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玩意儿?
林夙眼前一红,然后一黑。
再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一点光亮也没有。
他下意识抬起手来,手碰到了冰凉的流苏坠子质地,于是心中了然,原来是新娘的盖头啊。
但又紧接着想到,这盖头是那个样子的周太太戴了一路的,还沁着一股腐臭酸味,胃就又开始不消停,酸水分分钟往上冒。
很后悔,真的。
林夙如是想到。
他本来直觉周家这场婚礼会有问题,但还是本着富贵险中求的愿景接了。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脚踏实地,本分求生。
可惜,世界上没什么后悔药可以吃。
林夙拽着流苏坠子,想把盖头直接扯下来。
但没想到,手被覆住了。
随着那只冰凉的手而来的,是秦闻近在咫尺的声音,压住了他霎时间的恐慌。
“听话,不要动。”
听起来语调如常,但却能分辨出其中如履薄冰的谨慎,以及一闪而过的慌乱。
听他这么一说,在盖头下的林夙突然有些想笑,不仅恐慌没了,连紧绷的情绪都落下来那么一点。
这人……不,这鬼,好像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磁场,每每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让人觉得踏实和安心。
烤地瓜除外。
“我不动。”林夙温声回他。
他没有问为什么,秦闻的话,照做就是了。
毕竟,在他目前所看到的这些家伙里头,也勉强只有秦闻看起来跟他还像是同类。
而且不过是一个盖头而已,他还亲自经手过,多一会儿少一会儿的,又什么大碍呢?
只是他看不到,盖头之外,红色的锦缎上已经布满了黑色瘢痕!
先前那灰色虚影幻化成蛇的模样,却又有些畸形。
因为它在主头之外,居然还分化出了一颗如肉瘤一般的小头,看起来像人的头颅,但五官模糊!
此时此刻,这蛇头冒着黑气的獠牙正抵在林夙的头顶。
看起来只是一层虚影,但在座的诸位都知道,它实质上已经几乎触及了灵魂。
连他们这些道行不差的鬼,对这玩意儿都避之唯恐不及,更何况是灵魂毫无抵御能力的活人?
但凡有半点不慎,这蛇牙都足以让人魂魄受损。
至于后果是直接死了,还是痴呆疯傻,这就得看命了。
汲灵蛇。
本体看似弱小可期,气息极为微弱,实则阴损毒辣,是南界地府的“特产”。
秦闻来不及追究为什么汲灵蛇会出现,他定定地握着林夙的手丝毫未动,专注地将法力抽成绣线一样的细丝,悄无声息的顺着盖头上溯,试图找到破解之法。
而后,他冷眼看着眼前的怪异蛇影,声音里头透着几分杀伐,“如果你现在自行离开,我可以饶你不死。”
那蛇虽通人性,但口不能言,它听了秦闻的话后,只是发出了刺耳的桀桀之声,如挑衅叫嚣——差点没给林夙的耳朵震聋。
一直在搜寻的苏烟此时也回到了秦闻身边,她定睛一看红色盖头上的纹路,忍不住怒骂一声,“他娘的,着了道儿了,周蝉那个废物就没提前检查过吗?!这纹样被改了他不知道吗?!”
原本,在周太太的设计图上,盖头的纹样就是普通的吉祥如意纹。但此时再看,它的内侧居然还翻绣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冥纹,正好供汲灵蛇在阳间栖身。
而周太太之前的痛苦,也多是因为这东西在暗中作祟。若不是林夙的琉璃莲花灯开的及时,恐怕还真没办法这么快察觉。
虽然外头一片愁云惨雾,但什么也不知道的林夙倒是越来越放松。
正因为什么也看不见,他先前遭受的感官冲击已经被消化了大半。再加上有秦闻这只手握着,也不怎么在意这盖头是哪里揭下来的了。
不过,听他们的说法,大概是盖头上有了什么东西,或许会危及他的生命。
林夙闲着也是闲着,开始思索起一个问题——死到底是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原本,他是怕的。
怕万一哪天死了,小时候阴阳眼未关时看见的那些血腥场面,岂不是就成了家常便饭?于是,他担惊受怕地不得了。
但在七年之前,他经历过那么一场大变故,至亲之人全都离世之后,好像就不怎么怕了。
因为,死于他而言,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件不算陌生的事情。
不未知,不惶恐,就好像家人搬到了一个遥远的地方。
他们在那里等他。
只是,可能又要给瞿山岳添麻烦。
他这个冤种朋友,向来仗义。当年就陪着他日夜不合眼地处理父母和妹妹的身后事。如今万一自己也没了,八成这活儿还是他的。
林夙又想,如果他真的死了,迁祖坟的那八十万倒是不用愁了。而且这巨额人身保险的赔偿,不仅能还完车行的债务,安顿好家人都骨灰,还足够再给他自己买个坑。
这么一算,好像还挺合适?
至于以后……见鬼就见鬼吧,虽然他怕惊吓怕血腥,但秦闻的存在也证明了这地府里头还有些正常鬼,不是吗?
或许他可以选择发展一些正常的鬼友圈子,远离可怕的调色盘们。
但话又说回来了,林夙嘴角一抽,谁知道他自己最后怎么死啊?
这盖头盖在脑壳上,万一被整个咬掉了,那岂不是比之前胡吃海塞的脑花大哥还可怕?
以后要无时无刻抱着自己的头?还是干脆就不配有了?!
……
苏烟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静静地收敛起了自己的读心术,觉得这人二得很。
倒也不愧是搞策划工作的,这脑回路宽的……跑她都绰绰有余。
但全场就只有她一个会读心,其他人,包括秦闻在内,都不知道林夙此时在想什么。
秦闻一直握着林夙的手,可以直接感受到他此时的状态。
可旁边这些围观的朋友们,想法难免五花八门。
比如。
脑花大哥嘤了一声,一个急转身扑到了彪形大汉怀里——差点没给脑浆子甩出来。
“他好可怜!殿下也好可怜!过了一千年了才终于又有了铁树开花的迹象,就又要面对这种生离死别……殿下肯定心疼极了!他肯定害怕极了!嘤!”
彪形大汉一阵沉默,就说了让他平时少看那些恋爱脑电视剧……
看,连基本常识都没了吧,他们是鬼哎。
这是生离死别吗?
双死明明算he的。
敞着怀的大哥也凑到了近前。
他跟周蝉是关系不错的同僚,又会那么一点安抚治疗的术法,所以秦闻离开后,他就占了周蝉身后的空缺,多少帮了他一点忙。
此时见周太太的情况已经稳定,就火速赶回鬼王大人身边,看能不能帮点什么,狗腿地蹭个好感度。
但他没看完全程,回来之后就只看到目前的场面,忍不住啧啧几声,心道秦闻大人真的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大庭广众之下就拉人家的小手,攥得紧紧的不说,还拽着人家的红盖头。
就算是那条汲灵蛇看起来比较恐怖,但,好嗑。
不过糖嗑过了,正事也不能掉链子。
这位老兄在地府里头游荡得久,东南西北都去过,曾经见识过汲灵蛇。虽然没有亲手处置过,但是也听过一些土法偏方。
他飞速整理了一下,开口说道,“大人,我这儿有几个办……”
可没想到他这话还没说完,下腹就一阵剧痛。
“……哎呦卧槽,谁踩我肠子了?!”
只见,一双脏了吧唧的细高跟毫不留情地踩过他的肠子,嗒嗒地往前走,甚至因为打滑还使劲用鞋跟碾了碾。
而她身后还不知道拖了个什么玩意儿,死沉死沉的,也从他脆弱的肠子上滚了过去。
……草。
还没等他跳起来跟眼前这不长眼的鬼算账,就听这女人火急火燎地冲鬼王道,“大人,我捡到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东西!”
“把她弄醒。”
秦闻看了一眼,立即沉声说道。
这细高跟的主人,是刚刚被林夙吐了一身,因为沉浸式的血压上头出去透气的女人。
她死的年月有点久了,做鬼的道行还不错,所以可以溜达得远一点。
但刚走到门口花园里,试图爬上树看看月亮,就发现树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定眼一看,是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妇人,双眼微阖失神,有活人的触感,但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反倒翻涌着一股纸灰味儿的鬼气。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家伙,所以直接往肩膀上一扛,火速奔了回来,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邀功晋升攒功德的机会。
林夙看不见,但是能听出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先前害怕时并不觉得尴尬,但此时沉静下来,想到自己十有九点九吐了她一身的事,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或许……如果他今天有命活下来的话,看看能不能问她要一下姓名生辰,以后多烧点纸钱。
没命活的话就算了,直接当面道歉吧。
不过,她叫了秦闻“大人”?
所以,是什么大人?哪里的大人?为什么做鬼还有这种阶级区分?
是那种很厉害的,可以号令很多人的大人?
的确秦闻看起来就很厉害的样子,说不定跟他处好关系,能再见见自己的家人?
……
苏烟本来忍不住又开了读心术,本想观测一下林夙此时的状态,免得出什么问题。
然后,她又默默地关上了。
这位林策划,思维清晰,想法丰富,还很会给自己搭关系——心理不健康的人干不了这么多事。
·
被拖回来的这位,就是苏烟久寻不到的绣娘。
她就是周夫人多年的心魔所在,也是今日招魂阵真正的阵眼!
当年,她弃周夫人多年带她如手足之情不顾,极其残忍地谋财害命,并将其弃尸荒野,多年不得善终,化成厉鬼之身。
所以也只有她,可以让周夫人有仇报仇,化解心结,在招魂阵中戾气尽消,重寻一丝生机!
可她现在看上去……情况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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