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悟宫修五行术法,同时还以善用各式妖兽制成的灵器闻名,若是准备充分,也可与同阶剑修较量一番。
白城当然是准备充分的,他也不认为姜鹤有与自己同阶的实力。
青城剑宗起先闻名的是沈行云,一骑绝尘,无人敢拿自己的名字与之相比;后来出了事,大不如前,又有一个岑微微顶上,师父是李长乐,凶性十足。
姜鹤这个名字,白城没听说过,打眼一看,只觉得平平无奇。
但他没有因此留手。
他从不在对敌时留手。
他是金丹八层,全力一击,至少也有九成把握当场拿下对方。
他主修水系术法,身后浮现的水轮便是他最得意的一招。
在这个术法笼罩下,他便可驱水为刃,这既是千万柄锋利的剑尖,又是无数小小的护垒,能攻能守,若敌人迎面而上,避无可避的水刃会将她刺成筛子,若是敌人想退,水刃会比她更快。
姜鹤没有退。
她神色平静,毫无动摇,好像已经打定了注意,无论对面是什么,她都要出这一剑。
招潮迎面遇上第一枚水刃。
银白色的长剑与水蓝色的尖刃相撞。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声响,或是灿烂夺目的光辉,两相交接,那枚蓝色尖刃就这样普普通通地粉碎了。
然后,就如同被凿裂的冰面,以此为起点,碎裂不断蔓延,所有紧接的水刃,以及白城身后那轮巨大的蓝色圆环,都在一霎间崩裂碎开,化成了微小不可查,如同气体的水滴。
在天地间悬浮闪光,折射出落日的余辉。
白城在那一瞬间,直接愣住了。
姜鹤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她一剑碎裂万千水滴,毫不停滞,直直地刺向白城胸口。
“咯啦——”
白城当胸的衣襟撕裂,露出里面贴身软甲,不知是什么制成的法器,坚硬非常,竟完全挡住了这一击。
可惜之后便灵光尽失,再无用处。
“啧——”姜鹤暗觉可惜。
“剑出风雨?你化去了我所有的水?”白城后退大叫,“你已是通玄境!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
姜鹤才懒得理会对方的疑问,她一向秉持着小人动手不动口的朴素思想,这一剑破了对方的内甲,脚不沾地,飞身再刺。
第二剑刺穿了他的右手。
白城刚唤出的灵器,还没来得及用,便落在了地上。
第三剑是左手。
他痛呼一声,情知无法再战,便欲动身逃跑。
可是没有机会。
第四剑,横划过双腿,白城应声跪倒在地上。
瞬息之间,形势翻转。
白城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姿态佝偻,他满心的震惊与疑惑,甚至连眼前要命的困境都顾不上了。
“你明明不过修行百年,如何会有这样的实力!”
这句话,比起疑问,更像是一个不愿面对现实的人的呐喊。
姜鹤也落了地,她平臂向前,这是第五剑。
招潮停在白城的左颈侧,切断了几缕发丝。
姜鹤百无聊赖地回答:“天才,你不知道吗?”
白城喘着粗气,费力地维持着站姿,他看着颈间长剑,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从持刀人,变为了砧板上的鱼肉。
现在最紧要的,不是搞清楚对面到底是什么人,而是自己的生死。
“你敢杀我?这里可是明悟宫秘境,你若是杀了我,师姐、师父都不会放过你的!”
姜鹤挑眉:这话什么意思?是有什么通风报信的办法?
思考中,她的手就慢了下来。
看见对方的手停在自己的一寸之外,白城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果然不敢!”
哇......
姜鹤忍不住挪开一步,保持距离,嫌弃地看着对面这个龇牙咧嘴的男人。
这个世界有没有精神病院啊?赶紧收容一下吧。
白城自以为看透姜鹤的心思,态度逐渐嚣张,“看来你和罗意是一路货色,都站在妖兽那一头。让师姐知道了,绝不会让你好过!”
“你是个小宝宝吗?打不赢就要要叫师姐?”姜鹤莫名其妙地问。
灵魂一击。
白城身子晃了晃,咬牙切齿地道:“若不是你一开始装得实力低微,让我掉以轻心,胜负还未可料。”
“如果你实在要这么想,也行吧。”姜鹤目露同情,“为了保护你渺小可怜的自尊心,我受点委屈也没什么。”
“噗——”
接二连三的语言攻势,让白城气急攻心,招架不能,直接吐出一口老血来,险些晕过去,在原地摇晃了半天,才堪堪稳住身形。
姜鹤则是神清气爽。
她一捋头发,觉得自己好久没有这样释放自我了。
小猞猁在她的怀里不断挣扎,或许是知道这人救了它,倒是没伸爪子,要不然姜鹤的衣服准得破破烂烂。
她没有再理会对面的手下败将,一手把小猞猁托起来,有点发愁:“这么小只,不会还在喝奶吧?能养活吗?”
“姜鹤道友,不妨把它给我。”一个冰冷平静的声音响起。
罗意?!
姜鹤悚然而惊,她这才发现罗意正站在幻影猞猁的尸体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她正覆手在猞猁未能瞑目的双眼上,动作轻柔地将它们合拢。
这张清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让人感觉不出愤怒或者悲伤,只是当她将目光投向白城时,空气好似都变得冰凉。
白城头一回感觉到了恐惧。
虽然从罗意第一天拜入明悟宫时,他就认识了她,但是五百年来,却从来没有搞懂过这个人心中的想法。
在明悟宫里,妖兽就是牛羊、猪狗,是供修士们杀来利用的东西......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因为不只是明悟宫,而是整个修行界都是如此。
有什么不对呢?凡人圈养牛羊,不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剥皮吃肉吗?
白城讨厌妖兽,更胜常人,因为他的师父便是死在妖兽手上。
而罗意,她独来独往,寡言少语,从不和人亲近;饲养妖兽,却从不取用。
有时候白城觉得,在罗意看来,妖兽才是人类,而人类,或许才是妖兽。
这个想法让他觉得恶心。
他愈发讨厌罗意,可惜罗意对所有人都无动于衷,他的讨厌只是一点微风,甚至连风也不如——至少风还能吹动罗意的头发。
更可气的是,他入门比罗意早,修行却早早落后于她,而且罗意还深得宫主青眼,隐隐有成为明悟宫的下一代魁首的预示。
他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甚而有可能从始至终都没能映入过罗意眼底。
罗意罗意罗意......
这两个字,几乎成为他的心魔。
直到某天,师姐付晚秋告诉他:罗意看似人面,实则兽心。
“她非我族类,迟早要酿成大祸。”师姐在月光中叹气,“可惜,她装得太听话,师父不信。”
师姐是宫主首徒,博闻广智,待人温和,宫中上下,人人都敬爱她。
她会说这样的话,着实让人奇怪。
可白城没有任何怀疑。
有了这样的认知后,他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
其实说起来,自己到底有几分信了,又有几分是借着这个由头,从对罗意的自卑与嫉妒中挣脱出来呢?
白城不敢去想,他让自己相信师姐,全身心的相信,哪怕是成为师姐搁置在罗意颈旁的一把刀。
......
可惜,自己连刀也不配。
他很想说出两句狠话来,就像是面对姜鹤那样,秘境中有许多其他的修士,有师姐,甚至还有......
但是他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冷,竟然嘴唇直打哆嗦,他想了很久很久,才明白。
这是害怕。
他害怕到发抖。
他看向罗意,看向那双如墨一般漆黑的眼睛,这一次,他真的信了——罗意是一头兽。
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那双冷白如瓷的手穿过自己的胸膛,沾染上鲜红的颜色,就好像雪地里的花。
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也从来没有这么沉重过。
世界颠倒,他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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