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沈谦颇有些不大理解地看向秦菀贞,似是没明白她为何会突然直白地说自己不想养鹿。
而秦菀贞那张被掩在兔毛绲边衣襟之中的脸,此时除开些许羞赧之外,也是挂上了三分疑惑,她踌躇了一瞬后,开口道。
“难道你不是想去抓几只活鹿吗?就像,嗯......就像那小兔子一般......”
话音将落,顿时便听到那沈谦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以拳击掌,朗声而道。
“是了!我光想着鹿肉是大补的好东西,该去山里给你猎上一些。但的确没想到这冬日将近,若是能养上两只的话,今后你需要的时候也会更方便些!”
“这也是怪我!我原本想着京中宅院地方小,不适合养鹿,我倒是忘了,兴许你家是有地方可以养的!”
眼见他一掸衣袍,似是马上就要前去取弓,引鞭策马的架势,秦菀贞慌忙伸手拦向他,口中惊呼道:“沈家阿兄......”
话还未说完,便见将将站起身的沈谦两手一摊,用很是头疼般的眼神瞅了她一眼,无奈说道:“阿兄!”
“今后唤我阿兄就是了,你这沈家阿兄,沈家阿兄的,其实你说的也浪费口舌,我听得也实在是奇奇怪怪。”
沈谦无奈言辞之下,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宠溺语调,落进秦菀贞耳中,倒真像是旁人家中那些一贯稳重的长兄哄劝家中幼妹一般。
想到自家那个比起她还要不省心的阿兄,秦菀贞眉眼弯弯,嘴角梨涡更深,先是重重点了点头,随即面露难掩的俏皮,脆生生地唤道:“嗯!阿兄!”
不过,她还是想再解释解释,其实,她家也的确是不适合养鹿的......
眼前便覆下一道暗影,秦菀贞抬眼看去,只见沈谦一撩衣摆,缓缓蹲在她的面前,一张旁人看上去严肃狠厉的脸上,刻意挤出带着生硬的柔和,缓缓开口问道。
“不过,你既然能够唤我一声阿兄,那我也就直说了。近日可有遇到什么难处?我看着,你这次与先前,还是有很大的变化了。”
说着,沈谦抬指指向她的唇角,想了又想,最后说道:“你刚刚进门的时候,笑得都不像你了,像个泥偶人。”
“还是现在的样子,才像是你......”
秦菀贞见他努力想要挤出几分柔和笑意,借以表露关心的样子,不免对他的敏锐洞察力感到惊愕之余,却又生出难抑的笑意来。
忍了又忍,终是伸出手指着沈谦的脸,一双桃花眼弯作月牙儿,嗤嗤笑道。
“阿兄,阿兄,你的脸,在抽......抽......噗......”
她再难抑制心头笑意,抬袖捂脸懊恼低呼一声后,便埋头藏在里头笑得肩膀耸动,咬唇憋住笑声,憋得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上一次这般大笑,赫然就是他送来五只兔子的时候......
秦菀贞笑得都有些喘不上气儿,她一面捏着帕子拭去眼角泪意,一面强自平顺呼吸后说道。
“阿兄,既然你都发现我的不对劲,因着这事担心我了。那你可也万万别为难自己。”
“你硬逼着自己笑得跟那些书生学子一样柔和的话,看上去总觉着怪怪的......”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在这人的脸上看到如此笑容。
沈谦本就周身萦绕着一股子硬朗气质,不笑时如入鞘的宝剑利器一般,虽不算起眼,但只消一眼便能令人觉察到其中锋芒。
而他的笑,秦菀贞想起那日于驿站外惊鸿一瞥,猜想着也应是肆意张扬的,就像是翱翔于苍穹之下,横行于大漠之中的鹰隼一般,是不容人忽视的存在。
可眼下这般硬挤出与学子书生一般的温润柔和笑意,秦菀贞实在是每每想起就笑得肚子生疼。简直,就像是逼一个行伍男儿穿上襦裙簪花一笑般。
“不合适!实在是不合适!”
沈谦见她笑得扑倒在案几上,往日挂着冷意凌然的眼角,不经意间增添了几分真切的温柔,他眼中掺杂着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温柔,不好意思地笑道。
“能让你这般开怀,倒也不算太丢人了。”
随后,却是悄悄儿红了耳根,似平常少年郎一般,避开秦菀贞带笑看来的视线,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头,嘀咕道。
“陈琛说我长得太凶,会吓到人。我想着盛京之中的郎君们都是这般笑,便想着这样笑了,总不会再吓着旁人了......”
他若有似无的目光在秦菀贞头顶扫了一圈,但她全然未曾注意到。
只是好不容易平息了笑意后,秦菀贞脑内忽然灵机一动!
“是了!光想着能不能在这衣食住行上帮些什么,却忽视了他在后来的日子里,最令人诟病的那处了!”
秦菀贞经了沈谦那句不再吓着旁人,忽然想起了前世各个世家暗地里嘲讽沈谦的一桩事来。
据说那时是朝中哪位大人动了心思,想着给沈谦介绍族中娇女。
结果借着宴席相看时,沈谦只用了一记眼神,便将那躲在帘席后偷看的女郎吓得大病了一场。她家中是疼爱女儿的,这事之后,忙不迭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另觅佳婿。
此事她当时身处后宅,虽不知事情原委。但传得厉害的时候,也知道,沈谦当时是走出去便会被人在暗地里指指点点的程度。
便是袁定朗那般装相的人,也曾在酒后嘲讽,说这世家出身的娇贵女郎与武夫之流,本就是云泥之别,一些人就不该痴心妄想,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他却是跟没听过这话一般,不解释,也不反驳。而他的婚事,也是自此耽搁了下来,在她葬身火海之前,他都是没有定亲的!
“那位女郎定是被沈家阿兄这严肃的神情吓着了,压根儿没发现这人耿直率真之处!再说了,也许是她躲在帘后偷看的行为,使得阿兄以为是歹人也不一定啊......”
秦菀贞在脑内惋惜着沈谦前世平白无故担上了那般恶名,但“定亲”二字在她脑内闪过时,一个念头也是霎时浮现。
沈谦这样一个前世对众人背后嘲讽都置若罔闻的人,怎会因着怕吓着旁人,就去刻意改变自己的习惯呢?
难不成?沈家阿兄有心仪的女子了?
想到这点,秦菀贞霎时双眼一亮。
联想到今日沈谦种种与往常不同之处,似是一下捉到了乱麻之中的线头一样,抽丝剥茧之下,便能找到这个中关键之处。
转念想到沈谦今日相见之时,这身与往日不同玄青袍服,秦菀贞更是觉得自己已经把握了关键所在!
当日她与阿兄去驿站拜访之时,沈谦衣衫虽是干净整洁,但还是能从各项细节明显看出,他没怎么收拾自己。
可今日一见,虽说不如那日宫内秋宴时的贵气,但明显已是细心准备了的。无论是这挽发的发冠,还是腰间蹀躞,分明都是好好挑选了的。
想到先前她背着阿耶阿娘偷看的那些话本子,人说女为悦己者容,那谁能说,男子不能如此吗?
秦菀贞低头越想越兴奋,而沈谦见她一直低头不语,眼底那抹温柔笑意也被担忧占据,他也顾不得再遮掩什么,直接对着秦菀贞说道。
“你阿兄已经将你为何着病的原因告诉我了,虽未说得清晰明确,但我也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所以,二娘,既然你唤我一声阿兄,我便会对得起这个称呼。你遇着的那些难事,若是有什么你不好出面处理的,只管告诉我,阿兄会帮你!”
秦菀贞怔楞地抬起头,对上沈谦满是真诚的双眸。那股觉得自己猜到了沈谦小秘密的雀跃落下,却是猛然鼻头一酸,眼眶一热,眼瞳之中瞬间漾起一波水色。
她扭头避开沈谦的双眸,正想回避这问话。
那些推托之词,却在眼神瞥见他搭在膝头的手,看清那手背上因紧张而虬起的筋骨之后,又是默默消散在了舌尖。
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而后似真似假地埋怨道:“阿兄真是的,怎么连这点儿事都不相信二娘?”
见着那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听到这话的瞬间,力度带着掌下的衣衫都有了几条褶皱,她连忙补充道。
“不过,阿兄你放心,若是真遇着了什么我处理不了的事情。你也知道我那有些憨傻执拗的兄长的,他是帮不上忙的,到时候,还真的只能来寻阿兄您了!”
沈谦搭在膝头的手因着秦菀贞的应允,而卸下了掌心因紧张生出的力道,下一瞬,却是听到她脆声求道。
“阿兄!我刚刚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兄长,更不能告诉我阿耶!”
“否则,兄长定会再也不肯给我带醉馐楼的糕点,阿耶也定会罚我抄书的!”
“这件事,就当做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好吗?”
秦菀贞双手合十,露出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向沈谦祈求着。
她本意不过是想借着这样与兄长般亲昵嬉闹的行为,来逼退眼底那股子泪意,只是眼前这人却分明是当了真。
只见沈谦站起身来,先是非常果断地说道:“没事,若是宣文不肯给你带糕点,我给你送去便是。”
而后,又是沉吟片刻,皱眉思考了一会儿后,这才万分果决地说道。
“至于秦公?那定是不能让他知道,还有秦夫人,也不行!若是他们要罚你抄书,我是没法子帮你的。”
“我的字......秦公说是,不堪入目......我没法帮你抄......”
“秦夫人若是再责罚于你,”沈谦的眼神在她的脸颊处逗留了片刻,嘀咕道:“我没法进内宅帮你,不如这样,你到时候就往外头跑!”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定没人能伤着你!”
秦菀贞见他说得严肃且认真,只得是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后,再次解释道。
“嗯!阿兄!我相信你!”
“可是,你也要相信我,我阿娘,真的不会再打我的......”
心中却是忿忿:“沈家阿兄这般好人,当得起世间最好的女子!那些拿他身世做筏子的人,才是真正的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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