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巨人观的概念,其实林夙记得也不算真切。
只印象小时候年少无知,一群小孩大半夜围着某奇闻异志论坛,嘴硬说自己胆子大,看什么都不害怕。
然后,就看到了一些很能教做人的帖子。
也就是在那次之后,林夙的心里就留下了难以言喻的阴影。
……顺便也给其他小孩心里留下了。
毕竟别人最多只是捂着眼睛尖叫几声,而到了他这儿直接躺倒——他甚至只是在手指缝里看了半眼。
林夙很小的时候的确能见鬼,但是鬼身到底还是虚虚实实的,再加上他可能也没见过特别离谱的那一类。
所以在他个人看来,这种现实的冲击来得更猛更直观。
如今,仿佛情景再现。
林夙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要被抽空,看着远处高台上红嫁衣里,那清晰可见的腐烂、蜂窝状的组织,他胃里刚吃下不久的爱心红薯直接翻涌而上。
不仅如此,在她身边的周蝉此时的模样也不遑多让。只见他的断腿早就从根上腐败流脓,浑身的皮肤肿的发紫发亮,脸上几乎看不出五官。
林夙挣扎着,努力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转身,扶着桌面,踉踉跄跄地就要往大厅门口的垃圾桶方向去。
但就在这时,他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精致的黑色高跟鞋,站定在离他很近的位置。
与此同时,一个女声也从林夙耳边响起,但音色悦耳,让人如沐春风。
她殷切问道,“小帅哥,你看起来很不舒服嘛,我扶你一把?”
一边说着,她一边用相当温柔的力道撑住了林夙的手肘——幸好是没有受伤的那只,避免了雪上加霜。
林夙倒也来得及想为什么这人一点也不害怕,只是对她的突然和体贴感谢之至。
于是,他抬起头来,开口道谢说,“那就多谢你了,你能不能扶我去……”
“嗯?去哪儿?”女人的声音仍旧柔和,甚至还对他笑了笑。
林夙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落入冰窟的寒意,他半张着嘴,几乎是在视线触及女人的脸时瞬间失声!
只见这张脸近在咫尺,肤甚白,貌且美,黑发柔顺地披在身后。
可她笑的时候,嘴角却直接咧到了耳根!
暴露在外的牙齿似是被硬生生敲掉,又被劣质胶水粘合起来一般,整个泛着黄黑之色,在血红的牙龈映衬之下,极具冲击力!
然后她眨了眨眼,林夙觉得自己手上似乎接住了什么东西。
湿哒哒的,冰凉,又黏糊。
还不等他僵着脖子低头去看,就见面前的女人叹了口气,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我这新装上的眼珠子还不太适应,刚想抛个媚眼就掉到你身上了。不过你一个大活人,居然能接得住我们那儿出品的东西,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林夙呆若木鸡,置若罔闻,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眼眶黑洞洞的女人,亲手从自己的手里拿过她的眼珠子,装了回去。
就是安装的动作不是很娴熟,把瞳孔那一面装到了后头,留在林夙视线里的是血糊淋剌的另一面。
她好不容易才调试好自己的眼球,抱歉地冲着林夙笑了笑,继续说道,“……不愧是鬼王身边的男人。”
反正她这句话到底说的是什么,林夙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毕竟人在极度恐惧和震惊的情况下,会变成完全僵直和真空的状态。
“对了,你刚刚话还没说完呢,你到底要我扶你去哪儿?你要是实在不舒服,我背着你也成。”
这位小姐倒是很热情,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把林夙往身上背,力气还挺大。
而林夙被她一晃,也被迫从极度恐惧的情况下挣扎了出来。
此时他苍白的脸上满是菜色,胃里的东西在这一连串的感官刺激下,早就堵到了喉咙口。他摆了摆手,试图摆脱她拉扯自己的手,却发现居然掰扯不掉。
但他的忍耐度已经到了临界点,这种生理性的反应来势汹汹。
于是,他也管不了自己现在到底在哪里了,撑着桌子弯腰低头,下一秒就几乎把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于是,变脸色的换成了对方。
这位黑长直小姐躲闪不急,愣愣地看着自己漂亮的高跟鞋上满是秽物——笑是笑不出来了。
她看着呕声不断的林夙,幽幽说道,“你知道吗,这样真的很没有礼貌。”
很想哭。
如果不是怕眼珠子再掉出来,她就已经哭了。
她实际也是西南地府所属,跟周蝉一样在鬼政局就职。
原本经过一通察言观色,发现秦闻大人对这个身份不明的小人类不一般,就寻思要找机会献个殷勤,好刷一波好感度。
但没想到,献殷勤的机会倒是似乎被她等到了,可事情的发展怎么能这么离谱?!
她,被吐了,一身。
而且,她最难过的不是吐的结果,而是林夙吐的反应。
好几百年没来阳间,这次不仅赶时髦换了身现代的礼服,还特地用幻象幻化了个好看的妆容……就跟她生前还正常时一样。
虽然中途不慎掉了个眼珠子,但她也很快安回去了不是吗?他也不用吐得这么昏天黑地侮辱人吧?就真的那么难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悲从中来,带着一脚的不明物体掩面小步跑开。
现代人总是说血压高血压高,但她因为生前就被放干了血,所以一直不懂。
可现在,突然就明白了呢。
此时此刻,她分明觉得自己血压高到上头,必须得出去透透气,才不会让脑壳爆开。
·
林夙好不容易吐完,勉强站直身体,还有些遗留的眩晕。
他使劲闭了闭眼,然后再睁开,发现先前的怪异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是……幻觉吗?”
林夙眉心蹙着,揉着太阳穴安抚自己,默道应该是幻……
幻个屁!
在他差点接受这是个幻觉的时候,不巧就在他眼前两米远的地方,一个中年男人正敞着怀快步走过。
字面意义上的,敞着怀,从内敞到外的那种。
他脚步极快,以至于身体动作太大,白花花的肠子拖了一地。又没打算住脚,就只能一边走一边扯着往肚子里塞。
如果没听错,他甚至还埋怨了一声殡葬处的手艺太差,一点都不会与时俱进,用料粗糙,经不住大吃大喝的考验。
而在他斜对面,林夙看到一个脑袋被削掉半个的人在大快朵颐,一晃一晃地,脑花看起来都给摇匀了。
在他身边还有个胸口有洞的彪形大汉,两人关系亲昵,你一口我一口喂得正欢,丝毫没有被婚礼上新娘的异变影响食欲。
……
也是,这两位都已经这样了,恐怕也不会轻易被影响。
环视四周,林夙的冷汗已经把衬衣湿透!
眼前的所见所感跟小时候的模糊记忆重叠起来,他看不到自己此时的脸色到底有苍白,衬得他眼皮正中的两颗红色小痣都如灼烧一样。
如果都这样了,他还不知道这里是一群鬼,没有一个活人的话,那纯属自欺欺人。
可他的阴阳眼不是已经被关掉了吗?怎么会……
无论怎么说吧,林夙现下都很想昏过去。
但又因为刚刚那一吐吐得清醒,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找到晕厥的感觉。
都怪秦闻那个地瓜。
想到秦闻……
林夙的脸色更不好看,脖颈和眼睛也无形中比之前僵硬了些。
他知道,秦闻现在就在见礼台。
想看,但又不敢看。
林夙生怕看到秦闻也是这种……的模样,但又有那么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叫嚣,看看吧,就扭头看一下,看完了就……
就怎么样呢?
林夙不知道,但他终究还是看了。
只见一众形形色色的鬼影当中,秦闻仍旧是那副他熟悉的样子。
他正站在见礼台边缘,背脊颀长挺拔,左手修长的双指并拢,虚虚地抵在周蝉的后脑处。
黑衣黑发,五官优越。
最重要的是,全须全尾。
没有看到调色盘式的场面,林夙舒了口气。
只是秦闻脖子上那道曾被他惊鸿一瞥过的红痕,此时居然在黑色领子后隐约透了出来,颜色浓郁,像血。
又让他的心被悬在了半空里。
·
秦闻下楼之后就直接去了周蝉身后,毕竟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对抗眼前已经异变的,还具备身体的厉鬼。
其实倒也不是无法。
周蝉完全可以毁其身,灭其魂,直接让她灰飞烟灭。
但他舍不得。
周蝉红着眼,死死地牵着苏艺的手腕,哪怕被尸身的毒液腐蚀到了魂魄都在所不惜。
“阿艺,忍一忍,求你了!”
这是一声周蝉来自内心最深处的哀鸣,但在已经不断异变的人面前却又苍白无力。
秦闻没办法帮他,只能让他的坚持和损耗更有价值。
他一边支撑着周蝉的法力,一边迅速探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招魂阵无阵眼而动,且因为运转无序,对阵中的周太太苏艺有害无益。
若是按照原本的阵法,发动之后会以净化之力逐渐稀释她的戾气。在这个过程当中虽有痛苦,但绝对不会如现在一般。而且看起来,苏艺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深深刺激了,往一个全然不可控的方向不断异变!
真的没有阵眼吗?
不对!
只要法阵动了,那就一定是有什么东西代替了阵眼!
可这见礼台上空空如也,吊顶之上也一眼通透,会有什么呢?
秦闻眸色幽深如墨,最深处能看到明明灭灭的红痕。
以他现在的形态无法探查清楚,于是周身的气场开始变得沉重压抑,却在即将祭出本体的时候,听到周蝉一句哀求,“老大,不要!她太痛苦了!”
鬼王威压,若是放在正经鬼身上,只要不是强行碾压,就只会让对方觉得是上位者的气场压制。
但是现在,苏艺不仅是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还是曾经作恶的厉鬼,手上沾染过不止一条人命。
所以在鬼王最纯正的鬼气威压之下,犹如处刑一般,竟然是片刻也承受不得,身上的组织被躁动的灵魂撑破,场面又是一片相当下饭的混乱。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虽然下头吃席的诸位来已经有一部分反应过来,甚至来到了见礼台旁,但暂且也用不上。
毕竟,连鬼王处理不了的问题,其他人也够呛有能力处理。
秦闻无法,只能暂且收了自己的威压,神情凝重,现在的情形对他而言,已经绕进了死胡同。
若是想探查明白这招魂阵的异常,就势必要祭出鬼王本体。
但若是化了鬼王本体,那就势必会伤到周夫人。
而他们之所以如今天一样做布局,目的就是不要伤害周夫人。
那不伤害周夫人,就无法知道招魂阵的到底为何如此……
事态突然就变得棘手了起来。
但就在无计可施之时,见礼台的地面上突然落下了一片柔和金光!
林夙定制的琉璃莲花灯,在慢速旋转时会有流光溢彩随机落下。金色光斑若隐若现,就如莲叶一般。
而就在这一瞬间,秦闻眸中红光大盛,终于捕捉到了一条极其淡薄的灰影!
而这灰影居然附着在周夫人的红色盖头之内,且反应极快。在被捕捉到的一瞬间,就直接带着红色盖头凌空而起!
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林夙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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