饭,叶莺食不知味。

    一餐饭别别扭扭吃完,小喇叭帮着冯姨收完碗回来问:“和好了没。”

    冯姨在厨房里大声说:“还没呢,再努努力吧。”

    这俩大人真不给小孩面子,人家事情都办到这份上了,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还让人辛苦呢?

    小喇叭愁眉苦脸,“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啥时候能好。”

    沈蔷薇纸巾擦擦嘴巴,去茶几上捡了颗薄荷糖吃,转身上楼,谁也不搭理了。

    “沈蔷薇!你干嘛呀!”小喇叭急得大叫。

    沈蔷薇步态闲散,脚步轻盈,脑后鲨鱼夹里一缕不听话的发梢随步伐上下点头。

    小喇叭都快急哭了,这该怎么办嘛,小孩人微言轻,没有一个大人肯听她的话。

    她直跺脚,“你们真烦人!搞得我也不开心!”

    沈蔷薇走到二楼次卧门口,叶莺忽地动了,腿迈开大步上楼,卧室门即将合拢时,她手掌握住门框,毫不意外被夹,忍不住一声痛呼。

    沈蔷薇听见她来了,脚步声响在身后半米,心里莫名发了狠,手掌朝后使了一把力,也没想到她会用手去挡。

    叶莺捂着手,疼得弯下腰,喉咙里发出痛极的呼气声,门弹开,沈蔷薇站在两米开外皱眉看着她。

    叶莺疼得坐到地上,右手捂左手,脸埋进臂弯里,沈蔷薇终于慌了,急忙朝她扑过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当时使了多大力她已经忘了,被叶莺吓得魂都飞出去,围着她转圈,央求看看手,看伤得严不严重,问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万一骨折就麻烦了。

    叶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肩膀高高耸起,不时发出痛苦地抽气声,沈蔷薇这次是真着急,她都急哭了,“我是想冲你发脾气,但我真没想到你会用手挡,你手掌撑着门不行吗,实在不行用脚啊,为什么非要干这么危险的事……对不起嘛,让我看看手行吗,真的很痛吗?让我看看吧……求你了……”

    小喇叭站楼下听半天,皱着眉头走到楼梯口,想上去看看,冯姨小跑过来把她拉走了,让她先回房间玩。

    叶莺还坐地上不起,沈蔷薇眼泪落在她手背上,“对不起嘛——”

    “好吧,原谅你了。”叶莺抬起头,眉飞色舞的,还很贱地吐了下舌头。

    沈蔷薇表情呆住,愣愣看了她几秒,随即冷脸,“你这个贱人。”她一拳砸下去,砸在叶莺搁在大腿那只左手。

    叶莺哀嚎一声向后倒去,沈蔷薇扑上去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哭,嘴里还骂,“叫你把我丢在教室里,叫你删我照片,删我微信,你个王八蛋!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鸟!”

    “你就没做对不起我的事吗?!”叶莺捂着手背,疼得满地打滚,“你都是活该,报应!你也不是什么好花,你就是食人花,毒蘑菇!连孢子都带毒,闻一下就嗝屁那种!”

    “现在挨揍也是你的报应。”沈蔷薇掐她脖子,揉她脸,手掌一劲儿推她,龇牙咧嘴的看着吓人,到底是没舍得下狠手。

    叶莺手疼得要命,还得等她先出完气,沈蔷薇打累了,坐地上双手抱膝“哇哇”哭起来,“都怪你,都怪你,我眼泪一直憋着,不敢哭,我怕我一哭你就觉得我是骗人。行,我就是骗人行了吧,我干什么都是骗人,都是撒谎,我就是天生的撒谎精行了吧,全部都不要喜欢我,我去死好了!”

    手疼得快断了,她还补一拳,补一拳就算了,她不管不问的,只顾着自己,叶莺躺走廊地板上,实在气不过,照着沈蔷薇屁股蹬了一脚,“去你的。”

    地板滑,沈蔷薇经她一踹,直接从门外滑到了门里面,她一双朦胧泪眼呆呆大睁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觉得怪好玩的,脸上还挂着眼泪,咧嘴傻笑起来,还想被踹一脚。

    叶莺头无力垂落在地板,“你还不过来看我,关心我,我手快疼死了!”

    作者有话说:

    是甜文!

    第80章

    叶莺手真骨折了,被沈蔷薇一拳砸断,去医院拍片,中指第三截指骨断裂。倒也不算特别严重,用小夹板固定,静待恢复即可。

    沈蔷薇还想甩锅,问医生到底是被门夹的还是被人打的,医生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能敷衍说:“都有可能。”

    出医院大门,叶莺朝沈蔷薇竖起断掉的中指,“被门夹还是被打,不都是你干的,你脱得开干系?你刚才问医生那话什么意思,想不认账?我告诉你,亏得是左手,要是右手,耽误我吃饭学习,日常生活,我讹不死你。”

    沈蔷薇扬起拳头,“你再这样指着我,我给你撅断信不信,别说一根小手指,把你整条胳膊卸了我也赔得起。”

    她扭着小腰“蹬蹬”下台阶,简直牛气冲天,“再说,不是你自己把手伸过去让我夹的,你分明就是故意的,见我不理你了,着急了,受点小伤,扮可怜让我心疼呗,我告诉你,你这种小把戏,我小学三年级就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叶莺一步跨出她两步远,抢先几步在她面前倒退着走,偏要把中指朝向她,“这位大姐,拜托,我的手就这样好吗,医生就是这么给我包的,它就这么显眼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就是故意又怎么样,就你会扮可怜我不会扮可怜?当然了,你觉得我班门弄斧当然是应该的,装可怜这方面您是大师,毕竟小学三年级就运用得炉火纯青了,但你敢说你不心疼?你敢说你不心疼我?”

    沈蔷薇飞起一脚,叶莺侧身躲开,“恼羞成怒?”沈蔷薇踢空,扑上去两只手吊住她脖子,“你真的变坏了!你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可老实了!”

    叶莺以前确实不是这个样子的,除了妈妈和姑姑,和她接触最多的老师同学对她的一致评价是沉静内敛,踏实可靠。

    当然有正面解读就有反面解读,也有人说她是闷、无趣,还有人自以为分析她有轻度社恐。

    对此叶莺并不在意,任何好的或坏的评价,都与她无关,别人对她的看法不重要。

    妈说人跟人之间的气场很微妙,叶莺这个闷葫芦和沈蔷薇在一起却感觉分外轻松,许多情侣间讳莫如深的问题和龌龊的小心思,如勾引、示弱、撒谎,她们从不避讳,有话就说。

    或许也受到妈妈和姑姑的相处模式影响,叶莺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就该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不然绷着多难受啊。

    吵架也比冷战好,这几天可苦死她了。

    上车,刘师发动车子,叶莺朝沈蔷薇竖着中指坦白说:“其实我今天肯来找你,都是因为小喇叭,她微信给我转了五百块钱,雇我来哄你。我点下收款那一刻,就已经原谅你了,你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看你哭得那样伤心,我真是打心眼里高兴,你沈蔷薇也有今天。”

    “所以你是成心看我笑话,故意把我丢在教室里?行,你可真行。”沈蔷薇气得快冒烟,想再打她一顿出出气,又舍不得下手,车座上摔胳膊蹬腿,“啊啊”乱叫,“你真是个王八蛋!”

    叶莺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眼底有笑,目光移向窗外,“彼此彼此吧。”

    恋爱中的家伙们都是傻瓜,纵使遍体鳞伤也要为对方找尽借口开脱,不能分开就只能接受、习惯。

    分离的痛苦将她们彼此推进,靠拢,直至密不可分。

    不然还能怎么办,捅她两刀咋滴。

    冯姨在家做虎皮鸡爪,说吃鸡手补人手,叶莺周天要回家找妈妈,冯姨就说再炖个芸豆猪手让她带回去,吃了人家好几顿馄饨,也该让那边尝尝她的手艺。

    叶莺举着手坐在沙发上,趁着四下无人,凑到沈蔷薇耳朵边,“幸亏是左手,我一般右手用得多。”

    沈蔷薇腾地弹起,“呸,不要脸。”

    “什么啊。”叶莺装无辜,“干嘛骂人,我哪里说错了。”

    沈蔷薇:“你说什么左手右手,你不要脸!”

    叶莺愣了几秒,随即笑开,好似才反应过来,“你理解的是那个左右手啊,呵呵,呵呵,心真脏,我可什么也没说,你自己想想得了吧,还说出来,不知道谁不要脸。”

    沈蔷薇转身就走,上楼去,攀着楼梯扶手含娇带怨嗔来一眼,一跺脚一撩头发,小碎步闪进卧房。

    叶莺摸摸鼻子,脸一下就红了,贼眉鼠眼四处瞟,正欲跟上,小喇叭打开房门站门口冲她招手。

    叶莺朝着她走过去,弯下腰,小喇叭左手拢唇,“我又给你转了五百块钱,你快收。”

    真不愧是沈蔷薇亲闺女,有俩钱瞧把她能得。

    叶莺问:“怎么又给钱。”

    小喇叭说:“害你的手受伤了。”

    叶莺眉头一皱,“你平时在学校也是这样随随便便就给人转钱吗?”

    小喇叭懵懂望来,“为什么会这样说呀。”

    叶莺摆出成熟大人架子,“露财啊,你这样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的,在外面交朋友,可千万不能这样,不真诚,也容易招来一些……嗯,不适合你的假朋友。”沈蔷薇这么精明的人,怎么能这样教育小孩呢,还是小时候穷怕了?

    原来小叶老师是怕她吃亏,小喇叭明白了,她说:“不会的,我平时不这样,我只对你这样。因为小叶老师跟妈妈关系好嘛,我这样做对妈妈也有好处啊,再说了,妈妈之前就跟我说,小叶老师是我们的家人,既然是家人,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不要紧的。”

    叶莺:“……”

    好一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小叶老师和妈妈终于和好了,小喇叭开心极了,这个家真是多亏了她!这两天可她愁坏了。

    擦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小喇叭如释重负一声叹息,招招手,“去玩吧。”

    叶莺默默飘走。

    楼上沈蔷薇等半天不见人来,叶莺刚进门就被她丢个公仔,“让你跟我摆架子。”

    叶莺抬手抓住,用力给她掷回去,“你姑娘又给我转了五百块钱,还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教的好姑娘。”

    沈蔷薇“哈哈”笑,“真这么说?厉害了,不愧是我的小喇叭。”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也就沈蔷薇了。

    刚和好那几个小时,双方心里都还憋着一股气,一面恨不得把对方弄死,一面又心疼得紧,只能互喷过过嘴瘾,发泄发泄心里的怨气。

    这时回到她们熟悉的小窝,安静下来,坐在床边,倒拘谨了。

    沈蔷薇把鲨鱼公仔捞进怀里抱着,叶莺不在身边的日子,她都是搂着鲨鱼睡,偶尔还对着它说话,用它的鱼鳍擦眼泪。

    叶莺坐在沈蔷薇的左手边,受伤那只手搁在大腿上,没受伤那只搭在床边,手心朝上摊开,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沈蔷薇也不来牵她。

    也许是分开太久,也许是担心又说错了话。

    沈蔷薇确实变得胆小了,她脑袋搁在鲨鱼抱枕上,牙关无聊地张合,脑袋跟着上下动,傻里傻气的,叶莺摸摸耳垂说:“你,明天要不要跟我去我家,见家长。”

    最近妈妈老打听沈蔷薇,叶莺感觉她已经知道了什么,只是还不确定,想趁着这次和好,把沈蔷薇带回去,正式介绍给大人。

    这次小喇叭立大功,也让叶莺意识到,沈蔷薇对于妈妈和姑姑来说,还只是普通朋友身份,可沈蔷薇却从来没有对冯姨和小喇叭隐瞒过她们的关系。

    感觉有点对不起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谈恋爱起初是很甜,可它并不是只有甜,也有争吵、妒忌、怨恨……

    分手太难受了,叶莺心力交瘁,料定自己这辈子不会在第二个人身上花费如此多的耐心和精力,她想尽可能维系好目前的关系,也需要更多人参与她们的感情生活。将来若再发生争执,吵架闹分手,也有人帮忙从中调解。

    这次如果不是小喇叭,她们可能真就散了,一时意气,后悔莫及。

    小喇叭在微信里跟她说沈蔷薇天天哭,还偷拍她流眼泪的照片,叶莺心里也不好受,吃不好睡不好,上课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画画时候更容易走神,几个小时丢进去,醒过神,画出来的东西根本没法看,颜料也浪费了。

    就算只为了学业和她跟春信的油画兼职,也得快些和好。

    话说完,沈蔷薇却一直没动静,叶莺手指戳一下她大腿,她轻声说“干嘛”,叶莺有点急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沈蔷薇装傻,“你说什么了。”

    叶莺只好又说一遍,沈蔷薇问:“去干嘛?”叶莺耐着性子,“跟我妈,还有我姑,坦白咱俩的关系。”

    沈蔷薇说:“不用坦白。”

    叶莺心脏一缩,急忙问:“为什么?”

    “她们早就知道了。”沈蔷薇真不知道这人脑子是咋长的,“我早跟你说了八百遍,你妈和你姑知道我们的关系,我第一天去她们就看出来了,她们俩本来就是一对,对这种事情非常敏感,你以为你瞒得紧,其实是她们对你瞒得紧。”

    傻鸟这认死理的性子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沈蔷薇没救地看她一眼,“要我俩没好,你肯定到死都不知道你妈跟你姑的事。”

    怎么到现在还在说这事,叶莺同样没救地看她一眼,皱着眉头,“你太自我了。”

    “我自我?”沈蔷薇指着自己的鼻子尖,“我自我?”

    叶莺说:“如果让我妈知道你误会了她,还不知道多尴尬,幸好我今天提前跟你说了。”

    沈蔷薇不想跟这傻子说话,只会纸上谈兵,讲起道理吧啦吧啦没个完,其实逑都不懂,二了吧唧。

    她踢了拖鞋朝后一滚,床上翻个身,“行,我跟你去,去你家。”

    为你揭开这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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