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疗养院门口,空寂无人,只有几片里面刮出来的银杏叶随风滚动,前方的八车道偶尔有一两辆车飞速,但都没有片刻停留的迹象。
保安室值夜班的大爷打个哈欠,从对外的窗口露出头,和垂手站在门口的少年搭话。
“嘿,小伙子,你在这都站半天了,大半夜的等谁呢?”
俊美的少年黑眸映着前方练成一片的橙黄路灯,淡淡开口:“哥哥。”
十月的晚风微凉,老大爷吹了会儿风也自动把头缩回去关上窗。无人的夜晚,只有高挑的少年一直站在风中。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辆黑色轿车探过来两束光,缓缓在疗养院门口停下。
后车门打开,一只手搭在最顶端,接着发丝飞扬的黑色脑袋冒出来,眼尾泛红的桃花眼扫了眼门口,最终定在保安室旁的身影上。
至灼微微一笑,说一声“谢谢”甩上车门朝陆照走去,就是姿势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
他沿着自以为笔直的s型路线,一步三晃,半天才站到陆照面前。
至灼抬手:“嗨。”
几步开外就闻到浓厚的酒味,陆照本来想转开头,装作不认识这个提前一个多小时让自己等的罪魁祸首。但是头顶保安亭的灯照亮走近之人,风把头发吹开,一整张脸全部暴露在他的视野里。
陆照盯着至灼嘴角与眼尾上的伤口,嗓音比风还冰冷:“谁欺负你了?”
这话问的,可太合至灼心意了。
他垂手站在陆照面前立刻抿嘴,双眸含泪,可怜巴巴仿佛风一吹就要破碎。
“陆照,我只能来找你了。”
几米以外的黑色轿车里,杜危透过贴着防窥膜的车窗看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一起进入疗养院。他表情有些疑惑,呢喃:“这是怎么回事。”
不应该是个废物了吗?还是说,今天已经见过至灼?
银杏道路上,陆照搀扶着路都走不稳的至灼往大楼走,耳边听他悲伤倾诉着父亲与继母的暴行。
抛弃,强制,欺骗,出卖,谋杀未遂,甚至雇人侵犯……
一字一句,全部落到陆照的耳朵里。
“他说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应该理解他的一片苦心。”至灼眼神悲伤,抓住扶住自己小臂的手,“他都在骗我、利用我吗?”
陆照垂眸看着贴在自己手背的手掌,没有言语。
至灼看了会儿他的反应,嗤笑一声,松开他:“算了,不和你装这些。你又不陪我演,没意思。”
扶了下他绊了一跤的身体,陆照问:“那你要说什么?”
至灼站定抬头看了看头顶,茂密树枝交织的缝隙间洒下了月光,却不见月亮。今天是阴历二十三,应该是个漂亮的下弦月。
“说我今天在宴会上见到了你的弟弟。”至灼瞥向陆照,眼尾染着红晕,“他说我好看,喜欢我,让我陪他玩儿。”
陆照脚步一顿,视线从至灼脚下的路抬起,望向他的眼睛:“你陪了吗?”
至灼微笑着盯着他的黑眸,身体忽然前倾,在鼻尖距离不足二十厘米的地方停下来。唇舌处的空气吞吐间,酒气晕染了两个人的气息:“我跟他说,我比较喜欢你的哥哥。”
看着月光下如玉的脸,陆照半垂的睫毛微颤,黑夜中绯红悄然爬上耳尖。他听见清冽好听的声音问:“你呢?”
陆照喉结滚动,嗓音微哑,黑眸中带着犹疑:“什么是喜欢?”
谁知刚刚信誓旦旦说喜欢的人,漂亮的桃花眼也蒙上一层疑惑。至灼收回靠得太近的脸,琢磨半天,摇摇头:“不知道。”
“骗子。”
至灼不可置否地笑一声:“你换个反义词,我兴许可以回答。”
陆照问:“那什么是仇恨?”
似乎是想到什么,至灼垂眸:“仇恨就是你愿意付出任何代价的东西。”
“至灼,喜欢我是你的代价吗?”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至灼猝不及防一怔,抬眸望向陆照。他表情平淡,好像是顺着自己的话随口一问,又好像看透了某些东西。
至灼眼眸弯起,轻轻一笑:“你猜?”
浓黑的眼眸就那样看着对面笑吟吟的脸,片刻后,陆照面无表情看向前方的路。他没有回答,继续往前走。
至灼被半拉着往前走,笑着追问:“怎么,怕了?”
走着走着,至灼觉得不对劲。
他蹙眉奇怪道:“我喝醉了,你走路怎么比我还晃?”
至灼边说,边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眸转过去的一瞬间,馋在他手臂上的力量消失,褐色瞳孔里只映照对面银杏树下的木长椅。
“扑通”,是重物坠落的声音。
至灼身体一僵,迟钝地低下头,刚刚还在与他聊天的少年双眸紧闭躺在冰冷的、被雨水打湿的地面。
黑发旁反光的水洼里,一只扇形的银杏叶飘荡。
“系统,他会死吗?”
坐在疗养院抢救室外,至灼双手交握在双膝之间,双眸盯着亮起来的红灯。他脑海里忍不住想起两天前他从这里带走陆照时,护工悄悄对他解释的话。
“他得的是找不到原因的怪病,这就意味着说不定哪一刻他就会突然病危甚至死亡,你在他身边一定要多注意。”
【权限以外,无法告知。】
又是风险。
至灼交握的双手逐渐用力,紧紧锁住对方,被按压的皮肤从白皙逐渐变为浅红。他眉头皱起,语气不悦:“这场急救完全不由我控制,告诉我结果又能怎样?”
系统毫无情绪地机械音却提醒:【至灼,这是你在听到这句话后第一次生气。】
至灼身形一滞,缓缓放开自己的手。
他舒展僵硬地双肩,向后靠在椅背上,如他一向的悠闲作态,只不过表情依旧淡淡的,勾不出任何笑意。
“因为这次你算对了,他不能死。”
【依照你的能力,就算陆照死了,也会有其他办法完成任务。】系统表达了对至灼能力的肯定,顺便安慰,【你不用担心,我相信你。】
至灼咬住后槽牙:“你可真会安慰人。”
【过奖。】
注意到标志着急救中的红灯灭下,至灼不再理会脑子里那个明显情感算法不完善的系统。他立刻站起身看过去,一名医生最先走出来。
他看见至灼后走过去,口罩之外眉眼紧蹙。
至灼抿唇:“他情况很不好吗?”
“这是休克。”
“那——”
至灼刚开口,就被医生举手制止。医生语气格外严肃:“我是陆照的主管医生,整整一年半终于出现能给他签同意书的人了,我就先给你介绍一下他的状况。”
至灼放下想说的话,安静听他说。
“陆照生病以后为了维持记忆曾经一直在碎片式睡眠。这种睡眠方式的负面影响是慢性长期的,但是不至于发生后面的情况。但是由于他只能拥有八小时内的记忆,想要记住更多,就只能通过重复记忆。随着时间推移,记忆越来越模糊,记忆量也越来越大,他需要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将会成倍增长。
“陆照被送来的时候,每天的睡眠量不足三个小时,第三天就因为休克被送进过抢救室。这些事情,你们作为亲人没有察觉,就连当初抢救都没人愿意过来签同意书。”
医生回忆当初的情况,表情些许触动:“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抢救后,他倚在病床上就像早就预料到一般平静说出的话。他说,我又被抛弃了。我猜,那样疯狂地做出这种行为兴许就是他为了不被抛弃而做的最后努力吧。”
“这位先生,陆照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不允许再出现这样的行为。既然现在又出现了,希望作为家人,你们不要再让他陷入这种危险的境地了。”
垂在腿侧的手缓缓地用力捏成拳,骨节因用力而苍白。至灼映着医生斥责面孔的浅褐色眼睛中,突然被一股无名的风暴席卷。
这些都是系统给予的信息中不曾告知的细节。现实情况正如他之前所说,陆照被抛弃的十分彻底。但当被抛弃的细节在他面前一一罗列的事实,至灼发现自己的心情并不像当初说出这句话时那样轻松。
他扯动唇角,轻呵了一声。
这时,前方抢救室医护人员推着病床走出来,至灼转眸看过去。
洁白的棉被下,陆照双眸紧闭,唇色苍白。室内光照充足,眼底的青黑变得格外明显。那双紧闭的眼睛睫毛颤动几下,猛然睁开。黑色眼瞳映着头顶的灯光,刺目的炽白让它微微眯气。
陆照转头,看到前方的至灼。他双手撑起身体,从正在移动病床上坐起来。
因为他的动作,推床的医护停下脚步,劝阻道:“躺下吧,你需要休息。”
陆照当做耳旁风,自顾自地掀开被子,被褪去鞋袜的双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他准备起身,一只手及时按在他的肩膀。
“别动。”
看着至灼近在眼前的脸上眉头轻蹙,陆照抿了下苍白的唇,卸去撑在病床上双臂的力量。
他安静坐在床沿。
然而,至灼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为他听话的行为而缓和哪怕一点。他捏住陆照的脸颊,消瘦的下颌骨有些硌手。
“你是蠢吗?”他语气微愠,“为什么不休息?”
陆照因过度疲惫嗓音沙哑:“我要记住你。”
听着这意外直白的回答,至灼一时间没有说话。
明明这是他的目的,可是听到后,他并不开心。
“值得吗?”
至灼缓缓放开捏在陆照脸颊的手,朝后退了一步。他侧首看着坐在病床边沿的少年,启唇:“第一次见面那天,你就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不是吗?”
陆照对此没有否认,漆黑的眼眸盯着前方过分漂亮的青年,十分少见地泄出一丝笑意:“我知道,你是来喜欢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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