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退了热,身子稍稍好转可以下地之后,秦菀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徐氏院中认错。
看着她那张又是难掩病容且又是瘦了一圈的小脸,徐氏自然也是心疼得紧。
母女二人倒也默契十足,都刻意不再提及袁家提亲一事,日子仿佛也回到了先前一般。
只是深究之下,倒也有了两件事与先前不同了。
这第一件事,便是秦菀贞请了徐氏教她诸项管家事务,而徐氏暗自欣喜于她变得懂事了之余,心头也是有着一些难言的酸涩。
明明是她一直对这幼女多有娇惯,总是习惯性地只认为长女肩上的担子更多些,更重些,所以对长女严于教养,而不自觉放松了对幼女的教导。
现在却是得让这好好的,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娇娇儿自寻来学着管家。
徐氏总觉得,她的娇娇儿虽是长大了,可也马上就要变成别人家的娇娇儿了。
一想到女子一旦出嫁,这要遭受的挫败,总比在娘家时要多些,即便是她的长女,也因嫁入帝王家受了多少磋磨。
她虽是想要借秦家势力压了袁家一头,觉得有娘家撑腰的幼女定不会吃太多亏,但经了这一遭之后,徐氏却是莫名每每想到袁家这心头就不大得劲儿了。
她的娇娇儿,何曾似那日一般顶撞?那根本原因,不还是因为袁家吗?
这样想着,在袁家主母再次借着话头子打听秦家定亲的意愿时,徐氏也懒得与秦平显商量,轻飘飘地就将那弦外之音堵了回去,只道是方才大病初愈,还想再留女儿一段时日。
此间种种,秦菀贞并不知晓,她只是在这浑浑噩噩的病中,忽然悟出了一个道理。
无论如何,她总要学些手段,才能在今后的路上,竭力走得远些......哭与闹,从来都不是解决困局的良策!
所以,等到徐氏请来专司贵女教养的老嬷嬷入了府,她跟着也学得尤为认真。随着时日推进,整个人倒也比起先前,褪去了两分少女的莽撞,看上去沉静了不少。
而这第二件事,便是来年三月参加完武举之后,秦宣文便要跟着沈谦一块儿,先行前往鼎州,入镇威军麾下了!
那一日,秦宣文向阿耶阿娘袒露内心真实想法时,秦菀贞还在病中。虽未在当场,但当天夜里也听瑶林说了,知道阿耶是发了很大的火的。
而阿兄也是被狠狠收拾了一顿后,就被押进了书房,一直到几日后,才被放了出来。
秦菀贞听说,是沈谦说服了阿耶,并且从中调和的......
其实,秦平显发火也是不奇怪的。
秦家祖籍南方,虽现在只有他们这一房于盛京城中深耕,但这根本就不是因为不行,而是不愿!
秦家先祖曾是开国功臣,那也曾是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那时的秦家,在这盛京之中,便是皇室也要卖上三分薄面的。
但盛极必衰,烈火烹油的道理,没有人比秦家先祖更明白了。
所以,辞了封爵旨意,在留下当时的嫡长子,也就是秦平显的曾祖父这一房之后,秦家其他的人,都在皇帝的默许下,退出了盛京,要么是寻了外放,要么是回了苏城,专心教书育人。
而秦家也是自那时立下了“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原因也不过是先祖认为,后宅不宁则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则家族必衰......
因而,现在的秦家看上去,子嗣单薄,且除开秦平显这一位户部尚书之外,再无京官。
可只要是家中有些底蕴的官员,都知道秦家家族之中,这些年在外出了多少政绩卓著的太守,而那苏城之中的秦家私学,现今又有多少祖籍南方的官员出自其中。
想到早先那些国公府,现今如履薄冰的境地,谁又能说秦家的决定不对呢?
也就是这样的一个清贵家族,一个以诗书礼乐为重的家族,现在却出来一个叫唤着要去参加武举,还要去参军的逆子,秦平显如何能不生气?
他本也没指望这愣头小子能够有什么造化,但偏偏秦宣文却说出了要用军功庇护长姊幼妹的大逆不道之言。
这落入秦平显的耳中,无异于直言秦家的下一代,要搅和进东宫储君之事,寻那被先人严令禁止的从龙之功吗?
所以,世人只以为他是因着独子要去弃文从武而愤怒,却不知他却是连夜就进了宫,自向帝王请罪去了。
知道秦菀贞定会拖着病体来求情,秦宣文被关起来之后,她阿耶也是做得出,出宫之后,直接就是令人搬着用具,住到了官署去了......
好在没过几日,秦平显得了沈谦的周旋,并且得了帝王一顿打趣之后,便是将秦宣文叫到了他的书房。
父子二人促膝长谈一整夜后,便自第二日起,令家中所有人,需得日日监督着秦宣文去驿站,跟着沈谦习武去了......
就这样约莫半月过去,天地间冬意渐浓之时,秦家诸人才渐渐回到了各自的正轨之中。
而经了这半月的观察,秦平显在心中也对沈谦主动出言相助一事有了一个清晰的判断,明白了他的确没有任何结党营私的想法,而真是纯粹觉得秦宣文参军挺好的......
所以,不顾沈谦的推辞,秦平显直接让徐氏命人把秦家在附近不远的一处二进宅子安排出来,叫沈谦他们给搬进去。
这美其名曰吗,自然是为了让秦宣文更够更好地习武,而且这眼瞅着就要到年关了,沈谦二人孤身而来,在驿站住着也实在是不方便。
而沈谦思量良久之后,也是应下了这份善意。对陈琛所说的理由,自是为了省下一些花销,可以待来年回鼎州时,多带些救命药材回去!
这日,秦菀贞早早地起身,换上在熏笼上熏好备好的冬裙,裹挟着一股子暖暖的梨香上了马车,朝着两条街外的小宅子去了。
而琼枝与瑶林,也是用各式各样的器物将后头的马车塞了个满满当当,里面装着的,都是徐氏从库房里吩咐人取出来,要搁到给沈谦暂住的那小宅子里去的。
原本,今日沈谦入宅,那些安排与提点侍从仆妇的事情,徐氏是打算亲自去的。后头还是那请来的嬷嬷提了醒,说是正好借这事让秦菀贞练练手,这才特意交代了她,让她过来安排。
等到马车停稳,瑶林将将把车门推开,便有一阵寒风席卷而过。
寒凉之意使得在马车里熏得暖暖的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后,便是立马缩了回去,直到给秦菀贞裹得严严实实之后,这才扶着她下了马车。
而带着陈琛,已将不多的衣物搬来这宅子的沈谦,正长身玉立于门前,一双深邃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许久未见的秦菀贞。
二人各自见礼之后,秦菀贞也不耽误时间,有条不紊地唤来这宅子的管事,细细吩咐了下去后,便安排琼枝与瑶林去各自盯着了。
而她也算是这月余来,再一次有了与沈谦说话相处的机会!
这段时日她在学着如何管家时也体悟到了许多,明白了光是靠言语上的示好,并不能真正将一个人拉拢到自己这边。
所以等到琼枝将茶汤端来搁好,秦菀贞捧着轻抿一口后,便是主动开口客套道。
“与沈家阿兄也有许久未见了,不知近日来,我阿兄可有给您添麻烦?”
“若是他给您添了麻烦,或是这宅子日后发现有什么安排不妥当的地方,您可一定要说!”
她本意是想着先客套一番后,再试探着问问沈谦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想着实质性的助力总好过言语上的标榜。
但没想到,她才刚刚问完,沈谦却是直接忽视了她的提问,拧着眉冲她语气颇有些不善地问道。
“你阿娘打了你之后,也不给你吃饭吗?这才多久,你怎么就瘦成这副皮包骨头的样子了?”
秦菀贞捧着手中茶盏,登时是继续品茶也不是,是放下来也不是。她只得是愣愣地望着沈谦,呆呆回道。
“阿娘并未这般啊......我也没有瘦得皮包骨头啊......”
其实沈谦的语调真算不上友好,面上的表情也很是阴沉,换作旁人可能会觉得,他是言词冒犯了家中亲长。
但他眼中那股子担忧与操心,却令秦菀贞万分肯定,这人,定是又与先前城外赔钱一样,犯了脑子转不过来的老毛病了......
她忍住笑意,将茶盏搁在一旁,笑得真诚且灿烂。
“多谢沈家阿兄挂怀!您真的是误会了,想来您也是听我阿兄说了早先我与家中阿娘的顶撞,但您万万别误会,我阿娘对我最是疼爱,我会瘦上些许实在是前些日子着病,还未恢复元气!”
听完这话,沈谦微微点头,心道:“也是,秦公对家中夫人多有推崇,也的确是我着急多想了!”
随即,又是一脸正色地打量了一圈她的气色后,正儿八经地开口问道:“那二娘,你喜欢鹿吗?”
秦菀贞瞬间想起那两只现在已经在院儿里作威作福的兔子,也是立马严肃地回答道。
“沈家阿兄,我不要养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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