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菀贞鬓发微乱地跑进徐氏的院子,她正与秦宣文开心说着什么。乍然见得自家这一贯婉婉有仪的女儿这副模样,不免心头一惊。
“我儿这是怎的了?可是遇着什么难事了不成?”
徐氏屋内一年四季都点着沉静悠远,可凝神静气的柏子香,但这会儿秦菀贞只觉就算是把那熏笼搁在她鼻子下头,她也无法沉下心来。
狼狈喘着粗气,秦菀贞咽下口中唾沫,双手紧紧抓住徐氏的手,眼底藏着一丝惊惶。
“阿娘,可是,可是袁家打算上门提亲了?”
这话一问出口,反倒是秦宣文先乐了起来,他自懒散斜依的软枕上直起上身,一手撑住下颌,打趣道。
“可是子砚与你说了什么?娇娇儿这是,害羞了?”
秦菀贞并未搭理他,只是眼含殷切地望着徐氏,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徐氏温柔笑着为秦菀贞把鬓边散落的发丝别进耳后,温声笑道。
“果真是小女儿,只是一个初见端倪的消息,就惹得你这般慌乱。”
还不待秦菀贞因她这话稍稍放心些,徐氏眼角眉梢处露出几分惆怅,感叹道。
“转眼娇娇儿也是长大了,明明在阿娘心中,你还是那襁褓中呱呱而泣的婴孩,现在都已是及笄需要定下婚事了。”
“不过女儿家到了该定亲的年岁了,便也不该再多耽搁。正好你也来问了,阿娘便告诉你吧,你也好收敛收敛你这坏脾气!”
徐氏嗔怪地拍了拍秦菀贞的手背,而后笑道:“你那日提及之后,阿娘也着人去打听了。子砚这孩子醉心于研读学问,这院里倒是罕见的干净。”
“去打探的人也说了,他院里虽也有侍婢,但都是被敲打过的,俱都不敢扰了郎君做学问,除开这衣衫打扫之类的事情,旁事是一概不敢越矩的!”
秦菀贞是还未出阁的女郎,徐氏自是不能将有些话明言。但她那日之后,也的确着人去刻意打听了。
这回话的人,莫不都是说这袁定朗的后院干净,省心,那是连通房侍婢都没有的!
再一想着这孩子仪表堂堂,为人处世虽是外表温和,但内里也算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她这颗悬而未定的心,才算了落了下来。
“所以,我与你阿耶商量了,正好袁家那边也来探了口风,想着在年末之前将这事彻底定下,子砚也好专心备考,阿娘觉得是可行的。”
“咱家娇娇儿觉着呢?”
徐氏玩笑似的开口问到,想着逗一逗自家这马上就要正式定亲的孩子,谁知,话一出口,面前的秦菀贞却是脸色变得煞白。
豆大的泪珠扑簌簌地自她眼中落下,那副仓惶模样,将徐氏和秦宣文都给唬了一跳,连忙围上前来追问怎么了。
秦宣文更是气愤地挽起了袖子,怒声道。
“何人欺负娇娇儿?可是子砚?待阿兄这就去收拾他。”
说罢,便是怒气冲冲地朝着屋外走去。只是尚未出了眼前这门,身后就响起秦菀贞哀求的声音。
“阿娘!娇娇儿不要!”
“娇娇儿不要与袁定朗定亲,阿娘!娇娇儿不愿!”
徐氏眉心微蹙,抬手为秦菀贞拂去泪珠,柔声询问着到底是受了什么委屈,为何这样说。
可秦菀贞心底那声声控诉到了嘴边,都还是生生咽了下去。只是若不将实情说出,她现下又该怎么办呢?
犹豫半天之后,秦菀贞试探性地抽噎道:“女儿做了一个梦,梦中,梦中家族落难,他将女儿,将女儿充作礼物,转送他......转送他人......”
果不其然,这话将将出口,徐氏与秦宣文二人俱都神色有些奇怪地看向了她。
半晌后,秦宣文才默默放下衣袖,踱着步子凑到桌前,安心挑着可口的果子吃。而徐氏则是难掩嗔怪,笑道。
“你呀!”
“今后可不能这般了,知道吗?都是要定亲的女郎了,还这般孩子气!”
“等到你与子砚定亲之后,你也该学着管家了!你阿姊的能力,可是连皇后娘娘都夸的......”
说着,徐氏蜷起食指,想要刮一刮秦菀贞脸上泪珠,逗逗她,却听秦菀贞似是崩溃一样喊道。
“我不要!”
“我死也不要与袁定朗定亲!阿娘若是逼我,我就去死!”
“啪!”
一声脆响,将秦宣文还没放进嘴里的果子吓得噗通掉地,而秦菀贞刚刚脑子一热喊出那些话后,也是瞬间被脸颊的热辣痛感唤回了理智。
“秦菀贞!你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是吗!”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却用死来威胁你的阿娘!你的诗书都读到牲畜的肚子里去了吗!”
徐氏虽是气愤却也伤心,似是怎么也没想到秦菀贞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宣文手足无措地立在一旁,看看气红了眼的徐氏,又看看捂着脸委屈掉泪,唇瓣嗫嚅的秦菀贞,只能硬着头皮想要劝上一劝。
不等他开口,徐氏按住自己的眉心,冷声道:“宣文,带你妹妹回去!”
“没想好怎么解释之前,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徐氏不听任何劝说,拖着沉沉的步子往内室去了。秦宣文也只得轻轻牵住秦菀贞搭在裙边的另一只手,将她带了回去。
等到回了她的屋子,面对琼枝她们对她狼狈形容的关切,秦菀贞仍是觉得自己如处云端,两条腿软得就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乖乖被秦宣文牵引着进了内室,由着琼枝为她在腰后垫了厚厚的软枕,只是乖巧将手搭在秦宣文的手心之中。
秦宣文吩咐好琼枝她们好生照看,想要哄秦菀贞先睡一会儿,正打算松开牵着她的手,那只小小的手却是猛地回握住他。
他疑惑看去,只见秦菀贞双目通红,泪水涟涟,哽咽道:“阿兄......我不要......不要嫁给他......”
那般瑟缩可怜的模样,是秦宣文从未见过的!
他的妹妹,一向是家中掌珠,是被所有人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存在。从小到大,别说像今日一般被打,便是一句重话都未听过的!
可是,她为何今日,宁可与阿娘冲撞,也不肯点头应下定亲一事呢?
秦宣文虽是性子粗狂,不拘小节,但他不是真的没脑子。秦菀贞的状况明显不对头,他是能够明确感受到的。
思绪在对秦菀贞的宠溺和理智之间游走,最后还是那无限度的宠溺占了上风。他蹲下身子,将秦菀贞的手包进手心,柔声哄道。
“娇娇儿,与阿兄说实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兄知道,娇娇儿从来就不是一个不讲理的小女郎......”
秦菀贞眼圈红肿,一口银牙死死咬住唇瓣,思忖半晌后,这才直视着秦宣文的双眼,说道。
“阿兄!梦不假!我是真的害怕!”
“而且,而且刚刚在阿兄院中,我,我本是想着出口气。可是,可袁定朗......他却并未与以往一般只是哄着我。”
“他只说,总归会是一家人,让我莫要再耍小孩儿脾气......”
秦菀贞反手抓住秦宣文的手,指尖蔻丹陷进他的手背,那隐隐的痛感鲜明传递出她心底的害怕,她在秦宣文的注视下,继续说道。
“阿兄!话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他的神态!像......像蛇!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猎物的毒蛇一样!他呼在我颈间的热气,就像是有蛇爬过!”
“阿兄!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
随着回忆,秦菀贞似是再度感觉到了刚刚袁定朗喷洒在她颈间的热气,她慌忙抽回手,捏着袖子对那一块猛搓起来。
她今日穿着的是一身鹅黄色坦领襦裙,领口处用大小一致的珍珠点出一圈梅花,脖间没有佩戴璎珞之类的饰品,只是露着那白皙纤弱的脖颈。
可是,在她的用力揉搓之下,那片白嫩的肌肤瞬时变得通红,缀在大片白皙之上,就像是被热水烫到一样,令人触目惊心。
秦宣文被她这番举动吓得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到他彻底想明白刚刚她说的那些话,内里的含义后,他猛地跳起,大吼道。
“你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袁定朗那个畜生,居然敢凑近你!”
“热气都呼到你脖子了!他居然敢趁我不在时欺负你!”
秦菀贞被他的反应吓得楞在当场,摩擦着脖颈的手僵立在半空,一双仍不住落泪的眼,茫然地看向难掩怒气的秦宣文。
而琼枝听到这话后,当即就抱着手中还不及放下的铜盆,小跑到了外间,探头在门外左右瞧了瞧,确保没有旁人在,这才放下心来。
“这大郎君真是的,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娘子被......”
琼枝端着预备给秦菀贞净脸的手重新回了屋内,就见着这兄妹二人,不知怎的,脸上已是露出了同出一辙的茫然与懵懂。
她搁下手中铜盆,听到秦宣文呆滞地开口问道。
“你说不能直接去教训袁定朗,那咋办?”
“你有什么高深的法子吗?”
秦菀贞哭得轻轻打了个嗝儿,用同样呆滞的语气,回答道。
“没有高深的法子,之前,之前看的书里,没,没教过......”
“这一时半会儿的,也……也想不出来……”
兄妹二人茫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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