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看着罗意甩干手上的血,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白城的尸体倒在地上,胸口有一个鲜红的大洞,本应该放置在其中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罗意把它丢得很远。
“太脏了。”她说。
“我觉得吧,还有更好的办法。”姜鹤叹气。
虽然她才和白城接触两回,但也足够了解到此人是个疯子,既然自己已经与他结下仇怨,肯定是不能善了。
不能善了,那就一了百了。
可是还没等她想出最妥善、最彻底、最神不知鬼不觉的了解方式。
罗意凭空出现,直接取走对方性命。
太快太干脆,姜鹤都没来得及打个商量。
“我怕耽搁太久,会来不及。”罗意回答。
“来不及?来不及什么?”姜鹤听着这话,心中莫名忐忑。
罗意没有回答,她抬头看了看天空。
姜鹤也随之抬头,天上除了繁星明月,空空如也。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她满头雾水地收回视线。
罗意态度悠然,轻轻地抚摸盘在腰间的小蛇,不像是在着急的样子。
小蛇吐着舌头,和罗意的手玩了一会儿,然后顺着她的裙摆游到地上,朝着白城的尸体而去。
一步、两步。
就这短短的距离,小蛇便长成了大蛇,足足有十几米长,腰粗如同成年人环臂。
姜鹤早知道罗意身份,所以并没有很吃惊。
这大蛇游到白城身体边上,姜鹤原以为它会将其一口吞下,毁尸灭迹,结果大蛇只是绕着尸体盘了两三圈,把身体变成如烟似雾般的状态,就此不动了。
“我们聊聊好吗?”罗意沉静地望着姜鹤。
“?”
——不对吧,你为什么要找我聊聊,沈行云呢?你的老大正在等你呢?!
姜鹤一脸懵逼。
她强颜欢笑道:“不了吧,时间太晚,我得撤......”
烟雾状大蛇“斯斯”地吐舌头,向着她的方向,略微弯了下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聊聊聊!”姜鹤立马转变态度,“你想聊些什么呢?”
罗意指着自己肩膀,“咻咻说,你和别人都不一样。”
姜鹤眨巴着眼睛——这个咻咻,应该是罗意肩膀上的小猴子。
槽点太多,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从何吐起了。
——救命啊,这个猴不会是个读心猴吧?还有什么一样不一样的?不应该是我啊,大姐,是沈行云是沈行云,她才是你说这句话的对象吧!
——就是说,为什么我现在好像在承担男主的戏份?!
“容我先插一句嘴,你确定是想找我聊一聊,而不是沈行云吗?”姜鹤艰难地止住了满脑狂奔的思绪。
“沈行云?”罗意歪着脑袋,好像在回忆,“哦,我知道,是你们身边的魔修对吗?”
“哈哈......哈......你知道的真不少。”姜鹤干笑。
“是咻咻告诉我的。”
姜鹤对小猴投以敬佩的目光——原来我不是剧透者,你才是。
“至于他嘛,”罗意摇摇头,“我和他说不到一起去。”
啊?你们俩个反人类组合还能说不到一块去?
姜鹤心中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和别人不同,”像是看出了姜鹤心中的疑惑,罗意说道,“所以,我想让你听这个故事。”
和别人不同......
这句话从罗意口中说出来,好像富有深意。
而她身旁,还有一只仿佛能看透修士本质的名叫‘咻咻’的猴子。
——难道这是看穿了我是‘穿越者’?
姜鹤内心狂跳。
但这一回,罗意没再继续解释,自顾自地说起了“故事”。
“你听说过未名山吗?它靠着妄海,五百年前,那里住着许多妖兽,还有我和娘亲。那时候真开心,春天捉蝴蝶,夏天打水仗,秋天摘果子,冬天,娘亲就把我裹得毛茸茸的,听她唱歌。”
“我的娘亲,它是一只惑羯,皮毛就如同冬雪一样纯白,很美丽。”罗意的目光微微闪动,“它死的时候,也是冬天,我在它的身子底下,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她唱歌——她叫大家跑啊,跑得越远越好。”
“可是谁也没能跑掉。”
“我等了很久,在心里叫着娘亲,叫着所有名字,明明不管隔得多远,我都能和它们心意相通。但那时候,我什么也听不见,没有人和我说话,也没有任何痛苦的声音。”
“它们不想让我听见。”
“后来,他们发现了我,把我拽了出来,捆住手脚,按在地上,有个人分开人群,走到我面前,对着我笑了。”
“那是和崇,他身上还沾着我娘亲的血。”
姜鹤呆愣愣地看着罗意。
她这才懂得为什么罗意会自认为妖兽——因为她被妖兽抚养长大,听得懂妖兽的语言,在她的世界,最开始本就只有妖兽,所以她理所当然的将自己当做其中一员。
书中所说不是全部的真相。
罗意不是统御妖兽的魔主,而是被迫离乡的游子。
明悟宫、和崇,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仇敌。
妖兽动乱、惑羯骨埙、明悟宫、秘境、和崇、罗意,这些关键词不断地在姜鹤脑海中闪动,逐渐串联成线。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她忍不住有些紧张。
罗意没有回答,她伸手指向神山:“你知道吗?秘境里用不了阵法,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阵法,阵眼在那里——和崇现在大概就在那儿。”
“和崇真人进了秘境?”姜鹤吃惊地反问,那个不详的预感在心中愈加扩大。
罗意点头。
“罗意你莫非是想......”姜鹤声音急促。
罗意抬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与此同时,姜鹤听见有什么东西扇动羽翼的声音,她向上望,一只闪着五彩光芒的鸟儿正向此处飞来。
姜鹤:这是什么?鸾鸟?好眼熟,又不太像!
鸟儿落在罗意肩膀上,变成小小一只。
“她来了。”罗意说道。
——是付晚秋。
那抹红色的身影,就在罗意尾音落下的那刻,出现在了姜鹤眼前。
“罗意,白城呢?”她站在高处,看见姜鹤的时候,有点意外。
“在这里。”罗意毫无掩饰意图,伸手一指。
姜鹤发觉,那条原本覆盖在白城尸体上的大蛇,正悄悄散开,好像真变成了一团烟雾,而白城的尸体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在地面上。
付晚秋一个飞跃,直接落到尸体旁边。
看到这个情状,她也无需再问什么了,一切都清晰明了。
她一手搭在白城尸体上,另一手摊掌向上,从袖中飞出一团好似荧光的东西。
姜鹤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罗意显然明白。
因为就在那团光出现的一刹那,大蛇幻化而成的烟雾便陡然扩张,将她们三人囊括其中,荧光撞了上去,瞬间黯淡,融入黑雾中。
“可不能让你给和崇报信。”罗意淡淡道。
“你是故意诱我到此处来的?你早就想好了?”付晚秋转向罗意,面色带着隐忍未发的怒意与悲哀,“第一次见面时,我便知道,你眼里藏着刀。可惜你装得太好,师父从不疑你。你到底在筹谋什么,罗意?明悟宫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你很相信师父,但是师父却不见得信你。你知道他此次入秘境是为何吗?”罗意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自顾自地说道。
“因为秘境灵阵不稳,师父担忧宫内得知这个隐患,人心动乱,便独自入内梳理。难道你不知?”付晚秋反问。
“是因为有人告诉他,神山中有只大鹏鸟,它一直在偷偷的窃取秘境内循环的灵力,时至今日,已经大成。他还告诉和崇一样法门,如果用得好,便能杀了大鹏,将它的灵力尽数吸纳,或许便能一举突破他停滞几百年的修为,只是人与妖兽并不同源,就算成功,他也会变成个异与两类的怪物。”
“这当然是个歪门邪道,恐怕也不会管用,但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什么都愿意试一试。他怕死,怕得很。宁愿变成个怪物,也想活下去。”
“呵,你说的我便要信?既然是这样隐秘的事,你又如何能得知?”
“因为那个人也告诉了我。”
“我不信。”付晚秋冷冷地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不信。”
罗意并没有费力去说服她:“师姐,你眼睛厉害,能看出兽无人心,却看不出,有时候人也无人心。”
“那个人是谁?”这一回,抢着问话的是姜鹤。
罗意摇摇头,“我不知道。”
“罗意,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白来的好处。”姜鹤听到的比付晚秋多,她知道罗意心有余恨,并不单单是为了揭穿和崇的真面目而来。
她要报仇!
“这个人两面下注,必有所图,他告诉你的也不一定是真话!”
“是,我明白。”
罗意不想再说了,她一扬手臂,那只流光溢彩的鸾鸟便顺势腾空,展翅化形,发出一声长长的、悦耳的鸣叫。
这才是真正的鸾鸟唤吉。
黑色的烟雾幻化成无数小蛇,缠住付晚秋手脚,发出嘶鸣,她应声而倒,白色骨埙被小蛇们头尾相连传出来,罗意抬手接住。
姜鹤到没有被缠住,但也只能在黑雾中团团转,出不去。
“秘境如果毁坏大家都会死的!”她朝罗意逐渐远离的背影大喊,“你要为了一个和崇就让所有人陪葬吗?你要害死岑微微吗?罗意!”
罗意回头,微微一笑:“岑微微是个好人,你也不坏。”
这是姜鹤第一次看见她笑。
就好像朝阳升起时,梨花上的朝露,璀璨晶莹,转瞬即逝。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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