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猫咪不开心, 小猫咪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开心。
他没有表露自己的情绪，不像之前挥舞爪子来一顿喵喵拳，也没有故意闹别扭用屁股对着圣子。
他只是慢慢趴到垫子上, 露出一副很疲惫想睡觉的样子, 安静地闭起了眼睛。
身体很痛，比之前要痛, 好像比醒来的时候更痛。
他小口小口地喘息，那种骨头全被打碎的痛感又重新出现，可是现在他连大声呼救都做不到。
到最后闭起眼睛。
谁会在意一只小猫咪呢。雪南想, 会在意他的人不在这里，在很遥远的魔界。
魔族会很在意他, 布兰度也很在意他, 大家都很在意他，因为他是「魔王」。可是这些在意, 又有多少是源自「雪南」这个身份呢。
明明这里只是游戏, 所有的NPC都是一团数据，按照设定好的路径走下去，会臣服于雪南完全是因为他的「魔王」身份。甚至这个身份都不是他自己的, 是客服小姐姐给他改的数据。
雪南突然很累，很想回家，哪怕他的家里只有许多许多没玩过的游戏，没有写完的文稿, 窗帘一拉就是一个隔绝于世的空间。
他似乎生来就对人世间的联系很淡漠。从小生活在福利院，偶尔院长阿姨会看着他，自言自语地念叨明明是个健康的孩子, 为什么父母会把他抛下。上学期间没有交到足够好的朋友, 每个联系方式他都加过, 但是一直躺在通讯录里没有聊过天。
即使后来开了自己的工作室，终于交了一些朋友，虽然不是挚友的程度，但是他已经很满足了。直到现在，他在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写的还是福利院院长的电话。
两边都无法依靠，他是透明人。
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很容易多愁善感。雪南想。
他感觉身体很热，脑袋昏昏沉沉，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如果有人触碰他的身体，就会发现这只猫咪的体温高得吓人。
——
雪南清醒的时候闻到了一股非常好闻的花香味。
是早上起来第一抹栀子花的味道，混合着清晨独有的新鲜空气，光是闻着就让人神清气爽。
躺在柔软垫子上的猫咪伸了个懒腰，身体被拉长一倍，然后又缩回去，变成刚刚的一小团。
黑色猫咪睁开眼睛，气势汹汹：“喵——”
本大爷恢复了！
他浑身充满力量，从放着垫子的巨大木床跳到窗台，居高临下地观察昨晚自己住的房间。
家具很简单，大约四五平米，桌子椅子外加一张床，上面摆放了手工缝制的布艺品，风格一点都不花里胡哨，反而清新淡雅，很有森系的风格。房子的材质很不简单，通体都是木质结构，严丝合缝，不仔细看都看不到木头之间的缝隙，浑然天成。
他上下左右看看，对自己的新领地很满意，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咕噜，嘴巴里也苦苦的，于是开始思考昨天伺候他的仆人——也就是圣子——到哪去了。
啊，好想吃甜。
雪南感觉浑身有用不完的力量，时空裂缝造成的伤势全都在一晚上不翼而飞，发烧更是一场幻觉，现在的他是一只健康活泼的小猫咪了。
但是魔力还没有恢复，他之前找不到机会用冥想法补充魔力，浑身疼痛连专注都做不到，又怎么摆出冥想的姿势？
他在窗台上走了几步，观察完房间后往外看去，一看吓了一跳。
这间屋子居然在一颗几十米的树上！
木板严丝合缝不是因为制作者的技术高超，而是因为屋子是直接掏空树干做的！
虽然猫咪会爬树，但是雪南不是一只正宗猫咪啊！而且真正猫咪看到十层楼的高度也会吓得脚软吧！
雪南灰溜溜地跳下窗台，跑到床上，熟练地摆出农民揣的动作，窝在醒来的那块垫子上。
垫子很眼熟，是昨晚圣子给他拿的那块，还带着微微酒气，和整个房间的风格格格不入。
这选的什么房间啊，雪南有些生气。
哪有人把旅馆开在森林的！更可怕的是还有人定了房间！更惨的是一只无辜可怜的小猫咪被他愚蠢的仆人丢在房间里！
雪南早就忘了昨晚身体难受时涌上来的低落情绪，emo是发生在晚上的，作为一只健康的小猫咪，白天有更重要的使命。
至于为什么身体突然恢复……
雪南咂吧咂吧嘴，苦味越来越明显，几乎有种反胃的冲动。
可能那个圣子给他吃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吧。
门嘎吱一声开了，雪南刚想大声喵喵表达自己的不满，甚至还想扑上去。
但进来的是个陌生人。
对方看起来年纪不大，捧着一碗果实走进来，他有着一头浅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相貌非常精致，眼睛是翠绿色，特别是他的耳朵，尖尖长长，让人一眼就能辨认出他的种族。衣服是简简单单的白袍，类似希腊神话里的那种装扮。
精灵族？
雪南愣住了。
他怎么一觉醒来，从人类世界来到精灵族了？！
“你醒啦，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这位精灵看到他，惊喜地把碗放到桌子上，快步走过来，双手捧着小猫咪的前爪，把他拎起来，“看起来好多了嘛，我就说精灵族的圣水这么管用，怎么可能出问题。”
什么什么？你在说什么？
精灵族圣水？？
要不是这里看起来还在大陆，雪南都要以为自己再次穿越了。
“噗，那个人类还质疑圣水的力量，简直不知好歹。”精灵抱着猫咪走到桌边，给他剥果子吃，“不过没关系，那个人类已经被我们送去地牢了，你跟着他一定很辛苦吧？送来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还发着高烧。”
“那个人类打伤了许多外围的护卫硬闯进来，被送去地牢还真是便宜他了，要我说，直接弄死就行了，反正人类没一个好东西……诶你去哪？”
刚才还乖巧任由别人摆布的小猫咪突然弹起来，从大开的房门窜出去，速度快得像一道闪电。
第42章
外面没有路, 精灵有特殊的方法来到树屋，雪南想都没想，直接从树上跳下。
下坠过程中呼呼的风声忽然将他惊醒, 刚才的一连串动作和做梦一样, 大脑没经过思考就往外跑。
但是他为什么要往外跑？愚蠢人类……
雪南摇了摇头，占据上风的猫类思维终于有了转变的趋势：不是的, 就算是陌生人，因为救助我而被关起来，我也要去找他。
更何况是圣子。
他弄不清自己对圣子是什么态度了。
这些念头发生得很快, 几乎转瞬即逝。
他下落也很快，眨眼间就看到了铺着一层厚厚树叶的地面。
没关系, 猫类的身体足以让他做好下落的准备, 再加上有树叶缓冲，应该不会摔得很惨。
雪南在空中扭动身体, 摆出适合下落的姿势。
然后掉进一个温暖的怀里。
“徳微尔没看好吗？怎么跳出来了。”
高空坠落的猫咪像个小炮弹, 接住雪南的陌生人被小炮弹砸得摔倒，落进厚厚的落叶堆里。
等一人一猫都从落叶中挣扎出来，雪南才看清了对方的外貌。
认真来说, 对方的美貌和圣子不相上下，拥有一头浅色的长发和一种特殊枝条做成的头环，看起来非常虚弱，像是生着病, 脸色苍白如纸，唇色也分外浅淡。
令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处缠着一根布条，将眼睛严严实实地遮盖住。
他看不见, 摸索着雪南的位置, 将猫咪上上下下摸了一遍：“猫？你是昨天的那只猫吧。”
“王！”
照顾雪南的精灵族从树上落下, 看到他们的精灵王半躺在地上，胸口坐着一只小猫咪，差点吓得魂都飞了。
这一代的精灵王身体格外虚弱，还有先天不足，眼睛无法视物。他能成为精灵王除了自己的王族血统，还因为足够强大的实力。
哪怕实力的代价是比普通精灵族减少一半的寿命。
雪南以为这个病美人人畜无害，但如果他做了攻击性的举动，病美人捏着他的这双手立刻就能把他的脑袋拧下来。
“你没看好他吗？”病美人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还咳嗽了一声。
看着他的那位精灵却吓得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是，是的，我没看好他，请，请王责罚……”
雪南心想，这又不关他的事，是自己要跑，于是他喵喵叫了几声，想挣开病美人的手蹭蹭那位精灵。
他要是不那么冲动就好了，消息打听多一点。现在好了，冲动的后果是别人代替他受罚。
“他当然有错。他的错是没有看好你，你只是一只猫，他如果上心，不会让你从树上跳下来。”
雪南不仅没有挣脱开病美人的手，还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雪南：？？
是对方会猫语？为什么能回答他想的问题？
“我听不懂动物说话，但是我可以读心。”说到读心这两个字的时候，雪南敏锐地发现旁边的精灵抖得更狠些了。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心理活动这么丰富的小动物，或者说，你真的是一只猫吗？”
雪南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别的精灵都很怕病美人。
他现在也很怕啊！
但是又不敢多想，担心自己的想法被病美人听到了，努力装乖，露出一副我是小猫咪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歪了歪头：“咪？”
病美人拎着他的后颈皮，小猫咪黑色的眼睛里闪过了类似紧张的情绪，尾巴卷起来藏到肚皮下。
将一个小生命完全掌握在手心的感觉很奇妙，病美人仔细感受着手下的一小团紧张又不安，浑身都紧绷起来的样子。
跪在地上的精灵族也是这样，恐惧的心情准确无误地传达过来，想给小猫咪求情，但是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带他去地牢。”病美人撑着旁边的树，勉强站起来，刚才猫咪砸到他身上那一下可不轻，不出意外，胸口那一部分已经青了。
他把猫丢到地上，敢从树屋跳下来的猫咪想必不会连这点高度都掌握不了。
然后病美人就听到了某个圆球掉进落叶堆的哗啦啦声。
他沉默了片刻，十分不理解地想，这猫崽子是怎么敢跳下来的？主动寻死吗？
“喵喵喵——”
雪南在落叶堆里扑腾片刻，小小的身躯终于完好无损地站在地上，刚才被人抓住的时候很紧张，但是被人放开后，他就有种自己的身体自己做主的无法无天，就算有人想抓他也能很快跑开，胆子就大了起来。
他站在原地，好奇地看着病美人撑着旁边的树干，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果这个世界依旧沿用那些物理理论的的话，他刚才砸下来的那一下，应该是很痛的吧。
或许病美人并不是主观上想帮助他，但是雪南没有落到落叶上，而是安稳地落到地上，的确是对方的功劳。
想到这里，雪南觉得对方的可怕程度好像减弱了一点点。
他踩着猫步走过去，在病美人身边绕了一圈，最后在他腿上蹭了蹭：“喵——”
谢谢。
这是雪南想说的话。
能读心的病美人一定能理解他的意思。
——
“王对你很不一样。”德微尔捧着小猫咪往地牢的方向走，絮絮叨叨的，“你居然敢蹭他，我们看他都不敢。”
噗，这有什么不敢的。他又不会吃了你。
雪南恢复他的大爷本性，不安分地在精灵手上扭来扭去。
“哎呀，你别动。”德微尔差点捧不稳，让雪南跑下去，“王吩咐了让我带你过去。”
雪南很不屑地给他一个背影，后爪挠了挠脖子，东倒西歪的毛显露出一丝野马由疆的狂放。
要我我也烦你们。
带路不就好了吗，猫咪跑得比人快呢，这么慢悠悠地走要等到猴年马月去。一点变通都不会吗。
第43章
实际上雪南低估了病美人的手腕, 他简直是精灵族里的一个异类。精灵高傲，排外，不愿意和外人接触, 长久处于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 导致他们的心性很单纯。简称傻白甜，所以总会有精灵被人类诱骗。
这种情况一直到这位新任精灵王上位才开始改善, 原因无它，这位精灵王的武力值特别高，并且拥有类似神灵的技能——读心。如果有精灵产生「人类似乎也没那么坏」之类的想法, 统统教育，如果教育过后还有这样的想法, 直接关进地牢清醒, 出来后也要禁足三个月。
傻白甜们很少看到他的良苦用心，只知道这位不苟言笑的新任王非常严格, 动不动就罚人进地牢, 而且还会读心这种非常可怕的技能！
想象一下，自己的所有想法都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所有的秘密都一览无遗, 就算是傻白甜也会觉得很不适应。
所以他们安分守己，很少出门，路上见到疑似王的身影都恨不得立刻瞬移。别说和王说话了，就算和他对视都不敢, 从某种程度上，他们「孤立」了他们的王。
雪南不知道这些经历，知道了估计也要跳起来骂这些傻白甜一顿。
现在他兴致勃勃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精灵族的内部很有童话的气息, 类似所有孩子幼时做的森林乐园的美梦。如果说落日森林正如它的名字, 代表迟暮、没有生机的落日；那精灵森林就如清晨早起的朝阳, 充满活力。
树屋有高有低，隐藏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中，这里的树和别处不同，被挖空内部还能呈现出勃勃生机，阳光透过树林间的空隙落下来，在地上落下细细碎碎的光点。
精灵们在手工上很有一手，从族地内部唯一的路走过去，可以看到许多挂在树上的装饰，或者一些花花绿绿的图案，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舒心。
整个精灵族就好像一个大型童话乐园，但是德微尔越走越偏，阳光也照不到这边来，最后来到一个极其阴冷的角落。
他和看守在外面的精灵族说明这是王让他们来的，话音刚落，看门人立刻打开地牢的门，仿佛多迟钝一秒，那位「王」就要把他们关进去。
雪南只觉得这些精灵族奇奇怪怪，有种说不上来的气氛，族人对王避之不及，但那个王也不是很凶恶的性格，除了会读心，还蛮好相处的。
他不是很懂这些精灵的脑回路，也不想动，地牢的门被打开后后腿一蹬，飞速窜了进去。
地牢里很黑，墙壁上挂着快要烧完的蜡烛，烛火摇摇欲坠，在墙上拉出很长的影子。
里面的气味并不好闻，地牢不是给人享受的地方，里面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打扫过了。
雪南三步并两步地跳下长长的阶梯，来到踩到地面。面前是一条很长的路，贯穿了整个地牢，从这条路走可以看清所有牢房的情况。
他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地方，走了一段距离后，他听到一声轻浅的呼吸。
是人类！
小黑猫的耳朵动了动，飞速跑到有人类呼吸的那一间牢房前，从牢门的空隙里钻进去，噗通砸到躺在床上的人类身上。
“咪，咪咪？”房间里没有光，躺在床上的青年半坐起来，左胳膊软趴趴的，像一块死肉。
他的右手准确无误地摸到雪南身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粗糙的砂纸打磨过，低沉喑哑：“你好了？”
说完，他不放心地重新施展了一个治愈魔法，只是这次的白光比之前那次微弱很多。
圣殿的诅咒在持续增强，短短几天，他半个身体已经动不了了。
黑暗中，雪南看不见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色，只能听到圣子的呼吸越来越轻，几乎要段琪，他的前爪搭上圣子的手，咪咪叫了一声：“咪？”
人类，你没事吧？
声音很不好的样子。
雪南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一想起圣子眼睛紧闭死在床上的样子，他就很害怕。
虽然他并不清楚这害怕源自何处。
小猫咪挥舞爪子，给了人类一顿猫猫拳：“喵喵喵！”
“啊，死咒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德微尔听到猫叫，才端着蜡烛急急忙忙跑过来。
微弱的烛火照亮了这片小小的空间，德微尔看了看他的状况，脸色不太好：“最好尽快用圣水治疗，但是他的份额已经给猫了，也许今天就可以准备后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尖锐的猫叫打断了。
他奇怪地看着浑身炸毛的猫崽，不知道这猫怎么突然跟发了疯似的：“呃，你的猫我们会帮你照顾，但是圣水只有王能批准。”
意思就是你安心地去吧。
雪南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心情更加焦躁，又喵喵叫了几声，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是一副幼猫的身体。
圣子怎么可以死啊，他从没想过一个精致的、有独立建模的NPC会死！更何况对方还是为了他……如果他昨晚没有突然发烧，没有受伤，没有掉进空间裂缝，治疗的圣水本来应该是圣子的！
是他抢夺了圣子活下去的机会，现在还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掉吗？
雪南做不到。
只要有魔力……
他回头，一口咬住圣子的手腕，这一口咬得极狠，猫科动物尖锐的牙齿扎紧了属于人类的皮肉内，鲜血很快就涌了出来，滚烫的、还带着铁腥味的液体流入雪南的喉咙，通过食道滚进胃里，他只感觉被鲜血经过的地方好像有火在燃烧。
下一秒，丰盈的魔力随着血液流进雪南体内，床上的小猫慢慢从一只幼猫，变成一位青年。
突然出现的青年拥有黑色的披肩长发，额头上长着张牙舞爪的两只角，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成年人的身体精瘦柔韧，肤色雪白，和发丝形成一种强烈的对比。
德微尔发誓，他只看了青年一眼，下一秒，青年和床上的人类都消失了。
——
精灵族圣地。
精灵王例行来到圣地查看精灵母树的情况，他将额头抵着树干，温和的力量从树中传递到他身上。
这是精灵王族特有的能力：母树会给他们力量之源。
他正准备离开，下一秒就听到一声重物落进水里的哗啦声，圣水池里溅出的液体甚至滴到他脸上。
第44章
精灵母树的所在地是精灵族的圣地, 普通精灵族从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进来的机会，只有精灵王和精灵族的长老可以定期进来, 观察精灵果实的状况, 并且将成熟的精灵果实取下带出去。
在精灵母树的外圈是一道水湾，水湾是月牙形状, 将母树牢牢包裹，只留出一条可以进出的道路。而水湾中，正是外界趋之若鹜的圣水——可以治疗一切疾病、伤口和负面魔法。
尽管圣水多得可以让精灵们进去洗澡, 但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一个精灵族敢有这样的想法, 从、来、没、有。
如今, 这个伟大的壮举被两个外来人做到了。
精灵王气得发抖，精灵母树在每一个精灵族心里的地位都是至高无上的, 更别说从精灵母树中分泌出来的汁液——也就是圣水, 现在圣水被外来者这么糟蹋……
他的指尖哆嗦着，准确无误地指向发出声音的位置，声音几乎咆哮：“你们在做什么！”
他本来就是很容易生气的性格, 冷着一张脸只是因为听够了精灵们的蠢想法，懒得多嘴，所以只在看到那些没脑子非要出去的精灵上发怒，但是也不会这样——
精灵王右手一转, 拿出了随身空间里的弓箭，下一秒，一只箭头闪着寒光的羽箭搭上弓箭, 正指着雪南的方向, 另一只手将弓弦拉满。
“等等等——”雪南见自己和圣子快要小命不保, 吓得脸色煞白，十分想重新变成那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猫咪。
但是变小猫咪也没用，人家一箭能爆开小猫咪的头。
雪南看着锋利的箭头，咽了口口水，腿肚子直打哆嗦，半趴在水湾边缘：“我可以解释我是想救助我的朋友他刚才状态很不好快要死去了！我原本只想带他来到圣水旁喝两口水但是传送功能出了点问题所以掉在水池里！真的真的非常抱歉如果我可以做任何事来弥补只要不是要我同伴的命——”
他还是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说完之后差点喘不上气，趴在水池边大口大口地呼吸。
“快点出来！”精灵王不仅没有心软，还将弓箭对准了雪南的喉咙，“废话真多。”
雪南：？？
合着我刚才的解释您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没办法，去看圣子的伤势，进入圣水池后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红润了，左手和腿部也在渐渐恢复正常，不像刚才，捏起来里面好像没有骨头，而是类似液体的触感，让人感觉扎破皮下一秒里面溶解的血肉会喷出来。
雪南费力地把圣子推上岸，自己还呆在池子里。
“快点出来。”
这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精灵王的耐心快到尽头，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下了两次最后通牒后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既然如此——
他刚想把拉满弓弦的手松开，任由这只箭矢贯穿这个小贼的喉咙，听到对方的话后手突然抖了一下。
雪南是这样说的：“我没穿衣服。”
他还挺有点委屈，谁会给一只小猫咪穿衣服啊，从小猫咪变成人身上没有布料遮挡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虽然有些羞耻就是了……
雪南破罐子破摔，又往池子里缩了缩，尽管精灵王看不见但他还是觉得很尴尬：“要不，你给我找件衣服？”
精灵王看不见，但他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他恶狠狠地放下弓箭，只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头，现在精灵王只想把这个可恶的小贼关进地牢去，关几十年，直到他死！
在完成这个目标之前，他还得给对方弄件衣服！
精灵王忍了又忍，还是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件袍子，往声音的方向丢出去，然后转身离开。
即使他看不见，但杵在这还是挺尴尬的。而且他需要时间平息自己的怒火，防止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对方走后，雪南拎起那件袍子，抖开一看，和精灵们穿的那种一样。一块完整的雪白布料，触感丝滑。
他有点犯愁，不知道这块布要怎么穿，从池子里湿漉漉地出来，胡乱裹在身上就当穿好了。
幸好这里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圣子，没人看到他这幅样子……
雪南想着，发现自己的视角好像高了一点，突然窜了不少个头。
他凑近水池仔细一瞧，不是错觉，他真的长高了。
如果说之前他还是少年人的体型，脸庞还带着些稚气和圆幼，现在则是完全长开了，属于成年人的体型，脸上的一丝丝稚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
淡漠。
雪南定定地看着水里的倒影，这张脸和现实世界的一模一样，他长得好看，可以说是过分好看了，然而拥有这样一张很容易被人喜欢的脸，却没给他带过好运。
同事说，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有种远离世间的冷漠，似乎属于人世间的事一点都无法透进他的眼睛，他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凡人，造成一股天然的距离感，刚认识的时候同事们不敢主动找他说话。
后来雪南就学会了笑。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也减弱了那种淡漠感。
“挺久不见还挺怀念的。”雪南揉了揉脸，他现在恢复了人型，身体的伤势也痊愈了，如果能和魔界联系上，还找到布兰度，就圆满了。
可惜，他已经卖身给精灵族了。
糟蹋了圣水，病美人一定不会简简单单放过他……
回魔界的日子遥遥无期，假如有电话就好了，可以随时联系上魔族，哪怕报个平安也好啊。
他心里一直纠结着这件事，不知怎么，耳朵里闪过一道电流声，紧接着，他好像真的听到了巨魔们的声音！
“呜呜，魔王大人……”
“别哭丧脸。”
维持的时间很短，只听到几句话就没了，快得仿佛错觉。
再怎么像错觉，声音总不会认错的，雪南先是震惊系统怎么多了这样一个功能，随后想想，不对，系统已经休眠了。
那这声音从哪传来的？总不能是他的自带技能吧？
第45章
雪南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干脆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没再浪费时间，他现在还呆在精灵族的圣地呢, 再磨叽下去说不定又要多干两年活, 出去的路上见到刚才被他推上岸的圣子，一拍脑袋。
他差点把这个大活人忘了。
“喂喂, 醒醒。”雪南推了推这位昏迷的圣子大人，心想自己发烧喝了几口圣水就好了，对方还被他丢进水池里泡了泡, 应该好得更快吧。
他推一推，浑身湿漉漉的金发圣子终于睁开眼睛, 好像还迷迷糊糊的：“咪咪, 对不起……”
什么咪咪。
听到这个破名字雪南就想揍人。
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忍不住坐到圣子身上, 给了大病初愈对方一拳, 语气凶巴巴的：“谁是咪咪？”
圣子刚刚醒来，脑袋还昏沉着，猝不及防受了着一拳, 更迷糊了：“你？”
“我揍你！”
“咳咳咳……”
雪南还没动手，圣子就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最后吐出一口淤血。
直到现在, 他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你，你别死了啊。”雪南现在倒是不敢打他了，紧张兮兮地看着对方, 白色袍子裹得乱七八糟。
圣子看到他坐在自己身上的动作, 先是头晕目眩, 几乎想把雪南抱进怀里，心想不能吓到他，用了极大意志力才压下去这股冲动。
接着看到了对方的外袍，眉心不赞同地拧起，自己还没站起来，就给雪南整理衣服：“这个不是这样穿的……”
“等等等。”雪南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就这么亲近？
他突然有些迷茫，在圣子醒来的时候他还刮肠搜肚地找理由解释自己的来历，现在居然一句话都用不上？
雪南傻呆呆的样子似乎取悦了圣子，他低低笑了一声，边说话变将袍子给对方重新穿好：“你是我的猫，你是咪咪。”
见雪南横眉倒竖，开始生气的样子，他及时收回了自己的话，虚心说：“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是你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好声好气地哄了半天，才让雪南把举起的拳头收回去，气性终于消下去。
咪咪真是心软。
圣子的目光非常动容。
他知道，咪咪现在对他没有多深的感情，他都已经做好了和精灵王交易的准备，从对方手里再换来一份圣水。
但是，但是……
圣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直知道雪南是这样柔软善良的性格，哪怕是陌生人，也会拼尽全力去拯救。
“你叫我雪吧。”雪南不会真的以为对方不知道他是谁。
将对方扶起来，两人互相支撑着往外走，雪南低声说：“我闯了大祸，要在这里打工几十年了。”
“不会的。”圣子劝慰他，“不仅不会，你还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雪南动作一顿。
他决定当没听见。
说实话，他现在对圣子的感觉很复杂。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关系变成一团乱麻，就当圣子在精灵之森救助他之前的经历抹平，只看后面的：给还是一只小猫咪的他施展治愈魔法，将那位精灵口中的「圣水」份额让给他。尽管雪南又用圣水救了对方一次——还因此背上几十年的债务——但他依旧没有还完。
如果只是单纯的欠人情就好了。
关键是，雪南在昨天晚上，真切地动心了。
哪怕当时他因为昏沉的脑袋没有意识到，哪怕醒来后由于焦心没有想起来，但是现在，他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他好像是喜欢圣子的。
雪南后知后觉地想，然后微微侧头，去看对方精致的侧脸。
啊，长成这个样子，也怪不得他会喜欢。
“嗯？”察觉到雪南的视线，圣子转过头和他对视，金色的眸子里是一种非常柔软的感情，和之前的样子完全不同。
雪南对感情还是一种比较迟钝的状态，最多能感受到自己心里的变化，所以他不懂这种柔软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摇了摇头，然后转回去，不看对方。
他居然喜欢上一个NPC。
仔细想想也没关系，现实世界的科技比以前发达多了，别说喜欢纸片人了，喜欢家具、动物、植物的也不少见，甚至签订婚约的也不在少数，相比之下，他还是挺正常的。
而且雪南并没有感受到这点喜欢对他有什么影响，该吃吃该喝喝，最多对对方上心一点，比如这次。
“你的手腕……”
“对不起。”
两道不同的声音异口同声地响起。
雪南抿了抿唇：“你先说吧。”
“我应该早点道歉。明知道你受伤很严重，治愈魔法也没有将你治疗好。”圣子的语气很淡，和自己赌气，一想到有可能发生的事他就很恐慌，“我却没有对你足够上心，导致你发烧。”
在发现小猫高得吓人的体温时，他第一时间捧着猫来到精灵族，硬闯过守在最前面的护卫，逼精灵王和他交易。
雪南想的却是另一件事：啊，原来他早就知道我是那只猫了。
想想也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能准确地扒掉他魔族的马甲，能知道小猫就是他也不奇怪。
“那你知道我是雪南吗？”雪南停下脚步，直直地和圣子对视，目光平静，透露不出一丝一毫情绪，“你应该知道的。那你为什么会帮我？”
他自认和对方的关系没好到能救人的程度，如果看到他躺在路边半死不活，圣子更大的可能性是目不斜视地路过。
如果之前他还能用随手帮忙来形容圣子当时的心态，那现在，他着实不理解了。
身后有风吹过，精灵母树的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仿佛母亲温柔的低语。
声音不大，却能将圣子的声音遮掩住，雪南眼睁睁看着对方张了张嘴，做出一个口型，原本眼睛里的温柔光芒逐渐黯淡下去玩，最后变成一种很沉重的情绪。
那是一句「对不起」。
第46章
“我明白了。”雪南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好像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指尖却冰凉得发抖。他没有继续搀扶圣子，而是自顾自地走出去。
他还是很讨厌这种所有事情都捂着不说的样子。
——
精灵王已经在圣地外等了很久, 久到他以为里面的两个人是不是溺死在里面了, 如果真是这样还要叫族人来打扫尸体——尸体会污染圣水和母树，又在想那个小贼有没有穿好衣服, 如果进去的族人看到一具光秃秃的身体岂不是很伤眼睛？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突然听到了风声，紧随其后的是树木摆动枝叶的哗啦啦声, 从圣地中心为圆点，飞速扩散到整片森林, 古老树木枝叶摆动的声音宛如来自亘古时期的叹息。
不少精灵听到声响, 纷纷打开房门走出来，互相讨论着：
“这是母树的指引……”
“受到母树眷顾的人出现了？”
“王族出生也没有这种情况。”
……
他们不停地讨论着发生这种情景的原因, 一边遥遥往圣地的方向眺望。
自从听到第一声树叶哗啦开始, 精灵王的脸色就很不好。他搞不懂为什么母树居然会眷顾这种、这种……人！
他气得要死，母树几乎是静止的，只有在摘下成熟的精灵果时会微微摇晃枝干, 代表新生命降生的喜悦，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没见过如此剧烈的摇晃，并且共振到了整片森林。
这些迹象无疑代表着圣地里的人受到它的祝福, 而作为母树的孩子们，他们也要遵从母树的意志，以最高规格来接待被祝福的人。
没等一会, 雪南就从圣地里走出来, 他走得很快, 脚下生风，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看就知道在生气。
见到站在圣地门口的精灵王，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隐下怒火，忐忑不安地走过去：“呃，你好，我叫雪南，是个魔族。”
精灵王没有开口说话，嘴唇抿起，是一副很压抑的表情，过了许久他才开口：“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心音？”
里面有两个人，他不确定谁是被母树祝福的那个，有可能两个都是，所以他想从心音里得知刚才里面发生了什么。
精灵王毫不避讳自己的这项能力，他的嘴唇崩成一条直线：“你用了什么道具？”
“我，我没有呀。”雪南挺懵的，“刚才你不是听到我的心音了吗？就是那只小猫。”
他的声音很好听，宛如初春刚刚融开冰层的溪水，水流中带着碎冰一路往前。
说到小猫，精灵王的态度明显和缓了一些。
精灵族里很少有这种柔软的小动物，大多是从森林里跑来的野生动物，性格不驯，时常会顶伤精灵族。
那样柔软幼小，还很懂礼貌的小猫，他还是第一次见，大家都喜欢乖巧的小动物，他也不例外。
将小猫和面前这个青年之间划出一道等号后，精灵王觉得青年顺眼不少。
“你可以叫我布兰度。”精灵王不介意把自己的姓氏告诉小猫，解释了一下，“的确，在你是猫形态的时候我可以听见你心里的话，但是现在，我听不见。”
魔族都可以变成原型，也许这个青年的原型就是一只猫，精灵王想。
猫猫很可爱，没什么不好。
当然，母树会喜欢猫猫也是正常的。
雪南啊了一声：“你也叫布兰度吗？”
掰手指算一算，他都遇到了三个布兰度，这个姓氏有常见成这样吗……类似现实世界里的「王」，「李」。
公司里至少有两个姓王的。
想到这里，雪南也就不奇怪了，可能布兰度就是烂大街姓氏。
他深吸一口气，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打好铺垫：“很对不起，由于我的错误，导致我和我的……同伴掉入了圣水池……”
雪南咬了咬下唇，下意识去摸自己那个花里胡哨的大金镯子，里面不仅有圣子投资他的宝石金币，还有自己攒的一些东西——虽然相较于前者根本不值一提。
他摸了个空。
好像，好像在空间裂缝的时候，镯子被空间的吸引力吸干了……毕竟镯子也是一个魔法容器……
完蛋，他身无分文了。
穷光蛋三个大字沉重地砸在他身上，雪南眼前一黑，心想自己要打工补偿的日子又加了几十年。
“我和你交易。”圣子很快也走了出来，他脸色微微红润了一点，但看着依旧不是很健康，大病初愈肯定没有那么快恢复，“你不是想去救帝都的精灵族吗，我把他们全都带走了，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如果你不追究我们的责任，我可以告诉你……”
“不需要。”
雪南粗暴地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不需要，你自便。”
短短的一句话在圣子和他之间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直线，雪南下定决心和对方拉开距离，说话也毫不留情：“我在这里当奴隶也好，被关押也好，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不需要你来替我开脱。”
圣子张了张嘴，脸色更加苍白，仿佛戳他一下，他就能直接倒下去。
精灵王看不见，不知道他们直接的暗潮涌动，诚实地回答：“你们不需要补偿，你们之中有一人是被母树祝福的外来之人，会享受整个精灵族最高规格的待遇，掉入圣水池这件事，我们可以不追究。”
雪南心里一动，看向精灵王，直觉他要说下一句话。
果然，精灵王继续开口：“但是，母树的赐福只给了一个人，你们谁能证明自己是那个人？”
“是他！”
“是他。”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雪南瞪了圣子一眼，实在不想和对方有这样的默契：“我说了，我去当奴隶也好，被关押也好，只要让我给魔族通个信，再找到我想找到的人，我做什么都可以。”
圣子的话语简短很多：“我一定不是被赐福的那个人。”
第47章
“我来过一次, 当时精灵母树没有任何动静，所以不是我。”圣子说。
“那就不是你。”精灵王飞快地接上对方的话，“作为外来者, 玷污圣水的人, 你需要给予补偿。”
他们商量得很快，几句话之间就敲定了补偿：圣子需要提供帝都那批精灵族的藏身地点, 以及在精灵族进帝都拯救他们时提供一定的帮助。
至于惩罚为什么会这么简单……
说实话，精灵王也很好奇，为什么圣子会救一只小猫咪。
他之前和圣子见过一面, 心里对对方有种莫名的厌恶与排斥：用高高在上的面具遮掩自己对世界漠不关心、甚至巴不得世界毁灭的心灵。但精灵们是崇尚自然的种族，他们无法接受这种理念。
那次见面很迅速, 圣子私底下和他们接触, 没有被圣殿发觉，而精灵族也因此欠了他一次人情, 当时的母树没有任何反应。
这次他叛逃圣殿, 被圣殿下了恶咒，来到精灵族想用当初的人情拿到圣水，解决恶咒的问题, 第一天都已经和精灵王商量好了，精灵族会在第二天开启圣地拿出圣水。
但是当天晚上，他就抱着一只发着高烧、身负重伤的小猫咪来到精灵族，希望能将圣水给它使用, 单纯的精灵族们以为对方是造成猫咪伤势的罪魁祸首，毫不犹豫地将对方关进地牢。
以上种种顺便解释雪南为什么能轻而易举传送到圣地的原因——因为精灵族早早就把圣殿开启了，不然外人不可能进入圣地！
雪南一愣一愣地听他们把剩下的话说完, 过程中完全插不进嘴, 等到他们的谈话结束, 才憋出一句：“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面对雪南，精灵王的态度缓和不少，有母树和猫猫的双重加成，再加上声望度永久友好，所有精灵对他的好感度都很高。
他的语气不像面对圣子那样咄咄逼人，和缓下来：“你刚刚说你要回魔界？抱歉，精灵族这里做不到。”
“要先找人。”雪南认真地回答第一个问题，随后好奇地问，“为什么？”
“魔界现在是一块独立的大陆，如果距离过远，传送魔法阵无法确定具体的位置，有很大几率偏移方向。”
“想回魔界，选择的传送地点越近越好，最好是在落日森林——你知道落日森林在哪吧？”
雪南露出一个微笑：“我当然知道，事实上，第一次回魔界，我就是在落日森林。”
“你这次出来，是因为有人偷跑出魔界吗？”结合雪南之前的话语，精灵王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对雪南产生了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看吧，就算是魔族也解决不了族人偷跑的问题，那可是作为独立大陆的魔界！
“不是。”雪南摇摇头，语气低落下去，忧心的情绪瞬间浮上心头，“是我的原因，我被混血袭击了，然后掉入空间裂缝，来到大陆。和我失散的那位……家人，也是因此和我分开。”
想了想，雪南还是使用了更为亲近的「家人」这个词。
他们自从相遇就一直没分开过，自己从空间裂缝里出来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不知道布兰度还好不好。
想到这里，雪南就很后悔，假如他再谨慎一点就好了，假如他多一些提防就好了。
而且，而且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们甚至不欢而散，当时自己还以为对方是青春期来了，所以叛逆，都没有好好说一次再见。
他的眉眼下垂，露出了明显的低落表情。
圣子不敢一直盯着他，怕被发现，怕又惹得他生气，只有在这种时候，敢全心全意地看着对方。
但是这种低落情绪，他希望永远不要出现。
“也许对方现在很安全。”圣子张口安慰说。
说完这句他就后悔了，不自觉地按压心口，心里叹息一声。
他能知道雪南的黑猫形态就是因为新增的记忆中有这一场景，而这段记忆之所以能在他的脑海中……是因为残缺的灵魂多了一片碎片，于是这片碎片的记忆统统被他接收。
圣子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灵魂残缺，圣殿里的人不避讳这一点，还因他的残缺沾沾自喜：如果不是这点残缺，他也做不了神降容器。
至于灵魂为什么残缺，残缺的部分又去了什么地方，这就不是他们考虑的地方，反正能享受到成果就行。
圣子因为自己的不完美而自卑过，在面对爱人时，谁都希望能将一个完整的自己交给对方，但是当他得知灵魂碎片回归的方式，又觉得残缺的自己也能接受。
碎片的回归必须自愿。
他还想说什么，但突如其来的剧透阻止了接下来的话语，喉咙处爆发出被灼烧一样的痛感，几乎有火焰从他的喉咙往下，一直烧到了五脏六腑，连同骨骼，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不让自己过于失态，只有指尖因为痛感而微微发抖。
雪南抬头，目光冷淡地看了对方一眼，语气也硬邦邦的：“不劳圣子费心，我的家人我会找到的。”
他的言语、眼神、动作无一不显示着对圣子排斥，两人陌生得仿佛昨天才遇见。
“你好像对他很不满？”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秉持着这个原理，精灵王兴致勃勃地插话，“可是你为了他擅闯禁地。”
“换人情而已。”雪南收回视线，撇过头去不愿意看圣子一眼，“他救了我，所以我要救他。”
爱人的冷漠换来的是更灼骨的疼痛。
“我应该说谢谢。”圣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如果不是你，我应该已经死了，还有……”
“讨论话题不如换个更正式的地方。”精灵王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对话。
如果不是因为蒙着眼睛的布条裹得严严实实，没有松开的迹象，圣子也无比确认对方是一个瞎子，他都要以为对方是故意卡在这个时间点说话。
这个提议挑不出毛病，在人家族内圣地门口站了半天，的确不太好。
雪南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提议，随后一行人往精灵族中的公共房屋走。
精灵族由于长久排外，议事大厅和专门接待外族之类的场所全部被拆了，只留下几个可怜巴巴的王族专用的祭祀场所——用来每年年底祭祀母树。
这些地方不好开启，精灵王也对族内的情况一清二楚，就导致了现在他提议去专门的地方讨论正事，但合适的地方一个找不到这样尴尬的场景。
他仔细会想了一会，最后不得不开口：“不如去我房间……外层是一个小型议事厅，我和长老们见面都在那个地方。”
“好啊。”
他先听到了雪南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种体验真的很新奇：先于心音一步，听到了对方的声音。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了。
如果不是天生如此，谁愿意不得不侵犯别人内心隐私？l精灵们害怕自己的想法被精灵王知道，从来不敢凑到他面前，又有谁知道精灵王根本不愿意听这些东西，嘈杂的心音只会让他觉得烦躁。
在雪南身边，他感受到了难得的宁静，语气更真心了些：“在这个方向。”
雪南嗯了一声。
他现在的视角已经可以平视精灵族的肩膀，他觉得自己不矮了，不知道这群精灵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能长这么高。
后面的圣子被他选择性遗忘。
到了客厅，几人围着一张桌子坐下，雪南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圣子也不像会说话的样子。
“你对你要找的人有什么头绪吗？我们会竭尽所能帮助你。”
出乎意料地，精灵王选择了这个话题。
雪南有些意外，迟钝了一会才回答：“说实话，我什么线索也没有，进入空间裂缝后我就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在彻底昏迷之前，我能感受到他握住了我的手，等我再次醒来，身边没有对方的踪影，而我也受了很重的伤。”
“我想过用追踪魔法找人，但遗憾的是，我目前了解的所有魔法，都需要失踪人身上的一个物品作为媒介，而我没有。如你所说，魔界不能轻易回去，落日森林距离这里有一段距离，去魔界找人再传送回来……说实话，我对两边的时间流速不抱期待。”
他醒来距离进入空间裂缝的那天过了足足一个月！虽然有空间裂缝影响的原因，但也有可能是两边的时间真不一样。
“说到找人类魔法，我倒是记得有一个魔法大师很擅长这个，几乎没有他找不到的人，没有媒介也可以。”能让排外的精灵族知道，足以证明这位魔法大师的实力，“听说他在帝都，我为了救精灵族的其他成员也会前往帝都，你要不要和我同行？”
听到这句问话，圣子和雪南都愣了愣。
“我会考虑。”雪南没有直接答应，而是给出了一个保守的回答。
作为魔族，和一位精灵去人类的政权中心和信仰中心，是不是有点羊入虎口的意思？
第48章
“最好不要。”
煞风景的声音忽然响起。
雪南脸色一僵, 十分不情愿地看向声音的源头：“您有什么高见？”
“你不适合去帝都。圣殿就在帝都，但你是魔族。”圣子一针见血地说出问题关键。
身体的隐痛还没有完全消下去，这是作为他差点触犯了诅咒的惩罚。
其实他有属于自己的私心：如果雪南去了帝都, 找到那位魔法师, 当年的事情一定会无法逆转地向他披露，自己在离开帝都前没有做好准备。
他承诺过, 在真正的时刻到来之前，不会说出曾经的过往，只有等雪南自己发现。
为此, 他不惜对自己下了诅咒，火烧之痛就是触犯诅咒的惩罚。这种心灵上的诅咒除非完成设置它时立下的条件, 不然无法用任何外物解除。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雪南：“现在不是你应该去的时机, 再等等，可以吗？”
听到这句话, 雪南气势汹汹想要找茬的气焰宛如一只被扎破的气球, 飞速瘪了下去。
他再怎么不识好歹，也知道这其中的重要性。
在第一个照面圣子就扒了他的马甲，如果真正遇到圣殿的高层, 比如主教或者教皇，那他岂不是一眼就被发现？就跟在白猫群里的黑猫一样。
而且帝都可是圣殿的大本营，被发现连逃跑都很困难，普通的传送阵使用之后会被大魔法师追踪到传送地点, 摆魔法阵耗时耗力也不容易处理。
系统还在沉眠，就算没有沉眠也不知道能不能提供帮助，毕竟这系统提供的帮助都是处于实体物品上, 比如书本和商城, 倒是没听说反追踪之类的功能。
雪南沉默了一会, 不情不愿地开口：“你说的有道理，我不会去的。”
“我帮你去找那位擅长找人的大魔法师。”精灵王适时开口，算是给这个话题画上一个句号，随后他转向圣子，“你为什么会救出帝都的精灵族？”
雪南打起了精神，同样等待圣子的回答。
这点同样很奇怪，雪南记得对方发现自己救下精灵双子时，毫不客气地嘲讽是不是为了得到精灵族的祝福才故意这么做，还被自己狠狠揍了一拳。
难不成是自己下手太重，把他打傻……了？
雪南暗自嘀咕，看向圣子的眼神不免带上了一丝心虚和愧疚，怪不好意思的。
“因为一个朋友身体力行地告诉了我一个道理。”圣子果然提到了曾经发生的事，面对微笑地回望过去，两人视线相交，雪南心虚地低下头。
圣子轻轻一笑：“总之，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注意到这些生活中常见的细节，所以会使用一些特权将它们解救出来。只是你知道，我在圣殿内没有多少话语权，这种行为理所当然地触怒了一些……呃……当权者。所以现在我已经叛出圣殿了。”
“在重伤了七位红衣大主教之后？”精灵王啧了一声，“狄戈，做的不错。”
雪南瞪圆了眼睛，好像一只炸毛的猫咪。
狄戈……这名字太耳熟了吧！
他苦思冥想，才从记忆里找到类似发音的词语，貌似是圣子介绍他自己的名字，狄戈•布兰度。
然后第二天他就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重伤红衣大主教？！
雪南根本想象不到大美人还有这么高的武力值，嘴巴微微张开，倒吸一口凉气：“七位！”
“实力最低的几个大主教而已，不是难事。”狄戈耸耸肩，无所谓地说，“我也吃了大亏，中了圣殿的诅咒，如果没有圣水，我早已死了。”
雪南张了张嘴，眼睛不敢和狄戈对视，最后压低声音说出一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这句谢谢，他早就应该说的。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也会死的。”雪南大声说。
他的目光很纯粹，黑色的眼睛像是雨水过后的黑珍珠，干净又明亮。
这样的眼睛无论看着心肠多硬的人，都能让人软下态度。
更何况是狄戈。他摇了摇头：“没关系的。”
他还想多说几句话，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引起对方的注意，有很多很多不能说的话在唇边呼之欲出，又一一被他压下去，最后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你以后一定要注意安全。”
雪南嗯了一声，心里则是在盘算如何还清对方的救命之恩。
欠情不还不是他的作风，更何况雪南不想再和圣子牵扯，即使心动了又怎么样呢？这点喜欢远远不足以发展成非他不可，对方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埋在心底，不会说给任何人听，而他正好是一个无法容忍伴侣有丝毫隐瞒的性格。
更何况这是游戏世界，就随它去吧。
雪南眼观鼻鼻观心，决定再也不和圣子说一句话了。
精灵王静静地听完他们之间间断的几句话，从狄戈的话语里明显嗅到了一丝不同的意味。
他可没有什么好心提醒的习惯：“我应该会迟一点去圣殿，我需要处理好精灵族们。没有我在这里压制，他们一定抑制不住想往外跑的冲动。”
“我不理解，人类世界对他们有什么吸引力。”
说到头疼的族人，精灵王的话难免多了一些，尽管上半张脸都被布条遮住，也能从语气中听出他此刻的不耐烦：“总之我不能说走就走。”
“他们很难管教吗？”雪南问了一句。
“不是，精灵们都是很……单纯的性格，就是内心……”
啊，他懂了。
就是熊孩子嘛。
古往今来，对付熊孩子最有效的只有一招。
雪南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你有想过让他们学习吗？”
“学习？”精灵王疑惑反问，“每个精灵都参加了精灵族内的教学，包括弓箭、书籍，也是从书籍上得知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不不不。”雪南从系统商城里掏出一套数学书，微笑更加耐人寻味，“我是说，数学。”
还有什么能比布置作业更能镇压熊孩子们呢。
如果不能，就再加一门。
他看物理和化学就很不错嘛。
此时精灵们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迎接怎样的噩梦，在得知被母树眷顾的人去了精灵王居住的屋子外，门口不远处的树丛里蹲了不少精灵。
这是精灵王上任以来，他家门口人最多的时候。
“让让让，你挤到我了。”
“你才应该让让，你块头多大。”
“别吵了，有人出来了。”
听到这句提醒，闹腾的精灵们终于安分下来。
他们专心致志地盯着树屋门口，不一会，就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容貌非常不错的人。
走在前面那个面色苍白，大病初愈的模样，还是熟悉的面孔，精灵们第一时间把他排除，紧紧盯着下一个。
但他们等了半天，还是没看见。
狄戈的身影将雪南牢牢遮住，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也有话要对你说。”雪南语速很快，在狄戈说下一句话之前说完了，“我以魔王的名义答应你一个要求——只要不伤害到魔族，什么要求都可以，我会尽我所能完成你的要求，哪怕会付出我的生命。”
“听起来有点敷衍是吗……但是对不起，我想不到可以感谢你的方法了。”
雪南微微仰头，他现在看圣子已经不像以前那样费力，只要稍微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他很轻易地看见了对方的眼睛。
第一次见面时这双眼睛充满冷漠和厌倦，第二次见面时狄戈的目光里有对自己行为的不屑，昨天看到了他温柔宁静的眸子，而现在，雪南没在这双眼睛里看到曾经存在的任何情绪。
而是悲伤。
几乎要心碎的悲伤。
“对，对不起。”雪南下意识地道歉，尽管他觉得自己的话语没有任何问题，“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没有，你做的很好，没有人比你更好了。”圣子边说，边褪下右手的戒指，那枚素圈从雪南第一次见他时就一直戴在无名指的位置，一个很暧昧的地方，而现在，这枚戒指被放到了雪南手心。
“为什么要给我？”他下意识问。
“这是一枚魔法空间戒指，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东西，我希望能帮助到你。”
这不又回去了？
雪南说出那句承诺是想还情，但他如果接受这枚戒指，两人之间的纠葛岂不是越来越深？
这和他的目的背道而驰，雪南能接受才是有鬼。
他动作迅速地把戒指放回狄戈的手心，仿佛那不是戒指，而是一快烙铁，恨不得一蹦三尺远：“我不需要，你不要给我。”
雪南坚定地说出拒绝的话语：“我想，我不应该再接受你的东西，你给我的帮助已经足够多了。你已经离开了圣殿，以后戒指里的东西也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这番话理由充分，将两人之间本就不紧密的联系斩得一干二净。
“是吗。”
圣子喃喃自语，掌心银质小圈的冰凉触感似乎一下子翻倍，他感觉自己好像握着一块冰，冻得手心很痛。
但他舍不得放开。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等了半天才看见第二个人从第一个人身后走出来, 精灵们的视力很好，他们最擅长使用的就是弓箭，每个人都目光明亮幽深, 就算隔着不近的距离, 他们都能看清雪南的脸上细微绒毛。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他们齐齐发出了一声惊叹：“哇……”
精灵们个个都是美人。长久以来, 他们的观念形成了一套诡异的逻辑闭环：长得好看的都是族人——族人肯定不会伤害他们——所以长得好看的人也不会伤害他们——精灵王除外。从而导致精灵们对美丽的人的态度很好。
简称颜控。
他们之前见过圣子，对他的印象非常恶劣，被打入了和精灵王同一等级, 而这个新出现、还被母树眷顾的美人，轻轻松松地获得了他们的好感。
更何况, 雪南还有精灵族的友好声望加成, 这个功能现在看起来没什么用，之前他还是一只猫时, 精灵王鬼使神差地接住他, 其中就有声望的加成。
种种原因聚集到一起，导致精灵们只见到雪南一眼，心里就涌出无穷的好感度。
“我, 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好喜欢他。”一个看着十七八岁的精灵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的胸口，脸上渐渐染出了一抹红晕。
“我也是！”
“我好喜欢他，他会在这里住多久？”
最开始几句, 他们还记得自己躲在精灵王屋子外面的灌木丛里，讨论的声音还很细小，大家有游移压低了声音。话题越说越激烈, 几个精灵为了争夺雪南在他们家旁边居住的权利吵了起来！
一吵架, 声音就大了, 理所当然地引起了雪南的注意。
“让我看看里面藏着几只小可爱。”雪南慢慢走近，趁他们不注意，猛得拨开了树丛，露出里面的精灵，“你们对我很好奇吗？”
他毫不怀疑这些精灵是来找自己的。
“是，是的！”一位胆子大的精灵率先开口，激动得脸都红了，“我想问，你可，可不可以住到我家！”
他一紧张，就把后面的几个字忽略了，原话应该是我家附近。
“哇你好坏，让他和你住，我也想！”另一个精灵不满地嚷嚷。
眼看着他们又要打起来的架势，雪南学着记忆中班主任的表情微微一笑，非常和善地说：“不可以哦，因为我是你们新上任的老师。”
看到这个笑容，精灵们浑身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浮上心头，哪怕他们还没有接受雪南的教育，心里都升起一股胆怯：“可是，可是我们已经从族内的学校毕业了……”
“不一样哦，如果你们想要去人类世界，就必须学习我教的课程哦。”雪南毫不犹豫地抛出人类世界这个诱饵，慢悠悠地等着小鱼上钩。
精灵族的傻鱼们果然咬着诱饵不放，几个人发出一声同样的感叹：“人类世界！”
“我可是特意和你们的精灵王商量过的，如果你们能通过我的考试，就能顺利出去，完成历练。”
骗这群熊孩子，雪南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他心里的恶魔小人挥舞着叉子，满肚子坏水。
反正这个通过考试的标准，还不是他来定。
大学高数上挂了那么多人，再加一个精灵族也不挤嘛。
如果有眼镜，雪南现在的动作应该是推推眼镜，再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今晚我要去备课，明天在课堂上见，好吗？”
几句话就把精灵们哄得晕头转向，雪南美滋滋地把拨开的树丛放回去，溜溜达达地返回原来的路线往外走。
精灵族里有一排闲置的屋子，给那些房屋因不可抗力元素被损坏的精灵们居住的，现在正好借给他用。
为了方便，这些屋子不会建得太高，上下也有楼梯，雪南对那些高耸入云的屋子敬谢不敏，他又没有精灵族能在树木里穿梭的神奇技能，上去了就跟豌豆公主似的。
他可没有魔法长发。
雪南哼着歌，看中了喜欢的屋子，收拾收拾准备住下，打开窗户的时候，正好和同样打开窗户透风的圣子对视了。
他啪的一声关上窗户。
“不对啊，我又没做亏心事，干嘛关窗户。”雪南坐在窗边的小桌子上，撑着下巴，越想越不对劲，“而且我现在又不喜欢他，干嘛这么激动。”
他又和自己强调了一遍，像是欲盖弥彰，然后重新把窗户推开，这次的动作很急，窗户砰的一声撞到墙上，狠狠一震。
这样大的动静当然引起了对面圣子的注意。
他淡淡地瞥来一眼，语气很奇怪，有种诡异的冷静：“我还以为你要和那群精灵崽子住。”
好像吃醋时说的话。
这个想法迅速地出现在雪南的脑海里。下一秒，他被雷得浑身一颤，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奇怪的念头，圣子？吃醋？难不成为那群熊孩子的话吃醋？
精灵们藏身的树丛就在必经之路稍微偏一点的敌方，圣子从那条路上走过，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不奇怪。
“我愿意住哪就住哪。”雪南不甘示弱地反击回去，“反正我在这还要呆很长一段时间。”
言下之意就是今天不去，早晚有一天会去的。
“随便你。”圣子冷哼一声，反倒把窗户关上了，以示自己不愿意再和雪南交流的决心。
自觉打赢了圣子，雪南没有关上窗户，而是任由它大开着，将房间布置成自己舒适的模样。
桌子要远离窗户，不然容易积灰；从商城里兑换书本和笔纸，说是要用高数给这群崽子们一个下马威，实际上还是要从最基本的加减乘除教起……
等他准备好明天要教的课程，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桌子上的植物灯笼散发着光芒，暖黄的灯光将小房间照得一片透亮。
雪南伸了个懒腰，揉了揉一点都没感觉到饿的肚子，好奇地想自己好像不会饿了。
从恢复人形到现在，他都没有产生一些类似饥饿、疲惫等情绪，深夜也没有感受到困倦，他有种直觉，自己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觉也没关系。
除此之外，身体里的魔力之源仿佛扩大了。
从桂圆大小的核心，一下子变得无边无际，仿佛他整个身体成为了魔力的核心。雪南想，或许自己现在选择冥想，要不了多久，魔力会真正变得「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好奇怪，因为我……成年了？”
想到自己之前在圣池边看见的倒影，雪南忽然意识到什么，将自己隐藏的角放出——在魔界以外的地方，他习惯这么做——然后摸上去。
后背脊椎骨处忽然闪过一丝电流，极速从后背传递到了全身，雪南浑身一颤，四肢发麻，差点软倒在地。
手心的触感从软软的硅胶变成了坚实的金属质感，大小也从掌心可握住变成有十几厘米的弯角，尖端尖锐，仿佛是他身上延伸出去的外骨骼，雪南毫不怀疑自己的这一双角可以成为物理攻击武器，能够毫不费力地在敌人身上开两个大洞。
“这也太神奇了……所以我现在直接成年了？”雪南往后一躺，直接摔进柔软的床铺里，“我还以为魔族的成年还要很久，之前看起来还是一个少年……但是这就进了一次空间裂缝，直接成年了？”
成年的好处也不少，比如更强大的魔力，对自然界更敏锐的感知，身体似乎也更加坚韧了，还有……
雪南突然从床上坐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是不是说明，我之前听到的不是错觉？”
在刚从圣水池里爬出来的时候，他就听到了几声模糊的，来自魔界的声音，凯罗斯的音色很有辨识度，再加上巨魔们的声音，让他轻而易举地确认对方的身份。
当时他怀疑是不是系统出了故障，或者干脆是他听错了，那几句话是自己的臆想。但是现在一琢磨，完全有可能是自己成年后的新技能嘛！
如果成真，他向魔界传达自己现在的情况，还能隔空安抚他们的情绪，岂不是比自己再去落日森林弄魔法阵方便快捷很多？
说做就做，他努力地回想之前的情况，想再次听到魔族们的声音。
一个小时过去，雪南不得不颓丧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当时为什么能听见，现在不能呢……是要我再去跳一次圣池？”
雪南有预感，如果自己真的再去跳一次，一定会被精灵王赶出去的！
他颓丧地摊在床上，抱着被子烦闷地滚了几圈，只觉得心里有一股无名火发不出来。
窗户还大开着，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圣子的房间还在亮着灯。
“坏蛋。”雪南哼哼唧唧，心里的那团火憋住了，发不出来，也熄灭不下去，弄得他浑身都不对劲，想把被子扯烂撕掉，又想静静地被子裹成蚕蛹。
他看着窗外的灯光，心里的无名火换了个地方撒：“坏蛋坏蛋坏蛋，为什么要对我的猫猫形态那么好，真是的，捡到猫猫就亲的坏蛋。”
一股委屈忽然涌上来，雪南的眼睛眨巴眨巴，流出了几滴眼泪。
第50章
雪南感觉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脑子里像是有一团浆糊，把他的思维全都黏糊掉，只模模糊糊地抓着一个念头不放。
很奇怪, 这次被他抓住的念头就是一墙之隔的圣子大人。
理智上知道圣子和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他只是可怜路边奄奄一息的漂亮小猫，和现实世界收养猫咪的那些人同样的心理：他只想想养一只猫而已。
当他发现猫咪会变成一个和自己关系不熟的陌生人, 放弃不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但是心里却觉得对方处处是错。
为什么捡回猫猫不好好养呢，为什么要对猫猫隐瞒呢，为什么他变成人了, 他们立刻变成陌路人了呢。
这样的想法很任性也很没道理，雪南红着眼眶, 混乱的大脑放大他心里不可言说的那一点, 完全没想过自己由于对方的隐瞒，主动疏远, 根本连问都没有问过一句。
他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浑身都很难受，像之前那次发烧，口干舌燥外加头痛, 四肢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根本不听从他的指挥，想干呕，又吐不出东西, 身体内部有一把火，点燃了他的五脏六腑。
他不会要死了吧……
雪南迷迷糊糊地想。
他已经没力气动弹了，软软地躺在床上, 只有胸口因为紧促的呼吸一起一伏, 如果不注意, 还以为他死掉了。
窗户的制作材料不是玻璃，而是森林中一种近乎透明的叶子，很薄也很脆弱，用力一敲说不定会被打烂。
如果不拉窗帘，这样的窗户根本遮不住任何东西，住得很近的邻居一眼就可以看见对门的生活状态。
圣子也是如此。
他时不时往雪南的房间看一眼，之前的时间对方一直在奋笔疾书，偶尔絮絮叨叨几句话，看了好几眼，算是放下心，开始处理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
即使在精灵族，他也有联系外界的方式。去当吟游诗人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点一点，从底层动摇圣殿的信仰。
伪神早就应该死了。他神色冰冷，眉眼间没有对神明的尊敬，只有厌恶。
在雪南噗通一声倒到床铺的时候，他立刻扭头查看，本以为对方准备睡觉了，但是越看越不对劲。
因为对面传来一声抽泣。
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对面敲门，根本没想过自己关心则乱听错了的可能性，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有反应。
圣子面色一沉，贸然撞门进去可能会吓到里面的人。
而他也不耐烦等待精灵族送来备用钥匙——如果他们有这东西的话。
他来到被雪南打开的窗户旁，直接翻进去。
雪南蜷缩在床上，做出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呼吸急促，不停地喘息，脸颊很红。
“雪南。”圣子走过去，轻声喊他的名字，冰凉的手碰了碰他的脸，试图降温，“你还好吗？”
这不是生病。如果在服用了圣水、进入圣水池里泡过之后，雪南还会生病，那精灵族的圣水池毁灭好了。
圣子知道雪南现在的状态不对劲，在对魔族的了解和雪南现在情况的结合，让他很快得出结论——这是发情期。
每个魔的发情期不一样，说是发情期，不如用「成长激素上头导致魔们会做一些不理智的行为」来形容更为贴切。
雪南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看见那个可恶的人就站在自己身边，心里的火一下子烧得更猛，握住圣子的手放在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他咬得极用力，全身的力气都用上了，人类的牙齿没有猫咪尖锐，但还是狠狠扎了进去，鲜血大股大股地涌出，雪南尝到了满口血腥味，剩下的血液从嘴角流出，染了满床。
圣子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任由他动作，哪怕被猫咪咬的伤口才好，只是又一遍地念他的名字：“雪南？”
“你为什么不理我？”雪南松口，血液哇的一下全部吐出来，浆糊脑袋里满是奇怪的想法。
比如现在，他觉得圣子这个人就和他的血液一样，入口鲜甜，喝进肚之后苦味就漫上来了。正如对方这个人，看着很好接近，接触后又让人难受。
魔族不排斥鲜血，他们味觉特殊，魔力越深厚的人血液的味道越好喝，不过他们不会主动找鲜血饮用，血液对他们来说可有可无。
两滴眼泪从雪南的眼眶里流出来，顺着侧脸滚到床上，和刚才流出的鲜血融合，再也分不清：“你都不理我的，可是我有一点点喜欢你……这不公平。”
圣子叹了一口气，将雪南抱进怀里，两个人刚好契合，仿佛天生一对。他的心神被对方的一举一动牵引，不知道要拿这个祖宗怎么办才好。
和雪南来硬的，立刻被甩得远远的；对他态度软一点，又会被拒绝。
比如戒指。
想必明天对方清醒过来，想起现在这幕，说不定会尴尬得再也不会见他了。
圣子叹了口气，决定坦诚自己的想法，如果再被对方用那种爱答不理的态度对待，他说不定会失去理智。
“我故意的，你知道吗，雪南。”他缓缓开口，眼睛直视雪南，语气非常鉴定，发现对方有继续缩起来的想法时强硬地把他展开，宛如一只不得不露出内部柔软肉块的贝壳，“从一开始，我就是故意的。”
“我看到那只黑猫就知道是你，我很熟悉你的味道，所以我才会救你。我不是烂好人，我只会救你。”
“亲吻是故意，吹奏是故意，喊你猫猫殿下也是故意。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快恢复，我想让你动心，让你喜欢我，因为我非常喜欢你。”
雪南一下子呆住了。
他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他还以为对方会说「我故意诱惑你，让你失去理智」一类的话。
“为什么，你会喜欢我？”他呆呆地说。
雪南的长相明明偏向淡漠，但眼红的眼尾犹如在这位远离人间的神明身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神明有了人的欲望，被拉下神坛。
“只有这点我不可以说给你听。”圣子着迷般亲了亲对方的眼睛，“我发誓，你很快会知道的。之前没有认出你，是我的过错。”
“圣殿那群人……他们知道我的软肋是你，就找了无数个和你相似的替身，想用那些劣质品阻碍我。”说到这里，圣子眉眼间闪过一抹厌恶与怒气，“所以第一次见到你，我下意识以为还是他们的安排，所以对你的态度不是很好，我道歉。”
“没，没关系？”
呆呆美人的样子能引起无数人的怜爱之心，更何况圣子，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泡在温水里，又暖又涨。
他把被拒绝的戒指取下来，强硬地戴上雪南细长的手指，指环大了一圈，由于是魔法材料，很快就变化成贴合主人手指大小：“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所以在听见那群精灵崽子邀请你的时候会生气。”
“我能留下来的时间不多，或许过几天就要走，所以想和你多相处。”
“我很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圣子紧紧抱着雪南，一句话也不说了。
他很希望雪南能和他一起离开。
只是圣子心里很清楚，如果他说出来，雪南一定不会同意。他有很多事要去做，有很多牵挂的人在魔界，不可能放下这些和他一起离开。
等他做完要做的事，就可以一直跟着雪南了。
雪南越听越呆滞，最后完全说不出话，任由圣子把他紧紧抱住，鼻尖是第一次见到圣子就闻到的墨水味道，很好闻。
他实在没想到会收到这样一个回答。
好像一下子圆满了，那些酸楚的、不可告人的情绪变成了七彩泡泡，被阳光一晒就破，只留下全身被阳光照耀的温暖与舒适。
“我喜欢你的。”雪南不知道要说什么话，迟缓的大脑不足以支撑更为高深的思考，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我喜欢你的。”
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全世界都好像因此安静了。
直到雪南沉沉睡去。
——
第二天雪南醒得很晚。
太阳透过透明窗户照射到室内，他在懒在柔软的床上舒服地伸个懒腰。
昨晚他觉得身体越来越不舒服，到了某个临界点后就啪的一声，断片了。
今早起来感觉身体好多了，神清气爽，不适感也不翼而飞。
“真奇怪。”雪南嘟囔一声，看见外面的阳光，猛地想起来自己没给精灵们上课！
他昨天答应好了的！
他赶紧起床，简单洗漱后准备拿上昨晚准备好的书本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一摸桌子，没东西。
雪南顿了一下，立刻低头往桌子底下看，还以为是掉到桌子下面了，找了半天没看见，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房间的格局和自己房间不一样。
他昨天把桌子从窗边挪到里面了，而这间房子里的桌子没有移动。
“我难不成梦游了？”雪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准备出去找找自己的房间。
刚一打开门，他就一下子撞进另一个人怀里，熟悉的味道让雪南立刻想起对方的身份：“狄戈？”
“你醒了？还好吗？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还好啊，这里是你房间吗？”雪南有点奇怪对方为什么会这么关心他，“抱歉，在你房间睡了一晚，我现在就走。”
他准备从对方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转出去，却被拉住手腕，圣子目光灼灼，问他：“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雪南啊了一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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